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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她嘗過的痛苦,你嘗嘗

所屬書籍: 春日宴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李懷玉反而來勁了,朝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旁人都敢弒君,更何況是我?在天下人眼裡,我可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為了掌權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丹陽長公主!切你還不跟切菜似的!」

    李懷麟垂眸,像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問:「皇姐想要皇位嗎?」

    李懷玉冷笑:「你覺得我稀罕?」

    「孝帝留的遺旨,朕沒有銷毀,依舊藏在明山宮。」李懷麟道,「皇姐若是願意幫朕一個忙,朕願意主動禪位。」

    為了親政不擇手段的皇帝,現在竟然說願意禪位?懷玉覺得真荒唐,捏著拳頭看了他好一會兒,嗤道:「你先說說是什麼忙。」

    「替朕找到寧婉薇。」李懷麟垂眸,「她在危急關頭棄朕而去,朕想找到她,問問她是怎麼想的。」

    寧貴妃棄他而去了?懷玉有點意外。轉念一想,倒是翻了個白眼:「你不學我的耿直直言,怎麼學上紫陽君的拐彎抹角了?擔心人家就說擔心人家,想和人家團聚就說想和人家團聚,扯別的有什麼意思?」

    顴骨緊了緊,李懷麟硬聲道:「朕不是擔心她,只是想找到她罷了。」

    「那就恕我不能幫忙了。」鬆開他,懷玉拍了拍手上的灰,「你禪不禪位跟我沒關係,皇位最後誰來坐也跟我沒關係,想找人,你自己去找。」

    李懷麟沉了臉,看了看江玄瑾,後者好像完全不覺得皇姐說這話有什麼問題,只低聲對她道:「可是累了?青絲那邊備了早膳,你先過去用些。」

    「那你呢?」

    「還有些話要同他說。」

    皺眉看看他,又看看李懷麟,懷玉撓撓頭:「你要是想揍他,就叫我一聲,你不適合跟他動手,我比較方便。」

    眼裡泛起點笑意,江玄瑾頷首,目送她出去。

    大門關上,堂里暗了些,李懷麟渾身的戾氣再也不掩飾,皺眉看著面前這人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在椅子上坐下,撫了撫衣袍,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你皇姐很在意你,在沒發現你對她有殺心之前,在她心裡,你比我更重。所以我想知道,事到如今,她想不想殺你報仇。」

    dá àn是否定的,他特意放了bǐ shǒu在旁邊的案几上,李懷玉看都沒看,吼得大聲,罵得也大聲,卻沒想直接宰了他。方才大堂里只有他們三人,誰也不知道皇帝到了一線城,就算李懷麟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知道是誰殺的。

    然而她還是沒捨得動手。

    下頷微緊,江玄瑾微微有些不悅:「你下旨讓我給她送毒酒,她不記恨你,卻恨得要殺了我。」

    憑什麼啊?

    李懷麟抿唇,別開頭道:「她不想殺我,你想。」

    江玄瑾是恨他的,不知為何,比皇姐對他的恨意還深,這一路上他都能感覺到,要不是為了送他回來見皇姐一面,這人早在馮翊就會直接送他下黃泉。

    「陛下可知為何?」他不否認,只問他。

    李懷麟嗤笑:「弒君還能為何?如今你紫陽一方獨大,殺了朕便能直接問鼎皇位。」

    淡漠地搖頭,江玄瑾道:「臣生而受忠君之教,聽仁義之言,對皇位並無貪念。如今所作所為,也不過是想報私仇。」

    「私仇?」

    抬眼看他,江玄瑾眼神冰涼:「陛下一道聖旨,賜死長公主,累微臣受冤人之責,又令長公主厲剜心之痛。難道不該付出些代價?」

    「」不敢置信地回視他,李懷麟瞳孔微縮,「你突然離開京都,擁兵造反,就是為這個?」

    「這個理由還不夠?」江玄瑾捏著扶手緩緩起身,「陛下可知長公主為什麼會殺李善?」

    世間傳聞,都是說長公主為奪權戕害無辜,李懷麟也從未想過要去問問她原因,眼下聽他提起,才後知後覺地問:「你知道?」

    「一開始也是不知道的,但在她入獄之後,我聽青絲提起些舊事。便派人去查了查。沒想到還真查出些東西來。」

    走到他面前,江玄瑾低頭看他:「平陵王李善,曾闖先皇后寢宮,使出卑劣手段侮辱一國之母,先皇后在你出生當日薨逝,不是難產,而是羞憤自盡。」

    李懷麟震了震,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搖頭:「你撒謊!」

    李善分明說,母后愛的是他,但被先帝霸佔,不得已只能與他暗通款曲。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人問。」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當初先皇后宮裡的宮人被他遣散了百餘,有大半死於非命,可還剩下一部分知道真相的人,苟活於京郊之外。」

    「不。」李懷麟固執地道,「朕不信。」

    壓根不在乎他信不信,江玄瑾繼續道:「做出此等喪盡天良違背倫常之事,先帝困李善於平陵,不讓他再進京,已經算是顧念手足,宅心仁厚。可平陵君似乎不知感恩,趁著先帝駕崩,陛下與長公主年幼無援,還再度進京,妄圖掌權。」

    「陛下覺得平陵君是個好人,幫了你良多,那又知不知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他在做什麼?」

    「挾天子以令諸侯、斂財奪權、甚至對長公主也起了歹心。」

    眼裡一片陰沉,江玄瑾道:「長公主下手輕了,這樣亂了人倫,失了人性的人,凌遲也不過分。」

    臉色越來越白,李懷麟後退兩步,低聲喃喃:「你騙朕,平陵君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他不會做這些事」

    「微臣只是告訴陛下長公主殺平陵君的原因。」江玄瑾道,「好讓你知道,你從來不是正義的一邊,你做的都是惡事,助紂為虐,養虎為患,傷盡對你好的人,除盡忠國之臣。落到如今田地,全是你咎由自取,與旁人沒有半點關係!」

    字句如錘,狠狠砸在心上,李懷麟滿臉震驚,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李懷玉也有錯。」緩和了語氣,江玄瑾搖頭道,「她不該將你護得這樣好,不該讓你覺得她是個壞人,你自己是個好人,你比她可壞多了,壓根不配得她庇護。」

    「你你住嘴!」

    「做都做罷,還怕人言?」江玄瑾輕嗤,「陛下用微臣來傷她心的時候,可想過她會多難受?」

    李懷麟睫毛直顫,抓著袖子的手也泛白。

    「微臣該還的,已經在還了,陛下總不能置身事外。」輕輕拂了拂他肩上的灰。江玄瑾勾唇,「你我一同受傷之時,她先奔向的都是你,你若不能厲同她一樣的苦難,叫臣如何甘心?」

    「你想做什麼?」

    「陛下不是想見寧貴妃嗎?」江玄瑾道,「從馮翊到一線城,她一直同我們一路。」

    慌張不已的心,在聽見「寧貴妃」三個字的時候陡然安定了下來,李懷麟眼眸大亮。問:「你肯讓我見她?」

    「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就是想讓陛下在這個時候見她一面。」江玄瑾側身,「請。」

    先是一喜,接著又有點生氣,李懷麟提了袍子跨門出去,微怒地想,既然一路都在,她為什麼不來見他?哪怕是被關著,也能讓人給他傳個話吧?是故意躲著他嗎?

    大敵當前她竟能丟下他獨自跑了。還說什麼愛他至極?就算他當時不生氣,還覺得她聰明,但事後計較起來,定是要怒的,在她心裡,他的分量壓根就沒多重!

    跟著江玄瑾出門上車,李懷麟語氣不善地問:「把她關很遠?」

    江玄瑾頷首。

    「你這麼討厭朕,是不是準備了什麼陷阱要朕跳?」李懷麟皺眉看著他,「朕可以與你商量,只要你放朕同她安然離開,你要什麼朕都給。」

    江玄瑾不語,沉默地看著車壁。

    李懷麟別開頭,也不同他多說了,等馬車一停下,便飛快地跳下車轅。

    「陛下您慢些。」內侍低聲道。

    哪管他說什麼,李懷麟看了看面前的院子,抬步就跨了進去。

    院子里比外頭陰冷許多,剛一繞過畫壁。就有紙錢兜頭灑下來,紛紛揚揚地落了他滿身。

    「大膽!」拂開這晦氣的東西,李懷麟怒喝,「這等污物也敢朝朕灑!」

    雪白的紙錢落下,露出庭院中央放著的一口琉璃棺,那棺木里堆著大量的冰塊,隱約還能看見個人影。旁邊跪著的人哭得雙眼通紅,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灑了一把紙錢。

    「寒姑?」看清這人是寧婉薇身邊的宮女。李懷麟驚了驚,有個念頭從腦子裡划過去,又被他自己猛地打散。

    不可能的,寧婉薇怎麼可能死?她沒道理死!

    轉頭看了院子里一圈,他問:「你家主子呢?」

    寒姑沒答,捏著紙錢的手發著抖。

    莫名有些惱,李懷麟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抓起來:「朕問你話,你是不是聽不」

    話沒吼完,餘光觸及旁邊的琉璃棺,一口氣全噎在了喉嚨里。李懷麟愕然,鬆開寒姑,僵硬地站了好一會兒。伸手過去,緩慢地、一下一下地抹開棺蓋上的灰。

    恬淡的面容漸漸清晰,柳眉如月,薄唇如丹,寧婉薇安靜地躺在裡頭,像是在做什麼美夢一般,臉頰上還有淡淡的胭脂色。

    胸口悶痛,李懷麟低哼一聲,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他怎麼會夢見寧婉薇躺在棺材裡呢?這人應該躺在她的貴妃榻上才是。

    伸手抓住棺蓋檐,李懷麟猛地用力,像是想把她救出來。

    「人死了許久,味道很重,陛下還是莫開為好。」江玄瑾站在後頭,拿了三柱香。插在了棺前的香爐里。

    李懷麟猛地回頭,雙眼血紅:「是你?」

    江玄瑾漠然地看著他。

    「你恨朕,沖朕來就好,為什麼要對她下手?!」李懷麟怒喝,踢開旁邊燒著紙錢的火盆,徑直朝江玄瑾沖了過去。

    憤怒至極的拳頭,一點準頭也沒有,江玄瑾輕而易舉地躲開,一個字也沒解釋,只問他:「不是不想她嗎?不是已經冷落許久了嗎?現在又急個什麼?」

    「你這混賬!」一拳打空,李懷麟又撲上來,瘋了似的大喝,「我要你給她償命!」

    「償命?」輕笑一聲,側頭躲開他的掌風,江玄瑾道,「要償也是你先償。」

    手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李懷麟幾擊不中,一張臉近乎扭曲。他回頭看了一眼棺里的人。腦袋裡像是有根針在猛刺,痛得他低吼一聲,雙手抱頭。

    「能因長公主而得陛下兩分另眼相看,是臣妾的福氣,臣妾並無芥蒂。」

    「陛下睡不著嗎?臣妾會兩段小曲兒。」

    「臣妾的榮華都是陛下給的,陛下想收回,臣妾也沒有怨言。」

    宮裝的裙擺飛揚起來,又緩緩歸於平靜,變成黑白。李懷麟死死抓著胸口的龍袍,急急地喘氣,卻像是吸不到空氣似的,痛苦得手背青筋暴起。

    他還沒來得及說,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他早就不是因為皇姐而寵愛她了,跟她鬧脾氣只是想得她兩分關心,把她扔去冷宮也只是想讓她來求自己。在馮翊把她放去別院,只是怕她因為他而被人謀害他沒有真的生她的氣。他喜歡她,像她喜歡自己一般喜歡她。

    他脾氣不好,容易暴躁,只有她能安撫,他夜裡睡不著,輾轉反側,也只有擁著她才能安心,他離不開她的啊。

    撐著地站起來,李懷麟踉蹌兩步回到棺木邊。固執地把那琉璃的棺蓋掀了起來。

    哪怕一直用冰鎮著,六月的天氣里,屍體腐爛得還是很快,棺蓋一開,惡臭瞬間逼得眾人齊齊退開。李懷麟卻像是完全沒聞到一樣,拉住寧婉薇的手,固執地將她抱起來。

    深深的一道疤痕,橫穿了整個脖頸,李懷麟手一抖,喉結上下滾動,眼裡滿是血絲。

    「娘娘是自盡的。」寒姑在他身後開口,「還請陛下給娘娘兩分清凈,讓她走好。」

    自盡?李懷麟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寒姑紅著雙眼,語氣十分平靜:「柳雲烈攻城那天,帶人來別院要抓娘娘,娘娘知他們是要帶自己去威脅陛下,無法逃脫之下,為免陛下兩難,便自盡以謝君恩。」

    艷紅的血灑在別院的青石地上,震驚了所有人。自古妃嬪多軟弱,肯為君死的,萬中難遇其一。李懷麟何德何能,竟遇上了寧貴妃。

    「娘娘臨終前,有話留給陛下。」寒姑努力讓自己平靜些,可怎麼也忍不住帶了怨懟,「她說。來世陛下若為君,她仍為妃,若為民,她便為妻,只要下輩子別再生一張與人相似的臉,能得君專心以待,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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