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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香雲紗

所屬書籍: 戀戀匠心

「其實依我的了解,那晚非尋哥讓我回去接你時就已經鬆口了,否則你也沒機會出現在這裡。」楚譯猶豫片刻,「明天早上非尋哥會到曬場去驗一批新貨,要不然……你再去試試看?」

蘇靛藍重燃希望。

第二天,德順堂的曬場上。

成批昂貴的莨綢半成品平鋪在綠茵上,陸非尋蹲在地上,仔細地一張張查看胚綢,空曠的曬場上,他動作緩慢卻優雅。

蘇靛藍偽裝成除草工人,偷偷望著陸非尋。

陽光下陸非尋一絲不苟,修長的手反覆摩挲著手上的紗綢,暗褐色的料子在他的翻弄下,變換出時深時淺的顏色。隨著查看,原本鬆緩的眉驀地蹙起,再翻又稍稍鬆了些。

蘇靛藍突然就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商人,可是蹲在地上看香雲紗曬變程度時,卻又極度認真,甚至自己都沒發現他眼裡盛著的那一點虔誠的熱愛。

蘇靛藍看得入迷,不小心撞到了身邊的一位除草阿姨,腳下動作一絆!

結果,正在察驗新貨的陸非尋冷不丁地看了過來。視線交錯的一剎那,蘇靛藍立刻低下頭。

陸非尋已經冷冷地走了過來:「你把頭抬起來。」

蘇靛藍反其道行之,把頭壓得更低。

「你在這裡做什麼?」

眼看著躲不過,蘇靛藍抬起頭明媚地笑。

一不做二不休,蘇靛藍乾脆笑著站起來,「陸先生,早上好呀。」

陸非尋冷睇她一眼,轉身就走。

「陸非尋,你怎麼看到我就走呢?!」

陸非尋腳步未停,蘇靛藍追上去。

「你這樣沒禮貌,真的不和我打個招呼嗎?」

陸非尋終於回頭,冷著一張臉看她:「你還想做什麼?」

蘇靛藍笑著迎難而上:「楚譯告訴我,你讓我來粵城就已經打算幫我了。所以,其實那件事……有商量的餘地對不對?既然這樣,我為我昨天的魯莽道歉!」

前面的人又不理人了,蘇靛藍趕緊再大聲喊:「我不應該故意挑釁你,我錯了!還有,昨天在客廳里,你想親我就讓你親唄!」

草場上拔雜草的工人全部停了下來。

大家往蘇靛藍這兒看,陸非尋周身的溫度也像突然冰窟爆裂一樣,降驟到了極點!

陸非尋立馬轉身,散著冷氣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看著蘇靛藍!

蘇靛藍小聲問:「我是不是應該小聲一點?」

陸非尋咬牙切齒:「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

蘇靛藍也不惱:「陸非尋,我不會輕易放棄的!我會纏到你答應幫我為止!」

陸非尋看見她眼裡的堅韌,突然想起了從前。

曾經,他最愛的德順堂里,有個人曾拿著一本書坐在染池邊上。光線從老宅的天井上落下來,正好落在她溫柔的眉眼上。

記憶里溫婉的女人說:「小尋,老祖宗的東西很有內涵,就拿三十六計來說,計計皆有章法,一計壓一計,環環相扣。就以無中生有為例子,可以先隔岸觀火,再聲東擊西。遇到美人計的話,不如唱個空城計和苦肉計。如果還是對付不了,那多半栽了。到時,你不如帶回來給媽媽看看。」

陸非尋面色愈清冷,撂下狠話。

「蘇小姐,如果你再惹我,我就讓人把你送回去。」

「那好吧。」蘇靛藍望著他:「我昨天被你那樣欺負,都還沒生氣,你這倒先生氣上了?」

「蘇靛藍。」

蘇靛藍趕緊閉嘴。陸非尋轉身就走,蘇靛藍默默跟上,他走一步,她就跟著走一步。

「那我特別想的那件事……」怎麼說。

陸非尋冷下聲:「你跟我來!」

蘇靛藍立馬喜出望外:「好!」

德順堂的曬場很大,每隔五百米就會設置一個活動板房,作為工人們的臨時休息室。陸非尋走進去時,裡面正有兩三個工人,見到陸非尋過來,大家問好後便出去幹活。一下子,整個休息室空了下來。

陸非尋喊:「蘇靛藍。」

「在!」

「你很希望我幫你修復那幅畫?」

「嗯,特別希望。」

「今天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真的?」

陸非尋環視了板房一周,恰好有一張用剩的胚綢,白色的綢面白凈如雪,他抽出輕輕一撣。

「既然蘇小姐是傳統國畫顏料技藝傳承人的女兒,對顏色也有自己的見解,那就靠自己的本事打敗我,讓我心悅誠服。否則,我憑什麼要幫一個陌生人,給自己攬下這麼大一個麻煩?

楚譯應該帶你看了,傳統手工藝品並不是什麼容易製作的東西。那幅《東江丘壑圖》也不是用薯莨染出來的,想要修補卷面上的破損,還得試驗千百遍,這些人力物力都由誰來出?」

陸非尋沉下聲,低下頭凝視她,「除非使出本事來,讓我覺得你可以值得一幫。否則,還是免談。」

陸非尋驕傲又冷漠:「如果人人做錯事,遇到了麻煩,就能輕而易舉委託別人解決,犯罪沒有成本,那麼整個社會要亂套了。」

蘇靛藍笑容消失,向他更正:「我爸確實有過失,但是犯錯和故意犯罪有根本上的區別。陸非尋,畫卷上的顏料我會補齊,只要卷面修復完成,我會讓整幅畫重現它的光彩,我有這個信心!」

「好。蘇小姐,我等著看。」

蘇靛藍被激起鬥志,不服輸道:「我今兒還就和你過不去了,你儘管出招!」

陸非尋的聲音環繞整個板房:「整個自然界,色系龐大,不同的材質也能呈現出相似的效果,如果一個顏料手藝人真的有本事,那麼完全可以在原色極其缺乏的情況下,通過自身的經驗與造色的技巧,讓空白承載體呈現出不同富有層次的色彩。」

陸非尋抬手看錶,「蘇靛藍,我給你半小時,用你腦海裡面的知識,在附近用可以尋找到的一切天然的原料,還原出名畫《唐宮仕女圖》任意一節。」

「什麼,《唐宮仕女圖》?」

「怎麼,怕了?」

蘇靛藍咬了咬唇。陸非尋這一道題,可謂是為難她。這人做起事來,真是一點兒都不留情,說他心狠,卻又暗藏寬容。

蘇靛藍沉默了一會:「好,我答應你!」

蘇靛藍在大學時修過古代史,其中有一節是古代璀璨文化,裡面講到唐代代表畫作時,就特意提到過《唐宮仕女圖》。後來她想了解古畫色彩,以便在研磨、分層、過濾、晾乾礦物顏料時,更好地把握製作的度,就更是仔細研究過這些畫作。不說特別了解,但總有點心得。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

「你等著瞧,大自然的寶藏無窮盡,哪怕沒有礦物顏料在手,我也能用你最擅長的東西打敗你。」

「勇氣可嘉。」

「哼。」

蘇靛藍奪過陸非尋手裡的綢布,轟轟烈烈地出門了。

踏出去前,蘇靛藍回頭:「陸非尋,以後哪個女孩子和你在一起,一定會被你氣死,一點也不溫柔,更不懂得憐香惜玉!」

說完,蘇靛藍霸氣轉身。

蘇靛藍走出門,看到遼闊的草場以及曬了一地的布料,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後,整個人頓時一慫。

撂話一時爽,解決比登天還難。

板房裡,陸非尋倒了一杯茶,靜站在窗前,看到蘇靛藍站在外頭髮懵的樣子,緊繃的嘴角扯了幾下,氣笑了。

蘇靛藍走了百來米,曬場上都是忙碌工作的師傅。

香雲紗製作過程繁瑣,曬莨是其中一道程序,此刻工人們正完成今兒這批香雲紗的第三次起貨,準備晒乾以後再進行過泥和染色。

蘇靛藍看著曬得半乾的香雲紗發獃,突然想到了什麼。

「師傅!」

蘇靛藍攔住一個面善的師傅,對著對方傻笑。

老師傅差點被嚇一跳:「閨女!」

「我看你們這香雲紗的顏色挺好看的,好像是剛過了水,你們那水還剩嗎?」

「還有,怎麼了?」

「師傅您借我一些好嗎?」

蘇靛藍笑得甜,模樣也長得好,操著軟軟的語氣說話,特別容易讓人放心。

老師傅熱情道:「還以為什麼大事,這東西不值錢,來來,跟我來,我帶你去拿。」

蘇靛藍捏著綢布開開心心去了。

拿到了用過的薯莨汁以後,蘇靛藍先用自己的衣服試了一下顏色。第三次薯莨水的濃度還是濃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將手中的薯莨汁兌水,將顏色兌淺。用手機搜出《唐宮仕女圖》比對,把控精準度,最後確認之後,長鬆了一口氣,這才把那半截胚綢浸了進去。

掐好時間,蘇靛藍將染了色的胚綢取出來。

她帶著變成褚黃色的綢布往陽光下走,自然晾晒乾。過程中也沒敢浪費時間,找人借了筆,蹲在草場上臨摹出畫中仕女的模樣。畫卷底色有了,還缺主色:朱紅、暗紅、土黃。

唐朝繁華昌盛,這個時期的畫卷也有它獨特的風格,在用色上極盡鮮艷,畫家善於用明艷的色彩勾勒出當時的盛況。《唐宮仕女圖》里的貴族女子樣貌豐盈,身上的衣飾也艷麗柔和,帶有濃濃的時代色彩。

蘇靛藍根據自己的理解,在腦海里尋找可以用作顏料的東西。望一望四周,這曬場物資匱乏,就連植被都單調。時間剩下不多了,蘇靛藍看著手裡的東西發獃。

「小陸。」

活動板房裡,六十歲的劉師傅穿著防晒衣從外頭進來。

陸非尋在悠然喝茶,「嗯,劉叔。」

「外頭有個女娃到處亂竄,又是爬樹又是挖土,還翻隔壁園子的石頭,不管管啊?」

劉叔是跟著陸父幹了一輩子的人,把德順堂當家幾十年,見勢不對進來詢問。

陸非尋眯了眯眼,反倒笑了:「是嗎?」

半小時後。

蘇靛藍氣喘吁吁回到活動板房,小小房間里茶香四溢。

蘇靛藍一看見陸非尋悠哉喝茶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陸非尋!」

「怎麼?」

一瞧見陸非尋這張冷厲的臉,蘇靛藍就晃神。

蘇靛藍伸出手,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給你!」

陸非尋打量著她,嘴角仍緊著。接過的時候,指尖無意碰到蘇靛藍的手,短暫停留的瞬間,彷彿染上女孩溫暖的體溫。

蘇靛藍快速縮回手。

陸非尋面色無波地低頭看畫,打開的一瞬間沉聲:「你畫的?」

「當然是我畫的,我比對過了,雖然沒辦法做到百分百相似,但顏色偏差度控制在百分之十內,這曬場里什麼都沒有,我儘力了。」蘇靛藍心虛地說。

陸非尋視線再落到蘇靛藍身上的時候,眼裡多了幾分道不明的東西。

陸非尋仔細看著畫,素白的絹布乍一看已經完全是一幅《唐宮仕女圖》的仿作。短時間內她做到這個程度,天賦高得驚人。

他低頭仔細摸著布料上的顏色:「這是,第三次薯莨汁兌水調出的底色。」

蘇靛藍抿唇。

陸非尋繼續點評:「仕女的臉留了白,身上的大袖衫用扶桑花汁染的。不錯,挺有創意。」

陸非尋指背摩挲著卷面,停留在仕女的胸前,這裡一小片悅目的紅極是驚艷:「這裡是……?」

蘇靛藍得意笑:「你猜不出來了吧?」

「紅枸杞?」

蘇靛藍吐了吐舌頭。

蘇靛藍剛才在烈日下找除草女工借了一杯養生茶,她把裡面的水倒掉,將杯中的枸杞掏出來……

陸非尋指節往下移,停留在整幅畫右側的侍女身上,畫中人穿著黃色的紗衣,他又皺起眉頭說:「野生地根的汁?」

蘇靛藍吃驚:「這你也猜出來了?」

蘇靛藍一驚一乍,陸非尋冰冷的視線停留在蘇靛藍身上,像是在看傻子。

兩人一冷一熱,形成鮮明對比。

陸非尋口是心非:「投機取巧!」

「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怎麼樣,這個賭算我贏了嗎?」

陸非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從明天開始到德順堂里幫忙,憑你的勞動換取我的幫助,否則一切口頭協議隨時作廢。乖乖聽話。」

「行,只要你肯幫!」

「我會讓德順堂里最有經驗的老師傅幫你。」

「行!」

「除此之外,還有最後一條,約法三章,從今天起,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蘇靛藍光顧著高興,也沒聽清後半句,在那瞎開心:「都行!陸非尋,你明天就開始幫我了嗎?」

陸非尋嘴角意味深長一扯,再次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起沒多久,蘇靛藍就到德順堂天井裡候著了,一旁早有來煮薯莨汁的工人。蘇靛藍一邊看著老師傅將薯莨塊攪碎,壓汁,再將那一桶桶赭紅色的汁倒入大鐵鍋里煮沸,整個過程熟能生巧又不失嚴謹。

老師傅們見她全神貫注盯著看,問她要不要來試試。

蘇靛藍笑著搖頭,等候間出神,思緒飄回了臨城。

來粵城前,蘇慶雲的肺炎還沒好,房間里時時響起沙啞而剋制的咳嗽聲。古畫修復之事一天沒有解決,她和蘇慶雲心上就像懸了一塊石頭,總喘不過氣來。她想儘快把畫修復好。

作坊內響起師傅們問早的聲音。蘇靛藍循著熱鬧處看去,一眼就望見陸非尋。

他似對灰色|情有獨鍾,一身霧霾灰襯衫,顯得利落帥氣。

蘇靛藍有些緊張,對他笑:「陸先生。」

「你跟我來。」

蘇靛藍屁顛屁顛跟上。

陸非尋走之前,楚譯小聲在陸非尋邊上說:「非尋哥,今天別再為難她了,你看她笑得多甜。」

陸非尋慢悠悠看了楚譯一眼。

蘇靛藍小心翼翼跟著陸非尋往德順堂外走去,走了好一會兒,甚至繞過了曬場,終於忍不住道:「陸非尋,你要帶我去哪裡?不是說今天開始幫我修復紗綢嗎?我們現在去找老師傅嗎?」

陸非尋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並不回答。

蘇靛藍被陸非尋飽含深意的目光看得一怔:「那我們這是去……?」

「薯莨種植基地。」

「啊?」

陸非尋繼續朝前走。

蘇靛藍急忙追:「要去那邊幫忙?」

「去了你就知道了。」

陸非尋停下腳步時,蘇靛藍抬頭一看,成片的碧綠。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種植規模這麼大的農業基地。

臨城工業化發達,種植業相對落後,蘇靛藍平常去山野間尋找礦物顏料礦石的時候,也會特意避開農田,所以並沒有多少機會接觸到這麼大片的種植基地。

「好厲害。」蘇靛藍感慨。

「是嗎?」陸非尋笑。

蘇靛藍總覺得陸非尋這笑里不懷好意。

果然,下一秒。

「從今天開始,你就在種植基地里給薯莨苗除草抓蟲,直到我覺得滿意為止。」

「為什麼?」

「忘了我昨天說的話?」

蘇靛藍睜大了眼睛望著他,腦海里隱約迴旋著他清冷的聲音。他說,憑她的勞動換取他的幫助,否則一切作廢。

蘇靛藍看著一地的薯莨苗,感覺有一股氣兒一直從腦門往上沖,最後還是拚命壓了下來,猙獰道:「好,只要你肯幫我,讓我做什麼都沒問題」

蘇靛藍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地里:「不就是抓蟲、除草嗎?沒問題!」說著,便赤手在茂密的薯莨葉叢里翻找,「薯莨是溫熱帶作物,分布在嶺南地區,藤本植物,最長時可長到長達20米,葉片形狀橢圓形,葉片尾處漸尖和野草差別很大,很容易認。」

「特意做過功課?」

「我是帶著誠意來的!」

來粵城前,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做了兩手準備,想著如果陸非尋還是不願意幫忙,她或許就要自己動手做了。

蘇靛藍有點心虛,陸非尋眉心微斂,笑道:「既然這樣,這一片了和3號大棚里那一片,從今天開始都交給你了。」

「什麼?!」蘇靛藍驚叫一聲。

「怎麼,不願意?」

蘇靛藍瞪著他。

「不願意也可以,我現在讓楚譯給你訂一張回臨城的機票,看來《東江丘壑圖》也不用修復了。」

「不要!我現在就去!」

蘇靛藍在心裡將陸非尋又罵了一百遍。

蘇靛藍蹲了下來,老老實實拔草。

初春微涼的天氣,不是薯莨的根莖快速成長期,工人維護不勤。地里濕潤,雜草也長得快,一會兒就拔了一小把。

蘇靛藍故意往陸非尋腳邊丟,陸非尋抿著的嘴角又緊了緊,眼裡卻是舒爽的笑意。

突然,蘇靛藍的手碰到一個軟綿的東西,這種乳白色長條棉絮狀的東西還會動,嚇得她猛地尖叫起來。

「啊!!」

隨著蘇靛藍抽手的動作,也帶出了一條蟲。

這下,陸非尋的嘴角顯而易見地翹了起來。

「陸非尋,蟲!蟲!」

「大驚小怪。」

陸非尋聲音冷淡,與蘇靛藍受了驚撕扯著嗓子哀嚎的聲音又成了對比。

蘇靛藍哭喪著臉,看陸非尋的目光也變了,在心裡臭罵陸非尋!

蘇靛藍收拾情緒,倔強地把蟲捏起,不想讓陸非尋看笑話。

「陸非尋,你看這蟲真可愛,它還會動耶。」說完,把蟲放到陸非尋的鞋上,把手甩了甩,然後雙手往陸非尋褲腿上蹭。

陸非尋的臉一下子黑了!

「瘋子。」

蘇靛藍嘴角一彎,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視線。

陸非尋被噁心得轉身就走。

接下來,蘇靛藍踐行諾言,兢兢業業在地里呆了三天,每天早出晚歸,在薯莨種植基地里除草抓蟲。

薯莨是一種易栽植的植物,在粵城隨處可見。這裡藥用、物用薯莨的歷史悠久,因薯莨擁有艷麗的色彩,所以也被當地人拿來做天然染料。薯莨汁染過的絲綢纖維的韌性更強,能增強布料的使用壽命,所以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香雲紗這樣獨特的美物。

抓了三天的蟲,蘇靛藍還增加了另外一種見識。比如認識了另外一種動物——蠐螬。

蠐螬是薯莨植株身上最常見的害蟲。蘇靛藍一開始還覺得可怕,到最後竟然覺得這種白色的毛毛蟲還挺可愛的。

這些,都拜陸非尋所賜。

「陸非尋,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小人!」蘇靛藍一邊扯草,一邊罵陸非尋。忽然,感覺身後有一陣涼風襲來。

蘇靛藍回頭看,對上陸非尋深沉的雙眼,「你!你站在這裡多久了?」

陸非尋的目光落到蘇靛藍手上,看見蘇靛藍手裡不止有雜草,還有兩枝新發的嫩芽。

「蘇靛藍,這就是你的工作態度?」

蘇靛藍低頭一看,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小心……」

「這就是你的匠人精神?!」

蘇靛藍被堵得啞口無言。

她剛才想他想得入神,下手沒輕重,沒看見確實是她的錯,不過他指責她沒有匠人精神?

「陸非尋,難道你就有匠人精神了?」

到底是誰第一次見面就嚴詞向她更正,他只是個商人,而不是個非遺傳承人?

「蘇靛藍,你不要把問題拋回到我身上,現在拔莨嫩苗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讓你到這裡幫忙,不是讓你來誤事,一個只知道泄私憤、咒罵、滿嘴污言穢語的人,也不配談匠心,請別人幫你排除萬難修復文物。」

「陸非尋,我……」蘇靛藍也惱了,蹭地站起身來,「那你呢?你滿嘴仁義道德,難道又有資格和我談匠心?我為什麼站在這裡?是因為我敬畏手工的精耕細作之美。我深知一門手藝傳承的難度!我敬仰手作,知道機器時代,並不是用高科技就能解決一切事情!我需要你幫忙修復《東江丘壑圖》,所以我來到了這裡!」

「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依舊朝你低聲下氣,請你幫忙!而你呢?答應了幫忙,卻把我扔在這裡三天,你知道修復那幅畫有多著急嗎?」蘇靛藍被氣得哽咽,紅著眼睛陸非尋,卻一點也不甘示弱:「沒有匠心精神的人是你!」

「真正的手藝人從不看輕每一個細節,敬畏每一個細節,哪怕只是製作過程中很小的細節也絕不疏忽,這點你做到了嗎?」陸非尋問蘇靛藍,「你以為匠心精神是什麼?」

蘇靛藍雙拳緊握,就這樣看著陸非尋。看見他認真的眼,認真的眉,還有眉心之間緊蹙的峰巒與瞳仁中隱約的怒氣。

蘇靛藍擲地有聲,緩緩回答:「匠心精神,就是工匠精神,工匠之心在於專註。匠心、匠氣,專註於物!於國,匠心之士為重器;於家,匠心之士為頂梁;於人,匠心之士為楷模。匠心是這個浮躁的時代里,為國、為家、為瀕臨失傳的手藝留住的最後一抹初心!」

陸非尋嘴角泛著冷嘲:「說得倒挺好聽,你做到了嗎?」

蘇靛藍捏緊了手中兩枝嫩苗:「我怎麼沒做到?比起不小心折下來的薯莨苗,我這些天拔的草,除的蟲,一聲不吭的勞作,哪裡對不起匠心二字?倒是你,口口聲聲指責我,自己卻在做什麼?逃避自己的允諾,說好了要幫我,卻記著私仇!現在你說的這些,也不過是你的託詞!

一口一個匠心精神,指責我做事馬虎不用心,不過就是敷衍別人的借口。請你記得,匠心是用在事物上,而不是用在這種地方。說到底你根本就不想幫我!」

陸非尋目光晦沉,一身灰色襯衫映著這一園的綠色,反差成一個灼目的光點。

蘇靛藍口中的這些話,也變成了他心尖的一根刺,讓他想起了一些舊事。

許久,陸非尋低沉的聲音從牙縫擠出:「最開始,我確實不想幫你。但我既然決定了幫你,我就不會敷衍。蘇靛藍,想得到我的幫助,就要拿出真本事,不然就算我幫你一次,你這輩子又能做得了什麼?就憑你那點天賦?沒有精心的鑽研,對色彩再敏感,最終還是一無是處。」

蘇靛藍愣地看著陸非尋,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陸非尋轉身就走。

蘇靛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她竟然和陸非尋吵起來了?

慘了!要命啊!

蘇靛藍急忙追:「陸非尋?陸總?陸哥!」

她好不容易才讓他答應幫忙修復那幅畫,這回又捅簍子了!

晚上,蘇靛藍穿著居家服坐在古宅西廂的門檻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滿天星斗,一臉憂愁。

蘇靛藍看得入神,連楚譯什麼時候到的都不知道。

「蘇小姐。」楚譯默哀。

「楚譯……」蘇靛藍一臉愁容打招呼。

「其實這三天,非尋哥一直在幫你準備修復古畫的東西。他找了博物館織物文保科技部的沈主任,發來了六十倍放大鏡下的《東江丘壑圖》絲織經緯線脈絡,還有被氧化後的綢面準確色卡。你也知道修復一件文物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雖然德順堂百年來都與植物染料打交道,但這門手藝更多的是用在製作成衣布料上,真的讓非尋哥幫忙修復珍貴文物,這還真有點為難他。」

蘇靛藍看著楚譯,心情複雜。

楚譯被蘇靛藍看的不好意思,緊張之下,又笑出一對小虎牙。

蘇靛藍看著楚譯這反差萌,也忍不住笑了。

蘇靛藍一笑,楚譯變得更緊張,更是惡性循環。

為了分散注意力,楚譯接著說道:「再說非尋哥確實已經很多年不碰薯莨水這種東西了,聽坊里的老師傅說,非尋哥三歲能辯百種色,七歲能染布,十三歲時就已經能把香雲紗做得很好了。那時大家都說,今後德順堂的正統要由他來繼承,香雲紗傳承人的金字招牌也要落到他身上。可自從十年前發生了那件事……」

「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楚譯急忙打住。

楚譯趕緊避開這個話題,「總之非尋哥已經很多年沒染過綢紗了,他甚至一看到染缸水就會做噩夢。早些年也去國外留學,專攻繪畫去了,這次要不是去年那批香雲紗出了事,都鬧上報紙了,他也不會回來。時庭大哥管理順德堂,差點砸了德順堂的招牌,賠得血本無歸。」

「你這麼說,讓我更內疚了。」

「非尋哥人沒那麼差,你誤會他了。」

是啊,陸非尋這麼忙的狀態下,還要幫她忙。暗地裡做了那些事,一件也不說。

他雖然故意折磨了她幾天,卻也沒忘了答應她的事,她卻那樣指責他。

「我去找他道歉。」

蘇靛藍趿著拖鞋,穿著居家服蹭蹭地去找陸非尋。

聽坊內的工人講,去年德順堂出了一件大事。一批香雲紗從製作到出庫,歷經「三洗九整十八曬」,共需幾十道手工工序才能完成。而當時德順堂負責人陸時庭,盲目改良傳統染整工序,擅自縮短日晒時間,自作主張加大量產,導致整季全批次香雲紗全部作廢。

更甚的是,因為缺乏對「匠心製作」這四個字的基本敬畏之心,陸時庭為了逃避交不上貨的商業責任,將劣質的香雲紗交付給了國內外的各大高端成衣商。後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德順堂的口碑全線潰敗,媒體上甚至打出了「德順堂制假,世間再無香雲紗」的口號。

連最古老的、傳承了最正統的香雲紗製作技術的德順堂都做不出真正的香雲紗了,世間還有香雲紗嗎?

為了挽回這件事的惡劣影響,陸非尋在德順堂古宅里輪軸轉地工作了幾個月。

陸非尋正在房間里核對財務報表,突然聽見敲門聲。

陸非尋打開門,目光觸及地面,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一雙帶著兔耳朵的可愛拖鞋。視線往上移,看見蘇靛藍忐忑不安的臉。

蘇靛藍露出標準八顆牙齒的微笑,兩隻眼睛彎得像月牙。

陸非尋沉靜片刻,直接往後退了一步,欲把門關上。

「陸非尋!」蘇靛藍眼明手快,直接一步向前,半個身子都擠進了陸非尋的房間里。

陸非尋深邃的瞳仁凝了一下,很快就平靜下來,帶著點威懾的意味:「你想幹什麼?」

「聊聊,我們聊聊!」

「蘇靛藍,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好聊?」

蘇靛藍低下頭,從居家服的口袋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張布料,認真遞給他:「對不起嘛,我今天又和你吵架,惹你生氣了。」

「你這是什麼語氣?」

軟糯甜美的聲音,就像一隻螞蟻在陸非尋心尖啃噬。

蘇靛藍毫無察覺:「和你道歉的語氣。」說著微微彎腰,「對不起!是我不懂事,有眼不識泰山,狗咬呂洞賓。誤解你了,也錯怪你了。」

「為了表現我的誠意,我還拿來了這個。」蘇靛藍睜著水汪汪的眼睛。

「這是什麼?」

「這是……」這是她剛才急中生智,來的路上特意到德順堂庫房找出來的絲綢面料。

現代的紡織技術與古代不同,沿襲度再高的古法織作技術,紡織出來的面料,也會與百年前紡織出來的織物有極大差異。況且中國絲綢分類極細,在大類上就有綾羅綢緞紗縐絹絨等,其中又細分為花軟緞、素軟緞、古香緞、雙縐、留香縐等,更別說廣綾、交織綾、橫羅、直羅了,光是電力紡、喬其紗、洋紡、重縐幾個不大不小的分類就讓人吃不消。

因為平常專註於研究礦物顏料,為了幫蘇慶雲擴大礦物顏料的社會影響力,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她還寫過幾篇相關論文發表雜誌上。影響力最大的一篇就是淺談顏料與畫作載體的奇妙化學反應。

當時為了做好這個選題,她細緻研究了古畫的綢緞分類。

在古時,礦物顏料是奢侈品,貴族子弟使用居多,這些士族文人有別於寒門弟子,作畫的載體也不拘泥僅限於紙上,絹、綢也常有使用。尤其是工筆畫這一種類,大多數工筆畫名家都喜在絹布上作畫,也就是後世常稱的「絹本」。蘇靛藍在那時積累下來的知識點,竟然在這裡用上了。

「因為來得急,所以沒經你同意就找老師傅拿了鑰匙進庫房。這是我從幾十種真絲面料里找出來的,與《東江丘壑圖》最相似的絹絲面料,相似度高達70%,最適合拿來做破損處的色度染整工藝試驗。」

蘇靛藍深呼吸:「你說得對,真正的手藝人從不看輕每一個細節,敬畏每一個細節,哪怕只是製作過程中很小的一個環節,也絕不疏忽。所以你努力的同時,我也要做到我最應該做到的事情。

從明天起,你讓我除草我就除草,讓我抓蟲我就抓蟲,絕無怨言。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蘇靛藍彎著眼笑,「不僅如此,我還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你看見我的誠意。」

陸非尋紳士聽完,整個人還是清清冷冷的樣子:「說完了?」

蘇靛藍用力點頭:「嗯。」

蘇靛藍把打版的面料遞給陸非尋:「我先回去睡了,明早天一亮我就到薯莨種植基地里去,我抓蟲,我拔草,絕對不再念念有詞罵你,也絕不掰嫩枝了,一定千般小心,萬般注意,把你的薯莨苗保護好!」

陸非尋心中動容,面上卻不顯。

蘇靛藍望見他緊抿的嘴角動了動,是被打動的樣子,下意識笑得更甜了。

蘇靛藍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情跟又初戀了似的,激動道:「那……那我先走了?」

陸非尋沒有反應,她便拔腿就跑,一個轉身,哎喲!!

蘇靛藍沒注意腳下的門檻,直接踩了上去,今晚穿的又是拖鞋,直接一絆,活生生把自己絆摔了。

千鈞一髮之際,陸非尋伸手攬住了她。

嘶……

一剎那間,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蘇靛藍呆了,陸非尋也怔了。

兩人同時往接觸的地方看去。蘇靛藍看見自己腰部上方,正牢牢箍著一雙手,讓她免於摔倒在地。男人的手溫熱、修長,因為用力而指尖泛白,挽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可姿勢卻糗得不堪入目。

陸非尋也順著自己的手往下看,蘇靛藍背對著他,所以他看不見她現在滿臉通紅的赧色。但手掌心尖軟綿的觸感,無時不刻在告訴他,他現在正抵著哪兒。

「啊!」蘇靛藍腦中一面空白,驚慌尖叫。

陸非尋也急忙撒手。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戀戀匠心 > 第3章 香雲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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