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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如知

所屬書籍: 天增順

孫姨娘名喚「如知」,這名字是老爺在世時取的。她原是大老爺跟前的通房丫頭,維楨進門的第二年便開了臉,明放在房裡作了姨娘。

令儀早聽額林布提起過,煜祺是遺腹子,老爺在他降生前就過世了。許是長兄如父,額林布格外疼愛這個弟弟,對孫姨娘也便多了些照撫。

這孫姨娘也是個省事的,自寡居以來,每日只知教養煜祺,服侍維楨,關起門來吃齋念佛,安靜得閤府里似沒她這個人一般。前幾日她還來望候額林布的病,又與令儀敘敘聊些家常,怎麼也想不到好好一個人就這樣沒了。

令儀急急回房換了身素凈衣裳。彼時額林布也已穿戴整齊。

「你又做什麼去?」令儀忙攔下他,「大夫說這幾日的葯原為發汗,所以才不叫出去。此是一節,在有那裡才死了人,屋子裡難保乾淨,你這樣的身子萬一有個沾染,可怎麼好?」

「這樣的事我怎麼能不過去?」額林布急急地穿上青肷披風,伸手擋開令儀,「再說煜祺……」

「只管交給我!」令儀執扭地展臂攔住額林布,「大爺是煜祺的長兄,我是長嫂,大爺只把三叔交給我!」

額林布定定地看了令儀,她的眸光堅定且沉穩,並沒有一個十四歲姑娘遇事時該有的慌張。「元冬!」也不等額林布答允,令儀喚了丫頭們進來,雖然沒有額林布首肯,她有些心虛,卻強迫自己在語氣帶出些不可置疑的嚴厲,「你們在房裡小心服侍大爺,大夫不叫見風,你要仔細些。」

令儀從不曾這樣疾言厲色地跟下人們說話,元冬忙帶著白蘇、典蓮進來服侍。令儀轉身要走,卻被額林布一把拉住。

「大爺還有什麼吩咐?」令儀回頭看向他

額林布眉宇間露出一些關切:「你便不怕嗎?」

令儀沒想到額林布有此問,先是一愣,而後低下頭,緩緩抽回手:「大爺只管放心。」說著轉身走出去,碧萱忙著跟了出去。

從額林布的東院到維楨的西院相距不近,令儀只默默地走在穿堂夾道里,連碧萱與她說話也沒聽見。

自來了這裡,剛才那一句話大約是額林布第一次顧及於她。時隔月余,令儀還是會想起新婚之夜,額林布丰神俊朗的樣子,他雖一心一意地只念著別人,卻也認下她這個令儀,也饒過了駿德一家。

令儀原也不曾多想,她能順順利利嫁進來,完成駿德李代桃僵的安排已經是萬幸。但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男子,他只心繫一人,且無論他們能否相伴相守。

這些天來,令儀夜裡常會聽見額林布在夢裡喚自己的名字,她也知道他夢裡的「令儀」並非自己,可她還是忍不住起身去看他,替他揶好被角。他的睡相沉靜安穩,眉宇間似有揮之不去的一點甜蜜,許是因為夢裡他可以伴在令儀身邊,而夢外的令儀也伴在他的身邊……

「姑娘。」令儀猛地回神,人已經站在西院門口,有哭聲從院子里傳出來,碧萱悄推她道,「裡面難保乾淨,姑娘來了是人情,盡到也罷了,你一個新婦,也做不了什麼,看看就走吧。」

令儀自顧走進去。西院也有兩進,十分寬暢,東廂房裡哭聲尤甚,想來那就是孫如知的住處。婆子丫頭既驚且怕,除了為死者換壽衣的兩三個嬤嬤和一兩個貼身丫頭外,其他人都在院中竊竊私語。

「煜祺在哪裡?」令儀抓住一個小丫頭問。

「還在學裡。」維楨的聲音忽然從正房方向傳過來,令儀忙鬆了小丫頭,走上前福了福,維楨示意她不必行禮,繼續道,「我打發他**哄他學裡玩一會子,等把人裝殮了送出去,再去接他。」維楨說著嘆了口氣,「這樣的事,小孩子家見了總不好。」

令儀點頭不語,忽聽門口有小丫頭子通報:「太爺來了。」話音未落,長順已經大步行至院中。

維楨忙帶了令儀上前請安。老長順微微皺眉:「好好的,這是怎麼說?」

維楨以帕掩淚,道:「如知的身子骨一直不濟,自從老爺過世,她終日只是悲悲切切,這些年並未見轉還。前兒白著了些涼,人便懶懶的,只要睡著。我只說瞧過大夫,吃幾劑葯,養息兩三日也就好了,誰知……」

令儀原本低垂的頭不由微微抬起,目光朝身前的維楨身上一掃,又忙忙地低下頭。太太沒說實話,令儀心中篤定。

以她前幾日見到孫如知的情形來看,雖然瘦削得只剩一把骨頭,精神卻還好,尤其說起煜祺在學裡偷著與同窗斗蛐蛐,不用心念書,被先生責罰的事,又是氣又是笑,還敘敘說了很多。令儀忍著笑,才沒告訴孫姨娘,那蛐蛐是她與煜祺一起往花園子里掏的。可單聽孫姨娘說話的底氣,斷不是個油盡燈枯的樣子。

長順聽了維楨的話,默默許久,才道:「也是個可憐孩子,且把她停放在家廟,法事做得好看些也罷了,再買塊好地給她下葬。」

「回太爺的話,」維楨身邊一個大丫鬟朝長順行了禮,輕聲細語地道,「我們太太因為博洛的傷,幾日沒合眼,如今博洛傷情沒好,太太那心口疼的毛病又犯,怕不能張羅這些事。」

說話的人名喚翡翠,令儀認得,是維楨身邊一等得用的人,連吃用穿戴也與別個不同。

維楨拉了翡翠一把,不讓她再說,自己也不說什麼。長順面有難色,欲找一兩個管事的婆子來料理,又怕薄待了孫如知,再怎麼說,她也是煜祺的親額娘,為將軍府開枝散葉,也算是有功之人。

想起煜祺,令儀有些心疼,同樣的出身,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唇亡齒寒,剛要上前,身邊的碧萱悄拉她一把,不動聲色地搖搖頭。

令儀深知碧萱之意,可眼下這情景……她狠一狠心,向前一步,賠笑道:「即是太太身子不大好,也不便為這些事操勞。不如就讓我來料理吧。」

此語一出,長順與維楨無不意外地看向令儀,但見她雖有些怯怯之色,卻無退縮之意:「我來時,大爺千叮萬囑要我多為太太分憂,多照顧三叔,如今太太這裡要凈宅,二叔有傷,太太身子不爽快,正是用人的時候,我們小輩兒的自然要分擔一些。」

維楨凝神看看令儀,目光複雜且深不見底,只是當著長順的面不好開口,半晌方轉向長順,靜待他的決定。

長順想了想,點頭道:「好孩子,難為你有心,駿德教養的女兒果然有些才幹見識,就這樣行吧。」說著又轉向身邊兩個管事的人,「大奶奶初次料理家務,你去傳我的話,家下各人要殷勤小心,有不聽使喚,不服管教的,我聽見是不依的。」

管事的忙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說話間,兩個小廝用門板抬了孫如知的屍首出來。那屍道已被白布裹好,並看不見她的臉面。

維楨面露厭惡之色,轉過頭不去看,翡翠忙擋在她身前。碧萱也將令儀緊緊護於身後,直到門板被抬走。

「斗膽再回太爺,」令儀推開碧萱,又向前一步,道,「煜祺年紀小,又是個淘氣的,太太這裡要照顧博洛,又要照顧他,未免百上加斤,不如由大爺和我暫為照撫,以寬太爺和太太的心。」

維楨不由又轉向令儀,似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卻又看不出什麼。

長順擺擺手,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們兩個娃娃能有多大力量?且額林布也一直病著,你們那裡也是葯吊子不離口,煜祺就……跟著我吧。」說著命人打點煜祺的行李鋪蓋搬去上房,又命人去學裡接了煜祺,只說孫姨娘害了癆病,需搬至府外靜養。

忽有僕人來回,有要緊的客人來拜會。長順答應著往外書房去了。這裡又有人來報,請來凈宅的滿法師也到了,維楨忙命人去帶了來。

令儀也趁便辭了出去。回去的穿堂里,碧萱見四下無人,忍不住抱怨起來:「姑娘怎麼糊塗了?好好地攬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你沒見太太的臉色,黑得嚇人。再說姑娘哪裡操辦過喪儀?萬一有個一差二錯,難見太爺太太不說,下人們那裡也要笑話的。」

天氣越發冷了,一陣涼風吹過,令儀緊了緊身上的褂子,許久才道:「太太不待見孫姨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是可憐煜祺那孩子,也可憐孫姨娘。」

碧萱低頭半日,方有些含悲地道:「我看姑娘是想咱們太太了。」

令儀微微苦笑:「額娘作姨娘時吃的苦,咱們都眼見的,想來孫姨娘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方才說的,我也想了,單憑我哪裡使得?少不得你和雲旗幫我。有了你和雲旗我還怕什麼?」

碧萱嘆氣道:「我們自然是要幫姑娘周全的,這也罷了,等姑娘辦好了這件事,也讓合府上下見識姑娘的本事,以後也別小瞧了咱們。」

主僕說話間,身後傳來密密的鑼鼓聲,單聽聲音,那薩滿法師至少有六七人之眾,碧萱不由有些憤憤:「活著時對她好點,死了就不怕她做怪了!」

令儀朝西院望一眼,不再言語,只默默往回走……

且說西院里,幾個穿紅著綠的薩滿法師手持響鼓弦琴,銅鑼金鈸在院中有跳有誦,驅除邪祟,不時往地上三五個炭盆里潑些燒酒,那盆中炭火便呼地燃起來。維楨遠遠站在廊下,雙手合十,嘴裡念著些聽不懂的經文。

原來方才博洛在園子里繃開了傷口,被得安和靜嘉扶回來。得安急急地尋了大夫處理傷口。博洛年輕,練過武的身子倒十分壯實,雖然流了許多血,精神倒好,與靜嘉說笑一陣。

那靜嘉原比博洛大些,也是個極有眼色的有心人,見他有些乏了,便起身告辭,又囑咐得安小心服侍。

博洛在暖閣里吃了葯睡下,是以孫姨娘的事並未驚動他。夢中忽被鑼鼓聲吵醒,雖然法事在前院,暖閣在後院,仍然聽得分明。博洛不由心生惱火,也不睜眼,只狠狠丟出一個枕頭:「得安,誰在吵?叫他們給我滾出去!」

得安小跑至床前,小心拾起枕頭,笑道:「二爺消消氣,就好了,太太還在院子里呢。太太心裡不痛快,爺別去招惹。」見博洛睜開眼睛,一臉疑惑,得安小聲附在博洛耳邊,將方才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博洛對孫姨娘的事並不驚訝,只是他沒想到令儀會主動攬下操辦喪儀的事:「她到底想做什麼?」

得安搖搖頭,忽然譏誚一笑:「我私心裡想著,不過是賣弄才幹罷了,怕不是搶著要當家奶奶,這也難怪太太生氣。」

博洛一頭栽回床上,不再說話,忽想起什麼,伸手去枕下摸了摸,掏出一支金光燦燦的鐲子,那鐲子又小又細,並不值幾個錢,只是博洛細細擺弄著,彷彿那是稀世之寶。

「這鐲子爺是送給靜姑娘的嗎?怎麼還不見送去?」得安自作聰明地賠著笑,「靜姑娘必是喜歡的,上回爺送她那草編的螞蚱,姑娘都喜歡得不得了。」

博洛並不理他,只是看著那鐲子出神,連前院的吵鬧聲,似也不那麼刺耳了……

晚間沒人時,令儀方把白天的事細細告訴了額林布,又告訴他,雲旗已帶人將孫如知停在家廟,置了一副杉板與她裝殮,另請了一眾僧尼繞棺,誦七日往生咒和感業經。雖有幾個僕婦在那裡守夜供飯,明日也少不得令儀親去察看。

額林布只默默不語,令儀只當他惱她白日里自作主張,也不敢亂說話,先服侍了他安置,便自向南炕睡去。

一床藕荷色錦被將令儀嚴嚴地裹住,她閉目合眼,白天的事卻一幀一幀回放在腦中。博洛身上的血,城門上的人頭,孫如知的暴斃……

自己房裡的人死了,維楨卻那樣鎮定,彷彿她早就知道那個人會死。長順來時,眼裡分明沒有相信維楨的說詞,卻沒有一句質問。

額林布白日里還急急地要去西院,晚間竟然不再提起,彷彿有什麼是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的。

三更鼓響時,令儀方迷迷糊糊地睡去,卻也睡得不安穩,耳邊似有響動,她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孫如知從門口走進來,仍就是家常的打扮,臉上滿是怨怒,直直盯著自己。又見一個身影從孫如知身後轉出來,那身影魁梧,但仔細一看竟是個沒有頭顱的,脖子上滿是鮮血,還一汩汩地湧出來。

令儀驚得手腳癱軟,想往後躲,卻動彈不得,心裡待要喊人來,只開不了口。兩個身影一點一點靠近她,忽然猛地撲上來,四隻手抓向她的脖子,直要將她活活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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