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你是光陰派的糖 > 第二十章 秋葉靜美

第二十章 秋葉靜美

所屬書籍: 你是光陰派的糖

農曆八月十六日凌晨,老爺子於睡夢中永遠閉上了雙眼,走得安詳,寧靜,不失尊嚴。

依照老人生前遺囑,不設靈堂,不開追悼會,但仍有很多舊部老友聞訊前來悼唁。家人們不得已,唯有在二樓書房匆匆布置下一個簡樸的靈位。默哀,鞠躬,慰問家屬,每一位悼唁者都顯得很克制,沒有人大放悲聲,也沒有人痛哭流涕,不為本就凝重悲慟的氛圍,再多增添一絲哀戚。

從白天至黑夜,一襲黑衣的樂川就站在靈位近旁。自始至終他埋著頭,不吃不喝,不言不語,沒有掉一滴眼淚。

有好幾次,我實在看不下去想不顧禮數地衝過去勸勸他,都被道長用眼神制止。他告訴我,沒有用的。當人處在最傷心悲痛之時,往往不勸解,不打擾,才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臨近夜深,隱忍了一整日的情緒終於決堤,樂川的兩位姑姑率先開始低聲啜泣,隨後是女眷和孩子。很快便感染到在場的男人們,哽咽自責,不該聽老爺子的話同意留在家中治療,要是堅持送往醫院,也許能多堅持些時日。

唯有樂川,依舊一動不動,彷彿與世隔絕,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啜泣聲、自責聲越來越大,我也偷偷背過身抹眼淚,卻聽道長低喝一句,胡說八道!然後,他用一句話,給在場所有人上了一堂有關死亡的課。

他說,老朋友這樣走才合理,才輕鬆,你們任何自作聰明橫加干涉,不過都是過度治療、過度關懷,只會讓死亡過程變得痛苦而漫長。

我知道,老爺子生命最後一段記憶中,沒有眼淚、藥物和冰冷儀器,只有酒、圓月、晚風與歡笑。是溫暖的,足以照亮他走往另一個世界的路。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夜已經很深了,沒有一位家人願意離去,天亮之後,老爺子將被送入焚身的烈焰之中,那才是真正的訣別。

就在這時,書房門口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易子策,另一個是位中年男人,看眉眼應該是他父親,均著深色衣褲,神情肅穆。兩人緩步來到靈位前正要鞠躬,樂川竟衝去攔在中年人面前,目光冷峻地看向他。

「不必了,這裡不歡迎你。」

樂川的聲音極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面容更是凌冽而無情,好像那男人再敢彎下一寸腰,他就會毫不客氣地動手打人。

那男人錯愕一愣,攀上樂川肩膀,沉聲道:「就算你恨我,不肯原諒我,也該讓我祭拜……」

「不用!」樂川厭惡地揮動手臂,「我不恨你,只請你立刻消失。」

他的語氣更加強硬,像帶著深切恨意,咬緊每一個字。那男人並沒有離開,眉峰抽動,靜默不語。兩人陷入僵持之中,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無息的角力。四周空氣凝結,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何恩怨,從沒見過這樣的樂川,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冷酷得令人心悸。

最後,那男人重重地嘆了口氣,無奈地選擇了退讓,轉身走出半步又頓住,再度面向樂川:「你不讓我祭拜你爺爺,我兒子替我鞠躬,不,磕三個頭總可以吧?」

說完他不等樂川答覆,迅速退至一旁,獨留樂川和易子策站在靈位前。一直沉默垂首的易子策聞言,抬眸看去樂川,肅穆神色不改,又添了些執著,彷彿在對樂川說「即便你不同意,這頭我也磕定了」。樂川與易子策默默對視數秒,肅殺的戾氣一點一點從面龐褪去,他慢慢退到靈位旁。

「咚——咚——咚——」

這三聲,像撞進每個人的心房,在易家父子離開很久後,仍在書房裡振振迴響。樂川恢復了磐石一般的站姿,不與任何人有任何一刻的眼神交匯。而我卻留意到大家都像我一樣,會情不自禁地望向他,含著各異的情感,疼愛、憐惜、憂慮……

時間毫無意義地流逝著,很快將暗沉沉的夜送入盡頭,東邊曙河欲曉。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離開,把最後一段相處的時光留給一對最親近的爺孫倆。沛沛故意走在我前面,回頭一眼,耐人尋味。我全心惦記著樂川也沒深究,等人全部都走光了又回到二樓,躊躇了會兒沒有進去,於書房門口靠牆席地而坐,只要稍稍一偏頭便能看見他。就這樣陪著他,我心裡也安穩。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裡面喊我名字,我微微一愣,樂川應該不知道我就守在外面。

我忙應聲,沒有立即進去,探頭望見他仍舊保持著原樣,莫非熬夜過後自己出現了幻聽。清晨的一縷光線投落在他身側,他似乎這才意識到天已經大亮,緩慢而遲鈍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托起白晃晃的日光。

「爺爺讓我把他的骨灰撒進大海,可這裡沒有海。」樂川盯著掌心裡的光,說。

我想了想:「老爺子祖籍廣東,送他回南海吧,也算落葉歸根。」

「我想開車送爺爺去,逆向重走一遍他當年北上的路。」

樂川幾乎沒有經過思考,便脫口而出,多半早已在心頭打定主意,或許不僅僅是想聽到我的建議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由北至南上千公里的路程,算一算姐姐歸期,恐怕只能二者選其一。我開始猶豫不決,可樂川蕭索孤寂的身影刺進我眼中,什麼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需要我陪你去嗎?」

「好。」

他沒看我一眼,用暖著日光溫度的手輕輕撫摸著老爺子的遺像,指尖流淌出最深沉的依戀。嘴唇合動,無聲地講述著只有他和老爺子才聽到的話語。他說,他經歷過所以什麼都明白。經歷過意味著更堅強,所以不哭,不把悲傷寫在臉上。通過失去親人鑄就起來的堅強,多殘忍,多傷情,可我倒寧願他能示示弱,至少不該滴水不進,折磨自己。

「待會兒要出門了,你得吃點兒東西才行。」我提高音量道。

「好。」

本以為著要多費點兒工夫才能勸動樂川,沒想到他這麼爽快,我一著急抬屁股就往樓下沖。跑到一半敲下腦袋,我又匆匆折返直接來到他面前,正要問想吃什麼,樂川如同再抵擋不住悲傷侵襲一般,沉沉倒進我的肩窩。我趔趄地差點兒摔倒,忙站穩身子同時抱緊他的腰,就擔心他因太過沉痛,體力不支而暈厥。感覺到腰間有來自他手臂的力量,我才稍稍放下心,靜靜與他相擁。

「小靈子,我昨晚上是不是太過分?爺爺會不會不高興?」他聲音嘶啞,只一夜竟如已飽經風霜。

我完全不了解緣由起因,不敢隨便評斷樂川昨晚的舉動是太不近人情,還是情有可原。

可總不能什麼也不說,輕撫著他的脊背,我柔聲道:「別想那麼多了。你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我們還要去送老爺子最……」心間揪痛,喉嚨哽咽再講不下去,我吸氣強忍著改口道,「你如果現在吃不下東西,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嗎?」

「嗯。」

天空萬里無雲,秋老虎狠狠殺了記回馬槍,天氣悶熱,猶如盛夏。

我陪樂川來到後院的木芙蓉樹下,青枝綠葉間大朵大朵的木芙蓉,有白有粉,開得極美極艷。不必知會,紅著眼的保姆阿姨和警衛兵搬來小桌小凳,又擺上清粥和小菜。見樂川站著不動,獃獃地望著木芙蓉樹,阿姨滿臉疼惜,在我耳邊叮囑句勸他多吃點兒,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屋。

我盛起兩碗熱粥涼涼,站定在樂川的身旁,也仰起頭看花,一聲不吭,時刻謹記道長昨晚的那句話,絕不輕言勸慰,順著他,陪著他就好。

「小靈子,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喝酒嗎?」樂川沉寂很久之後,突然間側目看著我,自問自答般道,「因為我痛恨它,有一陣子甚至一聞到酒味就會吐……我已經不記得我爸是什麼染上的酗酒症,只記得最嚴重的時候天天都是醉醺醺的。」

他面龐間籠上一層苦楚,我想制止他繼續說下去,還未張口,他先對我低聲說了句沒事。易子策和老爺子的話猶在耳邊,我想,也許對於心思深重的樂川而言,此刻願意傾吐心事,就是最佳的自我治癒。

「為成為同時首飛第五、第六代戰機的第一人,我爸曾痛下決心戒酒,可能成功了吧。例行的身體和心理檢測顯示他合格了,簽字軍醫是易子策的父親。」樂川勾起一抹苦笑,抬手指去小樓某扇正對木芙蓉樹的窗戶,似怨似惱地接著道,「可就在首飛前三天,我還明明看見他在樹下喝酒。大灌了兩三口,把酒瓶摔碎在地上,抱頭痛哭。」

我聽懂了,樂川之所以恨易子策的父親,只因為他是樂川父親身心健康的背書人。如果他沒有簽字,樂川父親興許就不會犧牲。我學醫,明白酗酒症是一種生理以及心理疾病,長期酗酒不僅會對身體臟器造成嚴重損害,對大腦中樞神經的損傷更是不容小覷。

越了解酗酒的危害,越覺不安,即便沒有十足把握,我也知道樂川父親突然產生倒飛錯覺,和他酗酒不可能毫無關係。這樣一來,易子策父親的責任更大。樂川一旦了解真相,也會更加痛恨他。縈繞腦海中的迷霧散盡,隱含其後的最大真相竟如此震撼,令人不寒而慄,難以負荷。

硬逼自己停止一切過度揣測與聯想,我偷偷蹭掉手心浸出的細汗,牽著樂川坐到小桌前,把一碗熱粥朝他面前推了推。

「樂川,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才能讓你覺得好受一點兒。」夾些小菜進他碗里,我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緩溫和,「你說過『情感是心的眼睛』,我特意搜過林清玄的這段話。後面還有幾句,我印象深刻。一個愛恨強烈的人,兩隻眼就會處在半盲狀態。在我們對那些可恨的人都能生起無私的悲憫時,我們心的眼睛就會清明,有如晨曦中薄霧退去的潮水。」

樂川沒有動筷子,默默地聽著。我稍稍沉吟停頓後,繼續道:「你可能無法原諒易子策的父親,但我相信你不恨他了,不然你和易子策原本生疏的關係就不會改變,對嗎?」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微扯嘴角,卻沒能笑出來,點了點頭。

「他轉學和我同校,三五不時地來我家,違背個性地向我示好,我知道是經過他父親的授意。那時候我的確討厭他們父子,更不喜歡易子策,像個傀儡,用來改善我和他們關係。」

樂川坦誠直白,措辭嚴厲,我無言以對。肩負起父輩深切愧疚的易子策主動親近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違背個性。我終歸只是個身外人,沒有權利請樂川口下留情,更沒有資格質疑易子策,唯有專註不語,做個合格的聆聽者。

「隨著年齡增長,加上爺爺常常開導我,讀大學之後,我們的關係開始慢慢改善。」可能覺得我表現得太嚴肅,樂川輕刮一下我的臉,「放輕鬆,我和他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去年爺爺查出肺癌,多虧他和徐爺爺盡心儘力地照顧,爺爺病情才能很快好轉。我也是從那時起,對他的態度才真正有所改觀。」他端起碗小抿一口熱粥,道聲好吃,終於漾開一抹淺笑,繼而又說,「以我爸固執的性格,對藍天的熱愛和對榮譽的憧憬,我很明白,誰也阻止不了他,也怪不得誰。」

暫時忘記那個可怕的真相,聽他一席話,我頓覺輕鬆了不少,長舒一口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就知道你不會用自己都做不到的話,來開解我。我已經想好了,這次回家一定要和我父母,平心靜氣地好好談一談。」

他一頓:「不跟我去廣東了?」

「去!」我答得乾脆,笑著問,「回來也借我搭個順風車,送我回趟家唄?」

「不好吧?」樂川放下碗筷,為難地蹙起眉心,「守孝期間去見丈母娘,恐怕不太……」

「我沒說讓你見我父母,到地兒我自己下車就行。」

「你還真當搭順風車!怎麼你也該儘儘地主之誼,請我吃頓便飯吧。」

「好好,請你吃大餐。」

能說笑證明情緒在平復,我也趕緊催樂川盡量多吃,又攆他進房間躺下休息。他睡不著,抓著我的手不準走,要我陪他躺下。我百依百順,他就得寸進尺,像抱伴床玩偶似的側擁著我,非要我陪他說說話。問說什麼,他道隨便。隨便兩字最難伺候,我想來想去,聊起了學醫兩年遇到的各種或奇葩或有趣的事。聊著聊著,背後傳來緩沉的呼吸聲,我不敢亂動,也欣慰地閉上了眼睛。

老爺子的火化時間定在十點半,沒有太多繁複的儀式,低調而莊重。前來送別的人很多,易子策父子也來了,很有分寸地保持距離,站得遠遠的。短短一個小時,樂川捧著一尊紅木盒走出了殯儀館。回到家中,他立刻把自己和爺爺鎖在書房裡,不準任何人打擾。

從血肉之軀化作一捧清灰,我明白,樂川需要時間接受現實,誰也幫不了他,也不必太過擔心。我最後一個從書房門口走開,抬眼便看見樓梯邊的沛沛。她似乎在等我,抱著臂靠著牆,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冷笑。

「連你都進不去,看來小五哥也沒多喜歡你嘛。」

沛沛字裡行間透著對我的挖苦嘲諷,我初聽愣了下,實在搞不清楚她這是哪裡生出的敵意。好在音量不大,書房門緊閉,樂川應該聽不到。現在也不是時候一問究竟,我只當聽而未聞,繞開她,側身下樓。

「王靈均,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嗎?」沛沛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也應該知道,我小五哥交過的女友個個都比你漂亮,你難道不好奇……」

「不好奇。」我打斷她,沒有一點兒解釋的慾望,保持平靜語調,耐心地對她說,「沛沛,你又不是小孩子,應該知道說話要分時間,分場合。」語畢,我撥開她的手,走下樓。

「王靈均,他追你是為了報復子策哥哥!」

心中一凜,我僵住腳步,用掉好幾秒鐘關閉胡思亂想的神經,回過頭:「我們換個地方說。」

這或許就是沛沛想得到的反應。她瞧也不瞧我一眼,像位尊貴公主趾高氣揚地與我擦肩而過,朝門口走去。

繞過院後木芙蓉和菜地,我跟著沛沛來到向陰僻靜的小樓一隅。因常年不見日光,牆角斑駁已生出青苔。盯著角落大片大片的絨絨青綠色,我不由自主地開始默誦起青苔的藥用價值。水青苔可用於治療淋巴結核;牆上青苔可用於治療急性鼻炎、鼻竇炎;井中青苔可用於治療口腔潰瘍……

「喂,你傻了嗎?」

隱約聽見沛沛的聲音,我驀地回過神,下意識地朝她微微一笑。

她先一愣,而後挑高下巴:「你笑什麼?!已經被嚇得魂不守舍了吧?你肯定想不到,你只不過是小五哥報復子策哥哥的工具。」

沛沛之前第一次這麼說的時候,確實給我帶來不小的打擊。可一路走來,我的情緒慢慢平靜,聽她大放狠話,反而覺得像在虛張聲勢。

見我沉默,沛沛急不可耐地又問:「你怎麼不說話,沒勇氣知道為什麼嗎?」

我又想笑,但忍住了:「你說吧。」

「昨天你也看到了,我舅舅的犧牲,易叔叔有……」

「原因我知道。」抬手打斷她,我從容道,「你只需要告訴我,為什麼說我是樂川報復易子策的工具?」

「因為我親耳聽到了呀。」沛沛像亮出制勝王牌一般,得意地揚眉斜睨著我,「大半年前,我無意中聽到他們兩個人聊天。小五哥問子策哥哥,如果去追他喜歡的女生,他會怎麼樣?你猜,子策哥哥怎麼回答的?」

無法還原當時的情景和說話的語境,我搖了搖頭。

「他說,他會選擇退出。」

原來,易子策不是我所推測的不夠勇敢,而是不戰而退。父親對樂川的虧欠,註定他不會和樂川去爭去搶。這一點我感同身受,因為姐姐的病,我哪怕再喜歡廖繁木,也沒可能同她競爭。這世界本本就不存在平等。樂川少年喪父,姐姐幼時患病,命運待他們從來不講平等。比起他們,易子策和我無疑是命運的寵兒,怎還敢「以愛之名」要求平等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你不生氣,是因為覺得小五哥在開玩笑嗎?」沛沛走近我,語帶嘲諷,「我一開始也以為小五隻是隨口一說。畢竟後來他陸陸續續交的女朋友,沒一個認識子策哥哥。我其實一直不知道子策哥哥喜歡的人是你,直到你說他那本《寓意草》是你送……」

說話間她鼻頭微抽,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下來,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急雨。

「我只是不小心把那本破書撕壞了一點兒,我都說了買本一模一樣的賠他,他還對我大發脾氣。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生氣的子策哥哥。那時候你已經和小五哥在一起了,他為什麼還對你念念不忘……為什……」

話到最後泣不成聲,沛沛像個受盡欺負孩子一樣,委屈地蹲在地上抱頭痛哭。我不愛哭,也見不得別人哭,登時有點兒慌亂,僵在原地,獃獃地盯著她。只知道不能開口,說什麼都會令她更加失控。

少傾,她仰起婆娑淚眼望向我,嘴角緩緩勾起一縷冷笑:「你答不上來,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中秋節那天晚上我去找過他,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你要不要再猜猜,他這回是怎麼解釋的?」

彷彿一朵浮雲從遠處飄來,陰陰地罩住了我的心。我猜不到,矮身蹲下看著沛沛,什麼也沒有說。

「他問過小五哥,對你是不是認真的,小五哥親口告訴他……」近在咫尺,沛沛又逼近我一點兒,含笑緩慢道,「小五哥對你從來沒有認真過,玩玩而已。他追你,只是想讓子策哥哥明白,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隨便撩撩,就能輕而易舉地追到手。因為小五哥這番話,子策哥哥破天荒地和他打了一架。」

大腦於一瞬間空白一片,我無從判斷沛沛的一面之詞有幾分真,幾分假,卻一下想起來,帶姜穀雨去宿舍見易子策那天,他嘴角的確有疑似打架留下的傷口。而且,中秋節當晚,易子策的單獨到訪以及對我吐露真相的舉動,也的確顯得有些倉促和突兀。

默然站起身,走出一地陰暗,轉角處我頓了一下腳步,又返回沛沛跟前,拉起滿臉淚痕的她。在她露出厭惡表情,甩開我之前,率先收回了手。

「沛沛,我不明白,你跟我說這些話,難道不怕我和樂川分手,回頭去找對我念念不忘的易子策嗎?」高中時代見多了姜穀雨與各路女生鬥法,輪到自己上陣,看來頗得她真傳,相當從容,不急不緩。

沛沛顯然沒想到我一句話就反客為主,佔了上風,她吃驚地瞪大眼睛。但很快便恢復鎮定,一口咬定就算我死乞白賴倒貼,易子策也絕對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別白日做夢了!等哪天小五哥一腳踹了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前女友,到時候子策哥哥躲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

「那為什麼你還要告訴我?」我低頭一笑,實在不懂沛沛的用意。

「我是看你可憐,傻乎乎被人利用還以為自己多有魅力。」沛沛邁步挑釁一般故意撞了下我的肩膀,走出片刻又叫我名字,不等我回頭便揚聲問,「如果讓你閨密姜穀雨知道子策哥哥喜歡你,你猜,她會不會和你絕交?」

「這個不用猜。」我轉過身面對她,笑意依舊,「謝謝你可憐我,我也奉勸你一句,不要想當然地自作聰明。以姜穀雨的脾氣,你最好什麼也不要說。」

「怕了吧,你少威脅我。」沛沛似乎誤解了我的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用警告地口吻道,「怕了,就少打子策哥哥的主意。也趁早離開小五哥,滾得越遠越好。」

而我只聽出她底氣不足,脫口追問:「你在擔心什麼?擔心樂川真的愛上我?還是擔心易子策痴迷不悟?」

「你!不要臉!」

沛沛急得跺腳,拂手而去。

我獨自留在原地,翻來覆去地思考一個問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把沛沛的一席話當耳旁風,一聽了之,總有一天我肯定會找樂川求證真偽。可在那天到來之前,我該怎樣用我這張「內心戲豐富」的臉佯裝無事,和他相處呢?

一步一緩地踱出僻靜的角落,我慢慢走著,木芙蓉樹下和易子策迎面相遇。我不會傻到以為僅是巧遇,彼此對視一眼,沒有交談,一前一後默默又來到老地方。我莫名有點兒想笑,這青苔叢生的牆角與世無爭慣了,大概第一次體會到「迎來送往」的世俗煙火氣。

「你全都聽到了?」雖稍顯多餘,我還是問出口。

「我告訴過她,不要一意孤行。」易子策面無波瀾地說著,永遠是那個最沉得住氣的人,「我也沒想到,她會選這個時候……王靈均,你不會打算現在去找樂川對質吧?」

「當然不會。」我聽得一笑,突然醒悟,「你就是怕我會氣得不分青紅皂白,跑去質問樂川,特意等在路上好阻止我?」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你有什麼想不通的,可以問我。」

聽他這麼一說,無數個疑問立即爭相恐後湧進我的腦海,火化四濺碰撞到最後死傷無數,我又覺得沒什麼好問的。歸根到底,這是我和樂川的癥結,易子策不過一個局外人。他出於對樂川的保護橫加干涉,我可以理解,但不代表他能真正摘除病灶。

「我只問你,沛沛說的都是真的嗎?」未免易子策過多解讀,我進一步補充道,「她偷聽到的那些話,還有中秋節晚上,你對她說的話。」

他靜默了一小會兒:「是。」

我深吸口氣,點點頭:「好,我問完了。你放心,我不會去找樂川。」

「你怪我沒早點兒告訴你?」

易子策擋住我,眸子中流露出我前所未見的焦慮與忐忑,彷彿從天界跌入凡間,霎時染上情絲慾念。

「我不是天才,但也不笨。」本來已經要走了,見他這副緊張表情,我反倒像入了禪定般心平氣和,「樂川向來隨性愛說笑,最開始你可能也當成玩笑話聽一聽。等到他追我,你想著他肯定追不到,沒必要說,所以保持沉默。等我真和他在一起了,以你的立場,就更不方便再開口。中秋節你來,應該提醒過樂川儘快解釋清楚,他同意了。後來,你又跟我講明真相,無非是希望讓我更清楚了解你們之間存在的心結。如果我說的都對,有什麼好怪你的呢?」

自覺思路清晰,我笑著將問題拋還給易子策,他愣了一下,也莞爾一笑。

再回屋裡,親戚們都走得差不多了,保姆阿姨從廚房出來留易子策吃午飯,又指著二樓無不擔憂地道,要是又不吃不喝,該怎麼辦。三個人一陣沉默後,易子策建議我上去看看樂川。

端著阿姨單獨準備的飯菜,我敲響書房的門沒得到回應,輕輕扭開把手推門而入。書房裡窗帘緊閉,幽暗如夜,也靜謐如夜。樂川側卧在沙發里似乎睡著了,骨灰盒擺在綴著零星棋子的棋盤邊。一切彷彿未曾改變,老爺子音容笑貌仍在。好像隨時會出現,用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叫醒樂川,陪自己繼續廝殺酣戰。

擱下飯菜,我拿起沙發背上搭著的絨毯,輕手輕腳來到樂川身前替他蓋好。他看起來睡得挺沉,孩子氣的睡相,嘴唇微張,發出細弱的鼾聲。我這才意識到,上午同床的那一小會兒,與其說我陪他睡,不如說他故意裝睡陪著我。心懷感動靜靜而立,又凝望了會兒熟睡中的樂川,我悄無聲息地退出書房,順手合攏房門。

愛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儘管沛沛的話在易子策那裡得到證實,可樂川對我究竟認不認真,用沒用心,我心裡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你是光陰派的糖 > 第二十章 秋葉靜美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孤城閉作者:米蘭Lady 2很純很曖昧作者:魚人二代 3雲中歌3 4小豆蔻作者:不止是顆菜 5觀鶴筆記作者:她與燈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