一个月前。
六月中旬,江城进入梅雨时节,天气又闷又热,市民纷纷选择游泳避暑。今天是周四,时钟刚过晚上七点,江城市游泳中心宽阔的泳池里已经有些拥挤,还有更多的人从各个入口拥向前台。
俞笑身着紧身的紫色泳衣,和其他四个女人并排站在泳池边,她们面前是一个身材壮硕、只穿了一条泳裤的男教练。他的妙语连珠和鼓起来的胸肌让女学员掩面而笑,但俞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茫然地看着波动的水面。这个游泳零基础班是她几个月前报的,今天是第一堂课。最近的工作生活都让她窒息,她本想请假,临近下班时拆开海淘来的泳衣,才令她改变了主意。
“俞小姐,我们该做热身运动了。”教练见俞笑一动不动,提醒道。
回过神,看着热闹的泳池和正打量她的其他学员,俞笑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就在教练喊出“预备”两个字时,她赤着脚,突然向前跑去。旁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听到“扑通”一声,俞笑便跳进了泳池。
水花四溅。
工作和生活都是一团糟,不想再面对!她屏住呼吸,紧紧抱住双腿,任由身子在水中下坠,可那些不快的记忆并未放过她:
“俞经理,我花那么高的价钱挖你过来,是要你拿下擎天集团的,你要证明自己呀,否则我怎么跟其他股东交代呢?”老板将一沓资料扔在俞笑的办公桌上,拂袖而去,他身后那个穿着露骨的行政总监赵瑜晴朝俞笑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身而去。
“笑笑,我前几天遇到了小月她妈,以前住在咱楼上的,小月比你小一岁,现在都有两个娃了,听说老公很会赚钱,买了好几套房子。”妈妈蹲下身擦拭潮湿的墙角,“一楼太潮了,还好欧阳家给你们准备了婚房。”
“俞笑!”男友欧阳琪双手背后—多半藏着钻戒,面色紧张地看着俞笑,“我、我、我…..”俞笑已经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我单位还有事!”她仓皇而逃。
俞笑还在下沉,她希望自己就这样沉下去。突然,一只手有力地将她拽了上来,俞笑露出了水面,使劲地咳嗽,吐出嘴里的水。教练冲她暴吼:“你不要命了吗?你又不会游泳,找死啊!”然后拉着她上了岸。
原本喧闹的泳池突然变得安静,大家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俞笑没有理会,只是抬头看着泳池的上方,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更衣室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想输。
她很快换好衣服,来不及擦干头发,就快步走到露天停车场,一屁股坐进白色宝马五系轿车里。汽车启动的瞬间,俞笑看着前方林立的写字楼,喃喃自语道:“我不会输的。”
三十岁。她已经三十岁了。记得高中时,全身散发知性美的女老师曾说:“女人呀,一过二十五岁就会觉得自己老了,而且越老越快。”这种话,当年她无从理解,觉得自己正年轻,但现在却刻骨铭心。眼角开始长出细纹,精力愈发不济……她不敢再细想下去,踩下油门,白色宝马车缓缓驶出游泳中心,融入灯光笼罩的城市中。有些闷,俞笑打开了天窗,让风吹进来,她贪婪地吮吸着
已经有些凉意的空气,感觉好受了点。迎面而来的那辆车闪着刺眼的远光,她
报复性地亮起了远光灯,加速与来车擦肩而过,直到对方向外打了方向盘,俞笑这才罢休。
这是危险驾驶,她提醒自己,可最近她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暴躁。这一切都是从两个月前的辞职开始的。俞笑本是一家知名外资电梯公司的销售专员,除了勤勤恳恳跑客户,她深知个人形象的重要,自入职开始,将工资都用到了护肤及服装上,甚至为了在同事、客户面前营造家境富裕的形象,两年前贷款买下了这辆价值六十多万的宝马五系小轿车。虽然父母都觉得她只要买辆十来万的代步车即可,但她坚定地认为职场比拼未必全靠个人能力。可一切并未如她所愿,同期的同事要不得到了升职,要不跳槽到其他小公司做了中高层,只有她还是一个销售专员,虽然名片上多了“资深”两个字,可不还是一个基层?她偏执地认为,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做到中层,那么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越临近三十,她越焦虑,正是这样的心魔驱使她犯下了让她无比后悔的错误。两个月前,在猎头怂恿下,她跳槽到一家叫华强的小电梯公司,进去后才发现,这家在猎头口中花一般的公司,实质是朵狗尾巴花:公司之前的业务都是靠老板私人关系拿到的;五险一金按照最低标准缴纳,而非工资的比例;公司内部钩心斗角,内耗严重。行政总监赵瑜晴已不止一次断定俞笑熬不过三个月试用期,因为当初挖她过来,是看重她曾拿到过江城房产巨头擎天集团的订单,可现在擎天集团采购部门被内部反腐一锅端了,新上任的采购副总朱鹤,俞笑完全不认识,几次拜访都吃了闭门羹,连面都没见到。
赵瑜晴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颗弃子,这将是她职场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绝不允许!
车行至十字路口,快冲过白线时,俞笑才看到红灯,她用力踩下刹车,将将停住了车。松了口气的她,看到道路左边赫然竖立着“擎天集团”四个大字,在灯光下显得尤为气派。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她不禁感叹。其实,俞笑今天下午也来过,跟前几次一样,朱鹤闭门不见任何客人。俞笑非常理解朱鹤这个决定,毕竟擎天集团刚刚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内部反腐,听说老板将之前的采购部全员裁掉了,新上任的朱鹤自然要极其小心。但擎天集团主要业务是房地产开发和高档商业酒店,据公开资料显示,目前擎天集团光在江城就有十个在建楼盘,四个在建酒店,所以即便是反腐,也不应该耽误正常的采购工作。可朱鹤已经上任快一个月了,始终不见自己,难道是擎天集团已经内定了电梯供应商?
明天一定要见到他。 不管用什么方法。
不是说有一种“六度空间理论”吗,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全世界的任意一个人。想到这里,俞笑失落的心慢慢有了斗志。对呀,认识一个朱鹤哪用得了全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城即可。俞笑立刻询问几个好友,有谁认识擎天集团的朱鹤。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明天早上去询问同行朋友看起来才更可靠。
可当她在拥挤的小区里来回三四趟,终于找到可以停车的空位时,闺蜜刘欣打来电话,俞笑本想让她等自己停好车再打过来,谁知道电话那端开门见山地问:“你说的是刚刚去擎天集团总部的朱鹤吗?”
俞笑猛地踩住刹车,感到心跳在加速:“对,是负责整个集团招标采购工作的副总。”
“哦,那就是他了,我们餐厅的老顾客。”刘欣是江城一家高档西餐厅的门店经理,“你要找他?”
“对,我想认识他,但我去他们单位拜访过几次,他都不见。”
“哦,”电话那头传来翻本子的声音,“他定了明天的晚餐,晚上六点。”
俞笑兴奋地挂了电话,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黑着脸敲击她的车窗玻璃,一回头,原来自己的宝马车堵住了后车,便急忙开了出去,把位置让给了对方。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让她完全不在意在小区里多开几圈,权当是散步。
第二天,俞笑早早地把手头工作完成,一门心思等待傍晚的到来,刚过四点,她按捺不住,决定提前前往刘欣的餐厅。路过公司开水间时,她又听到了赵瑜晴的声音:“我看这个俞笑,也是过不了试用期的。”随后传来其他女人附和的笑声。
俞笑站住身,停顿了下,随后就大踏步向电梯厅走去。茶水间里的一个女生听到脚步声,往外探出头,看到了俞笑的背影,害怕地说:“被她听到了。”
赵瑜晴冷笑一声,反而更大声地说:“听到了又能怎么样?”
站在下行的电梯里,俞笑反复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一上车,她就打开抬头镜,修补妆容,抹上口红,又理了理头发。犹记得工作的第一年,她曾火急火燎但蓬头垢面地去见客户,师父警告她说:“宁可错过一次机会,也绝不能允许自己很邋遢或者很没精神地出现在客户面前,因为那样的努力只会感动自己,恶心客户,必须有所准备才能真正把握机会,否则就是陷阱。”
半小时后,她走进了餐厅,此时还不是饭点,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刘欣让她坐在窗边的一个座位上,然后指着最前面的一个餐桌说那是为朱鹤预留的。
服务员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咖啡,俞笑抿了一口,朝对面坐着的刘欣问道:“你跟朱鹤熟吗?”
刘欣没有半点儿犹豫:“我对他很熟,但他对我也就是眼熟吧。”说完笑了起来。
“有熟悉他的朋友吗?”俞笑并不死心。
“我呀!我可是最熟悉他的陌生人。”看到俞笑好笑的表情,刘欣继续说,“这家伙太招女人喜欢了,每次来我们餐厅用餐,总有女人议论他,我不想听都不行,久而久之,反倒越来越了解他了。你是没见过现在小姑娘的花痴程度。”刘欣说起此类话题就止不住,最后她激动地站起身总结,“按照庸俗言情小说的套路,这样完美的男主角最后是不是应该抛弃那些花样美少女,选择大龄、工作苦逼、长相普通的路人我呢?是我在他用餐时默默站在后面给他支持的。”
俞笑敲了敲桌面:“姐姐,醒醒吧,你儿子喊你去开家长会了!”
随着刘欣的介绍,朱鹤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三十二岁,钻石王老五,热衷于体育,曾获江城网球比赛冠军;学生时代就是学霸,后考入国内顶级大学读金融,在研究生保送博士时意外放弃,后回到江城担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投资公司总经理,而现在大家终于知道,这家投资公司是擎天集团总裁的私人公司。怪不得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怪不得他能突然负责这么大集团的招标采购,可见他是老板最信任的人—这个人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对付。
遐想间,俞笑发现刘欣正冲着自己眨眼,她向前望去,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坐到了最前面的餐桌旁。
是朱鹤,终于等到了他。俞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成败在此一举。她见一个服务生端着牛排正走向朱鹤,急忙拦住了他:“我来送。”
服务生不置可否地看向刘欣,见经理点点头,便将托盘交给了俞笑。俞笑端着柠檬水,来到朱鹤旁边,将牛排放在他面前,笑着说:“先生,您的牛排。”
一双修长又精致的手将书合上,是本精装版的《爱的艺术》。俞笑知道这是德裔美籍心理学家艾·弗洛姆的代表作,他试图说服读者,爱不是一种只需投入身心就可获得的感情,如果不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以此达到一种创造倾向性……
书的主人抬起头,俞笑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停止,那是张俊朗的脸,眼睛不大,却好像能看透你的内心。她的笑容凝固了,脸上火辣辣的,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忘了。她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一位女明星曾经说过: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会嫁给他,会跟他生小孩。
“俞经理,谢谢你。”朱鹤拿起刀叉。
俞笑有些尴尬,拉开椅子:“不介意我坐下吧?”
“你说呢?”朱鹤声音有些冷,但随后又给了俞笑一个笑容,算是允许了。“朱总认识我?”
“我也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但要让俞经理失望了,于私,我不喜欢在私人时间谈论工作;于公,目前还不到擎天集团重新招标的时间,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乙方,我们非常满意。”
见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俞笑只好起身告别,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震得朱鹤面前的红酒杯晃了几下,这让她十分尴尬。该死,今天怎么了!
出门时,刘欣在朱鹤看不到的地方,将一个纸袋塞给俞笑:“新厨师的便当。”俞笑开车回到自家的小区,车停好后却不想下车。她拿出便当,看到里面有三格,从上到下分别是蔬菜沙拉、鸡肉块和面包。鸡肉块是她最爱的照烧做法,但她现在没有食欲。不知道为什么,她哭了,情绪很糟糕。过了很久才下车走到家门口,老爸开了门。俞笑看见欧阳琪坐在沙发上,这才想起今天欧阳琪要来吃饭。
“怎么这么晚回来?”老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盆鱼,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没事儿,笑笑跟我说过要晚点儿回来的。”欧阳琪一边帮俞笑妈端菜,一边赶忙让俞笑洗手。他小声对俞笑说:“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没人接,有些担心。”说着拿起毛巾帮俞笑擦手。
“开会静音了。”
吃完饭,俞笑送欧阳琪下楼。欧阳琪去拉俞笑的手,却被躲开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是女人的矜持,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虽然偶尔也会怀疑她是不是讨厌自己。但今天他没多想,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他努力让自己说得很随意:“周六是我的生日,要不,咱们叫上朋友一起过?”欧阳琪语气中的小颤音没有逃过俞笑的耳朵,她点了点头。
回到家,老妈突然说:“你和欧阳有小半年了吧?”
俞笑并未应声,只是茫然地走进房间。那一晚她怎么也睡不着,朱鹤的脸反复在她脑海中出现,尤其是合上书、抬头望向她的那个瞬间。
这算一见钟情吗?为什么自己这么欢欣喜悦,觉得浑身充满了热量,那种要烧透自己的感觉,恨不得马上再见到他?
她也想到了欧阳琪,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稳重,不吸烟、不喝酒,老实又可靠。父母都是医生,在瓦胡同还有面积很大的拆迁房。而他自己则工作稳定,在中高档的小区中,有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婚房,上次带老爸、老妈去看了,老妈很喜欢那里的绿化和物业,老爸还遇上了老领导,对方看到老爸时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欧阳琪对自己更是没话说,虽然不懂浪漫,但每次都
会笨拙地点很多菜,会送一些不适合她穿但标价很高的衣服。
很多过来人说,遇到这样的男人是一种福气,俞笑也想乐在其中,去踏踏实实感受那种幸福,但很抱歉,她始终没有约会的快感,每次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总是期待着快点结束。
没有期待感的约会糟透了。如果恋爱都这样,那婚后会怎么样……她的胡思乱想被垃圾车的声音打断,垃圾车每天凌晨五点雷打不动地出现,动静很大,而俞笑家又是贴地一楼,不堪其扰。几户居民一起去物业公司反映,可物业公司说,这需要大家的理解,毕竟环卫所需要考虑全市的垃圾统一清除。最后被吵得烦了,物业经理干脆说,你们这个老小区的物业费才六毛钱,当然不可能跟人家三块八、四块五的小区享受一样的服务。等他们再去找的时候,那个物业经理已经跳槽到旁边的一个高档小区。有一次俞笑妈从超市回来,在高档小区门口看到那个物业经理对住户各种低头讨好,种种表现被俞笑妈在街坊邻居面前模仿得惟妙惟肖。俞笑知道,父母是不想让自己住这里了。她每次打开窗户,一阵垃圾的恶臭都会飘进屋子。
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注定无法遇到对的人吗?可人生就只有一次呀!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面包车了,俞笑连忙紧急刹车,真不该在开车时想这种问题。
销售部算上她自己,总共四个人,虽说她是部门负责人,但下面的三个人并没有把她当回事。这也不能怪他们,过去一年已有五个部门经理走马上任,平均任期两个月,他们认定俞笑也会很快消失。而作为行政总监,在这一年中更像是销售部实际负责人的赵瑜晴,对俞笑则充满了敌意,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允许俞笑这样的人存在的。
前几天,俞笑第一次参加公司的月例会,其他人对她谈不上热情,但还算礼貌,轮到赵瑜晴说话时,她直接把销售部的年终绩效考核扔了过去,说这就是俞笑的任务。俞笑强忍住心中的不快,语气还算平静:“绩效考核不是应该由职能部门提出来,再经公司审核的吗?”
赵瑜晴之所以能在公司呼风唤雨,很大原因在于她的父亲和老板是好哥们,因此公司上下虽然对她颇有怨言,但谁都不会得罪她。与会的人看向俞笑,眼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只有坐在老板身边的前台上官燕,停下了手中的会议纪要,一脸担忧地看着俞笑,她是公司唯一对俞笑友善的人。
上官燕毕业后从外地来江城打拼,学历不高,长得也一般,说话软绵绵的,却总能不露痕迹地解决好问题。她一直偷偷喜欢着技术部经理唐希贤,每天都会给他带那种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做的早餐,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俞笑没有其他人发现。有次下雨,唐希贤没带伞,一脸无奈地站在公司门口,片刻后俞笑就看到上官燕把伞送了过去,要知道,当时已经是晚上7点49分了,那天并不需要上官燕加班。可唐希贤眼里只有赵瑜晴,即便人家不把他当回事,他也乐此不疲,仿佛只要赵瑜晴跟他说一句话,就能让他高兴半天,哪怕对方只是在跟他要一张年度计划表格。
唐希贤的心思,上官燕自然知晓,但她从未表露过对赵瑜晴的任何情绪,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只有这次她不易察觉地白了一眼赵瑜晴。
听到俞笑的质问,赵瑜晴很是不屑,语气充满挑衅:“你该不会以为这是我自己做的吧?这张报表可是你的前任畅经理花了好几天弄好的,一般人还做不来,你照做就好了。”
俞笑是华强公司第一个有国际大公司背景的员工,与会人员巴不得看俞笑出丑,好证明外来的和尚也未必能行。俞笑抬头看了一眼老板,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顿时感到十分愤怒。她直视着赵瑜晴说道:“赵总监,两个月前你通过猎头跟我说,当时的销售部经理因为能力不符合公司的要求被开掉了,所以才希望我来,但现在你又说,我只要照着他制订的计划就可以,那这个畅经理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
赵瑜晴一时语塞,会议室的气氛紧张起来,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话。上官燕看到老板拿起笔,转了几转,知道老板要说话了,她松了口气,老板这次并不打算偏袒赵瑜晴。
“俞经理,我们公司非常团结,你这样说有些过了。赵总让你签绩效考核,还不是为了公司整体利益。我们作为部门负责人不就该想方设法完成公司任务吗?”是唐希贤的声音。俞笑听他这么说,第一感觉不是讨厌,而是好奇,好奇上官燕怎么会看上这个男人,他也就长得还算端正。
唐希贤第一次看到赵瑜晴注视自己,感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自豪:“俞经理,除了你们销售部,我们其他部门都签了,晚签不如早签。”
俞笑忍不住笑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选择了这么一家荒唐的公司,浑身上下都透着小家子气和上不得台面。
上官燕看到老板握笔的手攥得更紧了,担心唐希贤又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她拿起热水壶,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需不需要加水。唐希贤正有些恼火,便回过头冲着上官燕嚷道:“别烦我,有没有一点儿眼色,没看到我们在谈正事吗?”唐希贤的突然转身,撞到了上官燕。她手中的热水壶没拿稳,热水倾泻而出,虽然绝大多数倒在地上,但还是烫到了上官燕的右臂。她忍着没出声,立马捂住手臂说:“各位继续,是我不小心。”于是退出会议室,叫保洁阿姨过来清理。会议室内,老板终于开口表示让俞笑自己做好考核,但必须限期拿下擎天集团的订单。
原先的考核任务并没有多大问题,俞笑只是单纯看不惯赵瑜晴而已。散会后,她连忙出门去看上官燕,只见她白嫩的右臂上一片鲜红。
俞笑帮她擦拭药膏,嘴上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或许人生就是如此,像上官燕这样的女生用尽自己的一切心思、一切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喜欢的人,可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无济于事的现实,但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轻易得到,甚至随意丢弃你梦寐以求的一切,例如赵瑜晴。
俞笑胡思乱想间,竟然再一次把车开到了擎天集团门口。她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又来了这里,就听见有人在敲她的车窗。竟然是朱鹤。她转头看了一眼,急忙下车。该死,今天穿的还是那双有些年头的皮鞋,她的双脚不自主地往后收了收。
“我刚送走一个客户。”朱鹤穿着白衬衣,面带似有似无的微笑,说道。俞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尴尬地笑笑。
“去我办公室坐坐吧。”朱鹤说完就转身走了。
俞笑紧紧跟在朱鹤身后,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他的头发、他的领口、他的后背、他的臀部、他的一尘不染……在她眼里,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朱鹤的办公室很特别,大多数负责招标采购的老总办公室里都堆满了各种样品材料,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和尽职,但他的办公室却别致得像个艺术工作室。
“来杯咖啡?”朱鹤将胶囊放入咖啡机中,随后将一把椅子摆放在落地窗前,示意俞笑就座。把咖啡送到她手上后,他便随意地坐在办公桌边,抿了口咖啡。俞笑始终很紧张,只能假装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
“这个位置不错吧,可以看到半个江城。有人做过研究,说舒适的环境下会比较容易接受不好的结果。”
“是很不错。”俞笑抿了下嘴。
“我研究过你们公司,华强的电梯还算可以,但我们三十五个五星级酒店已和TMC签了长约。我不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但恕我直言,技术容易学,企业文化却很难。如果你们华强本身不团结,对我们来说就是颗定时炸弹。你在外企待过,应该明白现阶段我们只能选择TMC。”
看来自己公司的内部分歧已经成了行业内的笑柄,俞笑想道。但她没有泄气,反而很欣赏朱鹤的直率。她瞥见朱鹤背后有一本书,整洁的封面上写着“少女杜拉的故事”七个大字,这让她稍许集中了点儿注意力。
她稳住自己的呼吸,第一次与朱鹤四目相对:“华强确实没法和TMC比,但它对擎天是有利的。据我所知,擎天集团一直想把酒店业务分离出来,单独上市,这就需要一个漂亮的财务报表。国内这几年高端酒店行业普遍不景气,漂亮报表除了开源,节流也很关键,华强在性价比方面优势明显。而且近年来房地产利润下滑,我认为是时候选择品质可靠、价格实惠的品牌了。”她拿出精致的方案书,放在办公桌上,“希望朱总能够在看完整体报告后给予华强一个机会,我先告辞了。”
说完,俞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她明知这很不礼貌,但也没有办法,她无法在那里再多待一秒。要在朱鹤面前始终表现得大方得体,她没有半点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