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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所屬書籍: 掃鼠嶺

呼延雲走進小飯館的時候,坐在桌子後邊的李志勇站了起來招手:「這邊,這邊!」其實飯館裡除了他那一桌,根本就沒有其他客人,但他還是熱情地打著招呼,這讓剛剛從掃鼠嶺上下來的呼延雲感到心中一暖。他撣了撣身上的寒意,走了過去,緊緊地握了握李志勇的手。

「你去哪兒了?手這麼涼?」李志勇有些驚訝。

呼延雲笑了笑。

剛才看著周立平走出苗圃,呼延雲感到內心空蕩蕩的,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無力感,他靠著隧道風亭獃獃地站著,望著被夜風捲起後瀰漫在空中久久不墮的枯枝、敗葉和塵土,感到一切似乎還沒有結束——以往,他推理出一個案件的真相,往往就意味著這個案件畫上了句號,施害者伏法,受害者瞑目,但這回不一樣,完全不一樣,起點並非起點,終點不見終點……

所以,他不想跟李志勇講他剛剛在掃鼠嶺上和周立平見面的事。

「怎麼想起約我喝酒了?」呼延雲在李志勇的對面坐下,「還這麼晚。」

他是在懷著沮喪的情緒走下掃鼠嶺的時候,接到李志勇的電話的,說有事要跟他說,在青塔小區的小飯館裡等他。雖然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但呼延雲還是同意了。

「有件好事想要告訴你。」李志勇對著櫃檯後面正在梆梆梆地敲著計算器算賬的老闆娘喊道,「上菜吧!」

這家飯館很小,位於青塔小區門口的里側。幾年前這個小區發生過一起破鏡兇殺案,呼延雲來勘查過現場,並找幾個目擊證人了解過情況,小飯館的老闆娘也是其中之一。現在一眼望去,除了老闆娘變胖了一些之外,飯館裡的陳設都沒什麼變化,燈光還是昏黃的,窗戶還是模糊的,桌布還是沾滿油漬的,遮廚房的布帘子還是藍色的,就連那把白瓷茶壺的嘴兒還是豁著的……呼延雲抬頭看了看牆上的石英掛鐘,一如既往地不走字,彷彿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凝固了時光。

呼延雲怔了片刻,才問李志勇:「什麼好事啊?」

李志勇先給他倒了杯啤酒,然後端起自己那杯,跟他「砰」一聲碰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明天一早,愛心慈善基金會的所有頭目都會去冥山殯儀館,給邢啟聖那老王八蛋搞什麼遺體告別儀式。本市和A省的刑偵、經偵會埋伏在附近,等他們聚齊了,一出殯儀館就挨個兒銬上,通通鎖大牢裡邊去!」

「這麼大陣勢?」呼延雲很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鳳沖傍晚跟我打過招呼了,抓捕完事後,審訊環節需要我出面做證,我當然責無旁貸!」李志勇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啤酒,嗵嗵嗵地一氣兒灌進了肚子,打著酒嗝說,「爽!順氣兒啊!我就知道,咱們政府不可能不收拾這幫孫子!只是現在依法治國,得等證據齊全了,才一把抓他個個兒大的!」

說著,他叉開五指,攥起拳頭,狠狠一擰。

「是啊,這幾年反腐倡廉,老虎蒼蠅一起打,社會環境越來越好,社會風氣越來越正,讓老百姓心氣兒順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了。」呼延雲一邊喝酒一邊笑道,「特別是眼下的掃黑除惡專項鬥爭,多措並舉全覆蓋,有黑必掃、有惡必除、有傘必打、有網必破,像愛心慈善基金會這樣擁有無數保護傘和關係網的黑惡組織,無論它過去怎樣有恃無恐、逍遙法外,現在絕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是啊……」李志勇端起酒杯,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怎麼了?」呼延雲問。

「沒什麼……」李志勇的眼裡突然閃爍起了水光,「鳳沖給我打電話時,我問他,說那三個死了的孩子搞不搞遺體告別儀式?鳳沖說他們早就被火化了……沒人會悼念他們,也沒人會記得他們。」

呼延雲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腕。

李志勇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老闆娘把菜端上來了:豆豉鯪魚莜麥菜、尖椒土豆絲、紅燒帶魚什麼的。兩個人掰開一次性筷子,悶頭吃了幾口,李志勇突然說:「呼延,你知道我為什麼大晚上的叫你來這裡嗎?」

呼延雲搖了搖頭。

「我想香茗了。」李志勇突然說,這句話說得好像很艱難,需要鼓足了勇氣,所以他說之前和說之後,臉都漲得有點兒紅,「你不知道,十年前,西郊連環殺人案結案之後,我就是在這裡請香茗吃的飯。」他把目光緩緩地在小飯館裡掃視了一遍,彷彿香茗就坐在某個地方似的。

呼延雲有些吃驚。

「我們倆,就坐在這裡,就坐在這張桌子兩邊,像咱們倆現在這樣,面對面坐著。我呢,一番好意,想他要回學校了,準備送送他,結果嗆嗆了幾句。我聽說香茗給上級打了報告,堅持說周立平不是西郊連環兇殺案的真兇,特別生氣,問他什麼意思,他給我掰開了揉碎了講證據怎麼怎麼不足,我就是聽不進去,逼急了我跟他說:『你連你最好的兄弟呼延雲的推理也信不過?』他說你那個推理不充分,對於與兇手做同一認定而言,只有或然性沒有必然性,經不起逆推——」

「現在看來,香茗說得是對的。」呼延雲說。

「是啊!可那時我恨透了周立平,誰替他講話,我都恨不得咬上幾口!」李志勇悵然道,「我說不過香茗,就說他是妒忌老柴的心理畫像做成功了,他當時也不生氣,就是……怎麼說呢,很傷感,很孤單的樣子。」

呼延雲望著他,沒有說話。

「那話一說完,我就後悔了,真的呼延,我特後悔。」李志勇搖晃著囊囊的腮幫子,「香茗是我見過的最沉穩、最智慧的人,我跟他一起工作不久,就發現他有一種能看穿一切的魔力,什麼事兒都瞞不住他,什麼事兒都難不倒他。我覺得有這麼一個朋友,心裡特別的踏實,有啥想不開的、過不去的,人家一點撥,沒準兒就想通了,說到底,人這輩子不就跟瞎子走隧道一樣嗎,手裡頭摸摸索索,腳底下磕磕絆絆,誰不希望有個能扶一把、照個亮的朋友呢……可是那話一說,我知道我和他的關係算完了,我傷到他了。」

「不是的,你不會傷到他的。」呼延雲說,「除了他自己,誰也傷不了他的。」

李志勇望著他,怔了片刻:「你說的?」

「我說的!」呼延雲很肯定地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太了解他了,他的內心遠比你想像得強大。沒錯,表面上,他是顯得挺孤單的,那只是因為他太聰慧,好像倆人下棋,別人一次只能想到一步,他能一次想到十步,連對手的著兒都想明白了,所以絕大多數時間,他只是在袖手旁觀,等著別人走出早在他預料中的那一步棋。說到底,他的傷感,也不過是等了很久很久,對方絞盡腦汁真的落子時,還是沒有給他什麼驚喜的緣故。」

聽完這一番話,李志勇張大了嘴巴,半晌才漸漸露出笑容,舉起酒杯跟呼延雲的酒杯狠狠磕了一下:「多謝多謝!你這麼一說,我這十年的心結就算解開了!」

呼延雲慢慢地偏過頭,把目光投向窗外,黑夜給模糊的窗玻璃做了底色,投映出了自己落寞的臉龐。

也許是酒喝得又快又急,有點兒醉了的李志勇沒注意到他神情的改變,兀自說道:「我就知道,今晚叫你來能說出點兒寬心的話……對了,呼延,還有個事兒,我想拜託老弟你幫幫忙。」

呼延雲一邊給他倒酒一邊說:「客氣個啥,你說你說。」

李志勇猶豫了一下才說:「我想約周立平一起吃頓飯,你能不能來作陪一下?」

呼延雲一愣,顯然是沒想到,不禁躊躇起來,剛才在掃鼠嶺上那一番談話之後,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周立平。

李志勇誤解了,解釋道:「老弟,我不是想跟周立平再算什麼舊賬,要真算算的話,我們倆的賬,我欠他的比他欠我的多……這段時間咱們倆走訪了那麼多地兒,見了那麼多人,等於把西郊連環兇殺案以來這十年走了一遍,我才明白:周立平是個好人,是個正派的人,就是梗了點兒,迂了點兒,他就是那麼個不管世界變成啥樣,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邏輯活著的人,這樣的人,現如今是越來越少了。大家都扛不住各種各樣的壓力,都巴不得變成個變色龍,周圍什麼色兒自己就秒變什麼色兒。可周立平呢,十年,整整十年啊,吃了那麼多苦,遭了那麼多罪,他愣就沒變,愣就不變——」

呼延雲嘆了口氣:「可是,他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這個看怎麼說了,值不值得,每個人衡量的尺度不一樣。」李志勇揪了揪自己那件西便裝的袖子,苦笑道,「你信不信,要是香茗現在回來了,見到我和周立平,一準兒覺得周立平活得比我更像條漢子!」

呼延雲低著頭,啜著酒,沒有回答。

「香茗早就看明白了,那天晚上,他就告訴我『周立平不是壞人,他只是走了岔路,做了錯事,可岔路不一定是錯路,做了錯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回想起來,香茗應該是知道西郊連環兇殺案的真相的,只是不知出於什麼理由,他幫周立平保了密,可我卻沒有聽懂他的話。」李志勇嘆了口氣,「十年了,我壓根兒就沒有從西郊連環兇殺案中走出來,你知道的,那案子里有個受害者是個女警察,她是我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女孩,我到現在都不找對象,就是因為放不下她。每每想起那個女孩,我就加倍地恨周立平,我哪兒知道其實他已經給那個女孩報仇了,我不知道啊!我打過他,罵過他,我懷疑是他偷襲我並搶走了我的槍,就像個影子一樣跟蹤他,不分寒暑、披星戴月,最後乾脆加入名怡公司,跟他一個辦公室,就為了寸步不離地盯他的梢,尋找著那個只要有一線可能就重新把他送進大牢甚至送上刑場的機會,可這些完完全全都是因為一個誤解——我用了十年光陰去恨一個根本不是壞人的人,他用了十年光陰去保護一個早已不愛他的人,我們都一樣那麼傻,你說可笑不?你說可笑不?」

李志勇揚起下巴,天花板上的燈光照在酒杯里,蕩漾的酒光映照著他微醺的臉龐。

「就沖一樣那麼傻,我得跟他喝幾杯。我欠他一句對不起,我得把這句對不起跟他說了,不然我心裡老是有個疙瘩……」李志勇望著呼延雲說,「我一個人不好意思見他,所以想拉上你一起,行不?」

望著他那雙誠摯的眼睛,呼延雲慢慢地點了點頭。

李志勇的嘴角綻開了憨憨的微笑。

他們倆邊吃邊聊,聊起了這十年來的許多事,雖然他們共同認識的只有林香茗和周立平,共同的交集也只有西郊和掃鼠嶺這兩樁案件,但是由此說起的話題,竟是千絲萬縷,綿延無限:除了聊那些宿罪懸案、舊雨新知之外,李志勇說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找到那把丟失的槍,重新回到警隊,呼延雲則在發愁不知該怎樣跟暗戀多年的一個女孩表白,因為那女孩對自己厭惡至極,始終是冷若冰霜……

「別慫啊你,你得拿出點兒當年的傲氣來啊!」李志勇攥著酒杯,大著舌頭勸他,「我記得咱們倆第一次見面是在西萃路口那叫什麼老谷燒烤店裡吧,香茗向我介紹的你,不瞞你說,第一次見面,你給我的印象可不咋樣,狂得不行,那時你要辦一個什麼雜誌是吧,滿嘴都是宏偉藍圖,我當時就想啊,你誰啊,一個還沒走上社會的大學生,咋凈整這些不切實際的呢?」

呼延雲哈哈大笑,笑聲一如十年前一樣狂傲,只是也帶了些許寂寥。

不知不覺,他們倆都喝得酩酊大醉,這個趴在酒桌上睡著了,那個還在絮絮叨叨,過一會兒那個撐不住了睡著了,這個又從酒桌上爬起來繼續自斟自飲,自說自話。小飯店本來就二十四小時不打烊,老闆娘又認識他們倆,所以就隨他們倆喝了一夜,直到清晨五點多,他倆才從酒桌上一起爬了起來,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小飯店。

風已經停了,黑暗的小街上寂寂無人,兩邊的樹木叉著光禿禿的枝丫,沒有一點燈光的矮樓彷彿一座座火燼坑冷的寒窯,通體都是死灰的顏色。

他們走到望月園那裡的時候,李志勇突然停下了腳步,望著高台上那座漢白玉雕塑的「月亮公公」。

「你聽到了嗎?」他問。

呼延雲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好像聽到了口琴的聲音……」李志勇慢慢地說,「就一聲,就沒有了。那天晚上,我約香茗吃飯,給他送行,就在這裡見面。深秋,天很冷,下著毛毛小雨,我推著車走進望月園的時候,他一直在用口琴吹著一個前奏,特別急促,反覆不停,就像一個心裡有很多很多痛苦的人,因為哭得太傷心,怎麼都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似的……十年了,我一直在想,他吹的是什麼歌,我想找到那首歌,因為那個前奏跟我一樣,不管怎麼都努力,都找不到出路……」

呼延雲默默地望著他。

「剛才好像又聽到那個口琴聲響起了,你真的沒聽到?」他見呼延雲還是搖頭,笑了笑,「也許是我耳鳴吧,可是我突然想起那是什麼歌了,費了十年勁都想不起來,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就是溫拿樂隊在『真情廿五年』演唱會上演唱的那首《讓一切隨風》……」

風中風中,心裡冷風,吹失了夢,

事未過去,就已失蹤,

此刻有種種心痛,

心中心中,一切似空,天黑天光都似夢,

迷迷茫茫,聚滿心中,追蹤一片冷的風……

「我記得,咱們第一次在老谷燒烤店見面,你喝多了,我跟香茗叫了輛計程車,把你抱到後排,你滿嘴醉話,還唱了兩句那首歌。」呼延雲說。

「是嗎?」李志勇搖了搖鬢角已有白絲的腦袋,「太久了,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突然,他看見通往望月園頂部的台階,又想起了什麼:「呼延,我考你一道題,看看你能不能答上來。」

呼延雲閉上眼,揉著太陽穴:「你考吧,不過我喝多了,被冷風一吹,腦袋有點兒疼,不一定能答得出來。」

「哈哈,這可是你的好兄弟林香茗十年前給我出的題,我到現在還沒琢磨明白呢。」李志勇說,「你說,一個人怎樣才能一步就邁上十五級台階呢?」

呼延雲還在揉太陽穴,連眼皮都沒有睜:「這有什麼難的,世界公園那微縮景觀,好多還有二十層台階的呢,每層五厘米,你還不是一步就邁上去。」

「啊?!」李志勇大叫一聲,恍然大悟,「嗐!香茗當時是望著這通往『月亮公公』的台階,問我這道題的,我就以為他說的十五級台階就是指這個台階呢!敢情他暗示了我一個條件,再告訴我謎面的啊,我這腦子又不會轉彎,以為謎底就得朝眼前這個台階上想,哪兒知道謎面和這個台階根本無關呢!」

呼延雲睜開眼,笑道:「所以說,最好的謎面,是從一開始就給出虛假的謎底——」

猛地,一怔。

他抬起手臂,指著通往望月園頂部的台階:「誰告訴你……這台階是十五級的?」

李志勇一愣,用手指頭點著數了兩遍,也有些發矇:「呀,明明是十八級,香茗怎麼說是十五級呢?」

呼延雲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

目光恍惚,宛如被扔了一塊石頭的湖面,急劇擴散成一條條環狀的波紋,繼而紛亂成一片片支離破碎的漣漪。

他咬緊牙,狠狠甩了一下頭,那些波紋和漣漪迅即收攏,重新凝聚於雙眸之中,彷彿攢發的子彈,瞬間全部集中在漢白玉台階的一個點上。

他拉起李志勇就跑!

「怎麼的了?怎麼的了?」李志勇被他拽得踉踉蹌蹌,有些發矇。

「快走!希望還來得及!」呼延雲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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