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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烏龜

    1

    米阿的回答是:最方便的聊天方式——更省時也更清楚——就是面對面。那該怎麼面對面呢?蘇珊娜問。

    我們可以到城堡里去,這回米阿答得毫不猶豫。懸崖邊的城堡,我們可以去餐廳。你還記得餐廳嗎?

    蘇珊娜略微遲疑地點點頭。有關餐廳的那段記憶才剛剛恢復,所以現在還很模糊。不過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遺憾。米阿在那兒著實……呃,怎麼說呢,至少可以說是大快朵頤了一番。許多盤子被她一掃而空(她大多直接拿手抓),無數飲料被一飲而盡。她甚至還用借來的聲音同眾多鬼魂幽靈談天說地。借來的聲音?見鬼,都是偷來的,其中兩個蘇珊娜非常熟悉,一個是奧黛塔·霍姆斯在社交場合常用的略帶神經質的腔調——頗裝腔作勢。另一個就是黛塔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粗嘎嗓音。這麼看來米阿的盜竊行徑沒有放過蘇珊娜人格的任何一面。現在黛塔·沃克的元神時不時出現說些狠話,多數要歸功於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在那兒槍俠見過我,米阿開口說道。還有那個男孩兒。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

    我以前見過他們倆。

    誰?你說傑克和羅蘭?

    哎,就是他們倆。

    在哪兒?什麼時候?你怎麼可能——

    我們不能在這兒細說,求求你了。得找個更隱秘的地方。

    你是不是想說那地方還一定得裝了電話?然後你的朋友就能打電話給你?

    我知道的不多,紐約的蘇珊娜,但是無論多少,我想你都會願意聽聽。

    對此蘇珊娜倒沒有異議。她也迫切地想離開第二大道,儘管她並不希望讓米阿知曉。她襯衫上的污漬在過路人看來也許不是蛋奶就是咖啡,但蘇珊娜自己可非常清楚:那是血漬,而且不僅如此,那是一個為了保護鎮上兒童勇敢作戰的女戰士的鮮血。

    而且她腳邊還全是布袋。她以前在紐約看到過的布袋一族也不少,哎,現在她覺得自己也變成其中一員。不過她打心眼兒里不喜歡這種感覺。從小到大,她母親都一直說她應該過體面的生活。現在每當馬路上或公園裡有行人瞄她一眼,她都有股衝動想衝過去告訴他們她沒瘋,雖然她現在一身狼狽:染污的襯衫,骯髒的面孔,糾結的長髮,肩上沒有精製的女士坤包,卻有三隻布袋放在腳邊。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哎——可是又有誰能比她更適合這樣的稱呼?她不僅找不到家,甚至連自己的時代都回不去。——但她頭腦非常清醒。她一定要問問米阿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什麼才是事實。此時此刻她的願望非常簡單: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從公眾視線里消失,至少消失一會兒。

    別異想天開了,甜心,她對自己說……當然也是對米阿說,只要米阿還在聽。隱秘的地方可是要花錢的。你身處的紐約是個連漢堡包都要花一美元的地方。聽上去很瘋狂,是不?你瞧瞧你自己,現在除了一打鋒利的碟子和一個莫名其妙的黑色魔法球,連枚硬幣都沒有。你打算怎麼辦?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繼續沉溺在這些念頭中,眼前的紐約瞬時被沖走,她重新回到了門口洞穴。當初她第一次到那兒時幾乎沒有時間觀察四周的環境——當時掌握控制權的是米阿,她只顧著匆匆穿過時空門——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異常清晰。她看見了卡拉漢神父,埃蒂,甚至從某種程度說,還有埃蒂的哥哥。蘇珊娜能聽見亨利·迪恩的奚落和詛咒從洞底一陣陣飄上來:「我在地獄裡,哥們兒!我在地獄裡,都不能嗑藥,這全都怪你!」

    亨利歇斯底里的抱怨激起蘇珊娜的怒火,瞬間蓋過了適才冒出的無所適從。「埃蒂遇上的大多問題都是你的錯!」她厲聲反駁。「幸虧你死得早,亨利,真是大快人心!」

    山洞裡的人卻連正眼都沒瞧她。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不是從紐約穿越時空回到這裡?可要是這樣,為什麼她沒聽見敲鐘聲?

    噓,噓,親愛的。埃蒂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在她耳邊響起。別說話,看仔細咯。

    你聽見他說話了嗎?她問米阿。你聽見——

    聽見了!你快閉嘴!

    「你覺得我們得在這兒待多長時間?」埃蒂問卡拉漢。

    「恐怕得待上一會兒,」卡拉漢回答。驀地,蘇珊娜領悟到她眼前出現的是已經發生的事。當時埃蒂與卡拉漢一道來到門口洞穴,想找到凱文·塔爾和他的朋友亞倫·深紐。彼時狼群尚未現身。卡拉漢穿過了時空門,但是趁卡拉漢離開時,黑十三俘虜了埃蒂,甚至差點兒殺了他。幸虧卡拉漢及時趕回來,埃蒂才沒有從懸崖頂跌入深谷。

    但是此時此刻,埃蒂正從地底下的書櫃里拖出那個布袋——果然是粉紅色的,她沒猜錯,在卡拉這邊時袋子還是粉紅色的——好惹麻煩的塔爾先生在那個書櫃里收藏了許多珍貴的頭版書。他們需要袋子里的魔法球,理由與米阿的同出一轍:它能打開找不到的門。

    埃蒂把球舉了起來,轉了個圈,突然停住,緊蹙雙眉。

    「怎麼了?」卡拉漢問道。

    「這裡面有東西,」埃蒂回答。

    「箱子——」

    「我說的是這個袋子。我覺得有東西縫在里子裡面,摸上去像是塊石頭。」突然間,蘇珊娜彷彿看見他直勾勾地朝自己望過來,雖然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仍然坐在公園長凳上。慢慢地,洞底飄上來的亂鬨哄的聲音被噝噝的噴泉噴水聲替代。山洞漸漸隱去,埃蒂和卡拉漢也漸漸隱去,她只聽見埃蒂的最後一句話,彷彿從遠方傳來:「這兒說不定是個隱藏的口袋。」

    說完他就消失了。

    2

    其實,她剛才根本沒有穿越時空。那段門口洞穴的短暫造訪只不過是她的幻覺。難道是埃蒂發送給她的?如果是,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收到了她在道根發給他的訊息?蘇珊娜答不上來。如果她能再見到他,她一定得問問。更確切地說,是親吻他千百遍以後記得問問。

    米阿拿起紅袋子,仔細沿著袋子四面摸索。是方盒的輪廓,沒錯。但突然,在盒邊一半的位置,她摸到了另外一樣東西,一個小突起。埃蒂說得沒錯:摸上去就像塊石頭。

    她——或者是她倆,這已經無關緊要——把袋子挽了起來。藏在裡面的東西散發出越來越劇烈的律動,但她強懾心神奮力抗爭。就在這兒,就是這兒……摸起來就像是縫上去的。

    她傾過身子,發現那東西不是縫上去而是貼上去的。那種布料她不認識,傑克也不會認得,但如果埃蒂見著肯定能一眼認出來那是塊尼龍布。實際上Z.Z.托普合唱團曾以此為主題唱過一首歌,一首叫做「尼龍飛蟲」的曲子,她以前聽過的。她把指甲伸進那塊尼龍布,輕輕一使勁,尼龍布嘶啦一聲掉落下來,露出一個小內袋。

    那是什麼?米阿和她一樣吃了一驚。

    呃,讓我們瞧瞧。

    她把手伸進內袋,掏出來的不是石頭,而是一個小烏龜雕像,看起來似乎是象牙雕成的。雖然龜殼上有一塊問號形狀的劃痕,雕刻的每個細節都巧奪天工。烏龜的腦袋半伸出來,兩隻眼睛就像柏油點上去的烏黑圓點,栩栩如生。然而她在龜嘴處又發現第二處缺憾——這回不是刮痕,而是一道裂縫。

    「有年頭,」她自言自語道。「真的有許多年頭了。」

    是呀,米阿跟著附和。

    蘇珊娜把烏龜雕像捏在手中,沒由來地感覺特別好,特別……安全。

    看那烏龜,兩句打油詩突然划過蘇珊娜的腦際。看那寬寬烏龜脊,龜殼撐起了大地。是不是這麼說來著?至少差不離。當然了,這兒正好是穿過黑暗塔的光束。一頭是巨熊——沙迪克,另一頭是烏龜——馬圖林。

    她看了看在內袋找到的小烏龜雕像,又看了看噴泉旁邊的烏龜雕塑,除了材料上的區別——長凳邊的那座雕塑是黑色金屬材質,外殼上活潑躍動著青銅的光澤——兩隻烏龜竟然一模一樣,甚至連龜殼上的刮痕和龜嘴處的裂縫都絲毫不差。一霎那,她幾乎呼吸停止、心臟停跳。這麼多日子來,她經歷的事情一件緊接著一件,時時刻刻、每日每夜都沒有停歇。她根本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只是身不由己地被一樁樁突如其來的變化推著向前,羅蘭堅持一切都是卡的意志。接著,眼前這樣的巧合降臨在她身上,一霎那她感覺彷彿窺見了事件的全景,敬畏與驚訝幾乎讓她動彈不得。她感覺到一股神奇的力量,無法理解的力量。有些力量,例如裝在鬼木盒裡的魔法球散發出的力量給她的感覺是邪惡,但是這種……眼前這種……

    「哇,」有人驚嘆道。

    她抬起頭看見一名商人——從打扮判斷肯定是位成功人士——正站在長凳旁邊。他橫穿公園,也許正匆忙趕往一個重要的會議,甚至是聯合國里的大會。畢竟聯合國就在旁邊(除非這個也已經改變了)。但現在,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昂貴的公文包掛在右手,雙眼圓睜目不轉睛地盯著蘇珊娜—米阿手上的小烏龜雕像,咧嘴大笑起來,顯得有些傻乎乎的。

    快收起來!米阿警覺地大叫。別被他搶了去!

    我倒想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黛塔·沃克介面道,語氣放鬆,饒有興味。太陽已經落山,她——她渾身上下——突然體會到,除了發生的一切,今天的天氣著實漂亮珍貴、華麗燦爛。

    「珍貴極了,漂亮極了,華麗極了,」那個商人(是個外交官也說不定)再次感嘆道。原本的公務早就被拋之腦後。他是在讚歎今天的天氣,還是這隻小烏龜?

    兩者都是,蘇珊娜暗忖。驀地,她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傑克一定也會明白——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她笑了。體內的黛塔和米阿也笑了,雖然米阿顯得有些不情願。那個不是商人就是外交官的男人也笑了起來。

    「是的,兩者都是,」商人說道,隱約透出斯堪的納維亞口音。「你手上的小東西真可愛!」

    是的,的確可愛。可愛的小寶貝。就在不久以前,傑克·錢伯斯也找到過一樣異常相似的東西:傑克在凱文·塔爾的書店裡買了一本叫做《小火車查理》的書,作者是貝麗爾·埃文斯。為什麼要買呢?因為那本書沖他呼喚。後來——實際上就在羅蘭的卡-泰特來到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之前——那個作者改名為克勞迪亞·Y·伊納茲·貝徹曼,成為了不斷壯大的十九卡-泰特中的一員。傑克將一把鑰匙夾進書頁里,而身處中世界的埃蒂用木頭削出一把複製品。傑克的那把鑰匙有一種魔力,人們只消瞧上一眼,就即刻變得神魂顛倒,甚至被催眠得言聽計從。與傑克的鑰匙一樣,這個小烏龜雕像也有一件複製品,就在她身邊。問題是它是否也擁有傑克的鑰匙那樣的魔力?

    就眼前這個斯堪的納維亞商人著迷的樣子判斷,蘇珊娜相當有信心答案是肯定的。一段童謠閃進她的腦海:嘿呦呦,嘿呦呦,你有烏龜勿煩憂!真是太傻了,蘇珊娜幾乎嗤笑出聲。

    她對米阿說道:交給我來處理。

    處理什麼?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所以交給我處理就行。同意嗎?

    她沒等米阿回答就轉身面向那個商人,臉上掛著一抹燦爛的笑容,把烏龜平舉在他的眼前,從左向右移動。雖然他覆著染霜銀髮的腦袋紋絲未動,但目光緊隨著烏龜移動。

    「先生,請問您尊姓大名?」蘇珊娜問道。

    「馬特森·范·崴克,」他回答,同時眼珠仍然隨著烏龜轉動。「我是駐聯合國瑞典大使的二等秘書。我的妻子背著我有了外遇,我很難過。我的腸子終於又恢復正常,賓館裡那個按摩師推薦的茶還挺管用,我很高興。」停頓片刻,他又補充道:「你的斯杲葩達①讓我也很開心。」

    此時蘇珊娜的興趣越漲越高。假如她讓這個男人當街脫掉褲子、拽出他剛剛恢復正常的腸子,他會照做嗎?當然,他一定會。

    她迅速向四周環視一圈,發現附近沒有別人。很好,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儘快結束,越快越好。當時傑克用他的鑰匙吸引了一小群人,她可不想效仿,麻煩總歸能免則免。

    「馬特森,」她緩緩說道,「你剛剛說——」

    「馬特,」他插口更正。

    「不好意思,您說什麼?」

    「叫我馬特就行了,我比較喜歡這樣。」

    「好吧,馬特,你剛剛說——」

    「你會說瑞典語嗎?」

    「不會,」她回答。

    「那我們只好說英語了。」

    「是的,我比較喜歡——」

    「我的職位頗為重要,」馬特再次打斷她,目光仍然膠著在烏龜上。「我見過許多大人物,我和穿著『黑色晚禮服』的漂亮女人出入雞尾酒舞會。」

    「那一定非常激動人心。馬特,我希望你趕緊閉嘴。我不直接問你話,你就不要開口。明白了嗎?」

    馬特閉上嘴,甚至幽默地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但是視線仍舊沒有離開烏龜片刻。

    「你剛剛說到賓館。你是不是住在賓館裡?」

    「是的,我住在紐約君悅大酒店,就在第一大道和四十六街的街口。很快我買的公寓套房就要到手——」

    突然,馬特彷彿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迅速閉上嘴。

    蘇珊娜有些生氣,把烏龜又舉高了一些,好讓這位新朋友看得更清楚。

    「馬特,聽我說,好不好?」

    「洗耳恭聽,女士,一定言聽計從。」這句話混雜著馬特奇特的斯堪的納維亞口音,竟然讓她打了一個冷戰。

    「你有沒有信用卡?」

    馬特驕傲地笑道。「多著呢。我有運通卡、萬事達卡、維薩卡,甚至連歐金卡都有,還有——」

    「很好,非常好。我想請你到——」一瞬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片刻之後恢復過來。「到君悅大酒店,訂一間房。訂一個禮拜。如果他們問,你就說是幫你朋友訂的,女性朋友。」這時她突然想到一種令人厭惡的可能性。這裡是一九九九年的紐約,是北方,雖然人們樂意相信事情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但還是事先確認為妙。「他們會不會因為我是黑鬼刁難我?」

    「當然不會。」他吃了一驚。

    「那麼用你的名字訂房間,告訴前台一個叫做蘇珊娜·米阿·迪恩的女士會來。聽明白了嗎?」

    「明白,蘇珊娜·米阿·迪恩。」

    還有什麼?噢,當然還有錢。她問他有沒有帶錢,他即刻掏出錢包遞給她。她繼續一手高舉著烏龜,同時用另一隻手迅速翻了翻昂貴的巴克斯頓錢包。裡面一沓子旅行支票——上面的簽名複雜得讓人抓狂,對她一點兒用處都沒有——還有大約兩百美元的綠色鈔票。她抽出美元,扔進原先用來裝鞋的博德斯帆布包。等她再抬起頭時,卻不幸發現兩個女童子軍隊員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兩個姑娘約摸十四歲光景,背著背包,嘴唇濕潤,灼灼的目光膠著在烏龜雕像上,那副著魔的樣子讓蘇珊娜聯想到貓王埃爾維斯·普萊斯利在蘇利文電視秀②上出現時台下興奮的女觀眾。

    「太酷……了,」其中一個嘆了口氣。

    「簡直棒極了,」另一個連忙附和。

    「你們倆趕緊忙你們自己的事兒去吧。」蘇珊娜說。

    兩張小臉雙雙皺成一團,連臉上哀傷的表情都如出一轍。如果她們住在卡拉,兩人幾乎都可能是雙胞姐妹。「我們非得離開嗎?」第一個怯怯地問道。

    「是的!」蘇珊娜回答。

    「謝謝您,祝天長夜爽,」第二個說道,大滴的淚珠從臉頰邊滾落。她的朋友也嚶嚶哭泣起來。

    「忘記你們看見我!」她們離開時蘇珊娜又補了一句。

    她忐忑不安地目送兩個女孩兒朝第二大道上城區方向走去,直到她們身影慢慢消失,才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到馬特·范·崴克身上。「你也趕快吧,馬特。立馬趕到酒店訂間房,告訴他們你的朋友蘇珊娜馬上就到。」

    「立馬是什麼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就是立刻的意思。」她把抽出鈔票的錢包遞還給他,心裡戀戀不捨地希望還能多看看裡面各式各樣的塑料卡片。實在不明白要這麼多卡片做什麼。「等你訂好房間,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忘記你曾經見過我。」

    就在這時,馬特就像先前兩個穿綠制服的女童子軍一樣,也啜泣起來。「我一定要忘記斯杲葩達嗎?」

    「一定。」蘇珊娜腦海中浮現齣電視台綜藝節目曾經播出過的催眠表演,甚至埃德·蘇利文。「忘記烏龜,不過今天你會感覺特別好,聽見沒?你會感覺就像……」一百萬美元也許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而且就她所知,一百萬瑞典克朗連付理髮費都不夠。「你會感覺自己就是瑞典大使。你不用再擔心你妻子的情人,讓他下地獄,對不對?」

    「對,就讓那傢伙下地獄!」馬特大聲附和。儘管現在淚水還沒止住,他仍舊微笑起來,笑容里透出的孩子氣讓蘇珊娜既高興又哀傷。如果她可以,她希望能再為馬特·范·崴克多做件事兒。

    「那你的腸子怎麼樣?」

    「怎麼樣?」

    「你的腸子以後就會像鐘錶一樣準點工作,」蘇珊娜把烏龜舉得更高。「你平時大便是什麼時候,馬特?」

    「一般是早飯後。」

    「那麼就定在早飯後。以後每一天都在早飯後,除非你太忙。如果你約會要遲到了或者類似事情,你就說……呃……就說馬圖林,便意就會過去,然後第二天又會正常。」

    「馬圖林。」

    「沒錯兒。現在快走。」

    「我能不能拿走斯杲葩達?」

    「不能。現在快走。」

    他邁開腳步,隨即又停了下來,扭回頭。儘管他的雙頰上還掛著淚,卻一臉狡黠。「也許我應該把它拿走,」他說。「也許它本來就該是我的。」

    我倒想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膽,蠢貨。這是黛塔的想法,不過蘇珊娜——此時她覺得自己在這個瘋癲三人行中地位越來越重要,至少暫時如此——連忙「噓」了一聲,制止黛塔開口。「你為什麼這麼說,我的朋友?告訴我。」

    狡黠的表情彷彿在說,別和小孩子開玩笑。反正蘇珊娜是這麼解釋的。「馬特,馬圖林,」他回答。「馬圖林,馬特。你瞧見了嗎?」

    蘇珊娜明白過來,剛想告訴他這不過是巧合,卻驀地想到:卡拉,卡拉漢。

    「我明白了,」她說,「但是斯杲葩達既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

    「那屬於誰?」他一下子悲傷起來,問話配上瑞典口音聽上去就像「那素於隨?」

    還沒來得及等理智阻止她(至少先該預審一下),蘇珊娜脫口說出藏在她的心底、靈魂角落裡的那樁事實:「它屬於巨塔,先生。黑暗塔。那兒才是我要歸還它的地方,這是卡的意志。」

    「願上帝與您常伴,尊敬的女士。」

    「你也是,馬特。祝天長夜爽。」

    她目送著這位瑞典外交官慢慢走遠,低頭凝視著小烏龜雕像,自言自語道,「太令人驚奇了,馬特老兄弟。」

    米阿對眼前的烏龜興趣索然;她關心的事兒只有一樁。這家酒店,她問道。有沒有電話?

    ※※※※

    ①原文用的是Skoldpadda,是一種護身符。

    ②蘇利文電視秀(TheEdSullivanShow)是一檔播出時間長達二十三年(從一九四八年至一九七一年),成為美國重要社會文化指針的每周日晚間綜藝節目,由享譽綜藝界的主持天王埃德·蘇利文主持。

    3

    蘇珊娜—米阿把烏龜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強迫自己在公園的長凳上又坐了二十分鐘。此刻她終於有時間好好欣賞剛長出的小腿(無論它們真正的主人是誰,這兩條小腿著實勻稱漂亮),新腳趾頭在那雙新

    (偷來的)

    鞋裡扭來動去。剛才她閉上眼睛又想像出道根的控制室,那兒亮起更多的警告燈,地板下的機器震動得更加劇烈,但是標誌著蘇珊娜—米歐的刻度盤指針仍舊剛剛越過黃色區域。地板上現出的一道道裂縫不出她所料,不過至少現在看來還不算特別嚴重。情況不能說很好,但她琢磨還能夠她們再撐一會兒。

    你還在等什麼?米阿質問道。我們幹嗎還坐在這兒?

    給那個瑞典紳士多留一點時間,好讓他在旅館幫我們把事情都打理好,蘇珊娜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蘇珊娜判斷他應該已經辦好所有手續,拎起所有的袋子,起身穿過第二大道,朝四十六街街口的君悅大酒店走去。

    4

    綠色玻璃反射著午後的陽光,把酒店大堂照得亮亮堂堂。蘇珊娜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房間——更確切地說是在除了聖帕特里克斯節①以外的場合——但是她還是覺得有些陌生。

    因為這是未來,她試圖說服自己。

    上帝才知道實際上她遇見的一切都在不斷提醒她這樁事實。街上的汽車小了許多,而且模樣大不一樣了。許多年輕姑娘居然露著一截肚皮滿大街跑,連胸罩帶子也不藏起來。蘇珊娜沿路走來時是見了四五次這種現象後才能完全說服自己,原來是流行這種怪異裝飾,而絕非疏忽。在她的年代,姑娘的胸罩帶如果露了出來(即使露出一小寸,雖然也比熱帶下雪都少有),她肯定得立刻躲進最近的盥洗室拉緊帶子。至於露出一截肚皮……

    除了在康尼島,這足夠讓你蹲班房了。她心想。毫無疑問。

    但是給她印象最深的也是最難以解釋的:城市看上去愈發的大了。四面八方充斥著生命的勃勃脈動,每一寸空氣里都洋溢著這座城市特有的氣息。在酒店外等計程車的女人們(無論她們的胸罩帶子有沒有露出來)只可能是紐約的女人;正在揮手招徠計程車的門童(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只可能是紐約的門童;計程車司機(她非常詫異地發現許多膚色黝黑,其中一個還裹著穆斯林頭巾)只可能是紐約的計程車司機,但是他們全都……變得不一樣了。世界已經轉換,就好像屬於她的一九六四年的紐約是一個3A棒球俱樂部,而眼前的這個是職棒大聯盟。

    她在大堂稍稍停頓片刻整理儀容,並且從口袋裡掏出小烏龜雕像。她左邊是會客廳,兩位女士坐在那兒談天。蘇珊娜盯著她們瞟了一眼,幾乎無法相信裙子(那也能叫裙子,啊?)下面居然露出那麼大一截腿。而且她們既不是妙齡少女也不是大學校花,兩人都至少三十齣頭(雖然她猜上了六十也說不定,天知道過去三十五年科技進步有多大)。

    右手邊是一家小商店,小店後面的陰影里一架鋼琴正彈奏著《日以繼夜》那首曲子,熟悉的旋律讓蘇珊娜尤為欣慰。她知道如果她循著歌聲走上前,一定會看見許多皮椅、酒瓶,身穿白西裝的侍者會十分熱情地招待她,儘管現在只是下午時分。想到這些,蘇珊娜長舒一口氣。

    酒店總台就在正前方,蘇珊娜發現裡面站著的女服務員是她見過的所有女人中長得最有異域風情的,俊俏的模樣不僅黑白混血,甚至還帶點兒中國血統。這樣的女性在一九六四年那個年代,無論長得多漂亮,肯定會被鄙視為雜種。而現在,她穿著相當高檔的得體套裝,站在一家一流的大酒店服務總台後面。蘇珊娜暗自琢磨,黑暗塔或許正在傾塌,世界或許已經轉換,但並非一切都在坍塌惡化,眼前漂亮的女服務員就是鐵證(要是需要證據的話)。她面前一位客人正在抱怨什麼房間電影賬單,誰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

    別管了,這是未來。蘇珊娜再次提醒自己。全是科幻小說,就像剌德城一樣。最好別去多管閑事。

    管它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全去見鬼。米阿嘟嘟囔囔地抱怨。我只想找台電話,只想看見我的小傢伙。

    蘇珊娜經過一塊告示牌,都已經走過去了卻又調轉回來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一九九九年七月一日,紐約君悅大酒店將更名為富豪聯合國大酒店

    索姆布拉/北方中央的又一創舉!!

    蘇珊娜陷入沉思:索姆布拉就是海龜灣豪華聯排別墅的開發商……只不過從角落的黑色玻璃針看來那個項目最終未能完成。而北方中央,不就是北方中央電子公司嗎?有意思。

    突然,一陣銳痛鑽進她的腦袋。刺痛?見鬼,簡直就像一道霹靂,刺得她眼淚都不禁流了下來。她旋即悟出是米阿乾的。米阿對索姆布拉公司、北方中央電子公司,甚至黑暗塔本身都毫無興趣,此時愈發不耐煩。蘇珊娜明白,這種狀況必須改變,至少得嘗試一下。米阿現在一心只想著她的小傢伙,其他一切都不管,不過假如她想保住小傢伙,也許到了她該關心些別的事兒的時候了。

    她會幫你掃除他媽的所有困難的,黛塔嘎聲說,顯得精明強硬卻也興緻勃勃。你知道這點,對不對?

    的確,她心知肚明。

    之前那個男人還在與服務員交涉。他喋喋不休地解釋道自己無意中點播了一些三級片,不過假如明細項目不出現在賬單上,讓他付錢也是無所謂的。蘇珊娜等在一旁,直到他滿意地離開後才走上前去。她的心跳得怦怦作響。

    「我的朋友馬特·范·崴克為我訂了一個房間,」她說。前台服務員瞥了一眼她的染污襯衫,眼神中隱含著些許輕視。她尷尬地笑笑。「我實在沒時間洗澡換衣服了。剛才出了個小意外。吃午飯的時候。」

    「好,夫人。讓我查查。」服務員走到一台小電視機屏幕前,電視機前部還安著個鍵盤。她敲了幾個鍵,盯著屏幕問道:「蘇珊娜·米阿·迪恩,對嗎?」

    她差點兒脫口說出卡拉方言我說謝啦,不過還是咽了回去。「對,沒錯兒。」

    「我能看看您的證件嗎?」

    剎那間,蘇珊娜方寸大亂。接著她從葦編的袋子里拿出一個歐麗莎盤子,小心翼翼地避過鋒利的那一端。這時她突然想起羅蘭曾對卡拉的大農場主韋恩·歐沃霍瑟說過的話:我們用鉛彈交易。顯然歐麗莎不是鉛彈,不過當做替代物絕對沒問題。她一手舉起盤子,另一隻手舉起小烏龜雕像。

    「這個可以嗎?」她愉悅地問道。

    「什麼——」俊俏的總台服務員把視線從盤子轉移到烏龜上,隨即沉默下來。兩隻大眼睜得滾圓,卻顯得獃滯遲鈍。上著有趣的粉色唇彩(在蘇珊娜看來不像唇膏反而更像糖果)的雙唇微微開啟,一聲輕嘆從唇間逸出:噢……

    「這是我的駕照,」蘇珊娜說。「看見了嗎?」幸好附近沒有其他人,連酒店行李員也不在。過了中午才退房的客人都聚集在人行道上側,忙著叫計程車;而大堂的這一邊則安靜無人。禮品店遠處酒吧里,《日以繼夜》已經換成了《星塵往事》,琴師懶洋洋地彈著,像是彈給自己聽。

    「駕照,」服務員心不在焉地重複了一遍。

    「很好。現在你是不是應該寫點兒什麼?」

    「不用了……范·崴克先生已經訂好房間……我只需要……核查你的……能把烏龜給我嗎,夫人?」

    「不能,」聽到蘇珊娜拒絕,服務員嚶嚶哭泣起來。蘇珊娜十分困惑,她實在不能相信自從十二歲那次災難般的(第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的)小提琴獨奏之後,自己竟然還惹哭了那麼多人。

    「別哭了,」蘇珊娜命令道。服務員瞬間收起眼淚。「請把房間鑰匙給我。」

    但是這個亞歐混血兒並沒有給她鑰匙,相反遞給她一張放在紙夾里的塑料卡片。紙夾裡層寫著——估計這樣小偷就看不見了——房號1919。這個號碼並沒有讓蘇珊娜驚訝。當然,米阿是毫不在乎的。

    她不小心腳下一個踉蹌,不得不揮起一隻手臂(拿著「駕照」的那隻)保持身體平衡。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要跌倒,不過很快就穩住身形。

    「夫人?」服務員詢問道,露出輕微的——非常輕微——關心的神色。「你感覺還好吧?」

    「沒事兒,」蘇珊娜回答。「只不過……差點兒沒站穩罷了。」

    真奇怪,見鬼的剛才到底怎麼了?哦,她想了起來,米阿才是兩條腿的主人,是米阿。自從碰見那位「能不能把斯杲葩達給我」老先生之後,一直是蘇珊娜主導,而現在這具身體開始回復到原來沒有小腿的狀態。聽起來很瘋狂,可事實就是如此。她的身體在她的控制下要變回蘇珊娜。

    米阿,快出來控制你的腿。

    我不能。還不能。至少得等到旁邊沒人時。

    哦,親愛的主啊,蘇珊娜一下子就聽出了話音下的語調。這惡婦竟然害羞了。

    蘇珊娜對服務員問道,「這是什麼東西?是鑰匙嗎?」

    「什麼——哦,當然。你在電梯里和開門的時候都用得上。只要按照箭頭指向把卡插進去,然後再輕輕抽出。等門上的燈變成綠色,你就可以進去了。現在我的收銀箱里有八千多美元,我可以把所有錢都給你,買你手上這個漂亮東西,你的烏龜,你的斯杲葩達,你的妥圖加,你的卡偉特,你的——」

    「不行,」蘇珊娜斷然拒絕,卻又踉蹌一步,幸好她及時抓住了桌邊,迅速穩住身形。「我現在要上樓了。」她本來還想先逛逛禮品店,如果小店裡賣襯衫之類的商品,就用馬特給的錢買件乾淨襯衫,但是現在得再等等了。一切都得先等等。

    「是的,先生。」她不再稱呼夫人,至少暫時。烏龜開始對她起作用,不同世界間的區別開始逐漸消退。

    「就當沒見過我,記住了嗎?」

    「是的,先生。我要不要給您的電話裝上請勿打擾設置?」

    米阿吵鬧起來,不過蘇珊娜根本不屑一顧。「不,不用了。我正在等一個電話。」

    「隨您所願,先生。」目光還盯著烏龜,從來就沒離開。「歡迎入住君悅酒店。您需要行李員幫您把包拎上去嗎?」

    難道看上去我拎不動這三個小玩意兒嗎?黛塔憤憤地想。但蘇珊娜只是搖搖頭。

    「很好。」

    蘇珊娜轉過身剛想離開,卻被總台服務員下面說的話驚得急轉過身。

    「魔眼之王,即將到來。」

    蘇珊娜大駭,雞皮疙瘩迅速爬上手臂。她正視著服務員,對方漂亮的臉蛋上一派平靜神色,烏黑的眼瞳仍舊盯著烏龜,浸潤在唾沫和唇彩中的雙唇半張半歙。我再在這兒待一會兒她肯定就要開始胡說八道了。

    蘇珊娜非常想好好追問魔眼之王的事兒——這是她的任務——況且她不是不能,畢竟現在由她主導,可是她腳底再次打絆,她知道不行……除非她想拖著空褲管、四肢著地爬到電梯間。可以過會兒再說,她暗自盤算,只不過也明白可能性微乎其微;現在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蘇珊娜蹣跚地穿過大堂。服務員目送著她,不無可惜地喃喃感嘆道:

    「等到魔王歸來,黑暗塔坍塌,先生,你所有珍貴物什全都會化為粉塵。在那之後,世界將陷入無盡的暗夜,一切盡逝,只剩來自迪斯寇迪亞的嚎哭,只剩低等人的哀鳴。」

    雖說蘇珊娜感覺到雞皮疙瘩已經爬上她的後頸,頭皮一陣陣發緊發麻,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她的小腿(別人的小腿)正迅速失去感覺。假如她捲起褲腿,她是不是能看見那雙剛長出的漂亮小腿正變得透明?血管里鮮紅的動脈血向下流、暗色靜脈血向上重流回心臟?甚至肌肉糾結的紋路?

    她想是的。

    她按了一下上樓按鈕,把歐麗莎放回包里,心中暗暗祈禱自己能撐到三架電梯任何一架開門。此時鋼琴的曲子已經換成《暴風雨》。

    中間那架電梯門開了。蘇珊娜—米阿走進去,撳了十九樓。門關上,可是電梯仍舊一動不動。

    別忘了塑料門卡,她趕緊提醒自己。你得用門卡。

    她找到一條縫,順著箭頭方向小心地把門卡塞進去。這回當她撳十九樓後,數字亮了起來。片刻之後,米阿的元神浮出,粗魯地把她推到一邊。

    蘇珊娜躲進自己身體的角落裡,疲憊地舒了口氣。好吧,讓別人來管事兒吧、做會兒駕駛員吧。雙腿開始具有質感,再度變得有力,現在這就足夠了。

    ※※※※

    ①聖帕特里克節(St.Patrick'sDay)為每年三月十七日,以紀念愛爾蘭守護神聖帕特里克。美國的聖帕特里克節這一天,人們佩帶三葉苜蓿,用綠黃兩色裝飾房間。身穿綠色衣服。

    5

    米阿也許初來乍到,但是她學得很快。到了十九樓的大廳里,她迅速找到1911—1923的箭頭,順著走廊很快朝1919房間走去。綠色的厚地毯非常柔軟,在她

    (她們的)

    偷來的鞋子下咯吱微響。她插入門卡,開門走進去。房間里有兩張床,她把包扔在其中一張床上,沒什麼興趣地打量了一番房間,然後看見了電話。

    蘇珊娜!頗不耐煩。

    嗯?

    電話鈴怎麼才能響?

    蘇珊娜著實被逗樂了,咯咯笑了起來。親愛的,你可不是頭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相信我。甚至不是第一百萬個。它要響就響,不響就不響,由不得你做主。對了,你幹嗎不看看房間里能不能找個地方把你的包袱藏好。

    她本來以為米阿會爭執一番,事實上卻沒有。米阿只是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根本沒費力打開窗帘,儘管蘇珊娜非常想從高處俯瞰街景),朝廁所里看了一眼(富麗堂皇,到處都是大理石水池和鏡子),然後又瞅了瞅衣帽間。衣帽間的架子上擱著幾個乾洗袋,上面放著一個保險箱,保險箱上面有一行字,但是米阿不認識。羅蘭也時不時遭遇相同的問題,不過他的困難歸根結底是因為英語字母和內世界的「偉大文字」本身就不一樣。但是蘇珊娜猜想米阿的困難就基本得多:儘管她明顯認識數字,但蘇珊娜覺得小傢伙的母親根本大字不識。

    蘇珊娜浮出,不過不是全部,現在她只是透過一雙眼睛看著保險箱上的字。這種感覺奇特得讓她幾乎有些眩暈。漸漸地,影像聚集成形,她讀了出來:

    保險箱用於儲存您的私人物品

    紐約君悅大酒店對箱內物品概不負責

    現金與珠寶請直接存於樓下的酒店保險柜

    如需設定密碼,請鍵入四個數字後按進入鍵

    如需開啟保險箱,請鍵入四位密碼後按開箱鍵

    蘇珊娜退了回去,米阿選擇了四個數字,竟然是一個一,三個九,恰巧是現今的年份。說實話,假如宵小之徒入室盜竊,很可能他第一個嘗試的就是這個密碼,不過至少它和房間號還有些差別,並不完全相同。除此之外,它是正確的數字,有著力量的數字,是神器。她倆心裡都明白。

    保險箱關上後米阿試了試,確定關牢了以後又按照說明把它打開。隨著箱內旋轉的聲音箱門砰地彈開。她先把印有中城小道的褪色紅布袋——裡面的盒子正好擱在架子上——放了進去,接著把放歐麗莎盤子的布袋也塞了進去,然後關上門;鎖好保險箱,拉拉門把發現鎖得很牢後,滿意地點點頭。博德斯帆布包還躺在床上。她從裡面掏出一把鈔票,塞進了牛仔褲右前側口袋。烏龜雕像也在裡面。

    得趕緊買件乾淨襯衫,蘇珊娜提醒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米阿,無父之女,沒有回答。顯然比起襯衫,她還有更關心的東西。她雙眼一轉不轉地盯著電話,此時,產痛尚未再次開始,電話是她惟一關心的。

    要麼我們現在聊聊吧,蘇珊娜提議。你答應過的,可不要說話不算數。但是不要去那間餐廳。她微微顫抖了一下。找個外面的地方,我求求你。我需要新鮮空氣。那間餐廳里到處是死人的氣味。

    米阿並沒有爭辯。蘇珊娜隱約覺察出另一個女人正在迅速翻閱著記憶,就像翻看檔案似的——查閱、退出、查閱、退出——最終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我們怎麼去?米阿漠然地問。

    (再度)變回兩個女人的黑人婦女坐在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就像滑雪橇,蘇珊娜那部分提議。你掌舵,我來推。蘇珊娜—米歐,你得記住一點,假如你想讓我合作,你最好跟我實話實說。

    我會的,另一部分回答。只是你別指望我說的話你會喜歡聽,也別指望能聽懂。

    你怎麼——

    算了!上帝,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會問這麼多問題!時間緊迫!電話鈴一響聊天就結束!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聊——

    蘇珊娜根本沒等她說完就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跌落下去。這回沒有床能托住她;她直接穿透過去,穿過時間空間,跌入深淵,隔界鐘聲的魔音在遠處隱隱響起。

    現在我再次穿越,她暗想。而划過腦際的最後一個念頭則是:我愛你,埃蒂。

    唱:考瑪辣——喝酒——遊戲

    能活著就是運氣。

    仰望迪斯寇迪亞的天空

    魔月正緩緩升起。

    和:考瑪辣——來——五遍!

    即使魔月暗影升起!

    在這世界東看西走

    讓你知道活著就是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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