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立做了一個夢。
夢的開始仍然是江南水鄉生他養他的那個小鎮, 那個纏著他多年的夢魘開頭,模糊的圍觀人群還有那個夢裡面一直顏色鮮艷的沈家祠堂。
他在夢裡皺眉, 迷迷糊糊本能的排斥這樣的場景。
可是那嘈雜又細碎的耳語像是永不停歇, 夢裡的他不由自主的走向人群, 他知道自己的眉頭越皺越緊,後面的場景他已經倒背如流。
人群中間應該站著他魂牽夢縈的女孩, 倔強無助的站著, 孤單一人, 沒有人幫她。
而他, 也會在夢中慢慢的和圍觀的灰色人潮融為一體。
他越走越近。
人群都是熟悉的位子, 空出來的圈也是他熟悉的圈,可是中間卻沒有了那個女孩。
……
江立在夢中停住腳步。
耳邊的嘈雜聲更響了, 他在夢裡眨眨眼, 不可置信的看著人群圍著的空地上的東西。
那是……
一隻豬以及好多雞鴨。
江立後退兩步,驚慌的看著那隻豬瞪著綠豆大小的眼睛, 拱了拱肉而圓的豬鼻子,前腿刨地, 捲曲著自己又細又短的豬尾巴,用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的豬的速度, 急速向他衝過來。
字面意思的、窒息的肉感……
所以江立是被憋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非常非常近距離的一張肉臉,看到他睜眼,笑成了彌勒佛。
「該醒了。」老局長收回自己壓在江立鼻子上的手,「飯做好了。」
……
…………
江立使勁搓眼睛。
確實是他的房間,昨天晚上摟著沈驚蟄入睡的那張床。
也確實是沈驚蟄的屋子, 毛坯房一樣的裝修,他的房門大開著,外面人聲嘈雜,偶爾還傳來母雞咯咯噠的叫聲,熱鬧異常。
……
江立開始搓臉。
「你醒啦?」沈驚蟄手裡拽著一塊排骨一邊啃一邊進屋,「起來吃飯!」
「……怎麼……回事?」他處在完全懵住的狀態,客廳里更加熱鬧,走私案子專案組的人,警局裡的一些熟面孔,老嚴穿著他買的圍裙,趙博超忙忙碌碌的翻箱倒櫃。
「沈驚蟄!你家的湯勺呢?」趙博超吼得氣壯山河。
「我們局的傳統,見了血就得湊一起吃一頓。」沈驚蟄跟在他後面,啃著骨頭踢踏著拖鞋去找湯勺,回頭對他指了指衛生間,「洗漱完過來吃飯。」
……
大中午的被老局長用肉爪子悶醒的江立維持著驚愕的表情乖乖的進了衛生間,關上門的時候看到嚴卉小小的身體尖叫著被刑警大隊的人當成麻布袋從沈驚蟄的房間里扛出來,一片笑鬧聲。
江立拿出牙刷,看著鏡子裡面頭髮蓬亂臉色蒼白的自己,眼睛居然很亮,嘴角上揚,笑笑的。
沈驚蟄拿著醫療箱進衛生間的時候,外面一片噓聲,萬年不害臊的沈驚蟄關上門的時候撓撓頭,居然笑得有些靦腆。
「他們很鬧騰,早上走了一波中午又來。」她掀開他衣服的下擺,半蹲著幫他拆傷口上的紗布。
消毒的時候涼涼的,江立忍不住伸手去摸沈驚蟄的頭髮。
「老嚴做菜很好吃,你今天有口福了。」沈驚蟄抬頭,笑眯眯的看他。
「謝謝。」江立壓低了嗓子,聲音低啞。
他們,都是孤單的。
如果不孤單,三人也不會纏繞的那麼緊,他也不會那麼執拗的找了八年。
沈驚蟄比他們先行一步,像過往的每一步人生路一樣。
她有了家人一樣的同事,她在x縣有了一個家,然後慢慢的,把他介紹給了她的家人。
昨天晚上受傷躺在玄關的時候,委屈的原因裡面,何嘗沒有孤單。
起碼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一覺睡醒了家裡會變得雞飛狗跳,熱鬧的他穿著皺巴巴的t恤和半新不舊的五分褲,眼皮浮腫頭髮蓬亂也能自然無比。
沈驚蟄扔掉處理傷口的棉花棒,拉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他的額頭,然後揉揉他的臉:「不客氣。」
應該的。
***
老嚴做飯味道確實很好,他是個很合格的單親爸爸,做出來的菜口味清淡適口,和他粗糙的外表很不搭。
鄒婷為了楠楠的案子也回了x縣,老局長親自打的電話,人是別彆扭扭的過來了,只是來了以後就只顧著跟嚴卉玩,眼角都沒瞥老嚴一眼。
趙博超和另外兩個走私案專案組的刑警搬上來一張巨大的圓桌,江立被沈驚蟄摁在了上座。
「喝湯,好像是鯽魚湯。」沈驚蟄給他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魚湯,很不確定的介紹,「據說補傷口的。」
「……」老局長一口魚湯差點嗆到鼻子里,「鯽魚湯是產奶的,這是黑魚湯!你到底是不是學過醫的。」
沈驚蟄聳聳肩。
她學醫的時候真沒學過這個,明明長得差不多的魚,憑什麼療效差那麼多。
有任務的刑警急匆匆的扒了幾口飯,和江立打了聲招呼就走了,留下的都是走私案專案組的同事,酒足飯飽,飯桌還沒收,就已經開始討論案情。
沈驚蟄昨天晚上一夜沒睡。
她調了機場的監控,找到了襲擊江立的那個人,跟著利用機場無處不在的監控跟蹤到了他開的車,車牌號以及後續的去向。
「你找了一夜?」巨大的工作量,江立覺得自己吞下去的溫熱魚湯像是帶著細密的魚刺,卡得喉嚨酸脹難忍。
「值得呀,突破性進展啊。」沈驚蟄兩眼發亮,完全沒有一夜沒睡的頹喪。
確實是突破性進展。
也不知道許成龍是不是真的就窮途末路了,這次出任務的人,居然是許成龍的親弟弟。
開的是許成龍的車。
回的是許成龍的家。
「你身份特殊,被人捅刀這件事不可能馬上抓人,我本來只是想找到這人先記到賬上,沒想到會釣到大魚。」沈驚蟄笑,給江立看照片。
許成龍弟弟和柳志勇在夜店相擁的合影。
江立挑挑眉。
老嚴吃了一口菜,很痛快的喝光了酒杯里的果汁。
他是打算喝酒的,無奈上司盯著女兒盯著,還有個不用眼角看他的女人也盯著。
「柳志勇的進度比我們計劃的快,你去做三石的時候他和我單獨聯繫過兩次。」
「許成龍的銷售網路已經基本挖出來了,和他有聯繫的那些北方盜墓派這幾天也陸續被收繳,而上一次柳志勇找我的時候告訴我,他已經控制住許成龍的弟弟。」
「但是他弟弟接到動你的命令的時候,卻沒有告訴柳志勇,或者柳志勇知道卻沒有告訴我們。」
「柳家的半份族譜在我這裡。」江立迅速想通了關鍵點。
「這些人沒救了。」老嚴笑,「只要放在一起,一定就會互相撕咬。」
柳志勇肯定不是聽話的線人,哪怕他最近提供的消息都是獨家並且非常及時,他的目標是族譜。
許成龍已經窮途末路,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誰點誰爆,他一定還不知道自己的親弟弟已經和柳志勇私下有了交易。
三石變成了控制住雙方局勢的微妙平衡點,成為了最最危險的那個靶子。
「所以老嚴會申請讓你退出案子。」沈驚蟄終於說出了她兩眼放光的原因。
她一直以來,都希望的事情。
拉出沈宏峻,再拉出江立,案子讓他們這些拿著刑警工資,宣誓為人民服務的人來做。
江立看向老嚴。
老嚴也正在看他,兩個男人多次接觸交流,從一開始的互相試探,到現在已經有了些奇怪的默契。
「柳志勇提供的證據已經足夠,三石先生趁著這個時候消失是最好的,帶著半份族譜一起。」
「這樣許成龍和柳志勇一定會互相撕咬兩敗俱傷,這個網一開始就不需要設那麼危險的局。」
沈驚蟄轉過江立的臉。
「但是不能除根。」江立很安靜的看著沈驚蟄。
她絮絮叨叨了那麼多,花了一夜時間還有之前更多的謀劃,其實都是為了他。
但是代價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老嚴不說話,老局長也不吭聲。
他們都希望他自己選擇。
案子進行到現在,許成龍也好,柳志勇也好,都已經無法逃脫法律制裁,他們一直以來隱忍的,謀劃的都是整個西北大網。
犧牲了警力,犧牲了線人甚至卧底,都是為了從此以後不用再為了這些人立案,兩年後不用再發現他們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東山再起。
「鄒婷。」老嚴喊了鄒婷的名字,語氣很普通,哪怕他其實已經有很久沒有喊過這個名字。
鄒婷放下碗筷,把抿著嘴壓著脾氣的沈驚蟄拉進房間。
「你知道你不會成功的。」鄒婷關上門,有些無奈。
嚴卉睡在沈驚蟄的床上,因為聲響嘟囔了一句翻了個身。
「那也總是要試試。」沈驚蟄壓低了聲音,挫敗的耙了一把頭髮。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方法了,仍然有風險,但是這一次抓捕,他們東山再起的幾率會降到最低。
可也確實,無法除根。
「你家男人太能幹,一個線人做到這種關鍵位置,你應該覺得驕傲。」鄒婷事不關己非常欠揍。
沈驚蟄瞥了她一眼,手指揉的咔咔響。
「不會有事的。」鄒婷走近,壓低了聲音,「我打聽出來了,他的接頭人。」
「但是不能說。」
「總之不會有事的,那傢伙的破案率簡直就是金字招牌。」
更欠揍了,說了等於沒說。
「你能打聽出來的事情為什麼我不行?」沈驚蟄非常不服氣。
她也打聽了很久,但是江立怎麼做上線人的,又屬於那個部門簡直就是一團迷霧,問了沈宏峻,沈宏峻也是一臉空白。
「我申請了調崗。」鄒婷安安靜靜的投下一枚地|雷。
沈驚蟄:「……」
「等小丁能獨當一面了我就走。」鄒婷面不改色。
「你他媽為了個男人!」沈驚蟄嗓門一下子大了。
嚴卉從床上彈了起來,傻不拉幾的看著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
「……開飯了。」鄒婷波瀾不驚的幫嚴卉穿好衣服送出卧室。
全程都非常欠揍。
「到底怎麼回事?」沈驚蟄語氣很差。
自家的男人不聽話,自家的姐妹為了個男人陰陽怪氣。
「我跟他說了我喜歡他,然後他跑了。」鄒婷看著沈驚蟄,聳肩,「很簡單。」
一句話就說完了。
「我本來以為避出去幾個月回來後就好了。」鄒婷很無奈,「但是你剛才也看到了。」
他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她就像是找到主人的流浪狗,瞬間彈跳起來接受命令。
慫的都沒眼看。
「我再留下去會影響工作,我現在甚至沒辦法和他一個組幹活。」
「你……為什麼會喜歡他?」這是沈驚蟄最好奇的問題,在她看來,老嚴實在沒有任何一根毛值得鄒婷喜歡。
鄒婷眼裡容不得沙子,可老嚴心裡卡著一個巨大的白月光。
「孽緣。」鄒婷嘆氣。
「喜歡到可以忽略他的白月光?」沈驚蟄又問。
「……」鄒婷皺著眉,兩手握拳。
像是跟自己較勁一樣的僵硬著身體,然後緩緩點頭。
「那行。」沈驚蟄拍拍她的肩膀。
「睡他。」她看著她姐妹的眼睛,無比堅定,「一次不行就兩次,睡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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