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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所屬書籍: 海上明珠

羅曉培醒來後,是第二天早上。躺在醫院的病**。家裡人都在旁邊。

醫生說她沒什麼大礙,只是輕微的腦震蕩,靜養幾天就沒事了。

她問,姚米基怎麼樣了?

醫生說他就有些麻煩了,「因為受到巨大的撞擊,頸椎受損嚴重,加上手臂骨折、外傷,目前還在觀察中。」

姚米基的病房在同一層樓。羅曉培在毛慧娟的攙扶下,過去看他。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見到他的樣子,還是嚇了一跳——臉上纏了厚厚一層白紗布,勉強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脖子套了頸箍,動彈不得。不能吃東西,手背上扎了針,吊葡萄糖。

人卻是清醒的,見到她,眼睛裡頓時露出光芒。「你——來啦?」苦於嘴巴無法張大,說話口齒不清。大頭媽坐在旁邊,叮囑他:「少說話,休息。」

羅曉培走近了,朝他看。他應該是想擠個笑臉的,可惜臉部肌肉有些跟不上,看著比哭還難看。羅曉培看了他一會兒,安慰道:「沒事的,很快會好的。」他嗯了一聲。

是對方司機全責。交警給她做筆錄時,問她,「你老公?」她搖了搖頭。

「那就是男朋友了。」交警感慨道,「這個男朋友算給你找到了。一般車禍發生時,人的本能都是保護自己,副駕駛那個位置通常受傷最重。可他居然把方向盤往外打,寧可自己受傷,也要保護你——這種情況相當少見啊。就算是親爸親媽,在那樣千鈞一髮的時刻,都未必會這樣做。小姐,你福氣老好的。」

羅曉培鼻子有些酸。護士給姚米基換紗布時,她看到他額頭上傷口很深,還有下巴上的幾道血痕。五官都不像他了。她跟著護士出病房,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他會破相嗎?」護士有些奇怪地朝她看,說「這吃不準的」。羅曉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問這個。完全不搭界嘛。其實,她關心的並不是這個。好像,她寧可受傷的那個人是她自己,這樣心裡才會好受些。她想,如果當時開車的是她,她會不會也像他一樣,把危險留給自己呢?——彷彿一下子,事情的性質便提升到了「生死」這樣的高度。始料未及的。

這個姚老闆。從認識他那天起,好像便時不時帶給她意想不到的狀況。

所幸他的身體一天天好轉。醫生半開玩笑地道,「虧得你們都系了安全帶,所以說,遵守交通規則是沒錯呀——」不到兩周,姚米基除了脖子還有些僵,外傷已徹底痊癒了,CT做下來,腦子也沒有損傷。不幸中的大幸了。那幾天,羅曉培和大頭爸媽輪流陪夜。起初大頭媽不答應,說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再說又沒結婚,也不方便。羅曉培堅持:

「晚上陪他聊聊天也好啊——」

病房裡只有躺椅,她睡在躺椅上,朝他看。他是靠窗的那張床,窗帘微微留個小縫,黃澄澄的月光漏進來,落在毯子上。很溫暖的顏色。她陪夜的時候,他通常是很晚才睡。即便不說話,也會靜靜看著她。偶爾莫名地笑笑。當然,大多數時間是聊天。因為怕吵著別人,音量壓得很低。

「這麼待著有些無聊。應該拿個iPAD來的,消遣消遣。」她道。

「你陪夜不專心。」

「等你睡著了再玩。醒著的時候不玩。」

「那也不該玩,睡覺。否則明天會很累。」

「肚子餓嗎?要不要給你削個蘋果?」

「蘋果這玩意兒,越吃越餓。」

「那吃個麵包?」

「不吃了,晚上吃東西會發胖。」

「幫幫忙。你這麼瘦的人,胖一點才好。」

「我是大頭。」他笑。

「大頭個鬼!腦袋跟棗核似的,還大頭呢。」

兩人一來一回,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相比白天,晚上的聊天更像孩子。都有些幼稚了。因為聲音很輕,燈又是關著的,感覺像打電話。

「謝謝你哦,」她道,「——現在全世界的人都曉得我找了個好男朋友。」

「別這麼說。也就是一剎那的事情。」

「所以才更不容易啊,要深思熟慮、權衡利弊,那就不稀奇了。」

「別放在心上,小事情。」

「你簡直就是雷鋒叔叔。」她開玩笑。

「我不能跟雷鋒比。他老人家是見誰都救。——我只救你。」

他說到這裡,停了停,「睡吧,我困了。」把頭轉向別一邊。

羅曉培也翻了個身。躺椅發出一陣吱吱嗄嗄的聲音。她聽見他的呼吸聲,起初不太均勻,時長時短的,漸漸的,一點點平靜下來,應該是睡著了。

不久,羅曉培搬回了家。拖著拉杆箱進門的時候,溫筠說了聲「weletohome」(歡迎回家),羅志國也站在旁邊,抿著嘴,笑意掩都掩不住。兩人一人一邊,夾道歡迎。

「總算回來了。」羅志國道。

「經歷過生死的人,不一樣了,」羅曉培自嘲,「誰曉得明天眼睛睜開,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趁現在好好的,多陪陪你們。」

「搬回來和老爸老媽一起住,不丟人的。不用找那麼多借口。」羅志國道。

小梅做了許多羅曉培愛吃的菜,「跟鐘點工比起來,我做的小菜味道怎麼樣?」她問。

「你可以打九十分,她最多六十,勉強及格。我主要是想到小梅你的手藝,所以才這麼快搬回來。」羅曉培笑道。

「你現在也變成小滑頭了——都是跟你那個姚米基學的。」溫筠嗔道。

「我看人家姚米基倒是越來越老實,」羅志國道,「你們兩個啊,是互相影響。」

羅曉培笑笑。

吃完飯,她回到自己房間。裡面很乾凈,擺設也完全沒變。與搬走前一模一樣。她對小梅說「謝謝」。小梅說:「都是阿姨自己打掃的,你不在的時候,她隔一天就會過來掃地、抹灰。」

羅曉培朝溫筠看:「媽,不用搞得這麼柔情似水吧。——眼淚都快下來了。」

「把你養這麼大,再累的事情也做了。連這都要掉眼淚,那你早晚哭死。」溫筠笑。

她說著,朝羅曉培看,「在外面住了幾個月,都瘦了。」

「瘦還不好?健身卡都省了。」

「女孩子不能太瘦,一瘦就憔悴了。看著不滋潤。」

「天熱,本來就容易瘦。——你和爸爸好像也瘦了。」羅曉培道。

「兩個女兒一個都不在身邊,能不瘦嗎?」羅志國道,「等你將來出嫁,你爸和你媽大概瘦得只剩一張皮了。」

「那我不嫁。」羅曉培道,「一輩子陪你們。」

「那姚米基怎麼辦?」羅志國開玩笑道,「你還讓不讓他活了?」

羅曉培嘿的一聲,對溫筠道:「爸爸為老不尊。」

「你爸是看到你回來,激動得不曉得怎麼辦好。昨天晚上一宵沒睡,翻來覆去的。當年評上局長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興奮。」

毛慧娟晚上也來了。賀圓做夜班,她帶著冬冬過來吃飯。

「大頭怎麼樣,全好了吧?」她問羅曉培。

「都能上山打老虎了。」

「還是你好啊,大頭舍了命的保護你,這種男朋友,真是沒話說。」

「你怎麼曉得賀圓不會?」溫筠道,「說不定他碰到這種事情,比姚老闆還要英勇。」

「就他?算了吧——」毛慧娟嗤的一聲,正要往下說,忽的想起什麼,朝羅曉培瞥了一眼。見她低著頭吃飯,似是有意迴避,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猜羅曉培應該沒把中藥的事告訴爸媽,否則現在家裡早亂套了。即便如此,臉還是有些發燙。想,算什麼名堂,丟死人了。

吃過飯,她替冬冬洗澡。洗到一半,羅曉培走過來。「現在洗澡,回家不又是一身汗?」

「家裡只有淋浴,小赤佬洗慣浴缸了,不喜歡淋浴——養嬌了。」

羅曉培笑笑。拿了浴巾遞過去。毛慧娟接過,把冬冬身體擦乾,穿上衣服。隨即在他屁股上一拍,「好了,出去吧。」冬冬噔噔噔便奔了出去。

毛慧娟彎下腰,清洗浴缸。羅曉培站在她身後,「那天——」說到一半,停下來。毛慧娟心也被牽了起來。不曉得她要說什麼。羅曉培停了停,嘿的一聲,反手便把衛生間門關上。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不用顧慮。——你也曉得,姚米基懂一點中醫,那天的葯,他一看便明白了。」羅曉培說著,臉也有些紅了,「本來也不該我跟你說這些,有些不大合適,是吧?可又不是外人,這種時候,治病要緊,別的都不提了。」

毛慧娟拿刷子的手僵在那裡。怔了幾秒鐘,站起來。神情窘得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其實現在這種病多了,你也別太擔心。姚米基說他爺爺有個老朋友,是中醫大的教授,專治男女這方面的事。你要是沒意見,就讓他去搭個橋。——你放心,我關照過他了,不讓他到處瞎說。這事,只有我們四個人曉得。你要是怕賀圓尷尬,就別說是我們介紹的,隨便編個謊混過去。當著他的面,我們也只裝作不曉得。」

毛慧娟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羅曉培瞥見她的樣子,不知怎的,竟又有些好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副神情。像個小妹妹。上次她流產卧床的時候,還覺得毛慧娟像姐姐呢,一下子就倒過來了。羅曉培伸出手,像個大姐姐那樣,在她肩上輕輕撫了撫。她應該是有些不習慣,神情更加扭捏了。身體輕輕一顫。她肩膀上的肉不少,滴溜渾圓。

「你覺得呢?」羅曉培問她。

她想了一會兒,低著頭:「好,謝謝你們了。」

「別客氣。」

羅曉培說著,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我沒告訴爸媽。——兩個爸媽都沒說。」

「我曉得。」

「他們年紀大了,讓他們擔心不好。」

「就是。」

毛慧娟又說了一遍「謝謝」。羅曉培說「不用」,「小事情——上次你還要替我去換肝呢,我都沒好好謝你。」

「後來又沒換成。」

「那是兩碼事。難得的是那份心意——那時候我就想,換了是親姐妹,也未必願意這麼做,」她停了停,「——說實話,以前你剛來的時候,我是有點看你不太順眼,時間長了才覺得,你這人還不錯。真的。」

毛慧娟聽了,朝她看。

「你和大頭待久了,說話風格都像他。直接多了。」半晌,她笑笑。

「他是油腔滑調,我是說真的。」羅曉培道。

「我曉得。」毛慧娟停了停,「其實你也挺好。要是換個難弄的,我在這個家哪有這麼太平。你屬於很通情達理的,脾氣也好。」

「我們倆好像在互相吹捧,」羅曉培笑道,「我們應該把這段對話錄下來給爸媽聽,他們就放心了。」

毛慧娟嗯了一聲,「可以評五好家庭了。」

兩人都笑。又想,去年這個時候,兩人還不認識呢。初見那天,都覺得憑空多了一個對方出來,一樣的年紀,硬生生佔了對方的生活軌跡,像影子,又像替身。是孫悟空在照妖鏡里看見的六耳獼猴。完全不相識,卻那樣真切地存在著。說不出來的滋味。或許,這便是前世註定的緣份。兩個迥然不同的女孩,因那百年難遇的一樁事故,纏雜在了一起。始料未及。這一年來的光景,身在其中有些無奈。回過頭再看,竟又是別樣的情趣。讓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大頭這人不錯,覺得合適,就嫁了吧。你也不小了。」毛慧娟勸她。

「嗯。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呀——我和你一樣歲數,都嫁了兩次了。」

「就因為你嫁了兩次,所以我才要考慮清楚。不能步你的後塵。」羅曉培說著,心想,竟然已經能開這樣的玩笑了。也不必擔心她會生氣。真像姐妹了。

姚米基出院後,羅曉培去了一次封浜。算是正式拜訪他父母。大頭媽給了羅曉培一個金鐲子,是老貨,祖上傳下來的。姚米基本來還擔心母親做的有些過了,怕羅曉培一時不能接受。誰知她說聲「謝謝」,爽爽快快地收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羅曉培擺弄那個金鐲子,說挺漂亮。姚米基道:

「你上次不是說你不喜歡首飾的嘛。」

「是不喜歡自己買首飾——別人送的都喜歡。」

羅曉培說著笑笑,朝他看。想,上次那個戒指,也不曉得他今天是不是帶在身上。那天出事時匆匆一瞥,是比較傳統的式樣,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應該在一克拉左右。羅曉培忍不住朝他的褲袋看去,是癟的。

他觸及她的目光,「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她停了停,又問他,「那天,就是出車禍的那天,你本來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

「沒想做點什麼嗎?」

他一怔,應該是有些意識到了,卻故意說:「本來是想騙你到偏僻地方,把你賣了的。誰曉得半路上出了車禍。唉,都跟人販子約好了,連定金也收了。」

她嘿的一聲,搖頭:「不老實!」

「那你覺得呢,我有什麼打算?」

羅曉培沒說話,指了指那個金鐲,問他,「你媽給我這個金鐲,是啥意思?」

姚米基朝她看。仰天打個哈哈。「裝戇——」他道,「小姑娘喜歡裝戇。」

「男人也喜歡裝戇。」羅曉培回敬。

一會兒,到家了。羅曉培說聲「再見」,便要下車。他攔住她,「生氣了?」她道:「我沒這麼小氣。」他停了半晌,似是在考慮些什麼。隨即打開車上的儲物櫃。她瞥見裡面的小盒子——就是那天裝戒指的小盒子。

她以為他會把戒指拿出來,想姚老闆今天沒打領帶,氣氛沒有那天好。忍不住有些好笑。

誰知他停了幾秒鐘,從旁邊拿了張紙出來,合上柜子。表情也有些嚴肅起來。

事情便是在這個時候變得出乎意料的。——他把紙交給她。是一張「器官移植意向書」。她看到上面「移植人姓名」一欄,赫然是「高飛」。她一驚,還以為眼花了。再看去,國籍是「新加坡」,電話號碼和身份證號碼都沒錯。——真的是「高飛」。

姚米基告訴她,其實給毛繼祖捐肝的那個人,是高飛。

「他知道你要去捐肝的事,找到我,托我幫他這個忙。他說他得了胃癌,醫生說他活不過今年。他想在臨死前,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對你犯下的錯。——他是這麼對我說的。」

姚米基的聲音有些低沉。

羅曉培先是一愣,隨即腦子倏的變得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想不了,又好像,思路變得異常敏捷。她怔怔地,想到最後一次見到高飛的情景。在麵包房。那時他應該已經知道了病情。怪不得瘦了那麼多,精神也差。他向她說「再見」的時候,語氣凝重地像結了層冰。她其實是有些感覺的。他是真的捨不得她。其實她可以叫住他的。可她沒有。他的背影,後來她好幾次憶起,都覺得心裡有些難受。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

她一下子想到那個被她打掉的胎兒。去了幾次醫院,到底是打掉了。要是不打掉,現在該有四、五個月了。其實他該把病情告訴她的,如果那樣,也許——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這個。說到底,高飛是背叛了她。他說他想用這種方式彌補她。換了他的肝,她便可以安然無事了。他捨不得讓她去捐肝。他是胃癌,可肝沒毛病。毛繼祖身體里新換上的肝,是他的。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是這個,一會兒是那個。眼淚倏的一下,便掉了下來。

「他再三叮囑,讓我別告訴你。我答應他了。可前陣子我住在醫院裡,忽然想到,他現在應該也在醫院。生命真的是很脆弱,車禍那一瞬,我閃過這麼一個念頭,要是就這麼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那真是比死還難過。——那只是一秒鐘的功夫,對吧?可高飛不一樣,他面對死亡的時間要長很多——他肯定很愛你。如果他不愛你,也不會答應捐自己的肝。他躺在病**,天天想著你,想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能想像這是多麼煎熬的一件事。——我不想遵守承諾了,我要是不說出來,會覺得自己像個騙子,把你活生生從他身邊騙走了。你有權知道真相——我覺得,你應該去新加坡找他。」

姚米基說到這裡,停下來,自說自話地點了點頭。

「嗯,沒錯。是該這麼做。這麼做就對了。」

羅曉培朝他看。他報以微笑。

「去吧——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羅曉培看了他一會兒,眼睛裡閃著光。半晌,輕聲道:「姚老闆,你是個好人。」

尾聲

三個月後,按毛根友的約定,羅、毛兩家都來到封浜,為毛慧娟與羅曉培慶祝生日。

十月份,天氣已經很涼爽了。果園裡,兩棵桔子樹剛剛成熟,滿眼黃澄澄,很是誘人。

羅志國和毛根友下棋。羅志國道:「上次是葡萄,這次是桔子,時令的水果你這裡都全了。毛先生,你真會過日子啊。」毛根友笑道:「前一陣有個傢伙說我這個園子不錯,種水果可惜了,勸我種點冬蟲夏草,說這玩意兒值錢。我一看就是騙人的把戲,冬蟲夏草要是能在上海養活,那也不至於賣好幾萬塊錢一斤了。呵呵。」

毛慧娟、溫筠、楊莉莉幾個女人在摘桔子。姑婆負責打包,各家一份。姚米基和賀圓把圓檯面搬到園子里,又幫著劉虹擺碗筷。毛繼祖累不得,坐在旁邊拌一盤水果沙拉。小子貴推著學步車,溜到東溜到西,忙得不亦樂乎。冬冬在旁邊扶著他。像個哥哥的樣子。

天氣很愜意,涼風一陣陣吹過,空氣里透著果蔬的甜香。很清新。

晚飯時,姑婆見毛慧娟吃得很少,雞啄米似的,照例又是看不慣。「慧娟,胃口不好啊?」她故意道。毛慧娟朝賀圓看了一眼,賀圓跟著笑笑。「你問他。」毛慧娟板著臉,指著賀圓。

大家都不解,轉向賀圓。賀圓頓時張口結舌起來:

「又、又不是什麼壞事情,這個——慧娟大概有了。」

大家先是一怔,隨即都驚喜:「真的啊?」

「還沒去醫院查,拿驗孕棒測過了。兩條杠。」賀圓道。

毛慧娟朝丈夫白眼:「用得著說得這麼明白嗎?——冬冬在旁邊呢。」

毛繼祖道:「現在這個社會,小孩子什麼不曉得?弄不好懂得比我們還多呢。」

大家都對毛慧娟夫婦說恭喜。

毛慧娟道:「本來也沒打算生第二胎,既然有了,那就生吧。」

「當然要生——」劉虹問她,「告訴你婆婆了沒有?」

「還沒呢。」賀圓道,「想等去醫院確診後再說。」

楊莉莉逗冬冬:「你喜歡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啊?」

「無所謂,」冬冬頭一昂,道:「只要生出來聽我的話就行。」

毛根友對羅志國道:「羅總,恭喜啊。」

「同喜同喜,」羅志國笑道,「還是毛先生你福氣好,又有外孫,又有孫子。不像我,這輩子只有當外公的命。」

「外孫和孫子都一樣。都是嫡嫡親親的第三代。」

姑婆算了算日子,「喲,這樣就是明年七月份出生。熱天坐月子要吃苦頭。」

溫筠笑道:「姑婆,現在不像過去了,空調一開,房間里恆溫,大人小孩都舒服。過去說月子里不能洗頭洗澡,那都是老黃曆了,沒有科學根據的。否則夏天捂一個月,人都要臭了,哪裡還談得上身體健康?」

「所以說現在社會變得快啊,變得我這個老太婆都看不懂了。」姑婆搖頭。

大家聊得起勁。唯獨姚米基一人坐在角落裡,顯得有些落寞。賀圓走到他旁邊,坐下。

「謝謝哦。」他壓低聲音。

「嗯?」姚米基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件事——否則今天大家哪有這麼開心。」賀圓有些扭捏。

姚米基哦的一聲,隨即道:「別客氣別客氣。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的。——恭喜啊。要當爸爸了。」

「謝謝。」賀圓道。

毛繼祖也走過來,問姚米基:「阿姐什麼時候回國?」

姚米基搖了搖頭。

「好心有好報,」毛繼祖在姚米基肩上拍了拍,「兄弟,會好起來的。」

「我曉得。」姚米基笑笑。

羅志國和毛根友合起來為兩個女兒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是兩顆拇指大小的珍珠,晶瑩剔透,放在盒子里,閃著溫潤的光。「是羅總想出來的,」毛根友道,「說兩個女兒都是我們的掌上明珠,送這個最有意思。」

「謝謝。」毛慧娟接過,「謝謝爸爸媽媽。」

羅志國說下周有個老朋友的兒子結婚,讓她和賀圓一起去,「大家認識認識,都一年了,還不曉得我有你這個女兒呢——」

毛慧娟怔了怔。

「把你藏了一年了,是我們不對。有些自私了。從現在起,人人都會曉得我有兩個女兒。你和曉培,都是我和你媽的寶貝。」羅志國柔聲道。

毛慧娟低下頭,假意眼睛裡進了灰。拿手去揉。

羅志國把另一顆珍珠交給姚米基,「等曉培回來,你給她。」

「這個,還是伯父伯母給她比較合適吧。」姚米基遲疑了一下。

「你給她最合適,」溫筠把珍珠交到他手裡,「——我這個女兒啊,就交給你了。」

姚米基一怔,頓時明白了溫筠這話的含義。「伯母——」喉頭被什麼哽住,竟說不出話來。本來一直硬撐著的情緒,到此刻竟有些難以控制了。

「你對曉培的好,我們非常感激,」溫筠朝他微笑,「曉培遇到你,是她的福氣。」

姚米基使勁搖頭:「別這麼說,別這麼說——」

這天大家都玩到很晚才回去。新摘下的桔子,沉甸甸地拎在手裡,是一天的戰利品。除了毛繼祖,男人們都稍喝了點酒,連冬冬也在賀圓杯子里喝了小半杯米酒,說這個比可樂還好喝。米酒後勁足,一會兒便有些醉了,倒在毛慧娟懷裡睡著了。楊莉莉抱著小子貴,說小傢伙胃口好,特別能喝奶,所以長得也快,已經有些抱不動了。才用了一個月的中號紙尿褲,眼看著就要換成大號成長褲了。開銷又上去了。羅志國問毛繼祖在新單位怎麼樣。毛繼祖回答工作不累,考勤又松,中午就能溜回家。是個養息的好地方。劉虹在織一件小子貴的新毛衣,就差袖子了。溫筠在旁邊學習,說這輩子還沒織過毛衣呢,準備為慧娟肚子里的孩子織一件,也算是外婆的心意。姑婆在市區住了大半年了,住夠了,想搬回去。年紀大了,總感覺身體不如以前硬朗,她這麼喜歡熱鬧的人,上次連羅曉培的演奏會也沒參加,也是這個緣故。搬回封浜,用她的話說就是「不能倒在外面,死也要死在家裡」。毛根友說她這是杞人憂天,「您身體好著呢,活到個九十幾歲沒問題。等著看冬冬娶媳婦吧。」

回去的路上,姚米基給羅曉培發了條簡訊:「生日快樂。」

一會兒,她回過來:「謝謝。大家快樂。」

姚米基躊躇著,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什麼時候回來?」正要按「發送」鍵,猶豫了一下,又刪了。

他把儲物櫃里那枚戒指拿出來——他有兩次機會送出去,結果一次被車禍搞砸了,另一次被他自己搞砸了。三個月前,送羅曉培上飛機時,他甚至連「早點回來」這樣的話都沒說,只是故作輕鬆地向她道了聲「再見」,像普通朋友那樣——其實,就算送她走,也該跟她說清楚的——自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喜歡上了她。可是,迄今為止,他還沒說過一句「我愛你」呢。

他懊惱得要命。

車子快開到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一個人站在店門口。輪廓有些熟悉。那一瞬,他竟有些恍惚了,想,不會是她吧?隨即又笑話自己,做夢吧,怎麼可能。

漸漸近了。他看見——羅曉培朝他揮手,面帶微笑。

他想,一定是累了,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去——真的是她。

她回來了。

他握方向盤的手有些顫抖。一會兒到了,他停下,打開車門,腳有些不聽使喚,在杠上絆了一下,連打幾個趔趄才站穩。

她扶住他。「小心啊,姚老闆。」

他看著她,兀自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回來了?」

「嗯。」

「什麼時候到的?」

「剛下飛機,就過來了。」

「那剛才給你發簡訊,你怎麼不說?」。

「你又沒問,我為什麼要說?」她反問。

他怔怔地,看著她。有種做夢的感覺。鼻子卻漸漸酸了。不知是興奮還是怎的。

「我——」他嘴巴動了動,卻不曉得說什麼好。卡殼了。

「我剛才給爸媽打過電話了,」羅曉培道,「他們說你有東西要給我。」

「哦,沒錯,你的生日禮物,他們托我給你的。」姚米基忙不迭地從口袋裡拿出那顆珍珠。

羅曉培接過看了看,又問:「還有呢?」

「沒了,就這個。」

「你自己沒什麼東西要給我嗎?」她斜睨著他,「人家說事不過三,今天要是再不給我,那我就不要了。」

姚米基看了她一會兒。半晌,忽然嘆了口氣。搖頭。

「還帶硬討的——小姑娘真是皮厚。」他拿出那枚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尺寸剛剛好。

羅曉培問他:「沒什麼對我說的嗎?」

姚米基想了想,道:「戴了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

「這句話不好聽。換一句。」

「以後我倆成一家人了,好好過日子吧。」

「太俗氣,再換一句。」

「親愛的,今晚你真漂亮。」

「還是俗。」

姚米基嘿的一聲,在她頭上輕輕一拍,「小姑娘真是難弄,」他咽了口唾沫,「我——」說到一半,便停下了。

「我什麼?——說呀。」她道。

他轉了轉眼珠,忽的,湊近了,在她耳邊把剩下那兩個字說了。

「就是這個了。」他有些訕訕的。

她搖頭。「太輕了,聽不清。」

他朝她看,忽然哈的一聲,抱緊她,在她耳邊又說了一遍。

羅曉培覺得耳朵痒痒的,忍不住便笑了出來,與此同時,也伸開雙臂抱緊他。在他耳邊輕聲道:

「姚老闆,你真沒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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