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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血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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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兵慌馬亂之後,丹青被安置在了我的房間,女傭送來熱水毛巾,人也安靜的退了下去。丹青原本妖嬈的體態變得愈加纖細,這麼柔軟的床鋪,她躺上去就好像漂浮在上面一樣,沒有一點下陷的感覺,我心裡登時湧起一股酸澀。

「清朗,」石頭匆匆走了進來,附在我耳邊悄聲說,「六爺已經派人去請孫醫生了,他和霍處長現在書房談事,秀娥那邊我去照看,你安心照顧你姐姐吧。」

「謝謝你啊,」我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臂,「秀娥哭得那麼厲害,你好好勸勸她,回頭我再去看張嬤。」石頭一笑,「放心吧,有我呢,」說完他轉身想走,「哎,」我下意識的喚了他一聲,石頭站住腳回頭看我,「那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句,「那個工頭呢?」

「還在花園那邊種花呢,你找他有事嗎?還是要找那個小子和他爹?錢,洪哥應該已經給他們了,」石頭想了想說,我搖了搖頭。見我沒別的話了,石頭邁步又往外走,關門的一剎那,他想起什麼似的加了句,「剛才看見洪哥在花園那邊呢,要不我把他找來,你問他?」

「喔,不用了,你去吧…」我趕緊擺了擺手,石頭一笑,關上了房門。看來洪川應該是六爺派去監視督軍的人吧,今天督軍玩的這一手,顯然也出乎了六爺的預料。

火場那天,他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也被熏得漆黑,而現在的他又比那時消瘦了不少,連我都有些不敢認,更不要說是只在慌亂中見過他一面的霍長遠了,再說,誰又能想到,他居然敢那樣坦然自在的出現在霍長遠跟前呢。

「嗯…」一絲若有似無的□□從我身後傳來,我迅速的轉回身來,丹青醒了嗎?她的眉頭微蹙,呼吸也不像剛才那樣緩慢平穩,而是變得時輕時重。

「姐?姐?」我叫了她兩聲,她卻一動不動,我握住了她細白的手,用力的搓著她的手心,可到了最後,我只覺得自己的手也變得和她一樣冰涼,甚至被那絲涼意浸上了心頭。

我半跪在床前,緊緊地握著丹青的手,輕呵著,如果我不能幫她熱起來,最起碼可以為她分擔一些寒冷。看著她彷彿透明的面龐,襯得那道疤痕愈發猙獰,我不禁想起了方才霍長遠蒼白如紙的樣子。

六爺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人,他快步走過去和僵立在車前的霍長遠說了些什麼,郭啟松也走過來在霍長遠耳邊說了一句,然後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霍長遠這才小心翼翼的抱了丹青往宅院里走。他的眼底因為充血而變得有些可怖,我下意識地去看大門,督軍已經不見了。

霍長遠極其溫柔的把丹青放在了我的床上,我眼看著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才落在了那道傷疤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我只聽到他極低地念叨著,「蘇國華,源清和,吳孟舉…」

我用力的呼了口氣,可還是覺得胸口憋得慌,那一個個名字里飽含的意味,讓我一想起就不寒而慄,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突然想起放在一旁的水盆,趕緊把毛巾在熱水裡浸濕然後擰乾,幫丹青擦拭著。

丹青的身上發散輕微的中藥味。我用毛巾仔細的擦過她光潔的額頭,墨色清淡的眉睫,蒼白柔軟的嘴唇…擦了又擦,我卻始終不敢去碰一下那道傷疤,曾暗自希望這道疤痕是假的,只是一個所謂的考驗,可是霍長遠的反應,讓我明白,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當初被逼成婚給人做妾,壓榨了丹青曾有的驕傲;霍長遠的另娶他人,又毀了丹青所有的希望;而現在這道疤痕,卻把丹青僅剩的也都帶走了,只留下傷痕纍纍。

無法控制的熱淚泉涌,我緊緊攥著丹青的手抵住額頭,任憑眼淚肆意的流淌著…「丹青,丹青…」我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吹笛時嬌若桃花的丹青,照顧霍長遠時情竇初開的丹青,準備婚禮時驕傲自信的丹青,還有在舞會時,那個風華絕代的丹青…

手突然一緊,我愣了下,抬起頭看去,淚眼模糊中,只看見丹青那漆黑的眼眸正定定的注視著我。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一串眼淚迅速地滑落了下來,滴在了我和丹青交握的手上,丹青的手一抖。

「清朗…」她輕輕地喚了我一聲,聲音嘶啞,不復平常的清脆婉轉,「姐…」我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丹青安靜地看了我一會兒,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似的對我微微一笑,「小啞巴,沒事的,別哭了。」

「嗚…」我放聲大哭,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一直如同潮水般,衝擊著我心頭的堤防,忍了這麼久,丹青的一句話卻讓我所有的堅強忍耐,在一瞬間被衝垮。

小啞巴是墨陽給我取的外號,因為剛來徐家的時候,我一句話都不曾說過,不哭不鬧不笑,每日里就那麼安靜的呆在自己的房間,直到墨陽和丹青漸漸地溫暖了我。

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林叔去了,那個唯一見過我父母,跟我沒有血緣卻比任何人都對我好的人走了。我躲在宅子外的小樹里無聲的哭泣著,因為大太太不允許我在家裡哭,說是晦氣。後來是墨陽帶著丹青找到了我,那個時候,丹青不停地撫摸著我的頭髮,柔聲安慰我說,「小啞巴,沒事的,別哭了…」

「哐」的一聲,我身後的門突然被人大力的推開,我只覺得眼前一暗,就聽見霍先生有些嘶啞的聲音吼了起來,「丹青?丹青!出什麼事了,啊,你醒了?!」我被他撲過來的身體擠得歪倒了一旁,一隻溫暖寬厚的手迅速握住了我的手肘,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六爺身上的氣息頓時密密的包裹住了我。

「清朗?你沒事吧?怎麼哭得這麼厲害,聽傭人說你哭的聲嘶力竭的,我還以為…」六爺把我抱到一旁,一邊幫我擦著眼淚,一邊仔細觀察著我。我剛才被霍先生那麼一撞,好像所有的眼淚一下子就被撞了回去,只是還控制不住抽泣,就開始打嗝,六爺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看著六爺蹙起的眉頭,我努力做了個深呼吸,剛想開口說我沒事,讓他放心,就聽見身後的丹青極啞極低地喚了一聲,「長遠…」我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六爺拍撫我後背的手一緊,立刻把我圍在了懷裡。

丹青的聲音我無法形容,也從不知道一個人的名字能被人叫的如此柔軟易碎,苦甜半摻,我只知道霍長遠顫抖著「嗯」了一聲,然後埋頭在丹青身前,隱約一聲哽咽傳來,「對不起…」

丹青半閉著眼,神情激動又壓抑,她纖細的手指猶豫的,若有似無地輕撫著霍先生的肩頭,六爺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他出來。我點點頭,知道現在不是我說話的時候,就安靜地跟著他走了出去,一直在門口站著的郭啟松默默地讓開了身,等我們一出去,他就悄悄地帶上了門。

關門的一霎那,我忍不住回頭,丹青已張開了眼,正無聲的看著霍長遠微微聳動的肩背,她眼神清亮,卻沒有一絲波動破碎,渾然不若方才的表情,我一怔,門已經關上了。

「郭副處長,失陪一下,我帶清朗去洗洗臉,您…」六爺的聲音驚醒了我,郭啟松神色有些複雜的看了看六爺半抱著我的手,點點頭,笑說,「二位請便,我在這兒等著就好。」

六爺一點頭,拉著我往小客廳走去,雖然沒有回頭,但是我能感覺到郭啟松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我們,直到進門。一進去,我就發現洪川,石虎,還有石頭已經在房裡等著了。

石頭見我進門,沒等我開口問就說,「秀娥還陪著張嬤呢,她還沒醒,那個工頭說了,就是些安眠的藥物,讓咱們不必擔心。」我一愣,洪川對我點了點頭,六爺不置可否的說了句,「石頭,弄條毛巾來,給清朗。」「是,」石頭快步走出去了,六爺拉著我坐在了沙發上。

「六爺,那個工頭已經走了,他說今天的事讓您別放在心上,回頭他會和您解釋的,」洪川靠過來,低聲說了一句。「哼,解釋,他膽子是不小,不過…」六爺冷冷地一笑,「先給我盯緊了他。」洪川點頭表示明白。

正說著,石頭捧著一條熱毛巾跑了回來,我說了聲謝謝,剛要去接,六爺伸手拿了過來,一手輕輕捏住了我的下巴,一手輕柔地幫我擦著臉。我臉一紅,下意識地去握他的手腕想躲開,可六爺根本不容我拒絕,依然溫柔而堅定的幫我擦試著。

「六爺,」明旺的大嗓門突然在門口處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往後一閃,六爺手裡的毛巾頓時抹了個空,看著他伸在半空的手,我尷尬地一咧嘴。

洪川,石虎早就低了頭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石頭倒是笑嘻嘻的,可他看著的是長大了嘴巴站在門口的明旺,明旺看了看六爺的臉色,就哭喪了臉,「六爺,我,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進來吧,」六爺一甩手,把毛巾丟給了石頭,人也放鬆的靠進了沙發里。我悄悄往他身邊蹭了下,低聲說了句,「謝謝。」六爺沒看我,嘴角卻翹了翹,在我們緊挨著的地方,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方才一直冰涼的手頓時覺得溫暖起來。

石頭在明旺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嘿嘿一笑,「說了你多少次了,改改你那大嗓門。」明旺苦笑了一下,六爺掃了他們一眼,「怎麼去了這麼久?」明旺趕緊走到六爺跟前,神色也嚴肅了起來,「六爺,半道上出了點事,那個徐家大少爺被日本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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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六爺也愣了一下,「是這樣,我跟著他和那個女的一直往城西走,到了高升旅店,那個徐大少爺讓那女的在門外等,他自己進去了,沒一會兒拿了個皮包出來,兩個人又往大馬路上走,然後他就打發那個女的去叫黃包車,」明旺說到這兒,咽了口口水,我這才發現他臉上都是汗,顯然是著急趕回來的。

我輕輕放開六爺的手,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從桌上的水瓶里倒了杯水,然後遞給了明旺。明旺愣了下,我抬抬手示意他接過去,「喝點水吧,辛苦你了,」明旺趕緊接了過去,「謝謝清朗小姐,」說完「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我轉身又坐回了沙發上,六爺修長的手指立刻輕輕捏了我的手指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高興我剛才那麼做。明旺喝完了一抹嘴巴,好像意猶未盡的樣子,石頭故作酸溜溜地說,「很好喝吧?」

明旺嘿嘿一笑然後咳嗽了一聲,正容說,「就在那個女人去叫車的時候,姓源的那個小鬼子帶了幾個人從旁邊一家日本餐館裡出來,其中一個人跟那個徐少爺打了這照面,兩人都是一愣,然後那徐大少爺突然吼叫著就沖了上去,抓著那個人脖領子不放。」

我微微張大了嘴,覺得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徐墨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神勇,還敢去招惹日本人?日本人…我心頭快速地閃過了一個印象,沒等我細想,就聽見六爺若有所思地問,「他們倆個認識吧?」

明旺咧嘴一笑,「應該是,因為我不敢跟的太近,那個徐少爺好像一直都在喊那個鬼子的名字,還有騙子什麼的,他也沒喊上兩句,就被那幾個日本人圍了起來,身上挨了幾拳之後,就剩下躺在地上倒氣的份了,」明旺邊說邊搖頭,顯然不屑於徐墨染的軟弱。

「然後呢?」我忍不住問了出來,明旺看向我,「後來,那個被他抓脖領子的鬼子跟姓源的說了幾句,他們就拖著徐大少爺又回那個餐館去了。」「就是那家明石料理?」六爺一皺眉頭,「是,」明旺點了點頭。「城西那邊本來就是日本人的地盤,」洪川插了一句。

六爺「唔」了一聲,我輕聲問,「還有那個女人呢?」明旺一笑,「那個徐大少爺挨打的時候,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已經回來了,她根本就不敢靠過去,就躲在一邊看,等人都被日本人拖進去了,她才上了那輛黃包車往華西路的方向走,我想既然那個日本人認識徐家少爺,一時半會兒應該出不了什麼事,我就跟著她走了,小姐,你絕對想不到,她去哪兒了?」

「蘇國華的府邸,對吧,」我嘆息了一聲,明旺目瞪口呆的樣子很好笑,可現在沒人顧得上笑話他,也沒人想去解釋,每個人都在想著徐墨染的遭遇,有著什麼樣的前因後果。

「六爺,」一個禮貌的敲門聲響起,石虎的一個手下恭敬地走了進來,「孫醫生已經到了,正在給徐小姐看診,您要不要過去?」「好,我知道了,」六爺一揮手。丹青…「啊?!」我低叫了一聲,六爺原本要扶我起來的手一頓,「清朗,怎麼了?」

一說到丹青,我立刻就想了起來,當初丹青被迫嫁人,就是因為徐墨染在省城做軍需生意才惹的大禍。那個時候只聽家裡的傭人私下裡說了一句,丹青又悲痛欲絕,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在仔細一想…

「六爺,你還記得嗎?我告訴過你,當初丹青為什麼被迫嫁給督軍,」我抬眼看向六爺,六爺眼光一閃,「記得,因為徐墨染和人合夥做軍需生意時弄了手腳,被督軍逮個正著,那個合伙人還跑了。」我點點頭,「那個合伙人就是個日本人。」

話一出口,屋裡的氣氛明顯的凝滯了一下,六爺眯眼想了一會兒,站起身問明旺,「還有人在餐館那邊盯著嗎?」「有,那邊有咱們的綢緞莊,離那個料理店很近,我叫夥計們盯著了,有任何情況,立刻來報。」「嗯,蘇家那邊呢?」六爺又問,「那個女人進去之後一直就沒有再出來,我怕您這邊等的急了,就先回來了。」

「好,」六爺拍了拍明旺的肩膀,回頭對我說,「清朗,先去看你姐姐吧,這事回頭再說。」「嗯,」我站了起來,跟著六爺往外走,六爺邊走邊對洪川說,「你和明旺去盯一下這件事,」「知道了,」洪川一彎身,拉過明旺,低聲交談了起來。

到了我的屋門口,郭啟松依然守在那裡,雖然四周什麼人都沒有,他的肩背還是挺得筆直,一派軍人氣度。見我們過來,他迎上一步,低聲說,「那位孫醫生正在為徐小姐看診,長遠還在裡面,清朗,你要不要進去?」

「呃,」郭啟松當著六爺的面直呼我的名字,讓我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的房門被人打開了,霍長遠緊跟著孫博易走了出來。「陸先生,」孫博易一眼看見了六爺,趕緊過來微微彎腰,然後又微笑著對我點了點頭,我禮貌的一點頭,「孫醫生好。」

「博易,情況怎麼樣,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六爺問出了我最想問的話。「徐小姐身體確實弱了些,但呼吸心跳都正常,剛才的昏睡也是藥物所致,並無大礙,只是…」孫博易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臉色不佳的霍長遠。

霍長遠皺著眉頭說了句,「只是丹青臉上的傷痕,孫醫生並沒有什麼好辦法,」我心裡狠狠地擰了下。霍長遠眼光一轉,對我微笑了下,「清朗,你不要擔心,我認識一個很有名的德國醫生,他的專業就是燒傷和整形,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的,對吧,孫醫生。」

六爺看了一眼孫博易,他點點頭,「霍處長說的那個漢森醫生,我也見過,雖然不熟,但是他的醫術我還是聽說過的。」六爺輕握了下我的肩膀,然後對霍長遠說,「您有什麼打算?」

一時間我沒明白六爺話里的意思,霍長遠卻毫不猶豫地說,「丹青和我走。」「什麼?」我脫口而出,「那怎麼可以。」霍長遠對於我話里的冒犯並沒有生氣,他面色柔和,甚至帶了些請求意味的看著我,「清朗,我保證丹青不會有事,」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還保證過一定會娶她呢!這句話到了嘴邊轉了又轉,我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我心裡的話。霍長遠苦笑了下,「清朗,丹青自己要跟我走。」

「啊?」我愣了下,丹青自己要的?她要幹什麼,現在霍長遠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就算他的感情沒變過,那蘇家的人又能善罷甘休嗎?還有督軍,現在還有徐墨染,還有…

我被自己腦海中一連串的還有,弄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剛想伸手去揉,霍長遠輕聲說了句,「丹青有話和你說,她精神不太好,你趕緊進去吧。」

我瞪著霍長遠沒有說話,霍長遠不生氣也不閃躲,就目光溫和卻執著的看著我。六爺低頭湊在我耳邊說,「你先去吧,這兒有我呢,」我強笑了下,推門進去了。

門關上的一剎那,原本有些激憤的心情,瞬間被屋裡的寂靜壓了下去。丹青半闔著眼躺在床上,那條淡綠色的棉被襯得她的臉色更加透明。可能是見我久久不動,丹青睜開眼沖我一笑,「清朗,你過來。」

我走到她床前坐了下來,丹青微笑著,她的笑容蒼白而柔軟,「姐,你…」我囁嚅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是我要跟他走的,我有我的原因,」丹青很明白我要說什麼,見我張口欲言,她虛弱的對我擺了下手,「清朗,這其中的理由,我以後會告訴你的,你已經找到你的幸福了,我,也要去找我的,誰也,不能阻止。」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這幾句話,丹青說的甚是虛弱,但話中的意味卻堅如磐石,讓人感到不可動搖,甚至,不可碰觸。見我變了臉色,丹青努力地笑了下,「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現在我有些累,以後的一段時間內,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你獨處的時間,所以,你要踏實的聽我說。」

丹青的表情讓我不敢拒絕,她剛一說完就有些吃力的喘息了兩下,我趕忙幫她輕輕地拍著胸口,又把耳朵貼近了她,省得她大聲講話更費力。

「我爹去世之前,曾經交給了吳孟舉一個盒子,說是裡面的東西,如果能找到墨陽,就交給他,如果找不到,等你十八歲以後,就交給你。」丹青口中的熱氣噴在我的耳上,卻讓我覺得心裡一陣發冷,老爺…那個清癯嚴肅的面龐,迅速從我眼前閃過。

「可是,老爺怎麼會把東西給督軍,他…」我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丹青快速的喘息了一聲,「清朗!」我立刻閉上了嘴。看著我惶惑不解的面龐,丹青笑的有些自嘲,「我曾經以為,我很聰明,看得懂人心,可現在才發現,我不懂霍長遠的,不懂吳孟舉的,不懂墨陽的,甚至,我連爹真正的心思,都未曾沒看懂過。」

「算了,有些事情,是要你慢慢體會的,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對我清冷一笑,「清朗,你看得懂你那個六爺的心思嗎?」我一愣,下意識答了句,「不知道,他看得懂,明白我的心思就好。」

丹青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眼睛一閉,喃喃說了句什麼。「姐,你說什麼?」我輕聲問了句,「沒事,我要說的是,那個匣子里,裝了一些東西,一些,說明墨陽身世的東西,」丹青緩緩睜開了眼。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墨陽的身世?他不是…」話未說完我已經知道再說什麼大太太生的就未免太蠢了,而為什麼大太太只疼大少爺,卻對墨陽視而不見也就有了解釋。

丹青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墨陽自打開了那個盒子之後就什麼都沒說,吳孟舉也只是原話轉告,他並沒有擅自開過那個盒子。」

越來越多的謎團出現在我眼前,墨陽的身世,老爺這番舉動的含義,難道墨陽之前一直都和丹青,督軍在一起嗎?那他現在在哪兒?還有那個紙條,他讓我等著他…

「清朗,我之所以跟你說這個,是因為爹曾經有言在先,這盒子里的東西你可以看,卻沒說留給我,另外我無意中看到盒子中的一把摺扇,那上面有一個名字,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也許你的六爺會知道些什麼。」

「六爺?!」我低叫了一聲,丹青輕輕一閉眼,「那扇子上面寫了一首詞,具體內容我沒看見,我只看到落款人寫著,陸雲起…」說到這兒丹青眸光一閃,聽到那個陸字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可丹青後面的話卻讓我感到渾身血液逆流,「於上海小何園。」

小何園…何園是揚州最有名的園林,而在上海,因為園子景緻精巧別緻而被稱為小何園的只有一個地方…陸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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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丹青輕輕喚了我一聲,見我回過神來,她有些睏倦地閉上了眼,嘆息了一聲,「若不是看見了小何園這三個字,我也不會往陸家身上想,總之,就算了是為了墨陽,你去問問好嗎?」說完,她睜開眼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點了下頭,又問,「那墨陽呢,他現在在哪兒?」丹青不說話,只是默然的看著我,徐墨染的身影突然從我眼前閃過,我脫口而出,「墨陽是不是回老家了?」

丹青聞言微微一笑,轉了眼,低聲說,「你還是這麼聰明。」我苦笑了下,「不是我聰明,是我看見徐…看見大少爺了,今天他去了雅德利,而且,是去見三小姐的。」

「徐墨染來上海了?而且去見徐丹萍?」丹青喃喃說了一句,「唔,」我點點頭,對於丹青的直呼其名我並不覺得意外,可心裡的疑問越發的多了起來,千頭萬緒中好像隱約抓住了什麼線索,可仔細一想,還是紛雜如亂麻。

「看來墨陽真的動手了,哼哼…」丹青竟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沙啞的嗓音和笑起來被扯動的疤痕讓我有些不寒而慄。她一轉頭,看見我怔忡地盯著她看,她微微一笑,「清兒,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有趣…」我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像長了刺似的扎著我的胸口,我沉聲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墨陽回老家到底做什麼去了?還有,你知道大少爺來上海的目的?」丹青緩緩地扇動了一下睫毛,卻答非所問地說,「你是不是見過吳孟舉了?」

我一愣,「是,他跑來見我的時候,我真嚇了一跳,後來被六爺看見了,可他們談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果然…」丹青神情冷淡的說了一句,我正要開口,「扣扣,」有人禮貌地敲了兩下門,然後門被輕輕地推開,霍長遠穩步走了進來,「丹青,清朗,我來告訴你們,張嬤已經醒了,她沒事。」

他邊說邊往床邊走,在我身後站定,先沖著丹青極溫柔的一笑,才略彎了腰柔聲和我說,「清朗,一會兒我就要帶你姐姐回宅子,剛才我已經和那個德國醫生聯繫好了,他今天晚上就會去我家給丹青看診,你若是不放心,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不用了,」丹青輕聲打斷了他,我和霍長遠都看向她,丹青對我柔軟一笑,然後凝望著霍長遠,「長遠,我答應和你回去,是我自己的選擇,以後會經歷些什麼,我都不會後悔,可是清朗,咳咳…」見丹青咳嗽,沒等我靠過去,霍長遠已跨上一步,彎下腰,輕柔地幫丹青順了順胸口。

「我明白,」霍長遠對想要接著說下去的丹青做了個手勢,「你是不想把清朗攪和進去是不是,省得蘇家人…」說到這兒,他皺起了眉頭,「丹青,我告訴過你了,今時不同往日,我既然能把你接回去,就不怕他們找上門來,吃一塹長一智,你不信我嗎?」

丹青乾澀地一笑,啞聲說,「長遠,清朗現在過得很好,我不想擾亂她的生活。而你,我,都錯過一次了,所以我跟你走,不管以後如何,那都是我的選擇,我又怎會不信你。」霍長遠嘴唇緊抿,眼圈有些發紅,他什麼都沒說,只虔誠在丹青額頭上印下一吻,我轉開了眼。

「清朗,這段時間不要來看我,好嗎?看我治傷,只會徒然讓你難受,我自己也不好過,」丹青認真地說,「況且,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別讓我擔心,明白嗎。」

我知道她所指的是墨陽的事,霍長遠能帶丹青走,最起碼六爺是默認了的,那丹青的安全應該無虞,霍長遠自有對付蘇家人的辦法。更何況,要是丹青留在這兒,神出鬼沒的督軍也是一大隱患,這大概也是六爺同意霍長遠這麼做的原因之一。

腦海中思緒電轉,我只能點頭,「好,我明白,你放心,」丹青安慰的閉了下眼,霍長遠卻以為丹青指的是我的安全,他微笑著說,「你放心,清朗不會有事的,不要說還有我,就是陸城也不會讓人動她半根汗毛的。」

丹青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勉強扯了扯嘴角,霍長遠回身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清朗,你什麼時候想去看你姐姐都可以,嗯,平常也可以打電話,所以,別皺著眉頭了,我保證她沒事,」霍長遠話語真誠,「清朗,請你相信我,好嗎?」

驕傲如他大概很少如此小心翼翼的和別人講話吧,我看了看面色平靜的丹青,只點了下頭,「我姐姐信,我就信。」霍長遠怔了下,丹青眼波一眨,隱約淚光閃現,霍長遠回身去看丹青,丹青唇邊浮上一個淺淺的笑渦,安靜無聲地與他相望,過了半晌,我只聽見背對著我的霍長遠輕聲卻堅定地說,「如再辜負,天地不容。」

眼看著霍長遠的汽車絕塵而去,我緊緊地攥住了六爺的手臂,車後揚起的塵土彷彿我現在的心情一樣灰暗迷朦,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只能祈禱丹青臉上的傷疤能夠徹底的恢復,至於她內心的那道傷疤…我下意識地甩了下頭,現在真的不去想,或者說,不敢去想。

「放心吧,」六爺拍了拍我的手,「霍長遠現在的勢力遠非那時可比,足夠保護你姐姐,這個人以前書生氣是多了些,可經過那件事之後,他的心狠手辣和精明,連蘇國華都不敢再輕舉妄動,說來姓蘇的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被霍長遠當作了墊腳石,所以他才跟日本人越走越近。」

我迅速抬頭看向六爺,六爺一扯嘴角,領著我轉身往屋裡走去,「現在霍長遠不光掌握著上海的軍備物資,記得我們上次碰到他的那個夜晚嗎?」我點頭,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就在那個晚上,霍長遠被任命為上海駐軍警備副司令兼任軍需處處長,」我微微張大了嘴,六爺聳了聳肩膀,「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讓他帶你姐姐走了吧,固然是你姐姐自己願意的,更是因為他現在大權在握,就算是我,也不能輕易對他說不了。」

看我怔怔的,六爺安慰的沖我一笑,「放心,我們是五五開,現在若有衝突,那就是兩虎相爭,只會便宜了外人,畢竟,我和他的目標在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再說,他對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管怎樣,先治好你姐姐的臉最重要,唔?」

不同意我又能怎樣,丹青也罷,霍長遠也罷,還有那個督軍,他們誰會去聽我的意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們做出決定之後,選擇是笑著接受還是哭著接受罷了。

六爺聽著我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了,不如這樣,以後我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之前,一定會問問清朗小姐的意見,如何?」我咧了咧嘴,沒說話,跟著他進了小客廳。

六爺一邊吩咐傭人去弄些飲料來,一邊對我笑說,「怎麼不說話,沒聽明白?」我坐在沙發上沖他一笑,「聽明白了,就是我意見我的,你決定你的唄,」「呵呵,」六爺輕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心裡的鬱悶頓時衝散了不少,說來奇怪,我和他都不是多話的人,可呆在一起總有話說,就是不說話,彼此也覺得很舒服。

接過傭人送來的果汁,我低頭啜飲著,六爺手中的咖啡香味也飄了過來,輕微的苦澀中裹著香甜,一如其人。陸青絲早早就上了樓,可能是去看望葉展了,對於丹青的傷痕,她不置可否,好像全無興趣。

張嬤雖然身體虛弱,可仍舊執意要和丹青一起走,好在秀娥的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她也算是放了心。秀娥本來十分的不願意,可張嬤的堅持讓她也沒辦法,我只能安慰她說,回頭我去看丹青的時候一定帶上她,她才勉強點頭。

「清朗,謝謝你幫我照顧秀娥,還有,不管小姐做什麼,她心裡一直都有你…」張嬤臨走之前跟我只說了這一句話,我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頭,丹青,墨陽…墨陽!

「六爺,」我一抬頭,才發現六爺一直在看著我,「怎麼了?」他溫和的問了一聲。我潤潤嘴唇,「那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唔,就是…」六爺放鬆地往沙發上一靠,轉了轉手中的杯子,「什麼樣的問題?讓你這麼吞吞吐吐的。」

想想墨陽的笑臉,丹青的那句有趣,還有徐墨染,徐丹萍的鬼祟出現,我一咬牙問了出來,「你聽說過這個人嗎?她的名字叫陸雲起,應該是個女的。」

六爺一揚眉頭,仔細地想了想,「沒有,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說完,六爺眸光一閃,稍稍坐直了身子,「陸雲起?她也姓陸?你問我的意思是說,她跟陸家有…」

「哐啷,」一聲輕響在小客廳外響起,六爺臉色一沉,「誰在外面?」外面安靜了一下之後,門被輕輕地推開了,石頭有些彆扭地笑了下,「六爺,是大爺來了,」說完一偏身,陸仁慶的身影露了出來。

他面色陰沉,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六爺和我都趕緊站起了身來,我們這一動,好像驚醒了他一樣,他緩步走了進來。站在門外的石頭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文明棍,想來方才的響聲,就是這個東西落在地上的緣故。

石頭正琢磨著要不要遞還給陸仁慶,六爺一揮手,「石頭,沒有重要的事,別讓人過來。」「是,」石頭立刻伸手帶上了門,屋門一關,小客廳的氣氛頓時壓抑的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陸仁慶背著手站在窗前望外眺望,也不說話,我和六爺面面相覷,六爺輕咳了一聲,「大哥,你怎麼來了,為了徐丹青的事?」陸仁慶好像被驚醒了似的,肩頭一顫,他慢慢轉回身來,沒有看向六爺,而是牢牢地盯住了我。

「清朗,你剛才在問老六…陸雲起?」他的語調溫和,我卻覺得汗毛直豎,僵硬地點了一下頭,六爺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看看我又看看陸仁慶。

「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他仍舊不急不緩,我的手心開始出汗,情不自禁地看了六爺一眼,六爺走到了我身邊,斜著身子半遮擋著我,陸仁慶給我的壓力頓時少了許多,「清朗?你知道什麼就說出來,」他低聲說。

我乾乾地吞咽了一下,大致說了一下那把扇子,但並沒有說這個是和墨陽的身世有關,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不能告訴陸仁慶,最起碼在我告訴六爺之前。陸仁慶沉吟了一會兒,他有些猶豫的問,「是這樣啊,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許康的人,或者聽說過。」

許康?我搖了搖頭,「從沒聽說過,」陸仁慶仔細的觀察著我,我也隨他看,反正我也沒說謊。過了會兒,陸仁慶點了點頭,相信我沒有說謊,他突然一笑,「行了,我也就是隨便問問,老六,我來是有幾件事和你說,唔…」他看了我一眼。

六爺一點頭,不著痕迹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腕,「清朗,你先去陪陪秀娥,或者去看看老七,我和大哥有話說,快去吧。」「好,」我對陸仁慶行了個禮,他微笑從容地回禮,方才的陰沉彷彿從未曾出現在他

臉上過。

我仔細地關好門,對守在不遠處的石頭一笑,又指了指秀娥的房間,石頭點頭表示知道了。我拖著腳步往秀娥的房間走去,方才陸仁慶的反應告訴我,他一定知道關於那個陸雲起的事情,難道墨陽會是陸家的人?這個假設讓我忍不住晃了一下。

伸手撐住了秀娥的房門,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個個接踵而來的秘密迷霧重重,但又彷彿觸手可及。許康…我念叨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他是誰,他跟陸雲起有關係嗎?那也就是說,或許跟墨陽有關係…

「許康…」我搖了搖頭,讓自己別再想了,陸雲起的問題我已然問出了口,而陸仁慶趕我出來,也許就是要和六爺談這件事,回頭再問六爺就是了。我振作了一下,正想要敲門,大太太的一句話突然如雷擊般劈入我的腦海。

腿一軟,我「咚」一聲撞到了秀娥的門上,白天在雅德利碰到徐墨染的時候,我曾想起老爺和大太太之間關於大少爺的一段對話,那個時候好像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一直想不起來,可方才…

「清朗?!」門猛地被人打開,秀娥見我跪在地上,她大叫了一聲,趕忙笨拙地蹲下身來,「清朗,你怎麼了,我剛要開門出去,就聽見好大一聲,你…」

秀娥的嘴皮子一直在我眼前閃動,可我好像什麼都聽不到,只有那句話一直在我腦中迴響著,「他喜歡跟女人鬼混那也是遺傳!你以前還不是化名去跟那個女人談情說愛,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許…徐…康…廣隸…徐廣隸,徐廣隸…」我喃喃地念著,秀娥稍用力地推了我一下,「徐廣隸?清朗,你幹嗎一直叫老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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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更新奉上,周日晚上繼續,更新血緣(下)整章,某金向來是寫多少更多少,笑,不留存貨,不過會加快速度滴,大概在六月出版下部,偶努力中,大人們的關心,某金深感溫暖^0^—除了鼻塞沒別的癥狀了的某金留

ps.啰嗦一句,某金寫文水平和速度一般,但是說話還是算話的,寫文確實辛苦,但比起有人願意追你的文,喜歡你的文,那些辛苦實在不算什麼。所以偶爾有意外不能按時更新,偶也一定會說明原因,番外暫時不定期更新,偶番外在裡面寫的是周二正文更新,可能有的大人誤會了,聲明一下哈,笑。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夜上海 > 第38章 血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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