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無憂書城 > 玄幻奇幻 > 黑暗塔(The Dark Tower) > 黑暗塔5:卡拉之狼 > 第二卷 講故事 第七章 夜景,飢餓

第二卷 講故事 第七章 夜景,飢餓

所屬書籍: 黑暗塔5:卡拉之狼

    1

    米阿再次來到了城堡,但這次與以前很不同。以前她總是慢悠悠地走動,玩味著飢餓的滋味,但心裡明白馬上她就能吃上東西,並且她和她肚子里的小傢伙能完全吃飽。這次她餓得發慌,心神不定。她現在明白,在先前的旅途中感到的並不是飢餓,而是正常的食慾。這次完全不同。

    他吃飯的時間到了,她想道,他需要多吃點來維持他的體力,我也需要多吃點。

    然而,她感到害怕,甚至恐懼,這已經不僅僅是吃飯的問題了。她需要吃點特殊的東西。小傢伙需要它來——

    發育成型。

    是的!是的,就是發育成型!她當然能在宴會大廳找到這東西,因為所有吃的都在宴會大廳——有一千道菜,每道菜都比她上次吃的要美味。她能吃盡整個桌子的東西,當她找到她要吃的東西時——合適的蔬菜,調料,肉和魚丸——她的腸胃甚至連她的神經都在盼望著,她要吃……她要狼吞虎咽……

    她開始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0她模糊地意識到她的褲腿在瑟瑟作響。她穿的是牛仔褲,就像是牛仔穿的那種褲子。底下她穿了靴子,而不是拖鞋。

    靴子,她自言自語道,靴子能走得快點。

    但這些都沒關係。重要的是她能吃上,塞飽她的肚子,(她太餓了!)然後是給小傢伙找點他要吃的。讓他吃了能變強壯,幫她幹活的東西。

    她急匆匆地走下寬敞的樓梯,朝有規律地慢慢轉動的引擎聲走去。現在,她應該可以聞到好聞的味道了——烤肉,烤雞,草熏魚——然而,她卻連食物的味道都沒有聞到。

    可能是因為我感冒了,她想,她的靴子在台階上嗒嗒作響。一定是的,我一定是感冒了。我的嗅覺可是一流的,卻什麼也聞不到。

    但她聞到了。她聞到了水滲漏的潮濕味道,輕微的機油味道,黴菌不斷腐蝕掛在廢棄的房子里的掛毯和窗帘的味道。

    只有這些味道,沒有吃的。

    她繼續在黑色大理石上走著,走向一扇雙開門。她沒有發現她又被跟蹤了——這次不是一個槍俠,而是一個穿著棉襯衣、棉短褲,眼睛大大的,頭髮亂糟糟的男孩。她穿過地上鋪著紅黑交錯方塊大理石的大廳,以及鋼鐵和大理石平滑纏繞的雕像。她沒有停下來致意,甚至連頭都沒有低。她可以忍受自己的飢餓,但她的孩子不可以。她的孩子絕對不可以挨餓。

    她對著鋁合金雕像上自己乳白的模糊投影停頓了一會兒(只有幾秒鐘)。她的上身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襯衣(她自言自語道,你把這也叫T恤衫),上面有文字和一個圖片。

    圖片上好像是一頭豬。

    女人,現在不要管你的襯衣了。你的孩子最重要了,你必須要喂你的孩子了。

    她闖進就餐大廳,然後又沮喪地停了下來。房子里滿是陰影。有幾個聚光燈還發著暗光,但大部分已經熄滅了。她環顧四周時,只有房子最盡頭惟一亮著的一盞燈閃了幾下,嗤嗤作響,然後還是滅了。白色的盤子換成了藍色的飾有綠色水稻圖案的盤子。水稻圖案交互成兩個字母ZN。她知道這代表著永遠和現在,還有到來,就像在「來吧,來吧,考瑪辣!」里一樣。但是,盤子無關緊要,飾圖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盤子和美麗的水晶玻璃杯是空的,上面還蓋著厚厚的灰塵。

    不,也不是所有的都是空的。在一隻高腳玻璃杯里,她看到一隻死的黑色寡婦蜘蛛,它的很多條腿都捲曲著靠著玻璃杯中間的位置。當她看到一隻從銀酒桶里伸出來的酒瓶的瓶頸時,她的肚子不自覺地咕咕叫了。她抓起瓶子,沒有注意到桶里根本就沒有水,更不用說冰了,整個都是乾的。但至少,這個瓶子還有點分量,有足夠的液體讓它搖起來咣咣作響。

    但在米阿把自己的嘴貼到瓶頸上之前,一股濃重的酸酸的醋味使她眼睛都流出了淚水。

    「他媽的!」她叫著,把瓶子扔下,「你這個狗雜種!」

    瓶子落在大理石地上,粉碎了。桌子底下有東西吱吱叫著跑開了。

    「啊,你們最好走開,」她叫喊著,「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最好滾開,我是米阿,無父母之女,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但是我要吃東西,我一定會吃到東西的。」

    話是說得很豪邁,但她在桌子上沒有看到什麼可以吃的。桌上有麵包,但是,她想撿的那片已經變成了石頭。似乎還有吃剩的魚,但它已經腐爛,在蛆的蠶食下化作了白白綠綠的一攤。

    看到這亂糟糟的一片,她的胃又開始叫了。更糟糕的是,胃下面的孩子也不耐煩起來,開始踢動,要吃的。雖然他不說話,卻驅動著她神經系統的最原始部分。她的喉嚨開始發乾。她的嘴巴緊縮,似乎喝了變味的酒。她的眼球突出,眼睛張大,看得更清楚了。每個想法,每分感覺,每種本能都想著同一種東西:食物。

    在桌子末端的邊上有一個屏風,上面是亞瑟·艾爾德,高舉著劍,在三個槍俠騎士的跟隨下穿過一片沼澤。他的脖子上是他的獵物,可能是他剛宰殺的大蛇。又一次成功的探險!好樣的!男人和他們的探險!弓箭!一條被宰殺的蛇對她有什麼用?她肚子里有個孩子,孩子很餓。

    餓了,她覺得一個不是她自己的聲音在說,他肯定餓了。

    在屏風後面是一扇雙開門。她推開門,仍然沒有意識到那個男孩傑克站在就餐大廳的末端,看著她,很害怕。

    廚房也一樣空蕩蕩,一樣布滿灰塵。灶台上有家畜的足跡。壺、鍋、烤架胡亂地堆在地上。除了這堆垃圾外,還有其他四個水槽,其中一個水槽里有一攤死水,浮著水藻。這個房間是用熒光燈照明的。只有幾個燈管還發光穩定,大部分燈管在閃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似乎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惡夢般的不真實。

    她穿過廚房,把擋在她道上的壺、鍋都踢到一邊。這邊有並排的四個巨大的烤箱。第三個烤箱的門微微地開著。從裡面傳來一點餘熱,就像是壁爐最後的灰燼消失六到八個小時後能感受到的溫度。有一股氣味使她的肚子再次咕咕地叫,是剛烤好的肉的氣味。

    米阿打開門。裡面有類似烤的肉。一隻如雄貓般大小的老鼠在吃這塊肉。開門的聲響讓它回頭來看,它用黑黑的無懼的眼睛看著她。它油光閃閃的鬍鬚抽動了一下,然後轉頭繼續吃。她甚至可以聽到它嘴唇咬動肉,撕裂肉的聲響。

    不,老鼠先生,這不是為你留的,這是為我和我的孩子留的。

    「我只警告一次!我的朋友。」她唱著轉向灶台下面的儲藏櫃。「最好在你能走的時候離開!直接警告!」但這根本沒用。老鼠先生也很餓。

    她拉開一個抽屜,只找到擀麵板和擀麵杖。她馬上考慮用擀麵杖,但她不想在晚餐上塗上老鼠血,除非不得已。她打開下面的櫥櫃,找到了裝鬆餅的罐頭和做好吃甜點的模子。她退到左邊,打開另外一個抽屜,終於找到了她要找的。

    米阿本來打算取小刀,但卻取了把肉叉。這個叉有兩個六英寸長的馬口鐵片。她取了它,回到那一排烤箱前,猶豫了一會兒,察看了其他三個烤箱。它們都是空的,就像她預料的一樣。什麼東西——卡,上天,或是鬼魂——留下了這塊新鮮烤肉,但只夠一個人吃。老鼠先生以為是留給它的。它錯了。她想不會再有另外一塊了,至少在這個空房子里不會再有。

    她彎下腰去,新鮮烤肉的氣味再次充斥著她的鼻孔。她的嘴張開了,口水從微笑的嘴角流下來。這次老鼠先生連頭也沒有回。它斷定她不會對它造成威脅。好吧,那麼她就又向前彎了彎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肉叉刺中了老鼠。老鼠肉串!她把它拿出來,舉在面前。老鼠猛烈地尖叫著,四條腿在空中亂蹬,頭前後擺動,血從肉叉柄涌到她的拳頭上。她舉著它,它還在空中翻騰,她把它拿到那池死水邊上,從肉叉上把它摔下來。它滑入黑暗中消失了。有一會兒,它的鬈曲的尾巴還豎著,然後也不見了。

    她走到水槽邊上,試了試每個水龍頭,從最後一個水龍頭裡流出幾點可憐巴巴的水滴。她把手放到水滴下沖冼,直到水滴不見為止。然後,她走回烤箱旁,在褲子後面把手擦乾。傑克現在站在廚房裡,看著她,沒有故意躲藏,但她還是沒有注意到他。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肉的氣味吸引了。這當然還不夠,也並不是她孩子需要的。但就目前來說,也只能將就了。

    她伸手進去,抓住烤盤的一角,喘著氣把盤子拉出來,抖著手指,咧嘴笑了。這是痛苦的笑,然而這個場景也不乏詼諧。老鼠先生或者是比她抗熱,或者是比她更餓。儘管,她很難想像現在有誰或是什麼東西比她還要餓。

    「我很餓!」她叫著,笑著,走到抽屜邊上,快速地合上又打開。「米阿是個飢餓的女人,是的。她既不去莫豪斯也不去沒豪斯,但我很餓!我的孩子也很餓!」

    在最後的那個抽屜(好像永遠都是在最後那個抽屜),她找到了她要找的防熱墊。她拿著它們趕緊回到烤箱前,彎下腰,把烤肉拿出來。她的笑聲一下子噎住了……然後又放聲大笑,比剛才更加響亮。我真是個笨蛋。我多麼愚蠢啊。她原本還以為那隻被老鼠先生只咬了一點的烤得皮脆脆的乳豬是一個孩子的屍體呢。她猜想一隻烤乳豬是有點像小孩子……像嬰兒……別人的孩子……但現在她已經把它取出來了,她看到緊閉的眼睛,烤焦的耳朵,嘴裡的烤蘋果,現在已經沒有疑問,它是什麼了。

    她把它放到櫃檯上,她又想起了她在大廳雕像上看到的倒影。但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她餓得發瘋。她從她拿肉叉的抽屜里取出一把屠刀,切去老鼠先生吃過的那一塊,就像是切掉蘋果上的一個蟲洞一樣。她把那塊切下來的往身後一扔,然後舉起整個烤乳豬,埋臉進去吃了起來。

    傑克從門那邊看著她。

    當最初的飢餓已經不再那麼強烈的時候,米阿以一種介於算計與絕望之間的神情環顧四周。如果烤乳豬吃完了,她該怎麼辦呢?當下一次這種飢餓再來臨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呢?她去哪裡尋找她孩子真正需要的,真正想要吃的東西?她一定要找到這個東西,保證能夠持續得到那種特殊的食物,維他命或是其他什麼東西。豬肉還可以湊合(足夠讓孩子再回到夢鄉,感謝上帝,耶穌聖人),但肯定還不夠。

    現在,她又把烤乳豬放回到盤裡。她把她穿的襯衣從頭上脫下來,翻過來,那樣她才能看到衣服的前面。上面是一個卡通的豬,烤得紅通通的,但它似乎並不介意,還在傻乎乎地笑著。在它的上面,粗俗的字體看起來像是一塊穀倉板,上面寫著:美國南部豬,萊克斯61街。下面寫著:紐約最好的排骨——美食雜誌。

    美國南部豬,她想。美國南部豬。我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類似的說法?

    她不知道,但是她相信她能夠找到萊克斯,如果一定要找的話。「肯定在第三區與公園之間,」她說道,「肯定是,難道不是嗎?」

    男孩縮回了門外,讓門微開著,聽到這句話,他痛苦地點了點頭。就是在那裡,的確是的。

    那好吧,米阿想,一切都很順利,就像書里那個女人說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有什麼好擔心的,不是嗎?

    是的。她接著就拿起烤乳豬,開始吃起來。她吃的時候,嘴巴發出的聲音和老鼠先生髮出的聲音真沒什麼區別。真的沒什麼大的區別。

    2

    逖安和扎麗亞想把卧室讓給埃蒂和蘇珊娜睡。讓他們相信他們的客人不想睡他們的卧室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睡在卧室反而會讓他們不自在——最後蘇珊娜耍了把戲,她故意猶豫著,可憐兮兮地告訴扎佛茲一家,當他們住在剌德城的時候,發生了可怕的事情。那些事是如此可怕,以至於他們從此以後就不能輕易地在屋裡睡覺了。穀倉更適合他們,不管你什麼時候想要看外面,你都可以透過開著的門看到。

    這個故事編得很好,講得更是惟妙惟肖。逖安和扎麗亞深信不疑,流露出同情的神情。這使得埃蒂反倒感覺很內疚。在剌德的確發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這是真的。但是,他們倆並沒有從此對睡在屋裡感到緊張。至少,他不是這樣的。自從離開他們自己的世界以後,他們倆只有一個晚上是待在真實的房屋頂之下的(就是前天晚上)。

    現在他叉著腿坐在扎麗亞給他們過夜的一張毯子上面。毯子攤在乾草上,其他兩個毯子放在邊上。他望著院子,看到爺爺講故事的門廊,看到小河。月亮在雲叢中忽閃忽現,院子一會兒被照得明亮亮,一會兒又變得黑漆漆。埃蒂並沒有看到他想要看的東西。他的耳朵貼在穀倉的地板上,下面是畜欄。他確定她在下面的某個地方。但是,她真的很安靜。

    但是,她到底是誰呢?羅蘭說是米阿,但這只是個名字。她到底是誰呢?

    但是,這不僅僅是一個名字。像槍俠說的那樣,在高等語中這是媽媽的意思。

    米阿是媽媽的意思。

    是的。但她不是我孩子的媽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兒子。

    在樓下傳來輕輕的沉悶的聲音,接著是木板吱吱作響的聲音。埃蒂渾身僵硬。她就在樓下。本來,他還有點懷疑,但現在,她的確就在樓下。

    在六個小時無夢的熟睡之後,他醒來了,發現她不見了。他走到穀倉隔間的門邊。他們之前就沒有關門,他朝外看。她在那裡。即使是在月光下,他也知道在輪椅上的不是真正的蘇珊娜。不是他的蘇希,也不是奧黛塔·霍姆斯,不是黛塔·沃克。但她卻不是完全陌生的。她——

    你肯定在紐約看到過她,只是那時候,她有腿而且知道怎麼使用。她有腿,她不想走得離玫瑰太近。她有自己的理由,很正當的理由,你知道我認為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嗎?我認為她,害怕玫瑰會傷害她肚子里懷著的東西。

    然而,他為樓下的女人感到難過。不管她是誰,她肚子里懷著什麼。她是為了挽救傑克·錢伯斯,才落入這般境地的。她阻擋了那裡的惡魔,把她困入自己體內。那樣,埃蒂才剛好有足夠的時間來配鑰匙。

    如果你能早點找到解決的辦法——如果你不是這麼沒用的話——她的狀況可能不會這麼糟糕,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些呢?

    埃蒂試著不想這些。當然,很多都是事實。在配鑰匙的時候,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那就是為什麼在要拖出傑克的時候,他還沒有削好鑰匙的原因。但現在他已經不想這些了。老是這樣想,也沒有什麼好處,只能給自己造成傷害。

    不管樓下的那個女人是誰,他現在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夜寂靜得似乎什麼都睡著了,在月光和黑雲的交替下,院子里忽明忽暗。她坐著蘇珊娜的輪椅先是橫穿過院子……然後迴轉……然後再橫穿……然後右拐……然後左拐。她讓他想起了沙迪克所在的空地上的那些舊機器人,羅蘭叫他把它們都射死。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啊?他這時神思遊離,想要入睡,但他又想起了那些機器人。羅蘭這樣說:我覺得它們本身就是悲傷的產物。不過埃蒂會幫它們脫離苦海。在他的勸說下,他照做了:他射死了一條很多節的蛇。那條蛇很像他的一個生日禮物,是一個卡通拖拉機。他還射死一個脾氣暴躁的不鏽鋼老鼠。最後一個是會飛行的電子的東西,羅蘭親自把它給射死了。

    就像那些舊機器人一樣,院子里的這個女人也想去某個地方。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想要得到某種東西,但她不知道她自己要的是什麼。問題是,他現在應該怎麼做呢?

    他只能靜靜地看著,等著。利用這些時間他要胡編個故事,萬一他們醒來,看到她坐在自己的輪椅上在院子里打轉,那時候就好講給他們聽,好應付一下。或者,可以告訴他們說這是在剌德患上的恐慌綜合症。

    「啊,我看這個行得通,」他小聲說,但這時候蘇珊娜的輪椅的方向變了,朝穀倉這邊推來。埃蒂躺下,準備裝作睡著了。但他沒有聽到她上樓來,他聽到輕微的轉動的聲音,轉動輪椅時發出的哼哼聲,然後他聽到地板的吱吱聲越來越遠,她朝穀倉的後面走去。他可以想像得到,她會走下輪椅,然後以她平時的慢節奏往後爬去……去那裡做什麼呢?

    五分鐘的寂靜之後,他聽到一聲尖叫,短促但尖利。他非常緊張,那聲音就像是一個嬰兒在睾丸被拉緊,渾身起雞皮疙瘩時發出的叫聲。他看著通向穀倉底層的樓梯,繼續等待。

    那是一隻豬。一隻小豬。僅僅是只小豬。

    也許是只小豬,但他還是不自覺地想像著,也有可能是年紀小點的那對雙胞胎,特別是那個小女孩。利阿和米阿諧音。不可能是孩子,如果有人以為蘇珊娜咬斷了一個孩子的喉嚨,那麼他肯定是瘋了,但是……

    但是,現在在下面的那個女人不是蘇珊娜,如果你一開始就以為她是蘇珊娜,你可能會受傷,就像以前一樣受傷。

    受傷,你去死吧。他曾經差點被殺死。他的臉曾經幾乎被大螯蝦啃掉。

    是黛塔把我扔向那個大鬼怪的。這裡的女人不是她。

    是的,他有了想法——真的只是出於直覺的想法——這裡的這個女人比黛塔不知要好多少,但他如果真要為此賭上他的性命的話,他就是個大笨蛋。

    或是賭上孩子們的性命?逖安和扎麗亞的孩子?

    他坐在那裡汗流浹背,不知所措。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他又聽到了更多的尖叫和吱吱聲。最後的一聲尖叫是直接從樓梯下的閣樓里傳出來的。埃蒂又開始躺下,閉上眼睛。儘管,不像平常那麼自然。從他的睫毛往外看,他先是看到她的頭出現在閣樓的地板上。那個時候,月亮從黑雲里走了出來,光亮灑滿了整個閣樓。他看到她嘴角還留有血跡,像巧克力一樣濃黑。他提醒自己早上一定要把血跡從她的嘴角抹掉。他不想讓扎佛茲家的人看到。

    埃蒂想,我現在想要看到的是那對雙胞胎啊。兩對,四個,都好好地活著。特別是利阿。我還能做什麼呢?逖安皺著眉頭從穀倉走出來,他問我們晚上是不是聽到什麼了。有可能是一隻狐狸,或是一隻他們一直都在談論的狼。因為,你看到有一隻小豬不見了。希望你能把剩下的都藏好了,不管你是米阿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希望你藏好了。

    她走到他身邊,躺下,轉身,馬上就入睡了。從她的呼吸可以斷定,她睡得很香。埃蒂轉頭看著沉睡中的扎佛茲這片家園。

    她並沒有去房子附近的任何地方。

    除非她搖著她的輪椅穿過整個穀倉,然後走到房子的背後。那麼走……從窗戶溜到房子里……帶一個年幼的雙胞胎出來……可能是那個女孩……把她帶到穀倉後面……然後……

    她不可能這麼做的。首先,她沒有時間。

    也許不,但到了早上他的感覺會好很多,一切如常。他會看到所有的孩子都來吃早餐了。還會看到亞倫,這個腿粗粗、小肚子圓圓的小男孩。他想起他媽媽看到有母親在街上推著這樣的小孩子時,常常會說:太可愛了!都有食慾了。

    別想了,快睡覺!

    但埃蒂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再次睡著。

    3

    傑克喘著氣從惡夢中醒來,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渾身哆嗦著站起來,雙手緊抱著自己。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寬大的和他身體不相稱的棉襯衣,和薄薄的棉短褲,運動褲那種類型的。對他來說也太大了。什麼……?

    突然傳來一聲咕噥聲,然後是一個小小的放屁的聲音。傑克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本尼·斯萊特曼睡在兩床毯子下面,毯子蓋住了他的眼睛,只有頭髮露在外面。傑克穿的是本尼·斯萊特曼的汗衫和短襯褲。他們都在本尼的帳篷里。他們的帳篷在河岸邊的空地上,帳篷俯視著河流。外面的河岸石頭很多,就像本尼說的,不適合種植水稻,但適合釣魚。如果他們運氣真好的話,就能夠在德瓦提特外伊河的外沿捕到他們的早餐。儘管,本尼知道傑克和奧伊還得回到尊者的家裡吃飯,和他們的首領以及其他的卡-泰特待上一兩天,或是更長的時間。但傑克也可能之後會再回來。這裡可以釣魚,河的上游很適合游泳,這裡還有牆壁能發光的山洞和身體發光的蜥蜴。傑克想著這些好處,心滿意足地睡著了。他不會因為出來沒有帶槍而過於緊張。(儘管,這些天他看到的太多,也做了太多,以至於若是不帶槍在身邊,他會渾身不自在。)但是他相信,安迪會守護著他們的,他應該讓自己放心地睡覺。

    然後,他開始做夢了。可怕的夢。蘇珊娜在一個廢棄城堡中的一個巨大而骯髒的廚房裡。蘇珊娜舉著一隻叉在肉叉上的老鼠。她把它舉起來,笑著,血從叉子的木頭手柄上流下來,流到她的手臂上。

    這事實上並不是夢,你知道的。你必須告訴羅蘭。

    接下來的想法肯定更加令他困擾:羅蘭已經知道了,埃蒂竟然也知道。

    傑克坐在那裡,雙腿蜷曲著靠在胸前,手臂抱著雙膝。自從在艾弗莉小姐的英語作文課上,他最後的作文被大家取笑以後,他再也沒有感覺這麼難受過。那篇作文題為《我對事實的理解》,儘管他現在對事實的理解比以前更加透徹了——可能是羅蘭所謂的觸動讓他明白了很多——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純粹的恐懼。不過,現在他不那麼恐懼了……

    他想他現在感到的是悲傷。

    是的,他們應該是卡-泰特,可能還有很多像他們一樣的卡-泰特,但是現在他們的團結渙散了。蘇珊娜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羅蘭不想讓她知道,不想在這兒和別的世界的狼即將到來的時候告訴她。

    卡拉之狼,紐約之狼。

    他想生氣,但沒有人可以讓他生氣。

    蘇珊娜是因為幫他而懷孕的,如果羅蘭和埃蒂不告訴她這些事情,那是因為他們想保護她。

    是啊,一個抱怨的聲音在他的耳際響起。他們也確實希望在狼從雷劈出來的時候,她能夠幫得上忙。如果那時候,她正忙於流產或是由於緊張而崩潰什麼的,到時對付狼的槍就要少一支了。

    他知道那樣不公平,但是那個夢讓他很震驚。他老是想起老鼠,那隻老鼠在肉叉上亂顛。她高舉著它,笑著。他忘不了。她在大聲笑。他能夠體會到她那時心裡的想法,那個關於老鼠肉串的想法。

    「救世主啊。」他小聲說道。

    他猜想他理解羅蘭為什麼不把有關米阿的事情告訴蘇珊娜——以及有關這個孩子的事情,蘇珊娜所說的孩子——槍俠難道不知道,有些更加重要的東西正在失去,而且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損失會越來越大嗎?

    他們比你更了解情況,他們都是大人了。

    傑克覺得這些都是狗屁。如果大人真比孩子知道得多,為什麼他老爸還每天抽三包不過濾煙,還吸食可卡因,直到鼻子流血呢?如果大人知道按某些道理做正確的事,那為什麼他媽媽會和她的按摩師睡覺呢?那個傢伙有強健的二頭肌,卻沒有大腦。為什麼他們倆都沒有注意到,在一九七七年春末夏初的時候,他們的孩子(他有個小名叫巴瑪——也只有他們家的管家知道)失去了他媽的理智?

    這是兩碼事。

    但如果這是一碼事呢?如果羅蘭和埃蒂身在其中,但卻看不到事實呢?

    什麼是事實?你理解的事實又是什麼呢?

    他們不再是卡-泰特了,那就是他對事實的理解。

    在第一次閑聊時,羅蘭和卡拉漢都說了什麼呢?那時候,我們都在場,我們是在一起的。他想起了一個老笑話,當人們放屁的時候,人們會說只有屁股才會泄密。他們現在就是這樣的,他們的身體泄露了秘密。不再是真正的卡-泰特了——當他們在互相保守自己的秘密時,他們怎麼可能還是呢?米阿和蘇珊娜肚子里的孩子是秘密嗎?傑克不這麼認為。還有其他事情。有一些事情羅蘭不僅沒讓蘇珊娜知道,連其他人也沒有告訴。

    如果我們團結在一起,如果我們是卡-泰特,我們就能打退狼群。他想,但不是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在這裡,也不是在紐約。我只是不再相信。

    接著,他又有了一個新想法,這個想法如此的可怕,他想盡量地迴避。但是他意識到,他沒有辦法做到。儘管他不想,但他必須要考慮這個想法。

    我能夠自己控制這件事,我能夠自己告訴她。

    那麼,然後怎麼辦?他怎麼跟羅蘭說呢?他怎麼解釋呢?

    我不能這麼做。我沒有辦法解釋,他也不會聽我的解釋。我惟一能做的是——

    他還記得羅蘭講的他與柯特對戰那天的故事。被揍的老地主帶著他的拐杖,單純的孩子帶著他的老鷹。如果他——傑克——反對羅蘭的決定,告訴蘇珊娜羅蘭一直瞞著她的事,這些對他來說將會是一場成人測試。

    而且,我還沒有準備好。可能,羅蘭準備好了——不太可能——但我也不是他,沒有人能和他比。他勝於我,我應該單獨被送往東邊的雷劈。奧伊可能會想和我一起去,但我不會讓他和我一起去。因為,那裡只有死亡。死亡對於我們的卡-泰特來說只是一種可能,但對於他這樣一個小孩子來說那是肯定的。

    然而,羅蘭保密的做法仍然是錯誤的。所以呢?他們將再次聚在一起繼續聽卡拉漢把故事講完——可能——然後處理卡拉漢教堂里的事。然後他該怎麼做?

    和他談談。告訴他,他在做的事情是不對的。然後,說服他。

    好。他能那麼做的。這會很難,但他能那麼做。他也該和埃蒂說說嗎?傑克不這麼認為。埃蒂知道後會使事情變得更加複雜。讓羅蘭自己決定告訴埃蒂什麼吧。羅蘭畢竟是我們的首領。

    帳篷的口蓋再次抖動,傑克的手伸到他身體的一側,如果他帶著他的工裝包的話,魯格一般都掛在這裡。現在,它當然不在這裡,但一切正常,是奧伊,他想把鼻子伸進口蓋,所以把口蓋往上推,好讓他的頭鑽進帳篷。

    傑克伸手去拍他的頭。奧伊用牙齒輕輕地咬住他的手,開始舔起來。傑克也很樂意讓他舔。他早把睡意拋到九霄雲外了。

    帳篷外面的世界是一幅濃重的黑白素描。布滿岩石的斜坡伸向河流,河流現在看起來又寬又淺。月亮像是空中的一盞燈。傑克看到布滿岩石的岸邊有兩個人,嚇得直冒冷汗。這時候,月亮轉到雲層里,整個世界都黑了。奧伊的下巴又貼到他的手上,把他往前拉。傑克跟著他走,發現了四隻腳印,這讓他放心了些。奧伊在他的背後站起來,他在他的耳邊呼吸,他的呼吸聲就像是個小發動機發出的。

    月亮從雲里鑽出來。整個世界又亮了。傑克現在才看到奧伊已經把他帶到了一大塊花崗岩上,這塊花崗岩從土裡伸出來,就像是一隻被燒毀的船隻的艦首。這也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他環顧四周,然後又向河岸看去。

    其中一個他肯定不會認錯的。月光在金屬上的閃光足以讓人認出那是報信機器人安迪(當然它還有其他很多功能)。另外一個……另一個是誰呢?傑克斜視了很久,起初還是認不出來。他藏身的地方離下面的河岸起碼還有兩百碼。儘管月光明亮,但還是很難辨認。那個男人的臉抬起來,那樣他才能看到安迪,月光剛好照在他的身上,但是他臉部的輪廓還是飄忽不定。只是,那個男人戴的帽子……他認得那頂帽子……

    也可能弄錯了。

    然後,那個男人稍微轉了一下他的臉,月光從他的臉上反射回來,傑克現在確信了。在卡拉可能有很多牛仔戴著這種圓圓的墨西哥帽,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只看到過一個人是戴眼鏡的。

    是,他是本尼的老爸。那又怎麼了?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我的父母。有些父母關心他們的孩子,特別是像斯萊特曼先生這樣失去了本尼的雙胞胎姐姐之後,他肯定會更關心自己的孩子的。本尼說,他姐姐死於熱肺,也就是肺炎的意思。六年前。我們出來野營,斯萊特曼先生叫安迪看著我們。然而半夜的時候,他決定過來看看我們,很可能他自己做了什麼惡夢。

    有可能,但是那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安迪和斯萊特曼先生要到下面的河岸去交談啊?

    也許,他怕吵醒我們。也許,他現在就可能上來看我們的帳篷,那麼我就該回到帳篷里去——也許他會聽安迪說我們都很好,然後徑直回羅金B。

    月亮再一次躲到了雲層下,傑克想他最好還是待在老地方不動,直到月亮再次從雲里出來。當月亮出來的時候,他看到的一切,使得他就像剛才在夢裡跟著米阿穿過整個廢棄的城堡時一樣難過。好一會兒,他想這有可能還是一個夢,有可能他做完一個夢又開始做另外一個夢。但是鵝卵石硌得他的腳生疼,奧伊在他旁邊的呼吸完全不像是在夢裡。這是正在發生的事實。斯萊特曼先生既沒有上來看孩子們的帳篷,也沒有徑直回到羅金B。(儘管安迪的確是跨著大步沿著岸邊回去了。)本尼的老爸在涉水過河,他在向東去。

    他可能有理由去那裡。他可能有充分的理由去那裡。

    真的嗎?那麼,那個充分的理由是什麼呢?不可能是那邊的卡拉,這點傑克很了解。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廢棄的土地和沙漠,邊界地和死亡之國雷劈的緩衝帶。

    開始是蘇珊娜出了問題——他的朋友蘇珊娜。

    現在看起來,他的新朋友的老爸也出了問題。傑克注意到他已經開始咬自己的指甲了,這是他在派珀學校的最後一個禮拜染上的毛病,然後他讓自己停下來。

    「這不公平,你知道嗎?」他對奧伊說,「這不公平。」

    奧伊開始舔他的耳朵。傑克轉身雙手抱住這隻大貉獺,把他的臉貼到他朋友毛茸茸的皮毛上。貉獺安靜地站著,讓他抱著。過了一會,傑克回到奧伊站的更加平坦的地上。他感覺好多了,感到了一點安慰。

    月亮又鑽到雲層下面,整個世界都黑了。傑克站在老地方不動。奧伊輕輕地哼哼叫著。「等一下。」他自言自語地說。

    月亮再次出來了。傑克仔細審視剛才本·斯萊特曼和安迪交談的地方,拚命地回想。那裡有一塊大石頭,表面閃閃發光。一個死去的光禿禿的樹榦靠在邊上。傑克確信他能找到這個地點,即使是在本尼的帳篷撤走後。

    你會告訴羅蘭嗎?

    「我不知道。」他小聲說。

    「知道。」站在他腳踝邊的奧伊說道,這讓傑克嚇了一跳。或許他說的是不①?或許那才是這隻貉獺真正要說的?

    你瘋了嗎?

    他沒有瘋。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瘋了——發瘋或是馬上就要瘋了——但是,他不那麼想了。而且有時候他也知道,奧伊能讀懂他的心。

    傑克靜靜地回到帳篷。本尼還在熟睡。傑克看著那個男孩——儘管年歲比他大,但在很多重要的方面比他年輕——之後的好幾秒鐘,他都在咬自己的嘴唇。他不想讓本尼的老爸有什麼麻煩。除非,他別無選擇。

    傑克躺下來,把被單拉到他的下巴。在他的一生中,還從沒有過那麼多讓他做不了決定的事情,他想哭。在他能再次睡著之前,天開始泛白了——

    注釋:

    ①前面傑克自言自語說:Idon'tknow。(我不知道。)貉獺學舌地跟著說了:Know(知道),發音恰好跟No(不)一樣,所以傑克嚇了一跳。

無憂書城 > 玄幻奇幻 > 黑暗塔(The Dark Tower) > 黑暗塔5:卡拉之狼 > 第二卷 講故事 第七章 夜景,飢餓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迷航崑崙墟作者:天下霸唱 2太古神王作者:凈無痕 3史上最強贅婿作者:沉默的糕點 4永生作者:夢入神機 5牧神記作者:宅豬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