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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樂章II

所屬書籍: 夏夢狂詩曲III

轎車狹小的空間里,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史前的寂靜。細想了森川光的話,她的臉色漸漸發白:「不行,我做不到。」
  「你是我女朋友,為什麼做不到?」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他沒有感到絲毫意外。裴詩聽出來了,他並不好奇答案,只是想告訴她自己是她男朋友的事實。即便是提出了問題,也彷彿只是出於一種基於紳士風度的儀式化尊重。
  裴詩原本想說,自己並沒有準備好。但一想到他知道自己與夏承司有過一夜,她就開始感到頭皮發麻。如果說沒準備好,他會不會把那件事拿出來當反例呢?想了許久,她只能找了一個最蹩腳的理由:「我不方便。」
  他愣住了,然後坐直了身子呵呵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如此悅耳,車外的光影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這令他看上去比平時難以猜測得多。最後,他再度握住她的手,恢復了平時的模樣:「沒關係,我會等你的。」
  儘管逃過了這一劫,但他根本沒有半點想要讓她走的意思。她還是硬著頭皮把他帶回家了。她住的是一體式單人公寓,卧室廚房洗手間加起來總共不到四十平,已經小到多一個人就會覺得特別亂的程度。原本以為帶他到這裡,他會因為不適應環境而離開,但沒想到他竟大大方方地在窄小的沙發上坐下來了,甚至還用一種非常客氣的眼神看著她,就像是在期待主人茶水招待一樣。
  她又一次急中生智,奔進廚房,拉開冰箱就是一陣抱怨:「唉,真糟糕,家裡沒有什麼飲料和食物,我去幫你買一點吧。你想喝什麼?」
  「Innocent,菠蘿、芒果、橙子味的。」他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買吧。反正待會兒就要吃晚飯了,可以順便買一點菜回來做飯。」
  「好……好啊。」其實剛才這麼說,只是想讓他覺得不方便而已,但怎麼都沒想到他會給出這種答案。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沒法趕他走了。
  「小詩還沒吃過我做的飯吧?」
  「沒有。」
  「那今天晚上嘗嘗我的手藝吧。你做一道,我做兩道,可以嗎?」
  「嗯……好。」
  她悶悶不樂地和他去超市買了食材與飲料,回來的時候果然剛好到了做飯的時間。他認真地把手洗得很乾凈,捲起袖子準備做握壽司:「這個超市太小了,很多東西都沒買全。希望做出來味道不要差太多。」
  「沒事,我相信光。」
  這句話一直是她的口頭禪。此時,她不過隨口這麼一說,兩個人卻都呆住了。很長時間裡,廚房中都只有一片沉默。隨後,她在廚房裡來回行走,拖鞋擦著地板、拉開塑料袋的聲音就像是被拆分開的部件,回蕩在小小的寂靜空間。當她擰開水龍頭想要洗菜的時候,森川光把一個東西從她頭上套了下來,圍在她的胸前。
  「穿上這個吧,不容易弄髒。」
  他從身後為她套上了一條粉紅色的圍裙,剪去了標牌,然後在她的後腰處幫她系好。她低頭看了那條圍裙半晌,又回頭看看他。他從塑料袋裡拿出另一條深藍色的圍裙,動作迅速地為自己穿上,然後抬頭朝她笑了笑。
  他什麼時候偷偷買了這兩條圍裙?剛才在超市竟然沒看到。若是換在以前,她肯定會高興得不得了,湊過去換著法子調戲他,說「森川少爺真會選」「組長原來對圍裙有幻想」「這算是情侶圍裙嗎」這類會讓他感到害羞的話。可是,這一刻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說一聲「謝謝」,就轉過身去繼續洗菜了。
  她不知道,水聲嘩啦啦響了多久,他就在身後看了自己多久。後來菜都差不多洗完了,忽然有一雙臂膀從後面將她抱住。
  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但也沒有轉過頭去。
  「我知道我嚇到你了。」他的聲音聽上去疲憊極了,「對不起。」
  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搖搖頭:「沒事。」
  「在我們家這樣的背景中,所有人都習慣不擇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我堅決不能這樣對你。小詩,從記事以來,我就一直和外公待在一起,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是知道的。」得到裴詩點頭的反應後,他又繼續說道,「當和他相處習慣了以後,這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什麼令我感到害怕的事。可是,這段時間我開始感到害怕了。」
  「為什麼呢?」
  「怕會失去你。」說完這句話,他緊緊地把她抱住,「只要一想到你可能會離開我,我就覺得很害怕。你來倫敦的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坐立不安,只要一想到你會和別的男人走掉,我就……」
  森川光雖然外表溫和,但骨子裡是一個非常傲慢的人。裴詩一直知道這一點。他可以對別人像施捨一樣露出神靈般的微笑,卻永遠不會讓別人施捨自己。他更不會讓人看見他的嫉妒與憤怒。所以,當他知道她和夏承司過夜以後,他即便失敗,退出的姿態也很優雅。他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他甚至沒在她面前提起過夏承司。此刻能說到這個份上,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她沒想到,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那個男人,他已經有了一切。可是,我是一切就是你。」
  不,不是這樣的。
  夏承司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他的生長環境並不幸福。別人看見的不過是表象而已……只是,這些原本的想法,都在聽見後面那句話後煙消雲散。作為一個孤兒,她最大的軟肋,大概就是被人需要。一旦有人這樣依賴她,她就完全不會再計較任何事。
  「當時傷你手的時候,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如果當時我知道自己會愛上你,就算把自己的兩隻手都弄斷,也不會去動你。就像現在一樣,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想保護的人。」他把頭埋入她的肩窩,深深呼吸著,「小詩,我不會再向你隱瞞任何事,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廚房的水一直沒有關,水將兩個人的呼吸藏在了它的喘息聲中。
  最終,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
  
  兩天後,裴詩還是回國了。
  和森川光雖然仍舊有些芥蒂,但也算是已經重歸於好。一來她不方便讓他一直在那等著,二來是她接到了柯澤的電話。他在電話里用很消沉的口氣告訴她,裴曲在國內已經徹底把夏娜搞臭了,而且現在在法庭上,就是一副恨不得把她逼到大牢里的架勢。裴詩說,一切等她回國再處理。可是,柯澤卻告訴她,這通電話是夏承司讓自己打的。
  「我兩天後回國,你讓夏承司自己聯繫我。」她如此回復。
  然後,她剛下飛機沒多久,就接到了夏承司的電話。因為還和森川光在一起,她趕緊把手機調成靜音,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匆匆忙忙地讓森川光送自己回家了。
  裴曲還沒回來,到家以後,她給夏承司回了電話。
  「喂。」
  電話那一頭,夏承司的聲音低低的,卻混合了年輕與男人味兩種氣息。太久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剛接通電話的剎那,她緊張得幾乎話都說不清楚:「你好,夏先生。」
  「我想和你說一下我妹妹的事。」
  「你希望我們怎麼做?」
  他大概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好說話,他隔了很長時間,才有些遲疑地說道:「庭外和解可以么。」
  「可以。不過我有要求。」
  「好。我答應你。」
  裴詩有些錯愕:「……你難道不好奇是什麼要求嗎?」
  「不管你提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
  雖然他說話的腔調還是冷漠的,但說出來的話,卻令她完全感覺不到在和對方談判的氣氛。她勾了勾嘴角,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像個壞人:「可能是很過分的要求哦。」
  「我也會答應你。」他頓了頓,「我本來就欠了你。」
  ——我本來就欠了你。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一把磨尖的冰刃,狠狠刺進了心裡。
  很多女人最想從一個富裕男人那裡得到的感情,莫過於愧疚。因為當他說出這一句話,也就象徵著她接下來幾十年內都不必擔心金錢問題。可是,對裴詩而言,這句話就像是一封死亡判決書,把所有她設想的、微小的可能性都擊碎了。她多麼希望他沒有說過這句話。
  掛掉電話後沒多久,有人用鑰匙打開門進來。裴曲把書包扔在沙發上,抬眼卻看見了正在發獃的裴詩。他高興極了,像個小孩一樣,撲過去抱住她:「姐!你回來了!!」
  「嗯。」她依然在出神。
  「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現在病好了嗎?回來有沒有覺得很累?對了,你知道嗎,我前兩天已經開始給別人當鋼琴老師了,這個時薪雖然沒有在酒店高,但還是蠻穩定的……」他眨巴著大眼睛看她,整個就像只乖巧的小綿羊,「啊,忘記了,現在我去給你倒茶,然後回來給你按摩按摩……」
  「不必了。」她拉住他的胳膊,「小曲,我們和夏娜庭外和解吧。」
  「啊?」裴曲先是一呆,而後果決地抿了抿嘴,「不。堅決不。」
  裴詩嘆了一聲,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轉過來,對著裴曲:「你看。網上的人把夏娜說成了什麼樣。從來沒有哪個古典音樂家會毀成這個樣子。不管你現在是否要繼續,夏娜的音樂生涯已經徹底完了。她或許曾經卑鄙無恥過,她也對你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但是,如果你不能讓夏氏整個家族都消失在世界上,就不要做得這麼絕。否則,我們、我們的後代都會一直在仇恨中度過。」
  裴曲不可置信地說道:「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你就這樣原諒她了?」
  「我沒有打算原諒她,但報復的行為可以停止了。我不希望你變得和我以前一樣,生活中除了仇恨什麼也沒有。」
  裴曲垂下小小的腦袋,默不作聲。裴詩嘆了一聲,拉過他的手,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小曲,就這樣吧。」
  
  *********
  
  周五,夏娜竊曲案以庭外和解告一段落。周六上午,裴詩剛一下公交車,就看見了站在海洋公園門口的人影。他穿著黑色T恤,戴著墨鏡,牛仔褲的褲腳被扎在了黑色皮革短靴里——夏承司的天賦技能是,不論穿什麼衣服,都能讓人第一眼看到那兩條大長腿。就在裴詩下車到走向他的過程中,她已經看見有好幾個小女生借拍全景的機會偷拍他了。
  然後,他抬頭看見了她,朝她揮了揮手。而湊巧的是,她這一天穿了黑色T恤和牛仔背帶裙。兩人居然不約而同穿了情侶衫,站在一起就顯得有些尷尬。裴詩抬頭看了他一眼,儘管是對著他的墨鏡,卻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了:「不好意思,遲到了。」
  「你沒遲到。」夏承司看看錶,動作也有點僵硬,「是我早到了。」
  「哦,那我們先進去吧?」
  夏承司怔了怔,似乎覺得這個要求有些意外,但他還是沒提任何問題,只丟下一句「我去買票」就排隊去了。以前和夏承司待在一起時,他總西裝革履,一絲不苟,一副準備上戰場的樣子。他周圍的女性對他是又敬又怕,就算有一點點非分之想,也會被他冷冷掃過去的眼神嚇得想都不敢繼續想下去。這一天他打扮普通多了,在泰國曬的古銅膚色也白了回來,此時還一臉冰冷地戴著墨鏡,到底有多麼令人心動呢?只能這麼解釋:在他周圍排隊的女生都變得特別放肆,想著各種方法與他肢體接觸、眼神接觸,如同吃了春藥的澳大利亞袋鼠一樣在他周圍上蹦下跳。
  裴詩皺了皺眉,之前的緊張心情早已煙消雲散。她徑直走過去,猛地一甩身後的書包,把它扔到夏承司的懷裡,順帶打得周圍女生一陣尖叫。然後,她漠然地說道:「給我拿著,站那邊等著,票我來買。」
  因為答應過她,一整天都不會拒絕他的要求,他也沒多說什麼,老實地走到一邊等待去了。裴詩淡淡地往身後掃了一圈,嚇得後面一片鴉雀無聲,在三分鐘內把票搞定了。
  進入公園以後,裴詩決定先不玩太刺激的遊戲,指了指不遠處的遊樂設施:「那麼,就從過山車開始吧。」
  「……」夏承司默默地望著那裡,「走吧。」
  這個公園的設計師全是德國人,公園裡有很多精彩刺激有創意的細節,但娛樂設施也完全是按著他們的喜好和體質來的,驚險程度相當高。所以,立刻上過山車的結果就是上去以後,裴詩的慘叫一直沒停止過,下來以後,夏承司臉色發白地扶著欄杆半天沒緩過氣來。裴詩抱著胳膊站在一旁,臉色同樣慘白:「呵呵,這就受不了了?還是男人么你。」
  「你還不是一樣。」夏承司毫不客氣地反擊,「玩個遊戲還要叫那麼大聲,你把後面的孩子都嚇哭了。」
  「我叫是叫了,但起碼還走得動路。」
  她轉過身,準備瀟洒地離去,但剛走兩步就崴了一下腳。夏承司趕緊過去扶住她的腰,她身體一震,連忙從他的懷抱中閃出來,指著大浪淘沙說:「我,我們去玩那個吧。」
  這個比過山車容易多了,只不過是坐在車上,跟著轉盤飛速繞圈子。排隊結束後,裴詩率先進去,但站在座位前想了一會兒,似乎外面轉得更厲害,更刺激一點:「你先進去吧,我要坐外面。」
  「這個要你坐裡面。」
  「為什麼?」
  這時廣播已經開始通知遊客就座,他沒時間解釋,只是扶著她進去:「快進去,來不及了。」
  裴詩稀里糊塗地上了車,本來想問一下為什麼要坐外面,但遊戲開始以後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個轉盤轉得很快,還上下顛簸,離心力很大,她整個人一直被這股力量往外甩。感覺自己就要壓到夏承司了,她伸手去抓欄杆,但抓了不到十秒鐘胳膊就酸得快撐不下去。
  「沒事,你可以靠在我身上。」他撥開她試圖抓欄杆的手,展開胳膊,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不要。」
  「你是怕自己太重了么?」
  裴詩回頭瞪了他一眼,冷笑著鬆開了手。然後,他就被她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悶哼了一聲,捏住她的臉:「你怎麼這麼幼稚?」
  但加速的遊戲讓他們身體貼得更緊,能清晰感受到彼此體溫,然後,他鬆開了手,她則是窘迫地轉過頭去。直到遊戲結束,也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大浪淘沙看上去還好,玩下來其實一點也不輕鬆。但這倆人都是很好強的,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玩不下去,硬是把所有刺激的遊戲全玩了一遍。最後,兩個人都累得頭暈目眩,裴詩指了指旋轉木馬:「我們去坐那個吧?」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旋轉木馬被聖誕氣息的彩燈照亮,這裡就像是一個被孩童笑聲填滿的光明海岸。夏承司看著那些緩緩轉動的木馬,斷然說道:「不去。你幾歲了?」然後,在裴詩哀求的眼中,他終於妥協了:「算了,玩就玩吧。」
  這個時間段,玩旋轉木馬的人比之前還多。好不容易排到他們,看見幾匹彩色的木馬,夏承司卻沒有上去。裴詩不解地說:「那幾個都是最大的,你怎麼不騎?」
  夏承司在一匹白色的木馬一側停下,翻身騎了上去。然後他轉過頭來,朝裴詩伸出手:「來。」
  裴詩回頭看了看他不肯騎的那幾匹木馬,除了顏色不一樣,和他現在這一匹並沒有區別。此刻,心中好像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了。她走過去,握著他的手。他輕輕一提,就把她抱上了自己的木馬。
  「夏承司……」隨著木馬開始轉動,她輕聲說道,「你只騎白馬,對嗎?」
  夏承司從身後抱著她,沒有回答她的話。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比以前更了解他了一些。
  原來,大名鼎鼎如夏承司,心中也有一個變成王子的願望。她不知道他想拯救的公主是誰,但她卻總算意識到一件事,既是,擁有再多物質財富的男人,也比不過一個相信童話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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