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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得寵發跡 十二、「要想做人,先學做狗」

所屬書籍: 李蓮英(斯仁)

「要想做人,先學做狗」是大太監李蓮英常向徒弟們傳授的一句「心經」,……一個活生生的男人能夠心甘情願地將自己視為狗,其中的酸甜苦辣……

  李蓮英作為一個太監,竟作威作福近半個世紀而不倒,在這一點上,是他的任何先輩都比不上的。他集聰明伶俐、狡詐陰險於一身,善窺人意,處處迎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終由散役小太監歷升為二品花翎頂戴,內廷大總管。舉凡朝綱國政,無不參預。慈禧太后對其言聽計從,從之必果,使得李蓮英權勢遮天,權傾朝野。真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之所以能夠終生不失寵信,凌駕於諸王公大臣、文武官員之上,其手段莫過於迎合、諂媚慈禧太后的專橫跋扈、攬權奪勢而投其所好罷了。李蓮英常向徒弟們傳授這樣一句「心經」:「要想做人,先學做狗。」

  說到「要想做人,先學做狗」,還有段故事,清廷大內,家法十分嚴格。太監因為是奴婢之輩,向來不允許他們讀書習學詩文。據說雍正皇帝曾經明令;凡宮中太監有讀書習學詩文者,重處不赦。這種嚴格的家法,一直延續到咸豐朝。咸豐帝駕崩,慈禧太后垂簾聽政,一反常態,大破祖宗家法,規定凡宮中太監,都必須利用閑暇時間學詩書讀經綸。甚至慈禧太后還親自給自己宮中的太監講習,而且要求極其嚴格。凡是反應遲鈍或學習心不在焉者,常常罰站罰跪或以竹鞭杖責。

  因此,當時宮中太監讀書習文的風氣極盛。

  李蓮英小時候僅僅讀幾個月的書,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為了討得慈禧太后的歡心,李蓮英特意為自己請了個秀才叫趙樹宜,平日里為自己輔導詩文經典。

  一日,李蓮英回到家裡,又去找趙樹宜求教。趙先生談古論今、旁徵博引,直聽得李蓮英打心眼裡佩服。忽的趙先生說了句「狗有濕草之仁,馬有垂韁之義」,李蓮英搖頭晃腦半天就是不明白講的是什麼意思,於是便向趙樹宜請教。

  「這第一個掌故出自晉人干寶所著之《搜神記》,講的是三國時期吳國人李信純的事。這李信純有一隻狗,取名黑龍,頗通人性。有一天,李信純外出會朋友,不想喝得酩酊大醉,回家路上摔倒在一片草地上便睡了過去。恰在這時,一批獵人放火圍獵,眼看大火就要燒到李信純身邊,可他渾然不知。

  那狗想拉他,卻拉不動。於是便跳到附近的水溝里把全身弄濕,然後跑回來,用身上的水將李信純身邊的草打濕,往返多次,才使得李信純倖免一死。」

  「這第二個掌故出自《異苑》,說的是前秦世祖皇帝苻堅在與容沖的一次交仗中,不幸戰敗,落荒而逃,不料一失足掉在了山洞裡,爬又爬不上來。在這個鈞一發之際,他的坐騎突跪在澗邊,將韁繩垂了下來,苻堅抓住韁繩爬上來,才脫了大難。」

  李蓮英聽罷,深為所動,心想這可是個用來教育幾個嗣子樹立忠君思想的好例子。於是,過了幾天,李蓮英便將幾個子侄叫到大廳里,進行「忠君」訓導。

  「俗話說忠臣不事二主,事二主者不忠臣,你們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孩兒們知曉!為人臣者忠其君;為人子者忠其父。這麼簡單的道理,孩兒怎能不知曉?」長子李成武大大咧咧道。

  「知道就好!象咱家忠於老佛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以後都記著點,不可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是,孩兒們記著就是了。」

  看著幾個子侄們心不在焉的樣子,李蓮英便想用剛學到的那兩個典故好好教導一番,可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心裡一急,不由得脫口而出:「不會做人,先學做狗。」

  眾子侄一聽,不由得納悶起來,這是什麼意思呀?於是李成武問道:「父親,孩兒們不懂這是說的什麼意思?」

  「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還說你們都知曉了!」李蓮英大聲喊道,「大凡每一條狗見了自己的主人都人搖搖尾巴,給點吃的還要打個滾兒,你們平日里為人處事,也要如此。現在明白了嗎?」

  這比方也太難聽點了吧。眾子侄聞聽,哭笑不得,你瞅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有的吐舌頭,有的縮脖子,有的雙手捂臉,有的索性把臉一仰,瞅著屋頂,不置可否。

  一見子侄們這種神態,李蓮英不由得大發脾氣,手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來,嚷道:「你們這些沒有家法的畜牲,都給我嚴肅點,這是我在對你們訓話!不會做人,要先學做狗,見了主人要會搖尾巴,要會阿諛奉承。記著,這就是格言!」

  不光是如此說說而已,平日里李蓮英更是每時每刻、隨時隨地皆象忠實於主人的狗一樣,想盡一切辦法,投慈禧太后所好,讓她滿意,讓她高興。當初他剛得寵時,其他貼身太監們也很不服氣,妒忌他;可當他休假時,別的太監去服侍慈禧太后,卻沒有一個合意,不是挨棍子就是被臭罵。久而久之,同夥們也覺得沒法跟他競爭,不能不佩服他的諂媚本領,不再徒勞與他爭寵,甚至請求他少休假,免得大家日子不好過。遇上慈禧太后身子骨兒不舒服,李蓮英那個殷勤勁更是無人能及。他可以衣不解帶地在慈禧太后身邊一連服待上個把月,困了就趴的桌上打個盹兒,端葯遞水進膳,莫不親自動手,待慈禧太后病休稍愈,他便發揮自己口才好的特點,講故事與慈禧太后解悶,真稱得上是無微不至。總之,他時時處處無不在表現自己對慈禧太后的忠心。……

  道光三十年咸豐帝奕詝繼位不久,即在東陵營建陵園。當時共建三章,咸豐帝墓居中,娘娘墓分列左右。娘娘墓的尊卑,不以左右區分,而以距離咸豐帝墓的遠近來分高低。咸豐皇帝駕崩後,慈安、慈禧兩宮皇太后垂簾。雖同為皇太后,但慈安太后為咸豐帝正宮皇后,論名份,自然非因生子而顯貴的慈禧太后所能比。因此上,將來崩逝後,慈安太后要葬在離皇帝墓較近的墓室。一向爭強好勝、不甘居人後的慈禧太后豈能就此善罷干休?但礙於自己名份低,又不好公然與慈安太后爭個你長我短。因此整日愁眉苦臉、茶飯不思。

  如此良機,豈可輕易錯過?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苦思良久,李蓮英終於想出了個法子。

  「太后,奴才想那邊胸無城府,您何不與她打賭定輸贏呢?」

  「快說,究竟如何個比法?」慈禧太后急不可耐道。

  李蓮英詭秘地笑笑,說道:「奴才想太后您不妨與她下棋,誰贏了誰為上。」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心一下涼了大半截,她的棋藝實在是太差了,怎能與慈安太后比?於是搖了搖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邊的棋藝甚高,我與她相比,豈不是必敗無疑嗎?」

  「太后您就放心吧!由奴才來侍棋,暗作指揮,奴才咳嗽兩聲,炮向前打;咳嗽一聲,炮向後退……,再加上太后您隨機應變,施展奇招,她棋藝再高也必敗無疑。」李蓮英得意洋洋道。

  慈禧太后沉思良久,覺得這倒是個辦法,反正輸了自己也不會少什麼,何不試試?於是便說:「你這鬼主意還真不少,好吧,就這樣決定了。不過,這事該怎樣向那邊說呢?」

  李蓮英聽了稍微遲疑了一下說道:「這事不難,奴才自有妙計。只須……」,說著李蓮英上前附在慈禧太后耳邊低聲嘀咕起來,直聽得慈禧太后頻頻點頭,旋即發出了一陣得意的笑聲。

  第二天午後,慈禧太后在李蓮英的陪同下,來到了鍾粹宮,一聽她來了,慈安太后急忙出宮來迎:「妹妹,今日咋不歇覺,是有什麼事嗎?」

  只見慈禧太后愁眉苦臉道:「姐姐,妹妹這幾日不知怎的,心裡很是煩悶。因而過來找姐姐聊聊天,打擾姐姐歇覺了。」

  「不、不!慈安太后急忙說道,」妹妹身子不舒服,不知看過太醫沒?」

  「看過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怎麼能行?一向心實的慈安太后急忙安慰慈禧太后一定要多注意保養身子,不要累著了。誰想慈禧太后這會倒好,來了個一語不發只搖頭晃腦表示可否。慈禧太后寒暄幾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二人就干坐起來。

  「兩位太后何必這樣干坐著,依奴才看,不妨對奕一盤,倒可以開心解悶。」李蓮英見機笑著說道。

  慈安太后哪知此為二人設好的圈套,看看這樣干坐著也不是回事,便說道:「小李子這法子甚是不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妹妹謝過姐姐一番好意。只是奕棋亦甚是枯燥,再說妹妹棋藝膚淺,向來就不是姐姐的對手,如此有何意思?」慈禧太后故作推辭道。

  這……,慈安太后一聽這話,眉頭又皺了起來。就在這時,只聽李蓮英開口說道:「奴才倒有個主意,不知該說不該說。」

  「快說,快說!」慈安太后連聲催道。

  「奴才看,兩位太后不如講個輸贏、賭點什麼,這樣一來可以解煩,二來奴才也可大飽眼福。」

  未等慈安太后開口,只聽慈禧太后開口說道:「小李子不可胡言!這宮廷里的奇珍異寶,皆為我與姐姐共有,豈可分什麼你的我的?」

  「奴才是想……」說著李蓮英轉臉看了看慈安太后。

  「說吧,只要妹妹不怪,我是不會怪的。」

  狐狸終於露出了尾巴。聽了慈安太后的話,只見李蓮英說道:「奴才也知道這宮裡的東西皆為兩位太后共同享受。但奴才想——那東陵的墓室可不是共同分享的,不防以此作為賭注,誰勝誰為上。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慈安太后這才如夢初醒,但話已出口,又怎好收回成命?

  用眼看看慈禧太后,只見她正瞅著自己,不置可否,無奈何,只得說道:「既是為了開心解悶,這倒也沒什麼不可的,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既然姐姐同意,妹妹還有什麼好說的,只好儘力奉陪了。」慈禧太后不露形色地說。

  於是,李蓮英急忙將棋盤擺於桌上,請兩位太后對奕。慈禧太后求勝心切,恨不得一下子便殺敗慈安太后,不免有些急躁;而慈安太后則異常鎮靜,拱卒、跳馬、抽車……,頗有章法。不大功夫,慈禧太后便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站在一旁侍棋的李蓮英急得額頭上汁水直流,不斷擠眉弄眼,做出向左向右、出車跳馬等示意。可是棋子具體該放在哪個位置上,慈禧太后就是摸不清路數,最後只能敗下陣來。

  慈禧太后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情更加沮喪,看著李蓮英,沒好氣地說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到頭來結尾怎樣?」

  「這……」,李蓮英猶豫一下,趨前說道:「太后息怒,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次雖然敗了,以後想法找回來不就成了。

  太后您儘管寬心,一切有奴才呢。」

  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方稍稍心安了些。轉眼到了光緒七年,慈安太后崩逝,葬入東陵兩宮居上的陵寢。慈禧太后時刻未忘記這樁心腹大事,於是便問李蓮英:

  「蓮英,當初你可給我打了保票,說以後再找回來就是了。

  如今該是再找回來的時候了,你看該怎麼辦好呢?」

  李蓮英馬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事好辦,只要太后點個頭就是了。」

  「別賣關子了,到底如何做法?」

  「依奴才的意思,只須把太后您的陵墓扒了重建,一要貼近皇上,二要富麗堂皇,這樣豈不……」

  「妙,太妙了!就照你說的做,即刻動工。」慈禧太后欣喜若狂道。

  經過幾年的時間,慈禧太后陵寢始得落成。除在工程進行中李蓮英多次親臨監督外,並在全部工程竣工後,李蓮英又專程陪同慈禧太后前往過目驗收。一看之下,慈禧太后不由得心花怒放,整座陵墓,不僅在距離上貼近了咸豐帝墓,而且建造更是新穎別緻,成了有史以來陵墓建築中工藝最為精湛、造型最為優美的一座。清帝後陵的隆恩殿內,只有四根明柱上貼金,就連代表皇權尊嚴、帝王登極受拜的金鑾寶殿(太和殿),也僅有六根貼金明柱。可慈禧陵三殿內外,卻有六十四根金柱!這可不是一般的貼金,而是用銅做成半立體鏤刻的盤龍,銅上鎏金,光華四射,閃閃耀目。尤其是在立體的金龍頭上安裝帶有彈簧的龍鬚,藉助於空氣流通,龍鬚自行擺動,如群龍低吟,無比美妙。其豪華富麗,就連明、清兩朝二十四帝居住的紫禁城,亦無法與之相媲美。

  正是由於無時無刻不在投慈禧太后所好,李蓮英備受慈禧太后寵愛,三十多歲便當上了內廷大總管。甚至在其四十歲生日時,慈禧太后親自為其慶賀,宮中凡品階低於其者皆行跪拜禮祝壽。如此之恩寵,帶來的是李蓮英權勢的日益膨脹,他真的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名副其實的「九千歲」了。然而俗話說的好:伴君如伴虎!饒是李蓮英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亦有馬失前蹄之時……

  李蓮英四十大壽後不久的一天,霪雨霏霏。慈禧太后早早下得朝來,正打算去北海遊玩,誰想剛至宮門口,卻見李蓮英獃獃站在那,滿臉愁苦之色。

  「蓮英,今日是怎麼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慈禧太后見狀忙問。

  看到慈禧太后,李蓮英竟止不住流出了眼淚,跪地哭泣道:「剛才三順回宮,說奴才母親身體不適,摔倒在大廳里。

  奴才心急如焚,想向老佛爺告假幾日,回去看看。」

  「身體不適?你沒有騙我吧!」由於上次李蓮英撒謊被識破,所以慈禧太后不能不防著點。

  李蓮英一聽這話,真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撒謊,急忙答道:

  「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了。這次真的是如此。不信……不信老佛爺可以問問三順。」

  看李蓮英一臉焦急之色,慈禧太后知道他沒有騙自己,於是說道:「起來吧,既是如此,你就趕緊回去看看。對了,讓庄守和與你一道去吧。」

  「奴才謝過老佛爺!奴才謝過老佛爺!」說完,李蓮英便急沖沖奔太醫院而去。

  這次李蓮英沒有騙慈禧太后,他母親是真的病了。李老夫人早年操勞家務,風裡來雨里去,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年事已高,每逢天氣驟變,便渾身不舒服,不是腰酸腳痛,就是頭暈眼花。今兒一大早,正在那用著早點,忽地暈了過去。

  李蓮英雖說平日里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但對母親甚是孝順,一聽說母親突然人事不省,便心急如焚,早早就在宮門口等著慈禧太后。

  找著了太醫庄守和,李蓮英便急匆匆帶著李三順等人,出宮直奔酒醋局衚衕而去。由於下著雨,路上的行人甚是稀少,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衚衕口。剛拐過彎,不料路中間卻橫著一乘紫色的轎子,擋住了去路。一個身穿黑色綢緞袍子,頭戴瓜皮帽的年青人正與一女子在雨中拉拉扯扯。

  坐在轎子里的李蓮英覺著轎子停了下來,以為到家了,急忙掀簾就要下轎。一看這場面不由得大怒。

  「三順,還不快將那小子趕走,磨蹭個什麼!」

  「是,師傅。」李三順答應著跑上前去,對著那年輕人便喊道:「小子,你長沒長眼睛,沒看見李總管的轎子來了?還不快快讓開!」

  「你說什麼?」那年青人這才停了手,轉身說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礙著你什麼了?」

  乳臭未乾的毛小子,竟敢如此無禮。李三順不由得來了氣,指著那乘轎子喊:「臭小子,你如此擺放,如何過得去!

  還不快快讓開,難道要咱家親自動手不成?」說著,李三順便撩起了袖子。

  「狗奴才,你也不打聽打聽,本公子是誰?竟敢如此放肆!

  不教訓教訓你,你還不知道大爺我的歷害!」說著話,那年青人揮手就是一拳,將李三順打了個四蹄朝天。

  「你……你叫什麼名字?連……連李總管的人也敢打?」李三順從地上爬起來,滿身泥水,氣急敗壞道。

  「告訴你,狗奴才!大爺名叫德恆!什麼李總管,不就是個奴才頭嗎,嚇得住別人,嚇不住大爺我!」

  自得勢以來,雖說背地裡罵李蓮英的人是不少,可敢當面罵他的人卻還沒有過!坐在轎子里的李蓮英本就不耐煩了,一聽這人竟敢當面辱罵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手一揮,嘩啦啦頓時上去十多個小太監,按住那年青人便是一番拳打腳踢。

  那德恆雖說會幾手拳腳,可畢竟不如李蓮英人多勢眾,不大功夫,便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直打滾,嘴裡連聲喊: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蓮英一心只掛著母親的病,哪有心裡與他糾纏,見狀吩咐李三順推開那轎子,快快趕路。

  遠遠的只聽德恆喊道:「李蓮英,你這狗奴才,大爺我不會放過你的!」

  「師傅,他……」李三順聞聽忍不住說道。

  「別說了,快些趕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以後再與他算帳!」

  一行人回到家中時。李老夫人已清醒過來。庄守和細細把脈一番,說是老夫人身子有些虛弱,沒甚大病,李蓮英方放了心。

  「娘,現在感覺好些了沒?」

  「好多了!都是老毛病了,你不在宮裡好生侍候老佛爺,還回來作甚?」

  「孩兒放心不下母親,故趕回來看看。」

  「唉,都是娘拖累了你。看你衣服都淋濕了,快出去換換,免得受了風寒。」

  換好衣服,李蓮英正準備再去母親房中,不想剛毅這時走了進來。

  「總管,聽說老夫人今身子不適,不知現下好些了沒?」

  「好多了。」李蓮英長舒一口氣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剛毅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這麼大的事,小弟能不知道嗎?總管,您看小弟帶什麼來了。」說著,就見剛毅拎上一個錦盒。

  李蓮英打開錦盒一看,只見紅綢布襯著一個粉紅色的根系完整、狀如喜鵲的「何首烏」,不禁喜出望外。這「何首烏」是什麼呢?它是一種夜交藤的塊根,產於順州,是貴重的藥材。顏色粉紅,似甘薯,有鳥、獸等形狀。具有補肝腎,益精血,養心安神之功效,久服能益壽延年。據說在唐朝時,順州有河縣有一個叫田兒的人,一生多病,五六十歲仍膝下無子女。一日,他出外砍柴,忽見有兩株野藤,根相距三尺有餘而藤蔓卻纏繞在一起。田兒不由好奇將那藤蔓解開,不想轉瞬間卻又繞在一起,遂掘其根帶回家服用。服了幾日,田兒不僅身強體壯,百病皆無,就是那斑斑白髮亦變得烏黑髮亮。不幾年子孫滿堂,其子延秀服此,活了一百六十多歲,延秀子名首烏,服此葯亦活了一百三十歲。首烏將此傳與鄉鄰,鄉鄰亦得以延年益壽。從此,此葯傳出,即命之為「何首烏」了。

  「剛大人,這麼好的東西咱家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知你從何得來?」李蓮英喜不自勝道。

  剛毅得意洋洋地道:「是個朋友送的。小弟聽說老夫人身子不適,趕緊就送來。總管,聽說此葯一百年者稱『山哥』,服後顏色紅潤,百病皆無;二百年者稱『山翁』,服之顏如童子,返老還童;三百年者稱『山精』,久服能坐地成仙呢!希望老夫人服了能夠……」

  「好,太好了!」聽得有如此之功效,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虧你想的這般周全,咱家不會虧待你的!三順,三順!

  還不快送茶上來。」

  李三順聞聲急忙跑了進來,由於一直忙著,那身滿是污水的衣服也沒顧得上換。剛毅見狀,忍不住問:「總管,這是……」

  「別提了。」李蓮英聞聽,不由得想起了剛才那檔子事,「剛回來路上,碰上個混帳東西,擋在路中間,不讓路不說,還把三順打了一拳。」

  剛毅一聽,驚訝地問道:「總管,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畜牲,竟敢如此放肆,連總管您也敢得罪?」

  「聽說是叫德恆。」李三順插口道。

  「什麼?德恆?你沒有聽錯吧?」一聽德恆二字,剛毅頓時驚呆了。

  看著剛毅這副樣子,李蓮英忍不住笑了兩聲,不屑一顧道:「瞧你這副德性,叫德恆又有啥?莫不成你吃過他的苦頭?

  那好,咱家過幾日替你好好教訓他一番。」

  「不是的,我哪敢惹他?總管您莫非不知道,他乃是太后胞弟,乾清門侍衛桂祥之子呀!」

  「什麼?」李蓮英一聽頓時傻了,「你沒搞錯吧?」

  「沒有,這種事小弟豈敢亂說?」

  剛毅沒說錯,這德恆正是慈禧太后胞弟桂祥之子。慈禧太后二弟一妹,其妹即醇親王奕譞福晉。一弟名照祥,咸豐十一年十二月承襲公爵,同治元年,任乾情門侍衛委散秩大臣後又相繼任鑲紅旗蒙古副都統、正紅旗蒙古副都統、御前侍衛等職,光緒七年因病故去。另一弟即為桂祥,同治十三年十月,慈禧太后四十大壽時,賞桂祥為侍衛,在乾清門當差。後來光緒帝大婚時,被封為承恩公,以侍郎候補,先後任正紅旗護軍統領、正黃旗護軍統領、鑲黃旗蒙古副都統、山海關副都統、內大臣等職,民國年間死去。

  照祥之女隆裕,即後來光緒帝之正宮皇后。其實德恆,也曾在名義上襲承恩公爵。這德恆不學無術,仗著是慈禧太后的親侄子,整日里吃喝玩樂,尋花問柳,招惹是非,由於有慈禧太后這塊招牌,因此無人敢惹他。今一早下雨,德恆在家悶的慌,便坐上轎子準備去「八大胡同」消遣一番,恰好在路上碰見一女子,丰容盛鬈,皓齒明眸,身量苗條,肌膚瑩潔,濯濯如春月楊柳,灧灧似出水芙蓉,忍不住停下轎,在雨中與那女子糾纏起來。誰想卻遇上了急急回家探母的李蓮英,挨了一頓臭打。一向盛氣凌人、無人敢惹的德恆豈能就此善罷干休?

  回到家中,德恆徑直奔書房。桂祥剛用過午飯,正在書房作畫,一看他這副模樣,不由大驚。雖則平日里對兒子的行為舉止有所耳聞,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豈能如此被人欺負?急忙問道:「祥兒,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德恆象找著了靠山,哽咽道,「孩兒一早出門去會朋友,在路上碰到總管李蓮英,偌大的路他不走,卻說孩兒擋了他的路。孩兒與他講理,他非但不聽,還將孩兒痛打一頓。」說著,德恆便嗚嗚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傷心。

  「什麼?是那狗奴才!你沒說你名字?」

  「說了,他不聽,還罵孩兒……」

  「別說了!」桂祥越聽越氣,喊道,「這狗奴才,竟欺負到我頭上來了。走,進宮去見太后,讓她評評這個理。」

  慈禧太后愛雨,更愛在雨中漫遊。本打算去北海,可李蓮英一走,興緻大減。這會正在宮中閑得無聊,一聽弟弟桂祥求見,連忙喚了進來。

  「嗯,恆兒,怎的這身打扮?莫不成坐轎子還摔跤?」看到德恆那副狼狽樣,慈禧太后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后,不是這回事。恆兒一早出門會朋友,碰上總管李蓮英,被他無故打了一頓。」

  「不會吧?」聽了桂祥的話,慈禧太后半信半疑道,「他母親今身子不適,急著回家探母,怎會無故打恆兒呢?」

  「臣斗膽亦不敢欺瞞太后,太后若不信,可問恆兒」。

  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那德恆便將早上的事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慈禧太后一聽,心裡頓時不痛快起來,這奴才怎的膽子愈來愈大了,連恆兒也敢欺負!不好好教訓一下,不知還會惹出什麼麻煩來。想到這裡,只聽慈禧太后後開口說道:「來人,速召李蓮英進宮。」

  再說李蓮英一聽這德恆乃是慈禧太后的侄兒,頓時傻了,獃獃地坐在那半天沒有說話。

  「總管,您這是怎的了,莫不成您將那德恆……」剛毅見他這種神色,忍不住問道。

  「咱家……咱家將他痛打了一頓。」

  「什麼?」剛毅一聽這話,目瞪口呆道,「總管您怎的將他打了頓,這下只怕……」

  未等他話說完,李蓮英已開口道:「這事該怎麼辦好?你快給咱家想個法子呀!」

  剛毅何嘗不想想出個法子來,李蓮英求他可是他莫大的榮幸呀!但腦子轉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喃喃道:

  「總管,小弟……小弟一時也想不出啥法子來。」

  李蓮英頓時象個斗敗了的公雞,焉了下來。剛才看見何首烏時的那股興奮勁,早已煙消雲散。就在這時,只聽外面一聲高喊:

  「慈禧太后懿旨:宣內廷總管李蓮英,速速進宮見駕!」

  這個消息,彷彿晴天霹靂,差點沒把個李蓮英嚇得癱在地上。李老夫人聞訊亦趕了出來:「泰兒,到底是什麼事呀,這麼急,剛回來就又喚你進宮?」

  「孩兒也不大清楚。娘您就安心歇著,不會有什麼事的。」

  李蓮英慌忙掩飾道。

  「總管您就快點進宮去吧,家裡小弟先照應著。」剛毅在一旁催促道。

  這條路李蓮英不知走了多少次,每次他都是趾高氣揚、耀武揚威。可這一次卻大相徑庭,坐在轎子里的他懷裡象揣個小兔,驚魂不定。進了屋,看見坐在炕頭上、臉色陰森的慈禧太后,李蓮英不由得兩腳一軟,跪在了地上。

  「奴才給老佛爺請安,不知老佛爺喚奴才來有何事吩咐?」

  「什麼事?難道你還不明白呀!」慈禧太后冷笑兩聲道:

  「說,今早上你都做了些什麼?」

  「奴才得了老佛爺恩准,便急匆匆回家探望老母,沒做什麼事。」李蓮英假裝糊塗道。

  慈禧太后冷冷地說:「你沒有瞞我什麼嗎?」

  「奴才不敢,奴才真的再沒做什麼事。」

  「既是如此,那好吧。桂祥,你進來。」慈禧太后話音剛落,桂祥領著兒子德恆走了進來。

  李蓮英原想即便慈禧太后知道這事,德恆又不在這兒,一切還不都由自己說,最壞也就是被訓斥幾句而已。這會一看桂祥父子走了進來,頓時傻了眼。

  看他這副神色,慈禧太后知道確有此事。不由大怒:「既沒做什麼事,為何如此神色!」

  「老佛爺息怒,奴才原想這點小事,不說也罷,免得老佛爺您傷著身子。」

  「小事?你想的倒是挺周全的!」慈禧太后怒道:「現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李蓮英這才小聲說:「奴才急匆匆回家,路上偶遇德少爺,當時他的轎子橫在路中。奴才請他讓開些,他……一時言語不和,便……」

  「不是這樣,他一上來就對我拳打腳踢。」德恆這會兒來了勁。

  「閉上你的嘴!是我問話還是你問?」慈禧太后喝住德恆,接著說道:「言語不合,你便動手?你瞧瞧將他打成什麼樣子?」

  「奴才當時不知道他是老佛爺的侄兒,如果知道,奴才斗膽也不敢。不過,當時他……」

  「還敢頂嘴!」慈禧太后一看李蓮英仍想狡辯,怒喝道:

  「越說你還越有禮了!不知道是他,那麼換個人你就可以隨便打了?平日里寵著你,你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來人,與我重責四十棍子!」

  自入宮以來,李蓮英雖則也受過慈禧太后的責罵,還挨過耳光,可哪受過如此重的責罰?看著站在一旁的德恆滿臉得意之色,直把個李蓮英氣得渾身發抖。可有什麼辦法呢?當下只得趴在地上,「劈啪、劈啪」,四十棍子下去,直將個李蓮英打得皮開肉綻,滿頭大汗。

  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慈禧太后這會方有些後悔了,遂溫和地說道:「這下知道苦頭了吧,以後還敢不敢再放肆?」

  「謝老佛爺教導,奴才再也不敢了。」

  「恆兒」,慈禧太后轉臉對桂祥父子說,「這下解氣了吧。

  桂祥,恆兒也有不對之處,你以後也要嚴加管教!好了,下去吧。」

  待桂祥父子躊躇滿志地出了屋,慈禧太后命人將李蓮英抬回房中,又親自命太醫給調治一番。

  「蓮英,今日苦頭吃得冤嗎?」慈禧太后不無憐惜地說道。

  「不冤,全是奴才的不是,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呀!平日里我雖不大管你,但你也該自重些。現在正準備修園子,你萬一給我惹出個麻煩來,該如何是好?」

  「奴才知錯了,奴才以後一定記著就是。」

  有太醫調治,名葯補體,不幾日,李蓮英便行動自如了。

  但經此變故,李蓮英卻收斂了許多。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天恩愈大,性命愈險,不可不慎!

  光陰荏苒,轉瞬又是一年春天。這日,陽光燦爛,春風煦煦。午後小憩,慈禧太后便帶著李蓮英等人前往北海,焚香拜佛。

  北海,歷史悠久、規模宏偉的古代帝王苑囿。原為遼燕京城東北一片湖泊,名金海。中有小島,喚瑤嶼,且在此建「瑤嶼行宮」。金大定三年至十九年(1163—1179),仿北京汴梁「艮岳園」,以瑤嶼為中心,修建了大寧離宮,並將金海改稱西華潭;瑤嶼改稱瓊華島,俗稱瓊島。至元元年至八年(1264—1271),又先後三次改建,瓊華島一度改稱萬壽山、萬歲山,湖名太液池。到了明朝時,因與中南海區分而稱為北海。經明、清歷代帝王擴建,成為皇城內專供皇帝遊樂的宏大御園。

  北海與中、南海相接處為一橫跨太液池東西兩岸的七孔長橋,橋兩端石牌坊上分題「金鰲」、「玉蝀」,故又稱金鰲玉蝀橋。橋為石造,寬兩丈、長數百步。橋欄為漢白玉所造,並雕各種花紋於其上,形貌極美。停立橋上,傍倚欄杆,極目望去,綠柳重萌,蓮荷滿池,白塔倒影,亭榭參差,好不愜意!

  在橋東端北側,有一座古老的建築,這便是迄今已有八百年歷史的團城。它最早是金朝在島上建造的大寧離宮的一部分。元初又修了儀天殿,明時加修圍牆,自成一體。整個建築精巧玲瓏,輕盈美麗,宛若鑲嵌在玉盤中的一顆明珠。城初為高台,在台上築城,於南側設門。上建有佛殿,名承光殿,為元代儀天殿故址。殿內珍藏一尊羊脂玉佛,由大塊漢白玉雕成,頭頂及衣褶嵌以紅綠寶石,光澤清潤,堪稱稀世珍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羊脂玉佛的左臂上卻隱隱有道疤痕。

  「老佛爺,聽人說這羊脂玉佛通身潔白無暇,怎的左臂上卻有道疤痕?」待慈禧太后頂禮膜拜後,李蓮英忍不住開口問道。

  慈禧太后久久凝視著那羊脂玉佛,一語不發。她的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英法聯軍攻陷京城,咸豐帝挈眷匆匆北走熱河,京城陷於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老佛爺,奴才……」

  慈禧太后這才緩過神來,嘆口氣道:「還不都是那些洋毛子乾的!想來真是讓人痛惜。」

  「奴才不知這回事,求老佛爺饒恕。」李蓮英慌忙跪地說道。

  「瞧你這樣,起來吧!出去走走。」

  停立橋頭,但見水光瀲灧,楊柳依依,一隻翠綠色的鳥兒悠閑地飛翔於天際,宛若天際「留白」中恰到好處的點綴;橋下一片碧水深深的,靜靜的,清清的,無數的水蛭、小魚暢遊於水中。忽的一條二尺多長的大魚躍出湖面,鱗片映畫出一道弧光,弧光之下泛起一片漣漪。好愜意呀!看著這一切,慈禧太后忍不住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她的眉頭忽的皺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李蓮英急忙順眼望去,只見遠處一高大建築物直插雲霄,俯視禁苑。原來是北堂呀,這不早就有了嗎?莫非老佛爺又想要……

  「老佛爺,這外國人也太可惡了,把咱好好個佛像弄個疤不說,又在這建個教堂,真是豈有此理!它建得這麼高,宮裡有點啥事,豈不都讓那些洋毛子瞧了去?」

  「可不是嗎!」慈禧太后看看李蓮英,不無惋惜地說道,「以前曾讓他們搬遷,可就是沒個結果。」

  沉思了好長一會,只聽李蓮英開口道:「老佛爺,依奴才看,不如借著修園子的機會,讓他們搬走算了。」

  「談何容易呀!」慈禧太后皺眉說道,「中法交涉,好不容易才算了結。一波甫平,一波又起,只恐會再惹出麻煩來。再說了。這北堂情況複雜,它乃是聖祖仁皇帝(即康熙帝)敕建的天主堂,如果現在管堂的教士硬不肯拆,又該如何是好呢?」

  「老佛爺,這洋毛子也並非全不可理喻,您說是嗎?」不等慈禧太后回答,李蓮英已接著說道:「如果善言相商,就說咱修園子要用這塊地,另外覓一塊適當的空地與他們,一切搬遷費用由咱出,照情理說,他們沒有堅持不遷的道理。」

  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覺著頗有些道理,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李鴻章答應的錢至今還沒著落,如果這時提出修園子,豈不是不打自招,於是說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只是現在還不能提修園子的事。再說這搬遷費用又從何來呢?」

  「老佛爺您這就多慮了,依奴才看,這事只要讓李中堂去辦,保准馬到成功。」

  「李鴻章?這話怎麼說?」慈禧太后不解地問。

  再看此刻的李蓮英,眉開眼笑,洋洋自得。只聽他娓娓說道:「讓李中堂辦這事,依奴才看有三個好處:其一,他已知道老佛爺修園子的事,不怕泄露;其二,他和洋人多有往來,交涉起來肯定是輕車熟路;其三,這搬遷費用不就幾十萬兩銀子嗎,讓北洋衙門出,不是九牛一毛嗎。」

  一箭三雕,簡直太妙了!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頓時眉頭大展,不由得發出兩聲得意的笑聲,旋即下旨,召李鴻章進京見駕!

  北堂,位於西苑金鰲玉蝀橋以西,西安大街路南的蠶池口,所以又名蠶池口教堂,建於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

  康熙四十二年,聖祖仁皇帝康熙偶感傷寒,旋即轉為瘧疾,三日兩頭,寒熱發作,頗感困頓。雖遍征天下名醫,服藥不少,但全無效驗。恰在這時,有兩名法國天主教士,呈進一種白色的藥粉,說是從本國寄的,名為「金雞拿」,專治瘧疾,且有強身健體之功效。康熙帝大為欣慰,當即服用一劑,果然效應不凡,藥到病除。於是康熙帝決定在皇城內賞給進葯教士宅第一區,作為酬謝。

  賜第是由康熙帝親自檢閱皇城輿圖所選定的,就在西安大街路南的蠶池口。那裡有座明朝官人織錦的工場——雲機廟。入清之初,大半廢棄,但卻留下好些當年側近主臣的賜第,於是康熙帝便挑了一座最好的第宅,改建成天主教堂式樣,賞給法國教士,題名「仁慈堂」,表示感戴聖祖的仁慈。

  第二年,法國教士因仁慈堂西側有一段空地,起意修建教堂,於是上奏康熙帝「蒙賞房屋,感激特甚,惟尚無大天主堂,以崇規制。現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為天主式憑,尤宜壯麗嚴肅。用敢再求恩賜,俾得起建大堂。」康熙帝接到此奏摺後,當即將那塊空地恩賞了一半於那教士,修建教學,教堂建成,康熙帝親賜「萬有真原」橫匾及長聯,命名為「救世祖堂」,此即所謂北堂。堂長二十五米,寬十一米,高十米。

  後來,羅馬教皇格勒門十一世借「禮儀問題」而橫加干涉教堂命名,故康熙帝於五十九年諭令:「以後不必西洋人在中國傳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北堂遂作廢。雍、乾、嘉時期,清政府都沿用這一禁教政策,因此在北京的天主教堂大多長期處於被封閉、禁用的狀態之中。

  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清廷被迫與英法等國訂立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其中有將「前謀害奉天主教者之時所充之天主教堂、學堂、墓墳、田土、房賠還」的條款。於是,北堂重新落入法國傳教士之手。

  由於蠶池口緊挨宮廷,加之北堂所建鐘樓過高,可以俯瞰內城,因此早在咸豐十一年,總理衙門就曾經向法國公使提出過這一問題。誰想法國傳教士對此非但不理睬,反於同治四年重新加高擴建北堂。於是,這個問題在大清國朝廷內變得突出了。

  監察御史朱學駕就曾提出:「近見該夷蓋造洋樓,高約八、九丈,登瞰宸圖,了如指掌。聞其絕頂,竟可窺其大內,狂悖莫甚於此,……宮禁之外,理宜嚴肅。」兩廣總督瑞麟、陝甘總督左宗棠也先後提出此事。但法國公使會同法國傳教士,以種種借口周旋,遲遲不做答覆。

  同治十三年八月,同治帝載淳頻諭興建「三海」工程。總理衙門再次致函法國主教田列斯:「至於遷移營造費有所需,中國亦必有代籌之處」,打算出錢讓法人搬遷。但田列斯卻以自己無權做此決定,將此事拒絕。

  同治十三年九日,同治帝駕崩,興建「三海」工程也因大臣們極力反對而停止。所以,議辦蠶池口教堂搬遷之事,不了了之。

  你道慈禧太后這會為啥又提起此事?原來,她鑒於光緒帝載湉成年,即將親政,打算借著重修清漪園的機會,將「三海」也順帶修修,以為將來「頤養之所」。

  再說李鴻章接到懿旨,內心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上次李蓮英在天津閱兵,提出借款一事,只因購買了軍艦,一直拖著。這會慈禧太后召見,能不急嗎?風塵僕僕來到京城,李鴻章沒急著見慈禧太后,而是先找李蓮英,打探消息。

  「總管上次赴津,多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總管要海量包涵。這點小意思,請總管笑納。」說著,李鴻章從懷裡取出張銀票遞與李蓮英。

  五萬兩!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急忙吩咐上茶遞煙,隨後笑著說道:「中堂真是太客氣了,咱家真有點受之有愧呀。

  不知中堂請安的摺子遞上去沒有?」

  「還沒呢!」李鴻章滿臉愁容道,「這陣子由於購船,手頭緊。太后上次吩咐的事還沒辦好,我擔心……」

  「沒關係。這事呆會咱家先替你擋著,不過您可要抓緊些呀!中堂,老佛爺這次把你從天津叫來,又有大事著你去辦。」

  「這……」李鴻章一聽又有事,臉色更加難看,「不知太后有何事吩咐?」

  看李鴻章這副神色,李蓮英忍不住笑了兩聲,說道:「中堂不必如此,這事別人去辦可能難些,不過中堂您去辦,肯定是馬到成功。您也知曉,皇上年歲不小了,老佛爺打算歸政,就是這頤養之所嗎……」。說到這裡,李蓮英故意頓了一下。

  「太后不是打算修清漪園嗎?」

  「清漪園是要修,不過,老佛爺的意思嘛?」,李蓮英看看李鴻章,接著說:「是想順便將三海也修葺一下,就是這北堂的事有點棘手,所以想請中堂您出馬交涉一下。」

  天哪,修清漪園已夠受的了,還要修「三海」,哪有這麼多錢呀!莫不是又打海軍的主意?李鴻章一聽不由得犯了愁。

  「好了,中堂,時候也不早了,趕緊去見老佛爺吧,省得又怪罪下來。」

  儲秀宮正間內,朝陽滿室。慈禧太后穿一件洋紅緞子的旗袍。上罩玄緞小坎肩;兩把兒頭上簪一朵碩大無比的絹花,丰容盛鬈,望去如三十許人。

  李鴻章匆匆一瞥,急步上前,下跪去冠,磕頭請過聖安。

  慈禧太后照例有一番行程如何、稼穡豐欠、民生疾苦以及起居是否安適之類的問答,旋即便轉入了正題。

  「鴻章,上次讓你辦的事,怎的遲遲不見消息,是怎麼回事呀?」

  李鴻章額頭上不禁冒出幾滴冷汗,語聲略帶顫抖道:「太后息怒,非臣不儘力,只是……只是因為買了幾艘艦船,故而……」

  「怎的這麼巧?我一說借錢,你就買了船,難道不能緩陣子嗎?」慈禧太后冷冷地說道。

  「這……」,李鴻章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急忙向李蓮英遞眼色。

  「老佛爺,李中堂確有難言之隱。上次奴才去天津,他那確有筆款子。不過……當時已與英、德等簽約,購買他們的船,怎好中途撕約呢?奴才當時太過興奮,忘了回稟老佛爺,請老佛爺責罰。」

  「既是這樣,那就不說了。鴻章,這事你可得抓緊些呀!」

  慈禧太后頗有點語重心長道:「皇帝快成年了,我的責任也可以卸一卸了。我時常在想,二十多年的辛苦,總要落點什麼才好!」

  「太后所言極是。只要秉力所及,鴻章不敢不盡心。」

  看看李鴻章,慈禧太后終於吐出了心裡話:「這次把你從天津召來,是有件事想與你去辦。以前也曾打算將三海修葺一番,只因種種緣故,一拖再拖。我想借著這個機會,將三海也修修。只是蠶池口的天主教堂,那麼高!兩宮的動靜都在洋人眼裡了,實在不妥當。這回無論如何得讓洋人搬出去。」

  「微臣知道,法國人早就該搬,早該讓他們另選新址。只是這搬遷北堂之事屬總理衙門管,臣如果去辦,只怕不大合適。」李鴻章唯恐這筆費用又落到海軍頭上,連忙找了個借口,想推掉。

  「總理衙門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曉,個個跟洋人打不上交道。不是色厲內荏,便是窩窩囊囊,最有外事才幹的還得數你。」

  「謝太后垂愛,只是微臣……」

  「只是怎麼?難道又是沒錢使喚不成?辦海軍是件大事,這我豈不知曉?不就是先借用一陣嗎!」慈禧太后一下看穿了李鴻章的心事。

  借一陣?還不是劉備借荊州——只借不還!李鴻章又大著膽子說:「太后,非臣不知好歹。只是辦海軍,光造船就得上千萬兩銀子;築炮台、造槍炮、設學堂以及海軍官兵使役的糧餉供應又該多少?臣手頭實在緊呀。」

  「中法開戰,各省軍需報銷了三千多萬;欠下許多洋債,尚要還本付息。你如果沒法子,那該怎麼辦呢?」慈禧太后不悅道。

  明知沒錢,卻還要大肆修園,豈不大過荒唐?聽了慈禧太后的話,李鴻章還想再爭爭,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就在這時,只聽李蓮英笑著說道:

  「中堂,聽人說海軍那一發炮彈就要花好幾兩銀子,是嗎?」

  「嗯……是這樣。」

  「如此說來,咚地一聲就是幾兩,那一天得咚咚出多少銀子出去呀?依咱家看,遷北堂也用不了多少銀子,你每天不要咚咚地一個勁放,不就省出來了嗎?」

  「這……」,李鴻章沒想他竟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半天方說道:「總管,火藥、炮彈是昂貴,可是練兵練兵,不練不打,到時臨敵我們豈不是抓瞎嗎?」

  如果是其他人,慈禧太后只恐早就按耐不住了,只是李鴻章乃大清國有功之重臣,第一封疆大吏,因此只得說道:

  「好了,鴻章,你有難處,這我心裡有數。我看就這樣吧,你與總理衙門商量著去辦。你說怎麼樣?」

  慈禧太后已給足了自己臉面,這點李鴻章豈有不知之理?

  如果再爭下去,只恐便沒好果子吃了。當下李鴻章點頭稱道:

  「臣謝過太后,此事臣一定竭誠辦好。」

  「嗯,這事你就多費點心。前陣子有個英國人上了個條陳,說有法子讓他們遷走,你可以問問。對了,修園子的事現在還不宜張揚,你懂嗎?」

  「臣知道,臣一定不會露出半點風聲。」

  賢良寺位於東安門外的冰盞衚衕,由當年怡賢王舍改建而成。建築恢宏,油廊畫棟,鉤心鬥角,飛閣流丹。春日裡百花爭艷,綠蔭匝地,更顯得曲徑幽靜。

  等李鴻章回到賢良寺府第,總理衙門已將那條陳送到。上條陳的是個叫郭約翰的英國人,數十年前經英國公使威妥瑪介紹,曾與李鴻章有過一面之緣。當下李鴻章便將他約了來。

  「你為北堂上的條陳,我已看過了,今日里特向你細細請教。」

  「中堂太客氣了,怎談得上請教二字?這事依我看,只有一個辦法或者可行,就是在京城裡,另找一處合適的地方,照北堂原來的規摸,另造一座教堂,作為交換。」

  一聽這麼個法子,李鴻章不由犯了愁:「這法子以前我們曾提過,只是並沒有效果呀!」

  「這要看由誰去交涉了。」

  「請法國公使出面可以嗎?」

  「不行,不行!」郭約翰連連搖手:「如果這樣,法國一定會從中作梗。這事如要成功,只有派人赴巴黎,與北堂所屬教會的會長商量,只要他答應,便可以了。」

  派人去,可派誰呢?李鴻章沉思良久,開口說道:「如果請你去,不知可否?」

  「我雖是英國人,但信奉的是天主教,以教友的資格,代表中國去交涉,估計問題不大。」

  「好,太好了!這事就勞你去一趟吧。」李鴻章忽又想到件事,急忙說道:「這事如果那會長做不了主,要與法國政府去報告,那豈不就麻煩了?」

  「中堂放心就是了,如果真是這樣,請德璀琳出面就成了。

  到時我會從巴黎直接與他密電商議。」郭約翰胸有成竹地道。

  德璀琳是法國人,現在擔任津海關稅務司的職務,李鴻章與他也有交往,深知此人能力不凡,當下便放了心。旋即又鄭重叮囑道:

  「這次托你去辦這事,務須隨時小心,相機行事,不要辜負委任。如果事情辦成功,我自有酬謝。」

  「是的!中堂儘管放心,我一定盡全力去辦。」郭約翰說:

  「在我離開中國後,旅途中的一切情形,隨時會用密電報告中堂。」

  由於有了郭約翰、德璀琳的鼎力相助,事情進展的頗為順利。四月二十六日,醇親王奕譞與德璀琳、法駐京主教樊國梁在天津總督府簽訂北堂搬遷的五條合同:

  一、自本年正月初一日,以兩年為限,凡北堂、仁慈堂地基房屋及樹木等於限內交付;

  二、應於本年十一月初一將西什庫以南酌給三分之二,交北堂主教收管;

  三、新建教堂大堂,自地至梁,以五丈高為限度,鐘樓不得高於屋脊;

  四、新堂由教士等畫圖自行和起造,用費三十五萬兩白銀,分十八個月三次交付。

  五、北堂內所有百鳥堂內禽獸及古董、鐘樓內風琴、喇叭,在樊國梁請示教皇之後送與中國。

  總管將慈禧太后吩咐的事辦的有些眉目了,李鴻章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但同時又頗感納悶,因為合同中的第五條實在讓人費解。這法國人這會怎如此大方,將堂內禽獸標本、古董、風琴等物皆送與中國?他哪裡知道,就在他緊張與洋人談判、周旋遷堂之事時,慈禧太后、法國駐北京主教樊國梁進行著一場秘密交易……

  那還是在李鴻章離京回津後不久的一天。風和日暖、陽光明媚。慈禧太后因為北堂之事有了著落,心情格外的好,一早起來便興緻盎然地擺弄起她那盆茂盛的春蘭來。北堂一遷,三海就可動工,接著再將清漪園擴修一番,那時候……。

  「老佛爺,老虎!老虎!」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喊聲,隨著喊聲,李蓮英興沖沖地跑了進來。

  慈禧太后正在想著好事,一聽「老虎」二字,不由得面色駭然,顫抖著問:「怎的宮裡會有老虎?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老佛爺勿驚!不是真老虎,是老虎標本。」看慈禧太后那副神色,李蓮英慌忙跪地解釋,驚了聖駕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禁不住長舒了一口氣,帶著責備地語氣說道:「看你那咋咋哄哄的樣,到底是什麼事呀,至於嗎?」

  看慈禧太后並未發火,李蓮英方興沖沖地說道:「老佛爺,簡直神了,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各種各樣的東西在那都有標本。您要是能去看看,肯定會留戀忘返的。」

  「說了半天,到底是什麼地方你還沒說呢!」慈禧太后急著催促道。

  「北堂內的百鳥堂!」

  原來,在法國來華的傳教士中,有一位叫達米德的生物學家,他遍游歐洲、美洲以及中國內地許多名山大川,收集了許多飛禽走獸、花鳥蟲魚做標本,在北堂之內建了個動物植物博物館,取名百鳥堂。內中陳列珍禽標本八百餘種、昆蟲三千多種,還有許多走獸的骨胳和標本。達官顯貴、王公大臣們那見過這等玩意,百鳥堂開放之後,紛紛前去參觀,莫不驚嘆不已。慈禧太后聞訊也為之一動,可她身為大清國聖母皇太后,無論如何是不能到那去的。愛新覺羅皇家信仰的是薩滿教,佛教,怎能到信奉上帝耶穌的洋人教堂去!更何況這等事也有傷其尊嚴。

  這會聽李蓮英又提起這事,慈禧太后心裡直痒痒:「你是不是也去看了,快說說裡邊的情形怎樣?」

  「奴才昨天去看了。」說著李蓮英看看慈禧太后後,見沒有責備之意,方接著說道,「裡邊的東西還真不少,簡直讓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奴才細心數了一下,光蝴蝶標本就有一千多種呢。」

  「這麼多呀!」慈禧太后不由得瞪大了眼。

  「是的,還有印度虎、非洲駱駝、澳洲袋鼠,奴才以前壓根就沒聽說過。對了,那袋滑鼠本足有小牛犢那般大小,肚子下有一個天生的大口袋,奴才聽說那小袋鼠就裝在這口袋裡。」

  慈禧太后哪聽過這等事,頓時好奇心大增,連聲催促李蓮英:「太有意思了!快說,還有些什麼東西?」

  一聽她感興趣,李蓮英也來了勁,繪聲繪色道:「還有鱷魚標本,聽說是那達米德從美洲逮到的,兇猛無比,是水中的霸王,有時還吃人呢!」

  「什麼?」慈禧太后一聽吃人,不由得張大了嘴,問道:

  「這鱷魚是什麼東西呀,怎的這般厲害?」

  她不知道,李蓮英又何嘗知道?只聽李蓮英紅著臉說道:

  「這鱷魚是什麼東西,奴才也不大清楚。聽說是一種魚。不過看它那大嘴尖牙,想必所言不假。」說著,李蓮英連忙用兩手比划了一番。

  李蓮英隨口說說都這般有趣,要是真能去親眼看看,那該會多有意思啊!只聽慈禧太后長嘆一聲道:「唉,不知道的人都說我活的好,豈不知我連你這奴才也不如!就拿這事來說吧,想去看看也不成呀。」

  「這……」,李蓮英沉思片刻,忽的說道:「老佛爺,這事依奴才看來,也不難!現在不是讓他們搬遷嗎,咱何不與他們談談,讓他們將這些東西留下,給他們點錢了事。到時候,老佛爺您啥時想看,就啥時去看!老佛爺您說呢?」

  這主意倒是不錯!慈禧太后聽了不由得點了點頭,說道:

  「好吧,就這樣辦!你馬上吩咐李鴻章,讓他去交涉。」

  「老佛爺,這樣不妥。依奴才的主意,這事就不要告訴李中堂了,免得他又向您哭窮。倒不如老佛爺親自出馬,到時將這錢算在搬遷北堂的費用里,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更好?」

  「嗯,有道理!你看這事該找准交涉呢?」

  「現在法國駐京師的主教叫樊國梁,想來找他就行了。」

  樊國梁一聽這事,心想也不錯,借這些東西還可多要些銀子,當下便電告羅馬教皇,稱中國皇后有要求,北堂重建,可否將百鳥堂的動植物標本留下?本想去有番周折,誰知很快接到回電:這動、植物標本是世界各地的,為了讓中國人了解自然界,願意將這些標本轉讓大清國。

  百鳥堂動植物標本清單呈了上來,羅列如下:

  第一架各種走獸三十二隻;第二架中土各飛禽分六層;第三架外國飛鳥二百零四種;第四架海中珍奇一百一十二種;第五架海中各物九十件;第六架海中蟲介七十件;第七架海中物九十件;第八架各色走獸七隻;第九架中土蝴蝶四百零四色;第十架中日蝴蝶昆蟲五百六十種;第十一架外國蝴蝶蟲介二百九十七件;第十二架地中各螺絲五十六種;第十三架虎象熊骨胳鳥卵三十二種;第十四架酒浸各蟲蛇十七瓶;註:上懸掛各獸角十四件,共計二千四百七十件。

  什麼海中珍奇、外國飛鳥,慈禧太后哪裡見過?看著清單,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慈禧太后接受李蓮英的建議,秘囑樊國梁辦理此事,但李鴻章還是知道了此事。愚弄!

  這簡直是對我李鴻章的愚弄!

  合同簽了,搬遷地址也有了,剩下的自然就是銀子的著落了。沒銀子,法國人豈肯搬遷?為這事,李鴻章不得不再赴京城。這次他找的是慶王爺奕劻。自恭親王奕訢被罷免後,慈禧太后便讓奕劻主持總理衙門事務。自然李鴻章這會要找他了。

  慶王爺府位於定阜大街,此處原為大學士琦善的府邸。第一次鴉片戰爭時,琦善未申報朝廷同意,擅自與英使議和,割讓香港,被逮捕查辦並籍沒家產。和其他王府一樣,慶王爺府邸佔地寬敞,建築宏偉,中部為殿堂,西部為生活居住場所,有三組並排的院落,屋宇錯落,迴廊曲折,均華麗精緻。

  後院為一兩層樓房,俗稱梳妝樓或綉樓,形制新穎,獨具風格。

  「少荃,你氣色很好哇!精神倒象比去年還健旺些。」看著李鴻章那清癯的身材、紅潤的氣色和白多黑少的鬚眉,奕劻笑著說道。

  「托王爺的福!王爺也比去年豐腴多了。」

  「哪裡,哪裡,老了!少荃,這次進京有什麼事呀?」

  李鴻章咳嗽兩聲,開口說道:「王爺,北堂搬遷一事現已基本辦妥,就是這銀子至今還沒著落。太后吩咐我與王爺商議,故而前來請王爺想個法子。」

  「少荃,北堂遷移一事你一手經辦,頗是費了些力氣。按說這錢嗎,該由總理衙門出,只是現在我也捉襟見肘哇!你看能不能先從你那拿點墊上?」

  你捉襟見肘,我的日子難道就好過不成?太后用,你也想用,這海軍到底還辦不辦!李鴻章控制不住情緒,忿忿說道:「慶王爺,這中樞到底是總理衙門主持還是我北洋水師負責?水師經費也不寬裕,你們不能老以為這是一塊肥肉呀!幾度與洋人周旋的是我,出錢的時候又找水師,王爺不親統水師,您知每天需要多少糧餉嗎?」

  「你……」,慶王爺奕劻也有些惱了。可他卻沒有醇親王那麼大的權勢,對李鴻章還不能不客氣點。於是又換了個口氣道:「少荃,你有難處這我能理解。可我的難處你也該想想呀!我如果手頭松,這點銀子我怎會不出呢?既然這樣,我看咱還是進宮去見太后,看她怎麼處理。」

  慈禧太后正悠閑地躺在床上,聽跪在身邊的李蓮英講故事。一聽李鴻章、奕劻求見,急忙喚人。

  「鴻章啊,真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這次你辦的很不錯呀!」早知如此,當初該讓你去主持……」說到這裡,慈禧太后停了下來,這才想起慶王爺奕劻也在。

  慈禧太后想說什麼,奕劻能不明白嗎?頓時面呈紅色,好不尷尬!

  「不敢,此皆微臣應做之事。」李鴻章板著臉說道。

  慈禧太后看看李鴻章,死板著臉;瞧瞧奕劻,一臉嚴肅相,禁不住問道:「今你們倆是怎麼了,都這副神色?」

  「太后,北堂之事業已辦妥,只是錢的事還沒著落。臣手頭緊,中堂說他那也不寬裕,因此想請太后……」奕劻搶先答道。

  一聽又是錢的事,慈禧太后不由得眉頭緊皺,悶悶不樂道:「這點小事,你們也來煩我?鴻章,你說呢?」

  李鴻章聞聽又點自己的將,急忙開口:「太后,此事臣本應辦到底,只是臣那的情況,太后您也清楚,實在是捉襟見肘呀!」

  「合同都簽了,我們總不能拖延抵賴吧!你們想想看有什麼法子,先解解這燃眉之急,這關係著咱大清國的榮譽和信譽!」

  李鴻章看看奕劻,奕劻瞧瞧李鴻章,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一語不發。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慈禧太后終於柰耐不住了,剛想開口說話,不想在這時李蓮英忽然說道:

  「老佛爺,奴才倒有個主意,不知當說不當說?」

  慈禧太后這會正沒主意,聞聽此言,連聲催促:「有啥法子,快說,別賣關子了。」

  「奴才想,既然王爺、中堂都有難處,那不如讓北洋水師和總理衙門各出筆款子,這樣比較公允些,太后您說呢?」

  不偏不倚。這倒是個好法子!慈禧太后看看李蓮英,會心地笑道:「鴻章、慶王爺,我看蓮英這法子倒是不錯,你們就這樣辦吧。」

  「這……」李鴻章還想說幾句,但沒等他說完,慈禧太后已打斷了他的話:「好了,我也累了,你們下去辦吧。」

  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儲秀宮。李鴻章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望著那湛湛青天,禁不住長嘆一口氣。鬧來鬧去,遷移北堂的銀子,最終還是出在軍費上!海軍、北洋海軍,你何時才能強大起來呀!

  北堂搬遷了,李鴻章答允的銀子也有了著落,於是,修葺三海、擴建清漪園的工程便緊鑼密鼓地進行開了。修葺三海一事,早在同治十三年八日便已下諭進行,只因時隔不久,同治帝載淳崩逝方停止。這會慈禧太后之所以又重提舊事無非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因為在此財政日匱、國勢日艱的情況下,要大規模地擴建清漪園,必會引起很大的波瀾,而修葺三海一事,早有定議,相對來說則比較名正言順,更能掩人耳目。

  清漪園,即現今之頤和園,座落在北京西北郊,包括萬壽山、昆明湖,方圓十六里,佔地四千三百五十畝,其中昆明湖水域佔四分之三,以萬壽山為主的陸地佔四分之一,規模宏偉,景色秀麗。

  遼代以前,萬壽山只不過是高梁河畔的一座小山。金海陵王完顏亮遷都燕京後,就相中了這塊地方,於貞元元年(1153)在這裡興建了「西山人院」之一的「金山行宮」。到了金章宗完顏璟時,又將玉泉山山泉引至金山下,取名金水池,這便是昆明湖的前身。

  傳說元朝時期,金山上住著一鶴髮童顏老者,頗懂養生之道。一日,這老者偶在山腰處發現了一塊很大但中間又凹下去的岩石,鑿開一看,原來其中有一個古石瓮。瓮四周雕刻的花紋已經模糊得不可分辯了,可是瓮內卻有各種物品幾十件,甚為珍奇。這老者於是便帶著這些寶物悠然他遷。臨行前,他又將石瓮移到山的當陽那邊,並刻下了一條偈語:

  「石瓮徒,帝日貧。」故金山改名瓮山。元世祖忽必烈時大興漕運,先後兩次命都水監郭守敬引玉泉山一帶泉水至瓮山腳下,並將金水池疏浚擴展為京西郊大水庫,先後易名為瓮山泊和大泊湖,俗稱西湖和西海子。又將所挖西湖之土運上瓮山,使瓮山更高,西湖更大,方成為真正山高水闊的風景勝地。

  明孝宗弘沿十年(1494),為給其乳母助聖夫人祈福,孝宗在瓮山上建起了座圓靜寺。明武宗時,又在大泊湖建起了好山園行宮,將瓮山改名金山,大泊湖改名金海,總稱好山園,俗名西湖景。湖浜有釣台,武宗常到園中垂釣和狩獵。1644年清入關,好山園改稱「瓮山行宮」。

  到清代的「乾隆盛世」,營造園林的風氣更是盛極一時。

  乾隆十五年(1750),乾隆皇帝為慶賀他的生母孝聖皇太后鈕鈷綠氏六十壽辰,開始了以圓靜寺原址為基礎的「大報恩延壽寺」為主體的興建工程,因而將瓮山改名萬壽山。在建造大報恩寺同時,又疏導玉泉諸流,把山下的湖泊作了一番徹底改造,成為一個「巨湖」,同時取漢武帝在長安開昆明池操練水軍故事,命名為昆明湖,二者合起來統稱「清漪園」,前後歷時十五年,耗銀四百八十萬兩。至此,現今頤和園的規模大體具備。

  這座位於萬壽山的清漪園,與玉泉山的靜明園、香山的靜宜園以及暢春園、圓明園合稱為「三山五園」,是西郊最大的皇家園林區。時人曾作詩稱道:「何處燕山最暢情,無雙風日屬昆湖。」然而,到了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期,英法聯軍入侵北京,焚燒、掠奪圓明園等地,清漪園也同遭劫難,除了銅亭(寶雲閣)、石舫船體和智慧海等非木結構建築外,成為一片廢墟。圓中四萬多件珍貴的陳設亦被洗劫一空。「玉泉嗚咽昆明塞,唯有銅犀守荊棘;青芒閣里狐夜啼,綉漪橋下盤空泣。」道出了劫後園林的凄涼景象。

  說到清漪園的好處,一句話:有山有水。這句話聽起來平淡無奇,但只要拿別處來比較一番,就會發現「有山有水」四字不容易做到。西苑內雖有座白塔山,其實只是一處丘陵;圓明園方圓二十多里,光有名的風景,就有四十多處,但水多山少、布局散漫,不如清漪園背山面湖來得緊湊,而且這圓明園等處都太過大了些,幾百萬銀子花下去,看都看不見;如果用這筆銀子修修清漪園,則燦然可觀。正因此,慈禧太后決定將清漪園作為自己的「頤養之所。」

  「老佛爺,三海那邊已開工了,清漪園這邊奴才想也該開始了。那裡有山有水,怎麼著把萬壽山、昆明湖用得上?先得請旨,好讓他們照老佛爺的意思去辦。」這日一大早,李蓮英便來請示慈禧太后。自三海工程動工後,他便成了大忙人。

  也難怪,這種既能獻媚、又有油水可撈的好差使他怎能放過?

  「喂,我也早有這個想法,不過現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老佛爺,不能再拖了!夜長夢多,萬一走漏點風聲,豈不麻煩了?」

  慈禧太后沉思了半天,說道:「那地方我只去過一兩次,只知有水有山,景色宜人,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腦子裡早沒了印象。現在說什麼不是瞎掰嗎?不如這樣吧,你找幾個人先估摸著畫個圖出來,我看了再說吧。」

  一聽讓自己親自去辦,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連忙答道:

  「老佛爺您就放收心吧,奴才一定使您趁心如意!」

  「不過」,慈禧太后看他喜滋滋的樣子,不放心地說道,「這事現在還不能讓醇王爺他們知曉!你可要謹慎些,不要弄出什麼麻煩來!」

  「是,是,奴才一定記著。」

  李蓮英喜滋滋地回到房中,一邊抽著長壽膏,一邊在盤算著。該找誰呢?孫毓汶不行,這傢伙和醇王爺關係鐵;剛毅倒不錯,可現在卻不在京里,這……,對了!忽的只見李蓮英一拍腦門,對跪在床前、捧著煙具的李三順說道:「三順,你快去將立山立大人請來,說咱家有要事與他商量。」

  立山,字豫甫,土默特氏,蒙古正黃旗人,光緒五年以員外郎出監蘇州織造。「織造」這個差使,向例一年一任,可立山卻一連幹了四年。織造衙門專管宮中所用的綢緞、御用衣料,花樣古板單一,曆數十、百年不改,慈禧太后頗好打扮,如此情況怎能滿意。聞得立山頗具才幹,便將他放到蘇州作了織造。這立山果然能獨出心裁,綉出新樣,進奉慈禧太后專用,大蒙獎許。加之他是李蓮英的把兄弟,所以便由蘇州調京,派為奉宸宛的郎中,修葺三海的工程,由他一手經辦,是內務府司員中一等的紅人。

  「大哥,這麼急喚小弟來,不知有何事吩咐?」立山穿一件藍紡綢大褂,白襪黑鞋,瀟瀟洒灑地走了進來,見了李蓮英,搶上兩步請安問道。

  「坐吧。」李蓮英指指身旁邊的椅子說道,「今天我見了老佛爺,她打算這陣子便動工修清漪園,讓咱家先找人畫個樣圖,所以找你來商量一下。」

  立山一聽這事,馬上笑咪味地說道:「這事大哥您放心就是了,只要雷廷昌出馬,保證老佛爺稱心如意。」

  「雷廷昌是誰呀?」李蓮英不解地問。

  「就是『樣子雷』呀!據說他家世系以周易六十四卦排行,乾無再周,已歷百世,簡直可以媲美孔家。他家歷代可都是土木工程方面的專家!」

  一聽「樣子雷」,李蓮英恍然大悟,這人在京城名聲可是不小哪!但仍有點不放心:「這雷廷昌說是樣式房掌案,講裝修他是內行。哪裡該起樓,哪裡該架橋,這些他行嗎?」

  「行!大哥您儘管放心就是了。」立山答得異常乾脆。

  「好吧!就這樣定了,你去與他說聲,過幾日咱就去看看。」

  「是!小弟呆會就去辦!」

  李蓮英點點頭,然後正一正臉色說道:「這事老佛爺心很急,但又不願意讓醇王爺他們知曉。如果讓他曉得了,那可就麻煩了!你可要記著,切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大哥放心,小弟小心些就是了。」

  這天,沒有風卻有極好的陽光。李蓮英一大早便由立山等人陪著,坐轎出西直門,過高梁橋,向北直奔海淀,經暢春園遺址往西不遠,就到了萬壽山麓昆明湖畔的清漪園了。果然是水秀山清,十分幽靜。

  雷廷昌和他帶來的一群好手,早就在那裡伺候著。行過了禮,一行人便上了山頂,俯視昆明湖,果然水碧如翠。再看山上奇峰林立,怪石嵯峨,碧峰逶迤,綿延達三里。南可望京城,北可望長城,又得玉泉山的泉水,三面遍布稻田,碧綠如洗,宛若江南西湖風景,真是天然的佳境!直看得李蓮英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這可是一件大差使,咱們辦了下來,也就夠了。」李蓮英笑著對立山說道。

  「都是大哥的栽培,不然小弟哪有這福份。」

  「只要你好好跟著咱家干,遇事咱家總要維持你的,你放心罷。」李蓮英隨即轉臉向雷廷昌說道:「你看怎麼樣?」

  雷廷昌以為李蓮英問自己園子里的景色,連忙答道:「清漪園原有八景,叫做載時堂、墨妙軒、龍雲樓、淡碧齋、水樂亭、知魚橋、尋詩逕、涵光洞。園子里規模,聽這八景的名兒就知道了。」

  「這些咱家不知道嗎?咱家是問你圖的事!」李蓮英不耐煩地說道。

  「總管放心就是,這不成問題,個把月內我一定將草圖繪出。」

  「時間太長了些,給你半個月期限吧!記住,這事不可讓太多的人知道。」

  「是,是!」

  說完話,一行人又到山前山後,各處殘朽殿閣等處看了一遍,直到日落西山,方打道回城。

  這雷廷昌果然不愧是內行高手,十餘天功夫便將草圖繪好。抖開長卷,彷彿工筆彩繪的「漢宮春曉圖」。慈禧太后不由得喜笑顏開。特別是湖邊的長廊,一頭連著寢宮;一頭通到佛閣下的大殿,蜿蜒曲折,尤為顯眼。湖北邊,本來空宕宕地,只能遙觀山色;有了這條長廊,便使人覺得翠欄紅亭隱約於碧樹之間,平添無數情致。當即,慈禧太后便點頭應允。

  修清漪園的工程,很快地開始了。一面由立山負責,挑選吉日,悄悄動工清理渣土;一面由雷廷昌燙樣畫圖,陸續進呈。

  事情儘管做得極為周密,但清漪園大興土木,無論怎樣巧立名目,也掩蓋不住這個事實,頓時京師議論紛紛,怨聲載道。「今天修清漪用海軍經費,明天修圓明園還不知用什麼費哪!」慈禧太后聽得風聲,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喚來李蓮英。

  「我不是叮囑你謹慎小心,不可泄露風聲嗎,怎的現在弄得滿城風雨?」

  「老佛爺息怒。」李蓮英跪在地上,小心答道,「奴才已是加倍小心了,只是如此大的工程想要不走漏半點風聲,實在,……實在是難呀。」

  「什麼?你難道還有理了不成!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說該怎麼辦?」

  怎麼辦?事情到這一步想掩也掩不過去,只能公開了呀。

  只聽李蓮英小聲說道:「老佛爺,依奴才的意思,這事既已掩不過去,不如……不如讓皇上下道諭旨,公開了事,這樣也許會好些。」

  「去,把皇上給我喚來!」慈禧太后思索了半天,方狠下心說道。

  光緒帝載湉自登基以來,雖名義上是皇上,卻沒有一天當過真正的皇上。煌煌詔書上寫得很清楚,一旦皇帝典學有成,慈禧太后便當撤簾歸政。對此,慈禧太后怎能不防著?百思之後,她為自己找到了一條路,那就是把光緒培養成一個奴才,一個唯她之命是從的奴才!為此,她下了不少功夫,設了不少圈套。慈禧每日三頓膳,光緒必須侍候她入座之後才能回宮進膳,而且吃的是冷盤冷飯。慈禧每年出巡東、西陵時,光緒必須跪接跪送。每日早晚,光緒都必須去太后宮請安,慈禧不說「起來」,光緒就得一直跪著。如今,他大了,成人了,但懾於慈禧太后的威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知這次他會……

  「兒臣給親爸爸請安。」

  「我近來心緒不佳,住在宮裡,亂糟糟的,不能頤養。清漪園環境不錯,我想將它修修,以避煩悶。不知你的意思如何?」慈禧太后看看光緒帝,毫不掩飾地開了口。

  財政匱乏,國事日艱,哪有錢再修園子?想是這麼想,可光緒帝哪敢直說?只聽他委婉的說道:「親爸爸既想頤養林泉,兒臣怎敢有別的意思?不過……現下款項支絀,未免有些困難,能不能緩一陣子?」

  「款項一層,你倒不必過慮。我知道海軍衙門存有筆銀子,想借用一陣,你看怎樣?」慈禧太后陰著臉,冷冷地說道。

  光緒聽了,心中又是不悅。要說不準,他可沒這個膽子。

  只得說道:「親爸爸,這事……讓兒臣回去想想好嗎?」

  「好,你回去想吧!不過要快些給我回話。」

  回到上書房,光緒帝悶悶不樂地坐在龍椅上,一語不發。

  翁同和見狀,急忙問:

  「皇上,恕臣斗膽,不知有何事使皇上如此不快?」

  「國事如此,可親爸爸她卻要借用海軍經費,重修清漪園,你說我該怎麼辦是好呀?』光緒帝滿臉愁容道。

  「這……」,翁同和猶豫了一下,說道:「臣以為,太后既要修園子,皇上不但不能拂太后的懿旨,就是要借用海軍經費,皇上也不可設詞阻撓。」

  「你,你怎能說出這樣話來?」光緒帝沒想到自己的師傅竟說出如此話來,氣憤地說道。

  「皇上息怒,臣如此說,完全是為皇上著想。依臣的意思,皇上答應了方好,這都是遲早要辦的事,現在攔阻只會惹太后不快。再說了」說到這裡,翁同和壓低了聲音:「太后修了園子,可以常在園子住著,免得干預朝政。皇上您說呢?」

  這倒是一條妙策啊!光緒帝一聽也顧不上答理翁同和,便又急沖沖奔儲秀宮而來。

  「是不是想好了?」看著光緒帝這麼快便回來,慈禧太后還真有些納悶。

  「親爸爸想修園子,其實兒臣亦早有此意。怎奈近年國家多事,庫款入不敷出,因而遲遲未辦。既然親爸爸想借用海軍經費,兒臣怎敢有異議。明日兒臣便諭海軍衙門照撥,並派大臣勘驗動工修造。」

  就你這點鬼把戲,豈能瞞得住我?慈禧太后冷笑兩聲,說道:「怎的主意轉的這麼快,是不是誰給你說了什麼?」

  「沒有,真的沒有!親爸爸過慮了。」

  「沒有就好。」慈禧太后冷冷說了句。隨後母子二人又談了一會兒,光緒帝始退出。

  第二天,光緒帝下了道諭旨:「奉上諭,萬壽山大報恩延壽寺,為高宗純皇帝侍奉孝聖憲皇后,三次祝嘏之所。敬踵前規,允征祥洽,其清漪園舊名,謹擬改名頤和園。殿宇一切。自應重加修葺,以備慈輿臨幸。著派御前大臣奕劻,督理該園工程。欽此。」

  上諭一下,眾議略平。誰想卻急壞了個人,你道誰呀?李蓮英!他忙前忙後,本想現在該是自己大撈一把的時候了,可誰想上諭卻派奕劻督理工程。自己出力,卻為他人做了嫁衣,這種傻事,他豈能做?這心裡可真是越想越不痛快。

  再說慶王爺奕劻接旨後,內心不由得一陣竊喜,當即奏明慈禧太后,由軍機處行文各衙門,設立欽工處。所有監工員等,皆由他一人派定。隨即便領著一幫將作好手前往萬壽山、昆明湖等地,測量地勢。據圖估價,約需白銀四千五百餘萬兩。

  摺子呈上,光緒帝不由得目瞪口呆,這麼多銀子可是他始料未及的!當下便急匆匆去見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正在與李蓮英、立山等人商議修園子的事,一看他來了,不耐煩地問道:「又有什麼事嗎?」

  「親爸爸,奕劻呈上道摺子,估價四千多萬兩,兒臣恐有不實不盡之處。」

  「現在尚未動工修葺,僅只是據圖計價而已,難免會有些出入,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奕劻身任軍機大臣,豈能常到工地監察。況且這樣大的工程,非專責一近支大臣前去督理,是斷不能免去弊端的。兒臣想是否可另派親信之人前去?」

  站在一邊的李蓮英一聽,不由得喜從心生,急忙向立山遞了個臉色,立山會意地點了點頭。

  「奕劻不是你派定的嗎?朝令夕改,成何體統?」慈禧太后不悅地說道。

  跪在地上的光緒帝頓時不知該如何作對方好。就在這時,立山開了口:「太后息怒,皇上擔心的也有道理。如此大的工程,難免有不安分之人,為自己撈好處。」

  「你有什麼想法?」

  「臣想,醇王爺一向辦事謹慎,又是近支親貴,不如派他負責此事。另外」說到這裡,立山瞧瞧慈禧太后,見沒什麼變化,方接道:「太后如果不放心,可派李總管一同督理此事。」

  互相牽制,互相監督,這倒是個好主意!只見慈禧太后點頭說道:「好,就這樣辦吧!皇上意下如何呀?」

  李蓮英是什麼樣的人,光緒帝能不清楚嗎?可慈禧太后已應允了,他雖有不悅,又敢說什麼?一想還有自己的父親負責,諒李蓮英也不放肆,便唯唯退出。

  次日慈禧太后傳醇親王奕譞進宮,當面派為頤和園監修大臣。醇親王本想推辭,可轉念一想修園子的錢大半由海軍衙門出,自己負責監修也許可以為海軍省點,便點頭應允下來。

  由太后宮退到內務府朝房,醇親王立刻將全班軍機請了來,軍機大臣一共六人:禮親王世鐸,頭腦簡單、向無主張;額勒和布與張之萬亦皆伴食而已;常說話的是閻敬銘、孫毓汶與許庚身。只是閻敬銘的話,在醇王聽來,常覺話中帶刺、梗喉難咽。

  「各位大人,太后剛才告知,由我負責督修頤和園。慶王爺估價甚高,上邊不滿意,我想與諸位同去踏勘,順便看看該派些什麼人分頭負責,不知意下如何?」

  醇親王話剛畢,閻敬銘便毫不客氣地開了口:「王爺,自古以來,帝王大喪天下元氣者,無非三件事:好大喜功,大治武備;巡觀游幸,大興土木;罔神信佛,祠禱之事。本朝自開國以來,盡懲前明之失,康雍二世,足以媲美文景之治;純皇帝雄才大略,不殊漢武,然饒是如此,亦有所失。盛世尚且如此,更況於今?如大興土木,只怕不待外敵欺凌,危亡立見!下官以為王爺不但不應接旨,而且應該設法勸告阻太后取消這一工程。」

  這番侃侃而談,聽在醇親王耳朵里,可真不是滋味,神色頓時難看了許多。孫敏汶見狀,一馬當先替醇王說道:「丹翁此言差矣!修葺頤和園,為皇太后頤養天年之計,理所當然!本朝以孝治天下,此舉萬不可廢。皇太后仁慈聖明,時世艱難一切從儉,她豈有不知之理?如何談得到大興土木?

  「但願如此。」閻敬銘慢條斯理地說:「大興海軍,戶部勉力以赴;大興土木,戶部可是無能為力。」

  禮親王世鐸一看這種場面,急忙打圓場:「現在要緊的是去看個究竟,趕快上奏太后、皇上,這些事過陣子再議。王爺,您說呢?」

  「可以。」醇親王同意他的看法:「御前軍機一起去看,缺一不可!省得有人背地裡說閑話!」

  醇親王親自查勘,光緒帝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即恩准開工。同時准調海軍衙門總辦恩佑充任監修,常免、奎煥、松梅、聯奎等人為監工員。

  慈禧太后想的挺好,醇親王、李蓮英同時督修,互相牽制。可醇親王既要管海軍衙門事務,又要處理軍機處事宜,他哪忙得過來這麼多事?在山上住了半月有餘,便不得不打道回城。這下到好,李蓮英成了名副其實的總監督。他一邊為慈禧太后督催修造頤和園;一邊趁機用建頤和園之上上等磚石木料、將作好手,為自己建起了宅邸。

  這所宅邸位於海淀鎮彩和坊南端,佔地七畝有餘。雖因清朝體制關係,所建房屋不能同王公府第那般宏傳高大,但也規模不凡,大小房子五六十間,且極為豪華富麗。

  敞亮的大門坐東朝西,進門迎面建有一座青磚懸山式影壁,方磚中心鑲嵌有鳳凰牡丹團花,壁垛立面方磚心嵌有對外開放荷花、菊引鵲躍、松鶴延年、蘭竹棲淮等紋飾,上有百花藍,頂砌密檐磚枋。

  進門南側為車馬庫,折而北為一座多進式四合院。起脊門樓,檐下鑲嵌精緻磚雕文房四寶紋飾。折而西為屏門,前院三間倒座南房。東西配房各三間,院正北建有垂花門一座,門額倒掛橫楣子飾梅竹喜鵲紋飾,兩側公形垂花,造型極為新穎。進門東西有抄手廊可通東西配房。北建亞廳五楹,前出廊。前為跨院,假山林立、怪石嶙峋,院中種植梧桐兩株,柏結四株。後院後罩房五楹,東西配房各三間,有廊相通。

  整座宅邸布局緊湊,裝飾華麗,耗銀達幾十萬兩!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李蓮英如此,立山等人能安份嗎?結果清漪園工程沒進行多少,所籌的那點銀子被花了個精光。這該如何是好呢?

  這一日,天氣清和、陽光煦暖。適逢排雲殿上樑禮典,一大早,醇親王奕譞、慶王爺奕劻、海軍衙門會辦兼直隸總督李鴻章等人便在李蓮英陪同下,來到了頤和園。

  昆明湖畔洋鼓洋號,吹吹打打,萬壽山半山腰間鞭炮齊鳴,鼓樂喧天。一行人沿湖畔北拐西行,來到萬壽山前,面前是一座宏偉的建築群,由山上延伸下來。排雲殿前是坐北朝南的排雲門,這是座殿式建築,歇山頂,面闊五間。能工巧匠們正在飛金走彩,雕樑畫棟。門前有一對精美的銅獅和十二塊形狀各異的太湖石,銅獅和太湖石都是原暢春園的遺物。穿過排雲門,經過尚未竣工的金水橋,高大的石造台階上,一座規格更加壯觀的宮殿便是排雲殿了。此處是明代的圓靜寺、清漪園時,是大報恩延壽寺的大雄寶殿。現在是準備慈禧太后慶典時接受大臣賀拜的地方。

  排雲殿是頤和園中的主體工程,上樑禮典標誌著頤和園工程的全面開工。

  排雲殿前早已張燈結綵,揚幡張旗、裝點一新,門前一幅燙金對聯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橫批:「紫氣東來」;兩邊:「喜逢黃道日,欣遇紫徽星。」石基上用漢白玉欄杆圍護的寬闊平台上,早已擺好香案。一行人在李蓮英的主持下,先叩頭祝福慈禧太后萬壽無疆,後焚香申表,拜山神、土地,又拜太公、魯班、火神等四方神靈,只拜得眾人頭暈眼花,不辯東西南北。

  拜罷,最後是上樑。隨著李蓮英一聲吩咐,只見五十個身著青衣黑褂的工匠在雄壯的號子聲中,抬著一根巨大的松木大梁走了過來。大樑上貼著一個工整的八卦陰陽魚圖案,兩旁有一副聯:「上樑逢六馬,立柱遇三奇」,中間五顏六色的綵綢迎風飛舞,煞是好看。在一片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松木大梁徐徐升起,穩穩地架在了中間,隨即便是一陣歡呼雀躍。在此之前,其餘梁木都已安裝齊備,只等大梁一上即可封頂了。

  排雲殿雖未竣工,但它骨架宏偉,完全是宮殿氣派。加上李蓮英繪聲繪色的描繪,直看得眾人連連贊口不絕。

  「沒看出來,李總管還是文武全才,無所不通啊,太后她老人家看了一定會滿意的!」慶王爺奕劻豎起大拇指向李蓮英誇讚道。

  「哪裡,哪裡?這全是老佛爺的安排,咱家怎敢居功自傲呀。」

  「是啊!這所建築既有江南的品味,又有北國的情調,結構布局嚴謹大方,真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醇王爺奕譞也忍不住開了口。

  只有李鴻章坐在一邊,一語不發。他對李蓮英太了解了,先甜後苦,這點鬼把戲瞞得了別人,可瞞不過他李鴻章!

  說笑間,早已有人擺上酒宴。眾人依次入座,寒暄幾句後,但見李蓮英從立山手中接過工程圖,交與諸人,說道:

  「各位王爺、大人,瞧瞧這設計得如何?」

  「好,太好了!碧波蕩漾的湖水,金碧輝煌的殿閣,曲徑通幽的長廊,簡直真的一般。」慶王爺奕劻半是佩服、半是恭維道。

  「唉!」只見李蓮英長嘆一口氣道,「老佛爺也是如此說法!

  只是這工程是付諸實現,需要錢呀!眾位大人都是財神爺,成全不成全全靠各位大人了。」

  就知道你有這一手!李鴻章一聽這話,更是三緘其口;奕譞這會也明白了過來,連忙收住了口;醇親王奕譞捋著鬍子,悠閑地望著碧波粼粼的昆明湖,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

  李蓮英用眼掃視了一下,又換了一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口氣道:「諸位大人想想,這工程如果不能如期完工,老佛爺她老人家會是什麼心情?如能如願以償,那她老人家又會對諸位大人怎樣看待?」

  「總管」,奕劻被李蓮英這一打一拉給嚇住了,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您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我實在是捉襟見肘呀!不過是給太后修園子,我回去再想想辦法,但估摸不會太多,也就二三十萬兩吧。」

  二三十萬兩?還不夠剔牙縫哩!李蓮英又用眼瞅瞅李鴻章,誰想李鴻章兩眼直勾勾望著湖面,來了個假裝沒看見。這可怎麼辦呢?李蓮英不由得又轉向醇親王,這會他想起了這個頤和園監修大臣。

  「王爺,您看這事該怎麼辦好?」

  醇親王正為剛才李蓮英那咄咄逼人的話生氣,一聽他問自己,便冷冷地說道:「海軍衙門的銀子動用了多少,你還不知道嗎?這事我看還是請示一下太后再說。萬一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呀!」

  原本喜氣洋洋的酒宴就這樣不歡而散。但不管怎樣,園子總不能不修呀!無奈何,李蓮英只好硬著皮來見慈禧太后。

  「奴才給老佛爺請安。」

  「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呀!」忽的只聽見慈禧太后冷笑兩聲,開口說道:「你這大膽的奴才,讓你去督修園子,你竟先給自己蓋上了!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佛爺息怒,奴才決不敢隱瞞!」李蓮英頓時嚇傻了眼,急忙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說道:「前陣子奴才弟弟來京,沒地方住,所以奴才在彩和坊給蓋了間。」

  「這麼巧?銀子從哪來的,該不是動用了修園子的錢吧!」

  「奴才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動用老佛爺您的錢呀。這銀子一半是奴才平日的俸銀,再有就是……就是平日里人家送的。」

  「沒有瞞我?如果讓我知曉你騙我,你可小心點兒。」慈禧太后有點相信李蓮英的話了。

  李蓮英急忙說道:「奴才絕不敢隱瞞!奴才那還有幾萬兩銀子,正想孝敬老佛爺您呢。」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頓時眉開眼笑、信以為真了:「起來吧。不在那抓緊修園子,又跑回來作甚?」

  慈禧太后這才長舒了口氣,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說道:「奴才怎敢不抓緊,只是現下沒了銀子,奴才有力使不上呀!」

  「醇王爺怎麼說?」

  「醇王爺也沒法子,讓奴才來請示老佛爺,看怎麼處理。」

  「我有什麼法子好想?你平日里鬼點子不是多呀,你說說,有什麼法子沒?」

  「奴才想,這會是不是讓戶部擠點出來?聽說戶部每年盈餘就有千萬兩。」

  慈禧太后一聽戶部有錢,也不問青紅皂白,急忙命李蓮英將閻敬銘傳進來。

  閻敬銘,字丹初。長得實在猥瑣,身不滿五尺,臉如棗核,兩隻眼睛一大一小。但因善於理財,備受慈禧太后垂愛。

  慈禧太后召見時,常叫他做「丹翁」,待遇非常厚豐。此時雖為軍機大臣,但仍主戶部事。

  「臣閻敬銘給太后請安。不知太后召臣有何事吩咐?」

  慈禧太后笑著說道:「起來回話吧。現在園子那邊錢比較緊張,你看能不能給想點辦法。

  「太后,戶部制天下經費,收支都有定額。只怕……」

  「丹翁,」慈禧太后打斷他的話,說道,「我聽說戶部每年光盈餘就有千萬兩呢。」

  「太后,戶部近來庫中的存款也不多了,況且現在振興海軍,又非籌大宗款項不可,現在部中每年雖盈餘千萬兩,但一切開銷太多,尚且不敷支配。頤和園是太后頤養之所,臣自當功籌歲修,但擬請俟海軍軍響籌足之後,再行呈繳。」

  「園子那邊現下沒錢,已停工了,你知道嗎?」慈禧太后有些不悅了。

  閻敬銘平日里為人極其固執,見此情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奏道:「既是如此,太后何不飭內務府廣儲司先解解急。」

  廣儲司是宮內的御帳房,所有存款都是慈禧太后的銀子。

  一聽閻敬銘讓自己動用私房錢,慈禧太后大為不悅,面色一沉道:「廣儲司是皇室銀庫,你不知道嗎?那好,只要你能增撥一筆款子與廣儲司,便由廣儲司提撥亦可。」

  「臣部每月應解內廷之款,都有明文規定,臣豈敢擅自更改?」

  「照你如此說法,就應該我自己拿錢了!」慈禧太后終於忍不住了,大怒道:「戶部是辦公事的地方,難道我修園子是私事嗎?」

  一看慈禧太后大怒,閻敬銘索性將帽子摘下,磕頭奏道:

  「臣理財無方,請太后治臣以失職之罪。」

  「你……」慈禧太后沒想他竟來了這麼一手,氣得顏色大變,用手指著閻敬銘道:「你退下去!」

  臭閻老西兒,竟敢在老虎口內拔牙,叫你瞧瞧咱家的利害!待閻敬銘退出,李蓮英忙上前說道:「老佛爺息怒,身子骨兒要緊。這閻敬銘也太過大膽了些,依奴才看來,不如……」

  「別說了!」慈禧太后這會怒氣消了些,細想閻敬銘自主戶部以來,頗有政績,便說:「也許他那真的緊張,不然他不會不答允的。」

  「唉,老佛爺您總是想著他們的難處,可他們誰替老佛爺著想了?您不知曉,現在處邊早就傳開了:『要吃飯上吏部,講穿衣到戶部,好喝水補工部,能作惡是刑部,要挨餓選禮部。』老佛爺想想,他那能沒銀子嗎?」

  「這都是傳聞,也不見得真實。你看他那袍套,破爛不堪的,可想而知他卻是……」

  「老佛爺,他這是蒙蔽您呀!」沒等慈禧太后話說完,李蓮英已大著膽子開了口:「戶部無論怎麼窮,不至於買不起件袍套吧。若是連閻敬銘都穿不起袍套,那禮部這些清水衙門豈不更要挨凍了嗎?」

  有道理!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禁不住點點頭,意思似乎有些心動。李蓮英見狀,乘機又奏道:「這閻敬銘名字雖有個『敬』字,但是他實在大不敬。奴才聽說他常對人講,老佛爺您怕他,不敢叫他的名字,只叫他『丹翁』」。

  一聽這話,慈禧太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給你個麥稈,你竟當拐杖使了!當即傳旨開去閻敬銘軍機大臣差使,與吏部尚書翁同和對調。在她看來,翁同和此人與世無爭,與人無忤,當是最合適的人選。誰想這翁同和更是個極守禮法制度之人,聞得要戶部撥款修園子,當即便奏上上本,力爭前議。

  慈禧太后閱奏,更為震怒,這還了得你們了!當即便擬將翁同和革職永不敘用,虧得光緒帝看在師生情份上,竭力懇求,慈禧太后方稍為息怒,將翁同和調任禮部這個清水衙門,另選親信之人主持戶部了事。

  有了銀子,頤和園的工程便又進行開了。可戶部每年盈餘不足千萬,支出的款項又極多,能撥多少出銀子出來?有了這次的教訓,慈禧太后不得不未雨綢繆。這次找誰呢?自然還是大主戶李鴻章!

  「蓮英,我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總得先有幾百萬銀子預備著,免得到時候又沒錢使,你說呢?」

  「老佛爺所言極是,如果像現在這樣修修停停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完工。」對李蓮英來說,自然是銀子越多越好,銀子越多,他便能為自己撈更多的油水。

  「現在能出錢的衙門都出了,你看看還有什麼來路?」慈禧太后無計可施,只得又求助於李蓮英。

  「這還不容易嗎!」李蓮英不加思索道:「一條船就是兩三百萬銀子,不過少買兩條船而已。」

  這一下提醒了慈禧太后。不久以前各省認籌海軍經費,兩江、兩廣必有巨款報效,因而自言自語似地說:「得結結實實催一催。」

  李蓮英知道她指的何事,介面說道:「這自然是要用的。

  但等各省報解到京,總要年底了,怕耽誤了正用。」

  「那?」慈禧太后愕然相問,「那怎麼辦?」

  「奴才上次去天津時聽說,洋人很是相信李中堂。奴才想,只要他肯出面借,一兩百萬不過一句話的事。」

  「喔!李鴻章竟然有這麼大的能耐?」

  「那是自然了!老佛爺您器重他,洋人自然就相信他了。

  老佛爺您不也說他頗有外事才幹嗎?」

  這無形中的一句恭維,直聽得慈禧太后心裡無比的舒服。

  「是這個理!不過這事我不便跟他說,讓醇王爺去跟他說吧。」

  聞得要借款修園子,醇親王只覺得頭暈目眩,身寒舌苦,大有病倒下來的模樣。「看人挑擔不吃力」。如今,他終於明白了恭親王當年的苦處。不借,這筆錢遲早還得從海軍身上出;借吧,可拿什麼還?再說這借洋款修園子一事,如果傳揚出去,他豈不要遺臭萬年!

  「萊山,這事你看該如何是好?」醇親王無計可施,只得求助於智囊孫敏汶。

  「王爺,這事太后已有了主意。無論如何,總不能拂太后之意吧!我想,王爺不如遵旨照辦就是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將來如何還呢?再說了,這借洋款修園子,如若傳聞出去,言路上能沒有反應?」醇親王略加掩飾道。

  「王爺過慮了!太后讓您借,您就借,將來怎麼個還法,太后自然會想辦法。至於言路上嗎,王爺不妨以興辦海軍學堂為名,密囑李中堂辦!」

  醇親王這會哪有更好的辦法,思索了陣,便點頭應允下來。

  李鴻章何嘗不知道此舉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不借,這錢又得從海軍經費出,思前慮後,只得密囑天津海關道周馥私下聯繫。這可是控制大清國的好機會!當下滙豐銀行允借二百萬,年息六厘,兩年還清;法國東方銀行肯借二百萬,年息五厘七五,照英磅折算,分十年的撥還;德國德華銀行願借一百萬,年息只要五厘五,期限亦比較長。但不管是哪家銀行,都是等春暖花開之後,方能將銀子交付。虧得醇親王一再向慈禧太后保證:「款子一定可以借成。只是洋人辦事,一點一划,絲毫不苟;所以就慢了,反正年前保證取到,絕不會誤了工期。」方始作罷。

  東挪西湊,頤和園工程總算如期完工,前後耗銀逾千萬兩。僅海軍經費就挪用八百六十萬兩之巨,其中海軍衙門收到各省的海防捐銀一百六十八萬;海軍巨款息銀四十多萬;海軍衙門的所謂「閑款」五十多萬;海軍經費正款二百多萬。加上三海工程,總計挪用海軍衙門經費一千三百萬兩!北洋海軍的七艘主力戰艦:定遠、鎮遠、濟遠、來遠、致遠、靖遠的購置費用約為七百多萬兩。慈禧太后為大修樓台殿宇所挪用的海軍經費足可以再增加兩支原來規模的北洋艦隊。然而,在此期間海軍衙門卻未購置過一艘新艦!

  為一己之私利,置海軍建設於不顧,這就為中日甲午戰爭的慘敗埋下了禍根!

  五月十五,天氣晴朗,惠風和暢。辰刻時分,一大隊人馬簇擁著鑾駕鳳輿,浩浩蕩蕩出了紫禁城。這便是光緒帝和王公大臣恭奉慈禧太后駕幸頤和園。自然其中少不了監修頤和園工程的內廷總管李蓮英。

  出西華門,穿御河橋,過西直門。沿途皆是新修的石路,路旁楊柳依依。經駱駝脖兒、海淀扇子河,一座高大的四柱七樓牌便映入眼帘,牌樓間嵌有石刻一方,正面書有「涵虛」二字,背面題刻「罨秀」字樣。穿過牌樓,繞過小石橋和一面赭紅色的影壁,一座面闊五間、歇山卷棚頂、金壁彩繪的門樓便呈現在眼前。六扇朱江色大門十分壯觀;一對造型雄偉生動的銅獅昂道屹立;黃綠琉璃瓦檐下懸有慈禧太后親書的金色龍邊「頤和園」橫匾,看去氣勢雄偉。門前侍衛邏騎林立,戒備森嚴,在兩側呈燕字排開。進得門來,但見瓊樓玉宇,珠梁畫棟,曲徑通幽,甬路兩旁古對夾道,綠草如茵,真可以稱得是聚天下之大觀、權人間之勝境。

  在李蓮英攙扶下,慈禧太后面露喜悅之色,悠悠然走出亮轎。只見她身穿深黃色實紗敞衣,上綉淡藍色飛蝠,各銜金壽字,長肩之外,復一披肩,肩系明珠所織,俱精圓,大如黃鳥之卵,色澤無二。淺綠色素絹於脖上,二鈕上懸著二九一十八粒珍珠手串;腕上翡翠鐲子;手上鑽石戒指;指上一對赤金鑲寶石指甲套,陽光照耀下,光彩奪目,耀眼非凡。

  在眾人簇擁下,來到一座殿堂,門額上用滿漢兩種文字書寫「仁壽門」三字。進得門來,迎門矗立著一塊巨大的太湖石,這是從睿王園移來的,造形甚是神奇。太湖石後即為仁壽殿。仁壽殿建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原名勤政殿,咸豐十年(1860年)被英法聯軍燒毀,這次重建,取《論語》中的「仁者壽」之音改名為仁壽殿,坐西朝東,歇山卷棚頂,面闊七間。殿前露台上,擺著四隻乾隆時期的大銅鼎爐和銅龍銅鳳、銅缸各一對,正中石須彌座上蹲伏著一頭銅鑄的怪獸:

  龍頭、獅尾、鹿角、牛蹄、遍身鱗甲,造形奇特。

  「蓮英,你看這是什麼呀?」慈禧太后笑著問道。

  「這……」李蓮英頓時面紅耳赤:「看它既象獅子又象龍,奴才也不知為何物。」

  「有誰知曉此為何物?」

  「太后,此物為傳說中之麒麟,欲稱『四不象』,是原圓明園中的物件。」吏部尚書、原軍機大臣主戶部事閻敬銘跪奏道。

  「好,太好了!還是丹翁知道的多。蓮英,賞蟒袍一件。」

  慈禧太后這會心情好,倒忘了閻敬銘當初與她作對一事,但卻把個李蓮英直氣得咬牙切齒!在他看來,這種事只配他李蓮英做!

  說笑間,一行人進得寬敞的大殿。這裡金龍盤柱,甚是氣派;殿內明間的正中是御案,案後放置九龍寶座,鍍金黃龍騰雲駕霧,栩栩如生,寶座後面是一對用孔雀翎羽綴成的掌扇和刻有二百二十六個不同寫法的「壽」字屏岡;景泰蘭制的琺琅塔、仙鶴、煙台、犯熏爐等羅列其間,呈現出一派威嚴、神秘的氣氛。慈禧太后環視一番,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站在一旁李蓮英見狀,急忙跪奏:「這是將來老佛爺、皇上召見王公大臣的地方。」

  「起來吧。現在尚是臨幸,你有奏陳,立稟無妨。」

  「是。奴才謝老佛爺恩賞。」

  看李蓮英如此之神態,光緒帝不由得心生厭惡:「親爸爸,時辰也不早了,歇息傳膳吧。」

  「我現下正好有點餓了,先傳膳再遊覽罷。」慈禧太后應允道。

  休息片刻,出得仁壽殿的後門向西行,又進入一個院落即到「玉瀾堂」。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大型院落,硬山箍頭脊,面闊五門,前出軒三間。殿內地平床上的寶座、御案、掌扇、圍屏皆為乾隆時物品。就在眾人品頭論足時,立山趁機將一個字條塞到了李蓮英手中,上寫:晉陸機,「玉泉涌微瀾」。

  「皇上,這裡是您的寢宮。您看滿意不?」李蓮英討好道。

  「嗯,不錯。」光緒帝冷冷地說道,「你道此處為何稱『玉瀾堂』嗎?」

  這下,你可難不住我了!只見李蓮英搖頭晃腦道:「皇上,這是清漪園始建時所起的,是根據晉代詩人陸機的詩句『玉泉涌微瀾』而得名的。」

  聽了李蓮英的話,光緒帝不禁大為驚訝,只想開口再問,不料慈禧太后已開口說道:「不錯,難得你還知道如此詩句。

  對了,蓮英,玉瀾堂有無配殿?」

  「有的。東名『霞芬室』;西曰『藕香榭』,都是硬山箍頭脊,面闊五間,是前後有門戶的穿堂殿。」

  「瞧瞧去。」

  從玉瀾堂左門趨入,便至玉瀾堂西殿。殿外有沼,波光泡翠,隱露荷錢,風景甚是宜人。慈禧太后看了,忍不住說道:「將來藕花盛開,定饒復氣,必是名副其實!」復往前走,垂簾繞砌,幽雅春深,別有一種幽雅氣象。此乃皇后之寢宮「宜芸館」。東西兩旁,分列數楹。東殿匾額書四字:「藻繪呈瑞」;西殿匾額亦有四字:「恩風扇長」。安排如此之周密,直把個光緒帝高興得頻頻點頭。可慈禧太后這會心裡卻另有一番滋味!我的寢宮到底如何呢?

  從宜芸館穿堂出來,西行復道數條,又是一座幽靜清務的殿宇。只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聳,白玉飾梁,黃金鏤檻,很是玲瓏,兩階蒼松翠竹,綠草如茵,從蔥蘢蓊尉中,築著這座殿宇,華而不俗,顯而寓幽。大門左右的白粉牆上,有幾個形狀各異的玻璃窗,古樸別緻。在李蓮英引導下,一行人進得大門,但見院內泉石擁翠,林木蔥蔥,白的玉蘭、粉的海棠、紅的牡丹,競相開放。院子正中刻有海浪紋的青石座上,橫卧一玲瓏剔透的巨石,色青潤,高可逾丈,厚約數尺,石上鐫著「青芝岫」三字。石四周遍刻乾隆皇帝及其大臣們的題詠,甚為精緻。摩娑觀察片刻,光緒帝又想作難李蓮英。

  「你知道這塊巨石的來歷嗎?」

  又想出我的丑?沒門!其它地方不知道尚可,老佛爺的寢宮我能不瞭然指掌嗎?只見李蓮英一臉得意之色道:「回稟皇上。此石出自房山,原為明朝官僚米萬鍾所採集。這米萬鍾愛石成癖,發現了這塊奇峰怪石後,便想運到自己的勺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終因工力窮竭,只得棄至良鄉路旁。此石因之有『財家石』之稱。後來乾隆爺得知此石,才將它運至此地。」

  光緒帝沒想他竟回答得如此乾脆,接著又問:「此石何以名為『青芝岫』?」

  「當年乾隆爺將此石運到清漪同時,見其『色青且潤』,故而名之日『青芝岫』。」

  「這塊巨石運至此處可不容易呀!」光緒帝帶著詢問的語氣說道。

  李蓮英正想開口,不想慈禧太后見光緒喋喋不休的樣子,不耐煩地說道:「這麼大的石頭能輕易搬的動嗎?是冬天在道上潑水凍冰,利用冰的滑力才移來的!」看慈禧太后滿臉不悅之色,光緒帝只得打住。走近正殿,只見殿額上龍翔鳳翥中題著「樂壽堂」三字。堂前,取「六合太平」之意,對稱地排列著銅鹿、銅鶴、銅瓶。正殿面闊七間,前出軒五間,後出廈三間,平面呈亞字形。在李蓮英攙扶下,慈禧太后徐步走上台階,忽的只聽一聲悅耳的聲音:

  「祝老佛爺萬壽無疆!」

  放眼望去,原來是殿前廊下掛著只鸚鵡,通身翠綠,甚是好看。

  「這小東西叫得挺好聽的,哪來的?」

  慈禧太后面露喜色道。

  聽得慈禧太后讚賞,李蓮英頓時來了勁,笑嘻嘻地說:

  「這是奴才特意為老佛爺買來解悶的。它不光叫得好聽,還通人性,會占卜算卦。」

  慈禧太后一生非常迷信,整天吃飽了沒事幹,總是燒香拜佛呀,占卜算卦呀,想通過求助神靈,保她延年益壽,長命百歲。聞聽此言,急忙催道:「還有這事兒?快!讓它給我算一卦,看看靈不靈。」

  李蓮英趕緊上前取下鳥籠,將鸚鵡放了出來。隨即只見李蓮英從懷中取出一疊早已備好的卦帖,一張一張地扣在地上。卦帖正面寫得都是吉利話:萬壽無疆、百鳥朝鳳、五穀豐登、福滿乾坤等,還有十二屬相;背面塗成淺綠色,隱約可見每張角上都有數目不等的小暗點。

  「先算算我的屬相。」慈禧太后用懷疑地口氣說道。

  李蓮英忙做了個手勢,只見那小鸚鵡圍著帖子自由地蹦了一圈,唧唧喳喳叫了一陣子,便叼出一張卦帖來,上寫「未羊」二字。慈禧太后看看,笑著點了點頭。

  「再看看今年的年景如何?」

  小鸚鵡在李蓮英的手勢下,又叼出張卦帖:五穀豐登!慈禧太后看了頓時滿臉笑容,嘴裡直說:「好兆頭!好兆頭哪!」

  「老佛爺,皇恩浩蕩,普浴萬民,今年定是五穀豐登、天下昌盛。」李蓮英急忙迎合道。

  「是,肯定是!蓮英,俗話說事不過三,這第三次要是算對了,我方相信。讓它算算我的壽命怎麼樣?」

  「成!李蓮英一邊嘴裡說著,一邊伸出大拇指,對著小鸚鵡連晃三下。只見那小鸚鵡向前蹦了兩蹦,敏捷地叼起一張卦帖,不待李蓮英動手,慈禧太后已急忙接了過去,一看之下,頓時笑得合不上嘴,你道上寫什麼?金燦燦四個大字:萬壽無疆!

  如此把戲,誰心裡不明白?光緒帝不由得冷冷「哼」了一聲。再看李蓮英,枯瘦、滿是皺紋的臉上隱隱泛出些許紅暈。

  進得殿內,正中間沒有寶座、御案、掌扇、屏風,寶座前置有名貴的青花瓷大果盤和焚燒拜香用的鍍金九桃大銅爐。殿堂正中上空懸掛著華麗的五彩玻璃吊燈。慈禧太后審視一番,開口說到:

  「這裡想必是我的住所了?」

  「正是老佛爺頤養的正殿。另有二套間,西為寢處;東為更衣室,老佛爺您看看是否中意?」李蓮英急忙點頭哈腰道。

  西套間寢宮,鋪陳精雅。寢門上掛著黃緞夾門扇,上綉二龍戲珠圖案,簾上一圓洞,用亮紗蒙著,玉環金鉤,嵌銀絲烏木夾板。掀簾進內,地上滿鋪法國織花細毛黃色地毯。靠前窗置一紫檀木長案,案上供著一尊金燦燦、滿面笑容的大肚彌勒佛;角上擺著豇豆紅、遍布彩繪的古花瓶,幾株名貴的玉蘭花競相開放,如冰雕玉琢一般。慈禧太后看著欣賞著,不由得面露喜悅之色。因為慈禧太后乳名叫蘭兒,所以她最愛玉蘭,在此擺上幾株玉蘭,也是煞費心思的!案旁一座花梨木細雕的多寶架,分放著唐三彩、宋鈞窯、明瓷、康熙瓷等各種瓷器以及寶石翡翠漢玉、各樣杯盞佛像,名玩古器,皆為稀見之奇珍。靠後牆是慈禧太后的鳳榻。象牙百子圖的床圍,床頂帽是花梨木做的,用粉紅色碧璽和翡翠瑪瑙堆成大牡丹花,花紅葉綠,雕刻精細;床裡面掛著外洋進貢的淡黃縷花綢帳子;床上鋪著細絨黃氈子,氈上加放素黃緞厚褥三層,最上一層,滿綉雲龍,褥上整齊地摺疊著單夾棉黃綢緞被十餘襲;床架上掛闃繡花黃緞袋兩個,內盛各種奇異香料。

  東套間更衣室,裝飾亦甚為考究。進門東牆邊亦置一案,案上放麻姑撫鹿一尊、東公朔獻桃一尊,雕刻得維妙維肖,栩栩如生。案旁兩座九龍鍍金古鼎、中間安置一架大圓鏡,鏡旁兩個雕漆盤子,盆內滿裝胭脂、宮粉、香水之類。西牆下放著一紫檀雕龍大立櫃,由於園子剛竣工,架上僅掛著件萬朵流雲的黃緞及一藉荷色的靈仙祝壽氅衣。但饒是如此,亦已不凡,單那靈仙祝壽氅衣,就費工四五百個,用銀三百六十兩!

  看點這一切,慈禧太后會心地笑了。李蓮英見狀,忙點頭哈腰道:「老佛爺,您看還可意不?」

  「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布置的還不錯。只是這柜子里太單調了些,過幾日您將宮裡的東西搬些來。」慈禧太后用手指指紫檀雕龍大立櫃說道。

  「是,奴才照辦就是。」

  「噹、噹、噹……」牆上的自鳴鐘已打了十一下。光緒帝這會直覺著腰酸腳疼,可又不敢明說,只得委婉說道:「親爸爸,時辰也不早了,歇息一會,用過午膳再遊覽吧。」

  「不必了,你如累了就歇著吧。」慈禧太后隨即又問李蓮英:「蓮英,戲檯子建在何處?」

  「建在德和園,便在這殿右側。老佛爺是否現在想去看看?」

  「嗯,別的地方可以不去,這戲檯子定要看的。你前邊帶路。」

  光緒帝雖已有些乏累,也不得不隨之前往。復出樂壽堂,東行不遠,即見層巒映翠,飛閣流丹,硬山箍頭脊,坐北朝南的德和園已映入眼帘。這所建築在頤和園東宮門內、宜芸館東,主要由大戲樓和頤樂殿組成,是在乾隆時清漪園怡春堂舊址上擴建而成,前後耗銀達七十一萬兩之巨。

  進得園子,但見芳草蔭蔭,苔蘚涵青。一座高愈七丈、寬約六丈的大戲樓直入眼底,飛檐翹角,昂首凌空,上中下三層,造得異樣精緻。上層題額:「慶演昌辰」;中層題額:「承平豫泰」;下層題額:「歡臚榮曝」。慈禧太后觀瞻了一會,欣慰地說道:「這麼高的戲檯子,如果將那楊小樓、譚鑫培等名優喚來此處唱戲,定會別有一番風趣。」

  「那是自然了。全園子中,除了佛香閣,就數它高了。比宮內的暢音閣、避暑山莊的清音閣要高大的多呢。」

  「光是高又有何趣處?」光緒帝悶悶不樂道。

  「皇上,不僅是高,它的妙處可多著呢!」只見李蓮英手指大戲樓,繪聲繪色地說道:「戲台三層,有天井相通,頂端有絞車牽引,可以巧設機關布置。在演出神仙、鬼怪戲的時候,神仙可從天而降,鬼怪可鑽地而出,上天入地變化無窮。

  戲台底部還有一口很深的水井和五個方形水池。演戲時,台上可以噴出極其美妙的水景。」

  如此美妙,慈禧太后不由得來了興趣,連聲吩咐:「快,讓他們打開來瞧瞧。」

  「是。」李蓮英答應一聲,便低聲對李三順囑咐起來。不大功夫,但見台前水花四濺,宛若孔雀開屏一般,甚為壯觀。

  忽的,一道水柱直衝沖奔著吏部尚書閻敬銘而來,閻敬銘正在那若有所思,忽見水柱直奔自己而來,急忙躲閃,但已為時過晚,頓時渾身濕淋淋的,活象個落湯雞。

  「你……」閻敬銘手指李蓮英,氣得語不成聲道。

  光緒帝也看不下去了,「親爸爸,這事也太過份了,您看是不是該……」

  「蓮英,這是怎回事呀?」

  「老佛爺,奴才一時心急,扭錯了開關,請老佛爺責罰。」

  就在這時,李三順急沖沖趕了過來,佯作驚恐狀跪地答道。

  「怎麼不小心些,以後可要記著點兒。丹翁,這奴才也不是成心與你作難,你就消消氣,去換身衣服吧。」

  一場風波,經慈禧太后這一輕描淡述,便算過去了。看著閻敬銘那狼狽樣,李蓮英心裡真是說不出的興奮。臭閻老西兒,竟敢搶咱家的飯碗,現下知道咱家的厲害了吧。

  上下觀看了一會兒,眾人即伴著慈禧太后來到戲台對面的頤樂殿。頤樂殿面闊也是七間,為歇山卷棚頂,殿門前掛著一副對聯:「松拍靄長春畫圖集慶;蓮英依勝境傑構靈光。」

  殿內正中是一個金漆琺琅百鳥朝鳳的寶座,上鋪黃色綢緞,不難看出,這座是慈禧太后的專座。殿東西廊各分割成十二個間,東設王公大臣座次,西設李蓮英及內廷官員座次。

  「蓮英,歸政後我和你在園中終夕聽戲,你說怎麼樣?」慈禧太后坐在寶座上,心滿意足地對李蓮英說。

  「謝主子洪恩,奴才真是感激不盡。」

  又遊覽了一會,慈禧太后方回樂壽堂用膳。

  午膳後小憩片刻,慈禧太后便又精神百倍,準備登覽萬壽山。出樂壽堂,過得邀月門,便是著名的長廊。長廊東起邀月門,西至後丈亭共273間,全長728米,為大式卷棚頂。

  中間穿過排雲門,兩側對稱點綴有留佳、寄瀾、秋水、清遙四座重檐八角攢尖的亨子,象徵著春、夏、秋、冬四季。長廊的松樑上,繪的彩畫一萬四千多幅,有山水人物、西湖美景、花鳥魚蟲等,給這北方園林的建築中點染上江南庭苑的風韻。整個長廊依山面水,隨山勢而起伏,循湖岸而曲折,象根彩帶把萬壽山南麓的建築群貫穿起來,並在湖光山色中嚴謹而自然地起了承接作用。

  談笑間,已至一四柱七樓的高大牌坊前,但見明間樓上掛一藍地金字木匾,上書「雲輝玉宇」四字,周圍浮雕雙龍戲珠,給人以威嚴高大之感。抬頭仰望,宮殿林立,依靠在蒼翠的萬壽山上,更顯得巍峨壯麗,金碧輝煌。

  「老佛爺,這便是排雲殿,是您過壽的地方,進去看看吧。」

  「不急,先上山瞧瞧。」說著話慈禧太后抬腳便向上走。

  「親爸爸。」光緒帝見狀急忙說,「這麼高,您還是乘輦的好。」

  「不必了,乘輦游山豈能盡興?蓮英,攙著點。」

  李蓮英忙慌不迭地跑上前。沿排雲殿爬山廊向上,通過德輝殿,拾級而上,便是氣勢宏傳的佛香閣。這是一座八面三層四重檐的高大建築,聳立在二十米高的石造台莖上,高達四十一米,巍然屹立,直插雲霄。有八根堅硬的大鐵梨木為攀天柱,形式美觀,宛如一件巨大的工藝美術品,鑲嵌在青翠欲滴的萬壽山上。覓梯攀登,樓上供白玉如來佛三尊,寶光燦燦,頗富神秘色彩。慈禧太后焚香膜拜,瞻仰了一番,便舉步來到窗前,舉目望去,遠則全京形勢了如指掌,近則滿園春色盡在目前。但見昆明湖波光瀲灧,荷葉盈盈;十七孔橋似一條玉帶,又似一條長虹,飛浮湖上;岸邊蒼松翠柳掩映著紅牆綠瓦的樓閣亭台,拱橋、水榭點綴在湖光山色之中。

  不是江南,卻勝似江南!直看得慈禧太后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從前築造圓明園,前後用了數十年時間。如今這園子興築不過年余便這般模樣,虧得你監督工程,不然這園子不會修得如此快,更不會修得如此好。」慈禧太后笑容滿面對李蓮英說道。

  聽著慈禧太后的誇獎,李蓮英猶如吃了甜蜜似的,笑臉答道:「奴才不才,怎敢承受老佛爺如此誇獎!這些都是奴才應該做的。」這會,李蓮英早把個醇親王奕譞忘得一乾二淨。

  「有功獎之,有過責之,你還客氣個啥。蓮英,你看湖中荷葉盈盈,呆會咱去好好玩玩如何?」

  「那才富有詩意!」

  慈禧太后與李蓮英一唱一合,笑逐顏開。然而此時的光緒帝內心卻另是一番滋味!望著滿園景色,他終於忍不住向翁同和低聲嘆道:「咱們登峰造極,高則高矣,但這一個園子,卻費了多少人工、多少銀子呀!如果將此用來富國強兵,那該……」

  「皇上,您不可如此說!」站在身後的翁同和聞聲急忙勸阻。但為時已晚,站在一邊的慈禧太后早已聽了去。

  「皇上,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再大聲說遍,我聽聽。」慈禧太后陰森著臉、冷冷地說道。

  光緒帝這才如夢方醒,慌忙跪地答道:「親爸爸息怒,兒臣……兒臣一時失口,求親爸爸寬恕。」

  「失口?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哪!」

  「兒臣知錯了。」

  「太后」,翁同和見狀,跪地說道:「皇上年紀尚輕,不經世事,您就願諒他吧。」

  有翁同和帶頭,頓時間,隨行王公大臣、宮眷福晉、格格命婦紛紛跪地,為光緒帝求情。慈禧太后見狀,亦不好再發作。可讓光緒帝再跟著自己,心裡又不舒暢。沉思片刻,只聽她開口說道:

  「好了,都起來吧。這園子工程浩大,地方寬闊,各處有各處的風景,各景有各景的美趣,我想在這裡多住幾天,將它游完。皇上,你呆會可以先回宮,料理政事,免得擱誤了正事。也省各衙門當差人員往返奔波。至於遊園,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你說呢?」

  不怪罪已是萬幸,還敢再說什麼?光緒帝當下便聲稱「是」。

  出了佛香閣,過了牌樓,另從西路下來。下得數級,便見日光斜映處透出一殿,金光閃閃炫人眼目,匾上黑漆漆三個大字:「寶雲閣」。

  寶雲閣俗名銅亭子或銅殿,建於乾隆二十年(1755),是一座完全用銅鑄造的價木結構佛,殿通高七米多,重二百零七噸,為重檐歇山頂。其梁、柱、斗拱、橡、瓦、脊吻獸以及九龍扁額,對聯等都酷似木結構。造弄精美,通體呈蟹青冷古銅色,號稱「金殿」,乃世上少有之珍品。據說是為了顯示皇權的高貴和尊嚴,乾隆特意建的,亭前的牌坊上還有其詩句「側峰橫嶺聖來參。」以前皇帝常讓喇嘛在這裡念經祈禱,舉行參拜儀式。

  如此美景,本應細細觀賞一番,可經剛才那一折騰,慈禧太后興趣大減,進內大略看了幾眼,便一聲不響地出了殿。

  眾人雖遊興未足,亦只得作罷。殿下復有數十階級,循階下去,經得松雲巢、借秋樓、綠畦亭,再下越邵窩、秋水亭、寄瀾亭,便至山麓。光緒帝跪地請安後,便悶悶不樂回宮而去。

  光緒帝一走,慈禧太后頓時遊興又大增,急忙地問李蓮英:「蓮英,快說說前邊有何好去處?」

  「回老佛爺,由此向前,不遠便是聽鸝館。館前有一對銅鶴,殿翅欲飛,正殿坐北朝南,為歇山頂、箍頭脊,面闊五間,東西各有耳房三間、配殿三間。另有一雙層戲樓,為懸山箍頭脊,面闊五間,抱廈三間即為戲台。」李蓮英滔滔不絕道。

  「什麼歇山頂、箍頭脊,你就不會撿好看的說?」慈禧太后聽後,有點不耐煩了:「那戲樓與德和園大戲樓相比如何?」

  這會李蓮英有了經驗,急忙答道:「自然比不上大戲樓,只因這塊臨湖,風景不錯,所以奴才特意為老佛爺建的。再向前過對鷗舫、魚藻桿,便是昆明湖畔,那築有船塢,老佛爺不是想游湖嗎,奴才想就不如去那吧。」

  不大功夫,一艘巨大的石船便映入眼帘,這便是園中著名的水上建築——石舫。它的前身是明圓靜寺的放生台。乾隆皇帝修清漪園時,改台為船,船上設中式樓房。船體用巨大的石塊雕刻堆砌而成,從此更名為石舫。全長三十六米。每年的「浴佛日」,乾隆皇帝便陪著他的生母孝聖皇后至此放生(放魚蝦之類),以表示其從善之心。英法聯軍火焚清漪園時,艙樓被毀,此次重建,改為西式艙樓,並在船體兩側加了兩個機輪,取「河清海晨」之義,命名為清晏舫。上建兩層木結構艙樓,都走油飾面大理石紋樣,艙底層花磚鋪地,窗上鑲嵌五色玻璃。艙樓頂部用磚雕裝飾,精巧華麗。

  清風徐來,畫舫輕搖,綠波微動,佇立船頭,眺望滿湖景色,慈禧太后頓沉舒暢了許多。

  「老佛爺,您看還可意不?」李蓮英笑著問道。

  「不錯,造得精細絕倫,裝飾得亦頗得體。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形式太舊了些。如果能改成輪船式樣那可太好了。」

  這談何容易呀!李蓮英正不知該如何答對,忽聽一旁的孫毓汶開口道:「皇太后的話,真是一點也不錯。從前臣由上海取道天津,亦曾坐過那輪船,甚是精巧靈快。如果這湖裡也有一隻,就好了。」

  「那海輪是何等長大,咱這湖裡,只怕容不下呢。」慈禧太后笑著說道。

  「太后,這輪船亦有大小之分。臣曾見過一種淺水汽輪,形式小巧玲瓏,這湖內肯定容得下。」

  聽了孫毓汶的話,慈禧太后微微點了點頭。你這狗東西,既知道有如此玩意,何不早告訴咱家!李蓮英禁不住用眼瞅了孫毓汶一眼,復又轉個話題:「老佛爺,奴才聽說當年乾隆爺還御筆親書『石舫記』,不知講的什麼呀?」

  「喲,這你也知道呀。」慈禧太后瞧瞧李蓮英,笑著說道:

  「是有這麼回事兒。當年乾隆爺作『石舫記』,是以唐代魏徵力諫唐太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為訓,勉勵自己勵精圖治的。」

  「乾隆爺可真是個明君中的明君哪!」李蓮英不無討好地說道。

  「是的,乾隆爺的確是個明君。他虛納諫言,勵精圖治,為咱大清朝的強盛做了極大的貢獻!」說到這裡,慈禧太后忽感慨道:「可誰想他的寵臣和珅卻不思進取,仗著乾隆爺的寵信,作威作福,竟在自己的賜園中摹仿了御制的石舫。」

  聽著慈禧太后的話,李蓮英頓覺渾身不舒服,這莫不是在說我吧!

  「老佛爺,時辰不早了,游湖吧。」看師傅長時間不說話,李三順忙插口道。

  「只顧了說笑,倒忘了正事了。」慈禧太后才注意到夕陽將下。連忙詢問:「蓮英,這湖甚是廣闊,今日定不能遍游,你看看有何清雅之處,略逛一逛,明日再細細遊玩。」

  瞧著慈禧太后面無異色,李蓮英方定下神來,答道:「豳風橋、玉帶橋二處風景最是不凡,不知老佛爺意下如何?」

  「好吧,先至豳風橋,後至玉帶橋。」

  傳旨出去,便有四五艘船直奔石舫而來。正中一船,長約六丈,船艙以黃楊木雕成飛龍舞鳳花樣;兩旁大玻璃窗皆用黃紗簾遮著,船頭放一九龍寶座,船頭的一面黃龍旗,迎風飛舞。

  待得慈禧太后上了船,只聽李蓮英一聲高喊:「開船啦!」

  但見各船一齊搖動,如離弦之箭,駛離石舫。岸邊垂柳依依,綠蔭遮天;湖中花綻放,香氣襲人,慈禧太后不由得精神為之清爽。

  歷半小時,船抵豳風橋。只因暮色凝煙,慈禧太后坐在船上觀瞻片刻,便傳旨啟碇,奔玉帶橋而去。

  玉帶橋是西堤上唯一的高拱召橋,是當年乾隆帝乘船從昆明湖到玉泉山的通道。橋身為漢白玉和青石砌成,橋欄望柱雕雕的雲中飛鶴,精美生動,形如玉帶,與水中倒影構成一輪圓月,最富盛名。此刻紅霞相映,更顯婀娜多姿,宛若一道長虹,飛浮湖面。

  上得殿階,迎面一簾直入眼底:「螺黛一痕,半鋪明月鏡;虹光白尺,橫映水晶簾。」

  「真好,形容得妙!」慈禧太后忍不住開口說道。

  「老佛爺,這是誰的手筆呀?」

  「乾隆爺。除了他,誰還有如此才華!」

  「乾隆爺可真是了得。不過依奴才看,老佛爺您亦是不弱。」李蓮英不失時機的奉承道。

  「貧嘴。我哪能與乾隆爺比。」一句恭維話,直聽得慈禧太后眉開眼笑。

  「奴才所言句句屬實,決不敢欺瞞老佛爺。兩邊還有好幾處佛殿,老佛爺您看是否現在去瞧瞧?」

  「日已下山,轉瞬昏暮。還是回去吧。以後日子長著呢。」

  返掉回來,直至樂壽堂登岸。此刻園中已是燈火齊明,熒熒燁燁。回到寢宮,慈禧太后方覺滿身乏累,於是便早早歇息了。

  夜深人靜,遊玩了一天的人們早已進入了夢鄉。可躺在床上的李蓮英卻是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什麼呢?

  小汽輪!

  「三順,您想想看有什麼法子!」

  站在一旁的李三順嘴裡直打著呵欠,——聽李蓮英喊自己,連忙揉揉惺忪地眼睛,問:「師傅,您說的什麼事呀?」

  「什麼事,小汽輪!聽明白了嗎?瞧瞧你那熊樣,哪來那麼多瞌睡?給咱家清醒點!」

  「是,是。」李三順連忙打起精神。「師傅,這事不大好辦,現在都快一更天了,到哪去找小汽輪呀?」

  「不好辦?」李蓮英喊道:「不好辦也得辦!老佛爺明日便要回宮,遲了能成嗎?」

  遲些早些還不都一樣嗎!心裡雖這麼想,可哪有膽說出來,沉思良久,終於想出個法子:「師傅,前陣子水師學堂操練,徒兒記得有小汽輪,您看……」

  不待他話說完,李蓮英已急不可耐了,連聲催促:「知道了怎不早說!快去,讓他們明一早駛過來。」

  「師傅,這事……」,李三順猶豫道:「這事不大容易。」

  「怎麼,你敢不聽?」

  「師傅,現在醇王爺主海軍衙門,不給他說聲不大好吧。」

  「現在都啥時候了,怎的去說與他聽?你快去,就說老佛爺有旨,讓他們明天一早駛來游湖。」

  「是,徒兒這就去。」說著話,李三順已一溜煙似的出門而去。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李蓮英便興沖沖地來到慈禧太后寢宮。

  「蓮英,怎的這樣子,昨晚沒睡好嗎?」看李蓮英滿眼血絲,慈禧太后關心地問道。

  「謝老佛爺關心,奴才不累。」旋即只見李蓮英詭秘地笑道:「奴才昨晚給老佛爺辦了件大事!」

  「什麼大事呀,奔波了一天,不早點歇著,值得嗎?」

  「值得,太值得了!奴才先替老佛爺梳發,呆會您就知曉了。」

  慈禧太后笑笑,不置可否。雖已是五十開外,奔六十的人了。但慈禧太后的頭髮仍是烏黑,長有四尺以外,柔如鵝絨。只見李蓮英小心地將頭髮分為兩股,一股先垂耳後,一股盤在頂上。用兩支紅象牙長簪簪妥之後,敷上香油,灑些芝蘭香水,方梳成一個鳳尾雙飛的樣子來。前後僅盞茶功夫。

  照照鏡子,慈禧太后頓覺年輕了許多。就在這時,只聽外邊傳來一陣汽笛聲:「嗚——鳴——嗚——」

  「這是什麼聲音?」慈禧太后頗感詫異。

  再看此刻的李蓮英,神采奕奕,滿臉得意之色:「回老佛爺的話,此乃汽笛的聲音。就是汽輪上的汽笛!」

  「小汽輪!」慈禧太后聞聽,喜得心花怒放,急命:「快吩咐開進來,我到長廊去看。」

  李蓮英答應著,連忙飛跑出去。待慈禧太后來到鷗舫落座,兩艘汽輪已駛到湖心。只見上面綵綢飛舞,光華奪目;湖面激起一條條白色的水紋。二輪如水蛇似的,竄得極快,轉瞬便已靠在岸邊。

  「老佛爺,這汽輪奴才已查看過了。修造異常精細,機器亦極靈快;鋪鋪墊窗帘、陳設器具,均繫上等。」李蓮英不無自詡地說道。

  「您昨一晚就忙這事來著?」

  「嗯。奴才聽得毓汶孫大人奏知老佛爺,說有一種淺水汽輪,非常精巧,奴才見老佛爺龍顏大喜,因而昨晚便去水師學堂借了兩艘。因時辰已晚,奴才未敢驚擾老佛爺,還請老佛爺責罰。」說著話,就見李蓮英跪在了地上。

  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不但不怒,反而讚美起來:

  「起來,快快起來。你呀,真是處處留心,辦理精密。呶,這個你掛著。」說著話,就見慈禧太后將脖子上那掛翡翠佛珠取了下來。

  「奴才不敢,奴才怎敢受老佛爺如此重賞。這些不都是奴才份內之事嘛。」李蓮英故作推辭道。

  「不就一掛佛珠嗎,快掛上」。

  一掛佛珠?那可是太后御用之物呀?直看得眾人滿眼羨慕之色。李蓮英這會不再推辭了,連忙接過佛珠,磕頭謝恩。

  「蓮英,你看今日去哪好?」

  「回老佛爺的話,南湖島一帶景色宜人,另有十七孔橋,銅牛等處亦是不錯。奴才想就去那,老佛爺您說呢?」

  「好,咱先坐汽輪繞湖一周,再去南湖島。」

  有汽輪代舟,自然快捷許多。佇立船頭,遠遠望去,南湖島上青松翠柏,樓閣隱約如畫,好似仙宮幻境中之蓬萊仙島。慈禧太后真有些飄飄欲仙了。

  「蓮英,坐汽輪感覺可真是不同,既快捷又令人舒暢,你說呢?」

  「那是自然了。老佛爺如喜歡,何妨將這汽輪留下來?將來把酒臨風,暢遊湖中,定會別有一番風趣。」

  「嗯,這主意不錯。」聽了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內心不由一動,但旋即只聽她說道:「現在先不急。這汽輪過會還與水師學堂,免得又有人說閑話。過陣子你與鴻章說說,讓他在上海買幾隻運來。」

  「是,是。奴才真是糊塗。這汽輪如此破舊,怎能與老佛爺用?過陣子奴才便與李中堂說,保准老佛爺滿意。」

  說笑間,汽輪已抵南湖島。南湖島又稱蓬萊島、龍王廟。

  終年綠樹成蔭。景色宜人。這裡原是一道上至萬壽山下到藍靛廠的長堤,堤上有龍王廟,為祈雨之所,清乾隆前稱龍王堂。乾隆年間疏浚昆明湖時,挖斷了這一長堤,保留了龍王高廟及其周圍的土地,始形成這座小島,後仿照古神話故事「海中仙山」的想像建造了許多樓台亭閣。遠遠望去,猶如水上漂浮一般,甚是賞心悅目。棄舟上岸,沿著用整齊巨石砌成的泊岸而上,但見蒼松翠竹,假山疊立。來到靈雨祠,慈禧太后虔誠地頂禮膜拜一番,忽問道:「蓮英,前面是什麼殿呀?」

  「回老佛爺的話,前面為涵虛堂,乃島上的主體建築。」

  「對,咱們去那玩玩,用點早點。你就傳旨,別的人隨他們逛逛,不必跟著了。」

  李蓮英心知慈禧太后又有事吩咐,忙領旨傳了下去。復回來扶著慈禧太后徑奔涵虛堂,那些官眷們,跟著慈禧太后,怎能盡興?聞得此訊,也便興高采烈各處遊玩去了。

  涵虛堂,歇山箍頭脊,面闊五間,四面出廊,隔水與萬壽山上的佛香閣遙相呼應,始建於乾隆年間。原是一座仿武昌黃鶴樓建造的三層殿閣,名望蟾閣。是乾隆皇帝觀看水師操練的地方。咸豐十年被焚,此次重建,改為一層的大殿,並取名「涵虛堂」。正殿兩側一副對聯:「天外綺霞橫海鶴;月邊古樹艷紅桃」,乃是乾隆的御筆,字句頗為工穩。

  殿內珠光燦燦,耀眼非凡。正中一檀木九龍寶座,兩邊分置一美國人進獻的玻璃鏡,明光閃閃,增強了殿內的亮度。

  其前左邊有一碧桃高丈余,根枝統用寶石綴成,葉為碧玉雕琢,枝上鮮桃累累,均為紅瑪瑙所制,珠光閃爍,煞是動人;其前右邊置一托盤,上放碧玉白菜白幫綠葉,青翠欲滴,一黃綠色蟈蟈伏在上面須腳纖纖,張翅欲鳴,栩栩如生。

  細細把玩一番,慈禧太后便坐上寶座,用起了早點。

  「老佛爺,您看還滿意不?」李蓮英小心問道。

  慈禧太后答非所問:「喂,這地方是做什麼用的?」

  「以前乾隆爺曾在此觀水師操練,現下作何用處,還等老佛爺您吩咐呢。」

  「那就先這麼著吧。」說到這裡,慈禧太后語氣一轉,「不過……」

  「老佛爺有何懿旨儘管吩咐,奴才一定全力去辦。」李蓮英忙道。

  「園子修得的確不錯,就是古玩、花木少了點。」說著,慈禧太后用手指指身旁的那些擺設,「特別是這兒,除了這幾件東西外,還有何可人的東西?你說呢?」

  「是,是。都怪奴才粗心,沒能抓緊時間。不過老佛爺您盡放寬心,此事奴才正在操辦。」李蓮英胸有成足道。

  「好,太好了!到時候,這園子一定會更加富有情趣。」說到這裡,慈禧太后禁不住舒心的笑出了聲。

  「哎,對了。」慈禧太后止住笑聲,又問道:「蓮英,剛才在湖上見這附近有一橋,甚是雄偉,不知是什麼橋呀?」

  「回老佛爺,此乃園子中最大的橋——十七孔橋,是當年乾隆爺所建。橋長四十五丈,寬兩丈四,如長虹般橫卧在南湖島與東堤間。主橋由十七個孔組成,正中的孔最大,兩側漸小。橋正中的額欄上,北寫『靈鼉偃月』,南書『修蝀凌波』。橋欄有望柱62對,望柱頭上共雕有不同神態的石獅五百餘只,或蹲或卧,姿態萬千。」李蓮英如數家珍道。

  看看李蓮英,慈禧太后不覺有些詫異:這奴才,怎的記得如此清楚?遂又問:「好,再說說還有什麼?」

  她哪知道,李蓮英為了記住這些東西,昨天夜裡整夜沒合眼!只聽李蓮英娓娓道來:「過得橋,左行不遠,便是銅牛。

  相傳大禹治水時,將鐵牛沉入水底,謂之『鎮水』。因此上乾隆爺亦鑄牛於岸邊。銅牛全長……。

  「好了,好了。沒想你還記得如此清楚。俗話說百聞不足一見,咱這就去瞧瞧,看看是否如你所說。」慈禧太后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出涵虛殿,穿過十七孔橋,便見一銅牛佇立岸邊。近前細觀,但見那銅牛橫卧在刻有海浪紋的青白石座上,栩栩如生,如似回道驚顧,若有所思,炯炯的目光注視著昆明湖,神態生動,逼真,宛若真的一般。牛背上文字清晰可辯,只可惜彎彎曲曲,同洋文差不多,李蓮英雖兩眼睜得象牛鈴一般,卻一個字也識不出來,頓時心急如焚,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慈禧太后開了口:「仔細瞧瞧,有誰認得出來,我重重有賞!」

  這些宮眷們整日里專習女紅,頂多就識得幾個楷字,哪認得如此古怪文字?王公大臣中倒有人識得出來,但卻緘默其口,他們都等著看笑話,看李蓮英的笑話!

  「怎麼,真的沒人能識得此文?」看眾人鴉雀無聲,慈禧太后不由得瞅瞅李蓮英,「蓮英,你說說這上面寫得什麼。」

  李蓮英這會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聽慈禧太后點自己的將,頓時面紅耳赤,憋了半天,方嚅嚅道:

  「奴才……奴才也不曉得寫著什麼,不過從上面的文字看,似是洋人所寫……。

  沒等他話說完,慈禧太后已笑得前仰後合;那些平日里不滿李蓮英言行的王公大臣們更是感到無比的痛快。

  「這,這……?」見此情景,李蓮英更覺難堪,真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好讓自己鑽進去。

  看到貼己的奴才如此神色,慈禧太后終於打住了笑聲,說道:「你呀,不認識就說不認識,怎亂說呢。剛才不還告訴我此牛乃乾隆爺所鑄,怎的這會又是洋人所書」?

  「奴才一時心急,脫口而出。」

  「好了。此乃篆文銘,也難怪你不認識。」隨即,就見慈禧太后不無得意之色地說道:「這是乾隆爺御筆親書,寫的是:

  「夏禹治河,鐵牛傳頌。義重安瀾,後人景從。制寓剛戊,象取厚刊。蛟龍遠避,詎數鼉黿。湊此昆明,清流萬頃,金寫神牛,用鎮悠永。巴邱淮水,黃貫同條。人稱漢武,我慕唐堯。瑞應之符,逮於四海。敬茲降祥,乾隆乙亥!」

  「老佛爺這一說,奴才才算完全明白了。也虧得是老佛爺您,不然還真沒人能識得出這些古怪文字。」字雖不認識,可恭維話李蓮英卻是口到擒來。

  「貧嘴。」聽著李蓮英的話,慈禧太后內心舒暢極了,這下她可大大地露了一手!「前邊那是何處,怎的看著眼熟熟的?」

  「老佛爺好眼力,那便是仁壽殿。咱打那開始游的。」

  「好,咱便去那歇歇。用過午膳,取道回宮。」

  「老佛爺,」李蓮英還想藉機為自己挽回點顏面,「好些地方還沒去呢。多寶琉璃塔、轉輪藏、智慧海、諧趣園等處都已裝飾完工,您看是不是……」

  「算啦。年歲不饒人哪!這一天多下來,我這身子骨還真有點吃不消,再說這宮裡事也多,不回去成嗎?好飯要細細咀嚼,好景要慢慢欣賞,只有如此,才能領略其中之真諦。你說是嗎?」

  「是,是。老佛爺的話能有錯嗎?奴才呆會就去準備。」

  沿著垂柳依依的東堤,信步而行。不大功夫,便回到仁壽殿。用過午膳,小憩片刻,慈禧太后便躊躇滿意,啟鑾回宮。

  主子一聲吩咐,奴才忙個不迭。回宮不久,李蓮英便一面令人在頤和園內廣植花木,一面派員赴熱河行宮避暑山莊,將那裡的珍奇異寶兩萬多件,悉數運載入宮。又派人到全國各地採集古玩珍品,陸續運進頤和園,將個頤和園裝點的琳琅滿目,珠光壁彩。真不愧是慈闈寵眷,靈囿功臣!

  每年四月十五日,是京師傳統的「放生節」。所謂放生,就是將捕獲的活的鳥獸蟲魚重新放歸大自然,以示「不殺生」、「德及禽獸。」每到這一天,一些豪門富戶都要買些魚鳥撒放,還要賞賜傭人一些財物,藉以圖個吉利收賣人心。也許是自知罪孽太深,企圖抵銷一些「冥譴」吧,每年這天,慈禧太后都要舉行大規模的放生儀式。

  時光易逝,轉眼又是一年春天。酒醋局衚衕李府宅邸花園內,桃紅柳綠,百花吐艷。香氣撲鼻,沁人心腑。如此美景,卻絲毫不能提起李蓮英的興趣。此刻的他,正一個人坐在花園內,滿臉愁苦之色。

  「總管,又為何事作難?說來小弟聽聽。」就在這時,剛毅滿面春風走了進來。

  李蓮英端起綠玉龍鳳杯,喝了一口「鐵觀音」,眼珠子轉了幾轉,說道:「放生節馬上就要到了,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此時的剛毅已補授了軍機大臣,可見了李蓮英,卻仍似個奴才一般。「大哥這下又可以大獻一番身手了。」

  「獻什麼呀?每年不都就那點玩意兒,沒有一點新意。昨兒老佛爺吩咐下來,今年一定要搞得熱鬧些,你說這事該如何是好?」

  這不正好嗎!剛毅不由內心一陣竊喜,急忙答道:「大哥不必煩惱。小弟有一侄兒普廷,年紀雖不大,但自幼酷愛玩鳥,一身馴養術,端是不凡,回頭小弟帶他來,大哥看看如何好,儘管吩咐他就是了。」

  這主意倒挺不錯的,如果能搞出點新名堂出來,那可就……。想著想著,李蓮英忍不住笑出了聲。

  「大哥,小弟這次給您帶來件泥人張的絕活兒,您瞧瞧怎麼樣?」說著話,就見剛毅遞上一個錦盒來。

  打開一看,原來是座泥塑的古城堡,以龜為托,城堡之中端坐一帝王,花衣蟒袍,項掛佛珠,頭戴王冠,綴絡上八顆橢圓形的明珠熠熠發亮,酷似鳥獸蛋。

  李蓮英一看便知是泥人張的手藝,不由讚歎道:「這泥人張真不愧有『天下第一張』之稱,一團黃泥到得他手裡,竟能捏得如此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那可不是。」剛毅眨眨蛤蟆眼,笑著開了口,「大哥,小弟這次來有一事相求,不知……」

  「你那點花花腸子,咱家能不清楚?說吧,什麼事」?放生的事有了眉目,李蓮英自然心情舒暢。

  「是這麼回事,小弟這普廷侄兒,二十好幾的人了,至今仍無所事事,您看能不能給他找個差使乾乾」?剛毅點頭哈腰道。

  「我以為啥事呢。就這點事,你找吏部說說不就成了嗎?」

  「大哥,小弟去了,可不成呀。那閻老西就象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小弟好說歹說他就是不應允。」

  又是你,臭閻老西兒!咱家倒要讓你瞧瞧離了你這事照樣辦。只聽李蓮英說道:「好吧,這事就交與咱家了。放生的事,你可給咱家放在心上,明一早讓你侄兒來趟。」

  「是,是。大哥儘管放心就是了。」

  打發走了剛毅,李蓮英躊躇滿志,舒心地躺在軟椅上,哼起了小曲。

  「老爺,啥事這麼高興呀?快把衣服披上,別著涼了。」張如玉穿著鑲明珠帶花邊的「楊醉妃」緊身旗袍,一步三晃地走了過來。

  看著體態窈窕,滴嬌溢露的張如玉,李蓮英忍不住摟著她的脖子咬了一口,十分得意地說道:「剛毅剛才說他有個侄兒頗通馴養術,這下放生的事可有了著落了。到時候,老佛爺一高興,說不定又會……」說到這裡,李蓮英又是一陣大笑。

  「你想得倒好!那鳥魚就那麼聽話?只怕是癩蛤蟆難吃天鵝肉,沒門兒。」

  「有門沒門,事在人為,還沒做,你怎就知道不成呢。」

  「成,成!看把你高興的。」說到這裡,只見那張如玉直勾勾盯著桌上的泥塑,一語不發,臉上的笑容亦漸漸隱去。

  「發什麼呆呀!」李蓮英推了張如玉一把,說道:「這可是泥人張的手藝!你瞧瞧,維妙維肖。」

  張如玉出身煙花之地,這點事怎能不知道?只是這泥塑里另有文章呀!當下,只聽她小心問道:「老爺,這是哪來的呀?」

  「喔,剛毅送的。這小子想讓他侄兒混個官做做。」李蓮英不無得意地說道。

  「剛大人,他不會這樣做呀。」張如玉似自言自語道。

  看著她如此神態,李蓮英不覺納悶:「你這是怎的了,莫不成這泥塑有啥問題?」

  「老爺,我說了您可別生氣呀。」張如玉吞吞吐吐道:「這泥塑做的甚是逼真,可……可這裡邊卻有文章呢!一座城堡,以龜為托;一個帝王;八個如鳥獸蛋似的明珠,這不是說您…說您是王八蛋嗎!」

  「啪」綠玉龍鳳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剛毅啊剛毅,咱家待你不薄啊,你吃了豹子膽了,竟敢如此作賤咱家?!當下就見李蓮英氣急敗壞道:「三順,三順!你死哪去啦?快去把剛毅給我找來!」

  「老爺,三順不在園子里忙著嗎?」站在一旁地張如玉忐忑不安道。

  「去,另派個人!」

  剛毅前腳剛進門,屁股還沒坐熱,聽得李蓮英又喚自己,以為又是放生一事,忙找著侄兒普廷急沖沖趕了來。

  剛進後花園,便見一物迎面砸了過來,剛毅急忙閃到一邊,定眼一看,原來是自己送的那尊泥塑!

  「大哥,您這是怎的了?」剛毅懷裡猶如揣著個小兔一般,惴惴不安道。

  「怎的了?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作賤起咱家來了!」

  一聽這話,剛毅那蛤蟆眼睜得如牛鈴一般,獃獃地愣在了那裡。一旁的張如玉見狀,忙扭著細腰走上前去,低聲嘀咕起來。

  「什麼?我哪有這個膽子呀!」剛毅聽得真相不由得六神無主。

  「說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蓮英冷笑兩聲說道。

  「大哥,小弟是啥人您能不清楚嗎?就是罷了小弟的官,要了小弟的命,我也不敢做這種事呀!這事……這事小弟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哪。」說著話,剛毅用眼瞅了瞅張如玉。

  張如玉心領神會,上前細聲說道:「老爺您就消消氣,俗話說不知者不罪,剛大人也是一番好意嗎。」

  「諒你也沒這膽子!說,到底有何苦衷。」李蓮英看看剛毅,說道。

  「這泥塑原來是……,」說到這裡,剛毅那老臉不由得紅了,「原本是趙新送與大哥的,小弟一時手頭緊,沒東西孝敬大哥,所以就……」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站在一邊地張如玉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笑什麼,瞧你那德性!」李蓮英斥住張如玉,又問剛毅:

  「那趙新是什麼人呀?」

  「就是那個通州狂士。」

  一聽通州狂士,李蓮英方想了起來,不由得「嘿嘿」一陣冷笑說道:「一個小小的侍講學士,也敢如此放肆!咱家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是,是。對這種人大哥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才是。」剛毅忙點頭哈腰道,「對了,這便是我那侄兒普廷,他說那事沒一點問題,大哥您可問問,看滿意不?」說著話,剛毅便向他侄兒使了個眼色。

  那普廷忙急步上前,向李蓮英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直說得個李蓮英心花怒放,嘴裡連聲稱是:「好,好!沒瞧出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本事,抓緊時間辦。辦好了,侍講學士那個位子可就是你的了。。」

  「是,小的一定讓總管滿意就是。」

  送走了剛毅叔侄二人,李蓮英便坐上轎子,直奔皇宮而去。他要給那通州狂士趙新點顏色瞧瞧。

  當年,趙新與那丁寶楨殺了安德海之後,慈禧太后懷恨在心,借故滅了丁寶禎九族。趙新自知在劫難逃,遂斷了活的念頭。不想慈禧太后非但沒殺他,反將他調往京城,授了個侍講學士,並從六品晉陞為四品。

  如此舉措,真使得趙新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不管怎樣,他那對貪官污吏嫉惡如仇、「專打送禮」的本性卻沒有變。進宮以後,趙新以國家民族為重,恪守人臣之責,多次上書,直言相諫,不想慈禧太后對他的建議一概置之不理。

  慢慢地他明白了,這乃是慈禧太后玩「有打有拉」、「任人唯賢」的假把戲!

  可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朝中大事豈能置若罔聞?近日裡見李蓮英打著裝修頤和園的旗號,終飽私囊,勞民傷財,不由得義憤填膺。上了道摺子,卻如石沉大海,不見迴音。遂想出這麼個主意,羞恥李蓮英一番。由於李蓮英那門檻太高,於是便假剛毅之手送了進來。

  看見李蓮英進來,慈禧太后急忙問:「蓮英,放生一事你籌劃的怎麼樣了?」

  「回老佛爺的話,此事奴才正在辦著。」

  「怎的現在還沒辦好?離正日子可沒幾天了!」慈禧太后不悅道。

  「以往放生形式太過單調了些,因而奴才想弄出點新意來。這樣一來,就慢了些。不過老佛爺您儘管放心,決不會誤了正事。」

  慈禧太后一聽新意二字,不由得來了勁,忙問:「快說說到底怎麼個新法?」

  「恕奴才斗膽,到時候老佛爺就知道了。」說到這裡,只見李蓮英語氣一轉,說道:「只是園子那邊還有件事……」

  「快說,什麼事?」

  瞧著慈禧太后那著急的樣,李蓮英不由內心一陣竊喜,這下可有你趙新好瞧的了!只見他滿臉愁容道:「老佛爺不讓奴才給園子弄些名玩花木嗎?前陣奴才聽說德州有幅玉制的『明皇墜馬圖』,大約數尺,鬚髮袍靴俱全,人物傳神,維妙維肖。奴才便派人去,想給老佛爺您弄來,不想……」

  「怎的?難道敢不獻上?」

  「豈止如此,奴才派去的人還讓他們打了一頓。」

  打狗還要先看看主人!慈禧太后一聽不由大怒:「那德州知州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那德州知州倒沒從中作梗。」看到慈禧太后發火,李蓮英頓時心花怒放,「只是那趙新從中使壞。」

  「他不是侍講學士嗎,怎的又與這事有瓜葛?」慈禧太后不解地問。

  「他現在雖是侍講學士,可以前卻是德州知州,難道老佛爺您忘了?現在德州地方沒人不怕他,就連那知州也要讓他三分哩。」

  這不是土霸王嗎?慈禧太后一聽大怒道:「傳旨吏部,將那趙新與我革職查問!」

  這可不行,送交吏部,我這好戲豈不就要漏了線?李蓮英忙說道:「老佛爺,吏部閻老西作主,難免他不從中作梗。

  依奴才看,不如革一儆百,直接將他革職了事。這已夠對得起他了,單就當年殺害安總管一條罪名,就應將他來個誅滅九族,您說呢?」

  他這一提醒,慈禧太后不由得想起安德海一事,遂道:

  「好,就這樣辦!至於那侍講學士的位子,你看派誰好些?」

  「軍機大臣剛毅之侄普廷,年歲輕輕,卻飽讀詩書,能詩善詞,奴才看他倒是挺合適的。」李蓮英就等著慈禧太后那去話,聞聽連忙答道。

  「既如此,先讓他干著,如果真能盡心職事,過陣子再實授。」

  「是,是。老佛爺真是高明,只有如此,才能為咱大清朝挑選真正的有識之士。不過,吏部那塊,老佛爺您看……」李蓮英唯恐閻敬銘作難,又道。

  「這事你不用操心,難道這點小事我還做不了主嗎?趕緊忙你的正事去。」

  「是,是。奴才這就去,老佛爺放心就是。」

  不費吹灰之力,便弄了個侍講學士,雖說還是見習,可與實授又有何區別?剛毅叔侄倆內心可真是說不出的喜悅。自然,對於李蓮英交待的事,更是加倍殷勤辦理。

  陽春的頤和園,山清水秀。

  這日清晨,如毛細雨涮涮下個不停。慈禧太后正在樂壽堂西間昏昏沉睡,但聽耳邊傳來一陣柔和的聲音:「老佛爺醒來!老佛爺醒來!」睜開朦朦睡眼,瞧瞧跪在床邊的李蓮英,她開了口:「蓮英,有什麼事嗎?」

  「回老佛爺,今一早下雨了。」李蓮英滿面愁容道。

  一聽下雨,慈禧太后頓時來了精神:「這可太好了!讓那些奴才手腳快些,呆會咱去西堤瞧瞧。」

  「奴才是為正午放生一事擔心,這天氣……」

  「這有什麼,快去!」說著話,慈禧太后已按耐不住,自己穿起了衣裳。

  「老佛爺勿動身,奴才這就去喊,這就去喊!」

  五十餘名太監官女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時辰,方為慈禧太后梳洗打扮完畢。再看她,真說得上是光彩照人,耀眼非凡:

  身穿黃色綉龍襯衣,外套一件紅色大褂,褂子前後心並兩肩上,綉著四團金絲正龍,下綉五色彩水;鳳冠上綉一十三隻彩鳳,並有珠翠流蘇,鳳冠的「墊子」上,鑲滿了大大小小的珠子;藍寶石花綠玉手鐲,鑽石耳環,項掛絲線穿成的翡翠朝珠一百單八顆,就連雲繡花鞋上也鑲著明珠一十八顆。

  「老佛爺吉祥!老佛爺吉祥!」

  抬頭一看,原來是掛在窗口的那隻鸚鵡頻頻地叫著。慈禧太后滿心歡喜,走上前引逗了一番,方移步出宮。

  雨中的頤和園更有意思,更讓人覺著新鮮!放眼望去,十七孔橋似一條玉帶,又似一條飛虹,飛浮在昆明湖上。波光瀲灧的昆明湖此刻雖是煙雨迷濛,卻更有一番耐人琢磨的味道。煙雨迷濛中,聊律楚材祠、玉帶橋、銅牛,一切都朦朧起來了,若真若幻若隱若現,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讓人有種飄飄欲仙之感。慈禧太后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這一切實在是太美了!

  走過花草簇擁的長廊,經得雨霧籠罩中之石舫,不大功夫,西堤便撲入眼帘。

  西堤是乾隆皇帝修清漪園時,仿杭州西湖蘇堤而建,此堤與玉泉山兩山組合,給人以遠無邊際之感。每至春季,柳條吐綠,桃花放紅,更是彩色繽紛,宛若江南之西子湖畔。

  沒有石砌的湖沿,全是土堤草蔓。一排粗大的柳樹半浸在水中,嫩綠的柳條上已生出許多紅色的芽須來。垂柳一掛掛浸在水中,好似水中滋出來一般。一切都是鮮嫩新鮮的。

  踩在柔軟、潤澤、涼爽的碧草上,身子都變得輕輕巧巧的。領略著這如詩如畫的景象,慈禧太后頓覺年輕了許多,彷彿又回到了那夢繞魂牽的如畫水鄉,碧波蕩漾的湖水、歡騰跳躍的水鴨、蒼翠俊秀的蘆葦,一望無垠的藍天,蕪湖岸邊,一個爛漫無邪的小格格,正信步閒遊……

  「老佛爺,奴才在這專辟了個菜園,您看可意不?」就在這時,李蓮英開了口。

  多麼好的景緻,多麼醉人的氣氛,全被這一句話給破壞了。如果是往日,慈禧太后一定會大發雷霆;但今天她沒有,因為今天的她年輕了許多。

  抬眼望去,昆明湖西岸一片小菜園內,枝繁葉茂,碩果累累。頂花帶刺的黃瓜、紫溜溜的茄子、粉撲撲的西紅柿,翠瑩瑩的朝天椒,在雨中洗涮下,煞是好看,點點晶瑩的雨水宛若明珠一般,看著就讓人喜得慌。

  「虧你想得出來,如此一布置,這園子可就更富生機了。」

  慈禧太后高興地說道:「你不知道,當年在蕪湖時,我在油菜田、菜葉田裡干過農活呢。」

  看她高興,李蓮英忙湊上前,點頭哈腰地說道:「老佛爺可真是無所不通哪!您瞧瞧,長得多喜人,老佛爺何不親身摘倆下來。」

  慈禧太后輕輕巧巧地走到西紅柿架下,掰下一個又圓又大的,交給李蓮英,又伸手摘下一個黃的來。

  「老佛爺,這是西洋人傳來的種,比咱中國這粉紅色的可要漂亮許多呢。」李蓮英不無得意地說到。

  「你……」慈禧太后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我說你呀,吹牛皮都吹不到點子上。」

  這是怎麼了?李蓮英張著大嘴,愣愣地看著慈禧太后。

  「這西紅柿不論紅黃,都是從外面傳進來的,要不怎會叫西紅柿?」

  「嗯……奴才今才算長了見識,我還認為那粉紅色是咱中國的,黃的是外國的,嘻嘻……」李蓮英怯怯地說道,幸虧今人少,不然他可就要「大顯身手」了。

  「你呀,不只是這西紅柿,那些洋蔥、土豆,甚至連咱吸的那煙,都是西洋的,其實西洋如不老欺侮人,我還真想去外邊看看,開開眼界呢。」

  「是,是。老佛爺您這麼一說,奴才才明白過來。」

  就在這時,遠處一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你道誰呀?李三順!自從上次慈禧太后回宮,他便留了下來,張羅著園子的事,真可以說得上是盡心儘力,鞠躬盡瘁。

  俗話說的好:樂極生悲!就在快至跟前時,不想腳下一滑,李三順頓時摔了個狗吃屎。看他如此狼狽樣,慈禧太后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三順,什麼事使得你這般著急呀?」

  李三順順勢跪在地上,磕頭答道:「老佛爺,今日大喜哪!」

  「嗯?喜從何來?」

  「回老佛爺,『黃精靈』今天生了!」

  「是嗎?快說生了幾隻?」聽了李三順的話,慈禧太后臉上不由浮現出喜悅的光采,忙催問道。

  「兩隻,一黑一白,可好看呢。」

  這「黃精靈」是什麼呢?就是魏寶華那條性情機警的哈巴狗!慈禧太后養狗成癖,聞得這一消息,自然是滿心歡喜。

  當下便帶著李蓮英等人興沖沖奔御犬廄而來。

  御犬廄設在萬壽山山腰,彷彿一座小小的宮殿,甚是華麗。早已守候在門口的太監望見慈禧太后近前,一聲吶喊:

  「老佛爺駕到!」但聽一陣騷動過後,幾十條狗個個穿著五彩斑爛的綢衣,「汪!汪!汪!」一擁而出。整齊的搖著尾巴,表示迎駕。李蓮英向那太監呶呶嘴,那太監一聲高喊:「起立!」

  霎時,一群狗一齊揚起頭,高抬前腳,只用後腳站立起來。

  「給老佛爺拜拜!」太監又是一聲令下,這些狗立即前腳合攏,一上一下向慈禧太后作揖。這一精彩表演,直逗得慈禧太后前仰後合,笑聲不斷。

  「蓮英,這都是你的功勞了!」慈禧太后笑著開了口。

  「奴才不才,老佛爺過獎了。」

  慈禧太后不無感慨道:「俗話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狗是動物中最通人性、最忠實於主人的,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亦不在乎,著實讓人佩服。有句典故『狗有濕草之仁』你知道嗎?」

  歪打正著,這句話湊巧趙樹宜給李蓮英講過。當下只聽他說道:「奴才知道。說的是三國時期吳國李信純被其所養之犬『黑龍』從火中救出之事。」

  「不錯。狗尚且如此,可人呢?唉,有時候這人還真不如條狗呢。」

  「是,是。老佛爺說得對極了。奴才願作老佛爺的犬,一生一世服侍老佛爺。」李蓮英聞聽急忙跪地答道。

  「起來嗎!你呀,可真會服侍人。」慈禧太后聽了他的話,內心真是無比的舒暢,如此奴才,哪能找出第二個來?

  走近狗屋,李三順吩咐小太監搬出來個鋪著綢緞被的竹筐。慈禧太后近前觀看,只見毛色黃亮,雙目有神的「黃精靈」悠閑地躺在綢緞被上,兩隻毛葺葺的小狗,一黑一白,正依偎在母親懷中,貪婪地吸吮著乳汁。

  「老佛爺,您給它們取個名吧?」李蓮英見機又湊上前去,嘻皮笑臉道。

  「好。這黑的叫『黑豹』,白的呢,就取名『白雪』,你說怎樣?」

  「妙,太妙了!黑豹,黑色的豹子,矯健機警;白雪,潔白如雪,性情柔順。嘖嘖……簡直太妙了!」

  「瞧瞧你這嘴,可真是越發出息了!」慈禧太后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復欣然觀賞一番,慈禧太后方離開御犬廄,攀山而上,來到雄踞萬壽山頂的智慧海,一班王公大臣早已在此跪地迎候。

  智慧海,座落在佛香閣之北,萬壽山中峰山頂。建於清乾隆年間,以頌揚佛的智慧如海而得名。這是一座全部用磚石發券砌成的「無梁殿」,外形為仿木結構建築,頂為大式歇山。外部用黃綠琉璃瓦裝飾,頂部則間以紫、藍等色,外牆壁琉璃磚上滿刻觀士音佛像。整個建築色彩富麗和諧,造型樸實凝重。左右望去一片蔥籠,繁花似錦,比起上次來時風光更為動人。

  智慧海殿前早已擺好許多鳥籠子,黃雀、畫眉、百靈等各種各樣的小鳥一萬隻,在籠子裡面嘰嘰喳喳,撲撲稜稜,好不熱鬧。慈禧太后點點頭,會心地笑了。

  「時辰已到,乞請老佛爺放生!」李蓮英畢恭畢敬,跪地說道。

  慈禧太后輕移蓮步,走上前去,示範性地親自放了十來籠,然後由太監們代勞。一時間滿天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放到最後一批時,慈禧太后驚訝地發現,鳥兒們始終不曾遠去。

  正想開口詢問,但見那些鳥兒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又陸續飛回鳥籠之中。放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這種場面,慈禧太后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由得大喜,急忙問李蓮英:

  「蓮英,這是怎麼回事,怎的這些去而復返?難道它們不知道遨遊於無垠之天際更自由自在嗎?」

  「回稟老佛爺,」李蓮英滿臉得意之色,跪地答道,「這些鳥兒,一定是被老佛爺的皇恩大德所感動,它們感恩戴德,故不忍離去。老佛爺德及禽獸,才有這樣的吉祥佳瑞之兆出現。

  恭賀老佛爺萬壽無疆!」

  慈禧太后不是笨蛋,這會她怎能不曉得鳥是早已馴熟了的?她早年還是小家碧玉作「姑奶奶」的時候見過這些玩意兒。當然,她也曉得此乃李蓮英討好她的一番苦心。看看眾人,只有孫毓汶、剛毅、立山等人面露奴顏頻頻點頭。這可如何是好!眾目睽睽之下,倘若我將這過於明顯的恭奉之詞笑咪咪地接受下來,豈不被眾人心中嘲笑?想到這裡,只見慈禧太后故意沉下臉來,訓斥道:

  「你這膽大的奴才,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在搗鬼,將那馴熟的鳥兒拿來與我放生!平日里待你不薄,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愚弄於我?來人!給我拉下去,重責四十!」

  此語一出,一班王公大臣們都驚呆了,覺得李蓮英本是太后的心腹寵兒,不知這是演的什麼戲,也許是殺雞給猴看吧!忽拉一下紛紛跪在地下,給李蓮英求情道:「太后息怒,李總管忠心耿耿孝敬太后,他是不會哄騙太后的。」

  「是嗎?」慈禧太后故作詫異道。

  跟隨慈禧太后幾十年的李蓮英,對她的秉性能不了如指掌嗎?只見他從從容容地跪在慈禧太后面前道:「回老佛爺的話,奴才有幾顆腦袋,敢來愚弄老佛爺?這實實在在是老佛爺皇恩如海,恩澤山川,拳拳之心乃於禽獸,方使得天降吉祥。倘若奴才有半點欺瞞老佛爺之處,但請老佛爺責罰,奴才絕無半句急言。不過,老佛爺降罪之前,奴才仍有個請求。」

  「說!」慈禧太后冷冷地說。

  「老佛爺,自古以來,有馴鳥的,卻從來沒有能訓練魚兒。

  如今湖畔尚有百桶大鯉魚待放,老佛爺如若不信,可移駕一觀,看看是不是也有類似的祥瑞;如果沒有,請老佛爺再降罪不遲。」

  慈禧太后聽完,見王公大臣又都替李蓮英講情,也就順坡下了驢:「好,先把魚兒放生試試看。」

  一行人沿梯而下,越過牌樓,來到昆明湖畔。此時細雨已住,太陽也露出了它那紅通通的笑臉;陽光照耀下的昆明湖,更顯波光瀲灧!

  湖畔,一百桶大鯉魚正待放生,但見金鱗紅翅,鮮活蹦跳,惹人喜愛。慈禧太后走上前去,細細看了一遍,然後說了聲:

  「放!」

  小太監們一齊動手,把那一百桶鯉魚一一傾倒在昆明湖中。

  眾人站在岸邊,眼睜睜的盯著水中的鯉魚,只見那一條條鯉魚逃生之後,好不快活,尾巴一搖,疾疾游去。昆明湖面微風陣陣,泛起層層漣漪,放生後的鯉魚頓時無影無蹤。慈禧太后內心不由一緊,話已出口,想要收回是萬萬不能的!

  「快看,老佛爺快看,魚兒回來了!」

  聽到喊聲,慈禧太后忙定眼望去。怪了,那些金色大鯉魚象聽了什麼命令一樣,此刻正一律頭朝岸邊排成橫隊。整整齊齊向岸邊游來。

  待至岸邊,只見那些魚兒頭向慈禧太后,嘴裡咕嘟咕嘟吹著水泡,尾巴搖著,兩隻撥翅一擺一擺好似朝拜一般。人們都看呆了,緊接著譽美之詞響徹雲霄,慈禧太后頓覺飄飄然然,喜不自禁。

  再看此時的李蓮英,更是神采奕奕,滿面春風,只見他急步上前,開口說道:

  「奴才恭喜老佛爺,賀喜老佛爺!老佛爺皇恩浩蕩,天降吉祥,放鳥鳥不遠飛,放魚魚兒朝拜,這可是前所未有之祥瑞啊!」說到這裡,李蓮英忽跪倒在地,高聲喊道:

  「老佛爺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一班王公大臣見狀,亦紛紛跪倒在地,真真假假隨聲附和:

  「老佛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著眾人的恭維,慈禧太后喜得如醉如痴,當即摘下自己那掛一百單八顆的翡翠朝珠,賞與了李蓮英。眾人又是一陣高呼萬歲。

  這魚兒朝拜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李蓮英接受那普廷的主意,在岸邊水中布下無數的小紗包,小紗包里不斷漏出萬千上萬的魚蟲,在岸邊形成一條魚兒的「美食街」,那些在水桶里餓了好長時間的魚兒,一經放出,自然爭先恐後覓食紗布袋中鑽出的魚蟲,故而千頭攢動,看起來似乎在朝拜一般。可笑這種瞞天過海的鬼把戲,竟引出了對慈禧太后的一片「萬歲」聲!為了討得慈禧太后的歡心,李蓮英可真是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

無憂書城 > 傳記紀實 > 李蓮英(斯仁) > 第三章 得寵發跡 十二、「要想做人,先學做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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