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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 底凹-特特

所屬書籍: 黑暗塔7:黑暗塔

    1

    重聚的四個漂泊者(五個,算上來自中世界的奧伊)站在米阿的床邊,看著蘇珊娜孿生姐妹的殘骸。若沒有空癟的衣衫作證,可能沒人能辨認出這片殘骸曾經是什麼。甚至於,糾結在米阿破葫蘆般的頭顱上的亂髮也不像是曾屬於人類的;很可能會被認為是團大得出奇的塵埃毛球。

    羅蘭俯身細看這驟然消逝的人形,思忖著,這個女人只留下這麼點殘餘,而她幾乎差一點就毀了他們的大業——就因為那個小傢伙、小傢伙,總是小傢伙。要是他們死了,誰還會留下來反抗血王和他惡魔般的機智大臣?約翰·卡倫、亞倫·深紐和莫斯·卡佛。三個老男人,其中之一還有黑口病,所以埃蒂才說,沒戲,先生。

    你做了這麼多事兒,他想,全神貫注地端詳這張塵土般消散無狀的臉孔。你做了這麼多事兒,本可以不用這麼費心的,是啊是啊,也不夠小心謹慎,所以世界就會終結,不過我想,因愛而成為受害者,總比因恨要好。因為愛永遠是更有毀滅力的武器,顯而易見。

    他俯下身去聞,那氣味有如古老乾花或遠古香料,然後,他長吐了一口氣。模模糊糊可以辨認出的頭部粉屑現在又被吹散了,好像乳草植物的絨毛,或是蒲公英花球。

    「她不想對整個宇宙造成危害。」蘇珊娜的聲音並非十分沉穩,「她只是想得到任何一個女人都該享有的特權:生個孩子。有個人讓自己去愛去疼去撫養。」

    「是的,」羅蘭表示同意,「你說得對。這就讓她的下場如此凄涼。」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好人總是沒好報,那我們最好還是歇了吧。」埃蒂說。

    「那將是我們的末日,大個兒埃德。」傑克指出了這一點。

    他們都在思索這個問題,而埃蒂意識到自己在想:自從他們出於良好意願插手之後,已經殺死了多少人?他當然不在乎那些壞蛋,但也有別人——羅蘭昔日的戀人,蘇姍,就是其中之一。

    羅蘭從米阿的粉屑殘屍旁走開,徑直走向蘇珊娜,她正坐在旁邊的床上,雙手夾在大腿間。「把一切都告訴我,自從你們在東路離開了我們之後,那場戰鬥之後。」他說,「我們需要——」

    「羅蘭,我從來沒想要離開你們。是米阿。她接手了。要是我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一個道根——她很可能徹底掌控一切事態。」

    羅蘭點頭示意:他完全理解。「無論如何,告訴我你是怎麼來到這個底凹-特特的。還有傑克,我也要聽你說一遍。」

    「底凹-特特,」埃蒂重複著念一遍。這個詞兒聽來有點熟悉。是不是和伽凡的謝紋有關呢?在洛弗爾,羅蘭一槍終結了那個緩型突變異種的悲慘人生。埃蒂覺得是這麼回事兒。「那是什麼?」

    羅蘭伸手一掃房間里所有的空床,每一張床上都備有頭盔狀的設備和一段一段的鋼管;只有上帝才知道在這些床上有多少個來自卡拉的孩子們曾躺下、然後被毀掉。「意思是:小型監獄,或者說,酷刑室。」

    「在我看來可一點不小。」傑克說。他說不上來這裡共有多少張床,但估摸著數量該上三百。至少有三百。

    「也許我們完事兒前還能遇上個更大型的。跟我說說你的經歷,蘇珊娜,你也一樣,傑克。」

    「我們從這裡出發再去哪兒?」埃蒂問。

    「大概他們講的故事能告訴我們答案。」這就是羅蘭的回答。

    2

    羅蘭和埃蒂靜默地聽著,蘇珊娜和傑克回憶著他們的歷險,反覆、再反覆地回憶每一個細節,他們都聽得入神了。當蘇珊娜提到馬特森·范·崴克、那個給她錢、還租了間酒店套房給她的外交官時,羅蘭第一次打斷了她。槍俠轉而詢問埃蒂,袋子襯裡里的烏龜是怎麼回事兒。

    「我不知道那是只烏龜。我以為就是塊石頭。」

    「如果你能把這一段再講一遍,我會仔細聽。」羅蘭說。

    所以,埃蒂絞盡腦汁,想記起所有的細節(因為那些事兒感覺上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他提到了自己和卡拉漢神父是如何到達門口洞穴、又如何打開了鬼木盒,裡面放著黑十三。他們期待著黑十三是開門的鑰匙,但是首先——

    「我們把木盒放進包里,」埃蒂說,「那個在紐約印著『中城保齡球館,一擊即中』、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那邊是『中世界保齡球館』的袋子,記得嗎?」

    他們都記得。

    「我感覺到襯裡里有什麼東西。我告訴卡拉漢了,然後他說……」埃蒂不得不苦苦回憶,「他說,『現在不是研究它的時候』。或者類似這個意思的回答。我就同意了。我一直在想我們手裡已經有不少神秘物事,足夠了,我們可以把這個留下來,留給別的日子用。羅蘭,究竟誰以上帝的名義把這東西塞進包里的,你覺得?」

    「如此說來,又是誰把這個包留在空地的?」蘇珊娜問道。

    「還有鑰匙?」傑克也插了一句,「我找到了荷蘭山上那棟房子的鑰匙,也是在同一片閑置地里。是玫瑰嗎?是不是玫瑰……不知道怎麼說,我不知道……幹了這些事兒?」

    羅蘭想了想,說:「要我猜的話,我會說,是金先生留下了這些標記和神器。」

    「大作家。」埃蒂應了一聲。他揣測著這個答案,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他依稀記得高中時學到的一個說法——來自機器的上帝,好像是這麼說的①『註:這句諺語應該是:上帝從機器中來(deusexmachine)。在希臘和羅馬人的戲劇中,常有一個演員飾演上帝從天上降到舞台上,解決燃眉之急。這種效果是用起重機來完成的,因此有了這一說法。』。還有一個出神入化的拉丁諺語呢,但他記不得了。別的同學乖乖做筆記的時候,他大概在書桌上描繪瑪麗·盧·凱儂潘絲奇的名字呢。其基本概念是:如果一個劇作家把戲寫到死角了,便可以降下上帝,讓他坐在堆滿鮮花的吊板小車裡,再從舞台上方放下來,以便解救深陷困境的主人公。這無疑更能取悅那些篤信宗教的看戲人,他們相信上帝——絕不是從觀眾們看不見的舞台上方垂吊而下的特殊布景效果,而是真在天堂里的那個——當真會解救那些值得受此待遇的好人們。這種想法在現代顯然是太過時了,但是埃蒂想到,那些暢銷書作家——其中也包括了金先生,看起來他正走在那條康庄大道上——說不定仍在使用這種技巧,只不過加以更純熟的偽裝。用在逃脫險境時的小花招。寫有「無罪出獄」或「逃離海盜魔爪」或「反常的暴風雨導致電力故障,行刑延後」的小卡片。從機器里(實際上是作家筆下)冒出來的上帝,堅忍不拔地努力著,以保證主人公安全脫險,這樣一來,他的故事就不至於讓人失望地終結於這樣一句結束語:「因此卡-泰特在界礫口山被消滅,壞蛋贏了,統治了迪斯寇迪亞,真的太讓人遺憾了,祝下次好運(什麼下次呀,哈—哈!),完。」

    小小安全網,好比是一把萬能鑰匙。更不用說什麼貝雕烏龜啦。

    「如果是他把這些東西寫進了他的小說,」埃蒂說,「那也該是我們見過他之後很久的事情了,那是在一九七七年啊。」

    「是啊。」羅蘭贊同地說。

    「而且我不認為是他把它們想像出來的,」埃蒂又說,「真不像是這麼回事兒。他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說,只不過是一個……」

    「一個蹩腳小人物?」蘇珊娜笑著問。

    「不!」傑克叫起來,聽上去有點震驚。「不是你說的那樣。他是一個發報員。電視里的播報員。」他是在想他的父親以及父親在有線廣播網的工作。

    「說對了!」埃蒂說著朝小男孩豎起了大拇指。傑克的說法讓他又想到了另一點:要是斯蒂芬·金活得不夠長,也就不能把這些寫進小說,那麼當他們需要那把鑰匙和烏龜時,就壓根兒什麼也找不到。那麼,傑克很可能已經在荷蘭山上被看門人吃掉了……首先要假設他已經走到這一步,因為他很可能去不成。而且,即便他逃脫了荷蘭山上的怪物,他還可能已經在迪克西匹格飯店被長老們吃掉了——卡拉漢的第一型吸血鬼們。

    蘇珊娜想對他們講述當米阿離開君悅酒店前往迪克西匹格飯店、也就是她人生最後一程時,她所看到的幻象。幻象中,她被關押在密西西比牛津鎮上的一所監獄裡,不知道哪裡有台電視機喋喋不休地發出聲音。切特·亨特利②『註:切特·亨特利,美國著名電視主播。』,沃爾特·克隆凱特③『註:沃爾特·克隆凱特,美國著名大眾媒體評論家,也曾擔任過電視節目主持,曾直播肯尼迪遇刺身亡的新聞。』,弗蘭克·麥基④『註:弗蘭克·麥基,美國著名媒體記者。』:這幾個播音員們念誦著死者的名字。其中有些名字她聽說過,比如肯尼迪總統、吳庭艷和吳庭儒。另一些諸如克莉斯塔·麥考利夫,她就從來沒聽說過。但是其中便有斯蒂芬·金的名字,她對此非常肯定。切特·亨特利的合作夥伴

    (晚安切特,晚安戴維)

    說道:斯蒂芬·金在寓所附近散步時被一輛道奇牌小型貨車撞死了。根據布林克靈⑤『註:戴維·布林克靈,美國著名媒體記者、節目主持人。曾於一九五六年和切特·亨特利合作主持名牌節目。』所稱,金終年五十二歲。

    假如蘇珊娜對他們說了,那就有太多事情大相徑庭,或是完全不同。她動了動嘴巴,剛想說說這段幻景——好比是山坡上一塊石子的鬆動必將砸中另一塊石頭,再砸中更大的石頭,如此滾雪球一般引發山崩——就在這時,傳來沉悶的開門聲,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啪啪作響的腳步聲。他們全都轉過身去,傑克的手裡已經拿上了一枚歐麗莎,其餘幾人則掏出了手槍。

    「放鬆點,夥計們。」蘇珊娜輕聲說,「沒事兒。我認得這個傢伙。」接著便出現了內部使用DNK45932。她轉而對機器人說:「我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見到你。事實上,我一點兒都不希望再見到你。出什麼事兒了,老奈傑兒?」

    所以這一次,某些本可以說出來的事情最終還是沒有被說出口,「來自機器的上帝」原本已經可以降落了,為了拯救一個在一九九九年晚春黃昏和道奇貨車有約的作家,但現在「上帝」仍留守原位,高高在上,而在下方的主人公們繼續他們的表演。

    3

    蘇珊娜認為,絕大多數機器人不會懷恨在心,這是他們最大的優點。奈傑兒告訴她:沒找到人能修理他的視覺系統故障(他說,只要有適合的零部件、磁碟和維修手冊,他說不定可以自己搞定),所以他不得不再回到這裡,沿途完全仰仗紅外線導視系統,希望能找到一些育嬰箱的碎片(徹底沒用了)。他感謝了她,因為她對他的關心,還有把他介紹給了她的朋友們。

    「非常高興認識你,奈傑兒。不過,我猜想你還得著手修理那些東西吧,所以我們就不留你了。」埃蒂說話時顯得挺開心,也將手槍放回槍套,但是他的手還搭在槍柄上。事實上他有點害怕,因為面前的奈傑兒和卡拉·布林·斯特吉斯鎮上的那個信使機器人實在太相像了。那個機器人真的很記仇。

    「不,留下吧。」羅蘭則說,「我們或許有些雜事指望著你幫忙,不過眼下我希望你能保持安靜。關機吧,如果你願意的話。」他的語調則在暗示: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也一樣。

    「當然願意,先生。」奈傑兒依然用沒得挑的英國口音回答,「您只要說『奈傑兒,我需要你』,就能再次激活我。」

    「很好。」羅蘭答。

    奈傑兒將瘦骨嶙峋的不鏽鋼前臂(但無疑是強有力的)疊放在胸前,接著便悄無聲息了。

    「回來收拾這些碎玻璃,」埃蒂驚訝地說,「泰特公司興許可以出售它們呢。每一個美國主婦都會想要倆機器人——一個收拾屋子,另一個收拾後花園。」

    「我們和高科技關係越少越好。」蘇珊娜陰沉著臉。儘管背靠在連接法蒂和紐約的大門上打了個小盹,但她還是憔悴極了,看起來簡直就像快死了。「瞧瞧高科技把這個世界搞到什麼地步了吧。」

    羅蘭朝傑克點點頭,男孩剛剛說到他和卡拉漢神父在一九九九年的紐約城歷險,從一輛計程車開始——那車幾乎把奧伊撞死,一直到他倆攜手攻入了迪克西匹格飯店,以兩人組合對付餐廳里的低等人和吸血鬼。他也沒忘記告訴他們,自己和卡拉漢是怎麼處置黑色十三的:把它放入了世貿中心的倉庫保險柜里,那地方非常安全——直到二〇〇二年六月為止;也說了他們如何在迪克西匹格飯店外面的排水溝里找到了神龜,也就是蘇珊娜遺落的那個烏龜,彷彿藏在漂流瓶里的口信。

    「真勇敢!」蘇珊娜聽完,用手親昵地撥弄他的頭髮。接著她又彎下腰撫摸奧伊的腦袋。貉獺抻長脖子,儘力去獲得她的愛撫,眼睛微微合著,狐狸般的小臉蛋上露出笑容。「真他媽的勇敢。說謝啦,傑克。」

    「謝謝阿克!」奧伊也贊同地叫。

    「要不是有那隻神龜,他們早就拿下我們了。」傑克的聲音很穩重,但臉色又變得蒼白了。「但他們拿下了……神父……他……」傑克用手背抹去一滴淚,扭頭凝視著羅蘭,「你借用他的聲音喝令我走。我聽見了。」

    「是的,我必須那麼做。」槍俠肯定了他的說法,「那也是他最想看到的結果。」

    傑克接著說:「吸血鬼沒有捕獲他。在他們能夠吸到他的血、把他變成他們之前,他扣動了我的魯格槍。不管怎樣,我認為他們沒有吸到他的鮮血。他們可能把他撕爛了,把他吃了。他們真瘋狂。」

    羅蘭只是點點頭。

    「他最後說出的話——我認為他是大聲喊出來的,不過我已經不能確定了——他說……」傑克仔細回憶著。現在他的淚已肆意流淌。「他說,『願你找到你的塔,羅蘭,衝進去,也願你爬到塔頂!』接著……」傑克抿緊了嘴唇,輕輕抽泣了一聲,「走了。像是蠟燭熄了火。去了那個世界,不管它在哪兒。」

    他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他們都沉默無語,那份安靜之中包含著某種沉思。隨後,埃蒂說道:「好吧,我們現在又回到一起了。我們接下去到底該幹嗎?」

    4

    羅蘭坐下來時,嘴角牽出一絲苦笑,投向埃蒂·迪恩的一瞥彷彿在說——比任何話語來得更明晰——何苦又來試探我的耐心呢?

    「好,沒事兒。」埃蒂只能自己接著說:「只是我的習慣而已。別再那麼瞅著我了。」

    「什麼習慣,埃蒂?」

    埃蒂突然想起最後一次與人打架打得鼻青臉腫,其實近日來他已經不太去想他早年和亨利在一起吸毒的時光了,但此時此刻他的確在追憶。他只是不想承認,倒並非是覺得害臊——埃蒂真的認為自己已經過了那一關了——真正的原因在於:他已經感受到槍俠越來越不耐煩了,因為埃蒂老是用他大哥亨利的話來解釋問題。可能這很公平。亨利在埃蒂的人生中扮演了決定性的重要角色,這沒錯。就好像柯特確立並塑造了羅蘭在未來人生中的形象……不過,如此說起來,槍俠並不總把老師掛在嘴邊的。

    「明知故問。」埃蒂說。

    「那麼這一次你明知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我們要原路返回到雷劈,之後才能繼續去找塔。我們要去把斷破者們消滅乾淨,要不就把他們全部放了,給他們自由。不管怎樣,都是為了保護光束的安全。我們還要幹掉沃特,或者說是弗萊格,或者隨便他管自己叫什麼吧,反正就是他。因為他是這片戰場的大元首,是不是?」

    「他是。」羅蘭點頭贊同,「不過現在的遊戲里出現了一個新角色。」他的視線移向了機器人。「奈傑兒,我需要你。」

    奈傑兒應聲放下交叉在前胸的手臂,同時抬起頭,說:「我能為您效勞嗎?」

    「你能幫我拿點可以書寫的工具嗎?這裡有這些東西嗎?」

    「先生,這裡有鋼筆,鉛筆,還有總監房間里的粉筆,就在抽取室的另一頭。應該還在那裡吧,上次我偶然去那兒時還見到的。」

    「抽取室。」羅蘭一聽這話,不禁陷入沉思,眼神在密密麻麻排列如林的病床間逡巡。「你剛才是這麼說的嗎?」

    「是的,先生。」接著,奈傑兒幾乎有點膽怯地說,「母音省略並夾雜唇齒摩擦音暗示您很憤怒。情況屬實嗎?」

    「他們從另一個世界把成千上萬的孩子們帶過來——都是些健康的孩子,至少大部分都是,而那個世界裡太多嬰孩生來就有殘缺——他們把健康孩子的意識全吸走了。你是問我為什麼憤怒嗎?」

    「先生,我確信自己對此一無所知。」奈傑兒應了一聲。他很可能正在為轉回這裡而懊惱呢。「可是我從不曾參與抽取流程,我向您保證。我的工作是負責內部設備,包括維修養護。」

    「給我去拿一支鉛筆、一支粉筆吧。」

    「先生,您不會摧毀我吧,會不會?過去十二年或十四年間,抽取流程都由斯高瑟博士負責,而斯高瑟博士已經死了。這位女先生開槍擊中了他,用的還是博士自己的槍。」奈傑兒的言詞之間頗有幾分責怪之意,這也難怪,他的嗓音本來就很尖細。

    羅蘭只是重複了一遍:「給我去拿一支鉛筆和一支粉筆,要快。」

    奈傑兒轉身履行使命去了。

    「剛才你說有一個新角色,指的是那嬰孩吧。」蘇珊娜說。

    「當然是。那個小傢伙,他有兩個父親。」

    蘇珊娜沉默著點點頭。她一直在想米阿跟她講的故事,那時候的一場隔界把她倆帶去了法蒂境內的荒棄村鎮——確實是被人遺棄的地方,但所言之「人」顯然不包括賽爾、斯高瑟和嗜血如命的狼群。這兩個女人,一黑一白,一個懷著孕、另一個則沒有,雙雙坐在杜松小狗酒吧外面的長椅上。就是在那裡,米阿對埃蒂·迪恩的妻子談了許多——可能比他們誰知道的都多。

    他們就是在這地兒改變了我。米阿告訴她,「他們」應該指的是斯高瑟和其手下的一隊醫生。也許還要算上一群術士?就像曼尼人,最善於在世界間穿梭?也許吧。誰說得清呢?就是在抽取室里,她被製成了人類。隨後,因為羅蘭的精液已經在她體內了,另外一些事情就相繼發生了。米阿對這部分的細節記憶不詳,模模糊糊只剩下紅暈暈的一片黑暗。現在,蘇珊娜很想知道:血王是否親自出現?那遠古蜘蛛般的巨大肢體是否爬上了米阿的身體?又或者,它那不可名狀的精蟲通過什麼詭異的方式融入了羅蘭的精液?不論真相符合哪種猜測,嬰孩總歸是長大了,並長成了蘇珊娜親眼所見的雜交後的恐怖形體:不是狼人,而是蜘蛛人。此時此刻,它就在外面,外面的某處。也可能它就在這裡,觀望著他們,甚至聆聽著他們的交談,也看到奈傑兒帶著各種各樣的文具回來。

    沒錯,她心想,它就是在觀望我們。還恨我們……不過恨的方式不盡相同。丹-特特最恨的是羅蘭。它的第一個父親。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莫俊德一心要殺死你,羅蘭,」她說,「這是它的職責。它生來的使命即是如此。終結你、還有你的不懈追索、還有塔。」

    「是的。」羅蘭答道,「它還要統治它父親的領地。因為血王已經老了,而且我越來越確信血王被囚禁起來了,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但如果事實如此,那他就不再是我們真正要對付的敵人了。」

    「我們要不要去他在迪斯寇迪亞另一邊的古堡?」傑克提出問題。這是半小時來他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們是要去的,對嗎?」

    「我想是這樣的,沒錯。」羅蘭答道,「我們整個卡-泰特一起去殲滅那裡存活的敵人。」

    「那就這麼辦吧。」埃蒂說,「以上帝的名義,就這麼辦吧。」

    「是啊。」羅蘭再次肯定道。「但是,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對付斷破者們。藏在到達這裡前不久,我們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感受到一場光震,這說明他們的使命近乎完成了。而且即便沒有——」

    「終結他們的所做所為就是我們的任務。」埃蒂說。

    羅蘭點了頭。他看起來比平時更乏累。「是啊。屠殺他們,或是讓他們自由。不管怎麼做,我們都必須讓他們不再擾亂僅剩的兩條光束。而且,我們必須消滅嬰神丹-特特。它屬於血王……也屬於我。」

    5

    奈傑兒滿載而歸(讓人感覺似乎不只是為了幫助羅蘭一行人)。一開始,他掏出兩支鉛筆、兩支鋼筆(其中一管古董鋼筆活像是狄更斯①『註:狄更斯(1812—1870),英國作家,以描寫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生活和境況而出名。』小說里的公證員使用的),又取出三支粉筆,其中一支插在銀色手柄里,看起來很像是女士唇膏。羅蘭就選中了這支粉筆,又給了傑克一支。「我寫不好你們能看懂的文字,」他說,「但是我們的數字是一樣的,至少看起來差不多。傑克,把我說的寫在這一邊,字要清楚些。」

    傑克聽從了他的吩咐。於是,出現了一張粗糙、但足夠說明問題的地圖——一份帶有傳說的地圖。

    附圖:P131

    「法蒂,」羅蘭指著標號1的地方說道,又用粉筆畫了條短線,指向2。「這裡是迪斯寇迪亞古堡,下面有幾扇門。根據我們聽到的消息,那是一片混亂的電磁場。有一條通道能讓我們從這裡到達那裡,也就是城堡的地下。現在,蘇珊娜,再說一遍狼群是怎麼走的,還有他們幹了些什麼。」說著,他將裝在手柄里的粉筆交給了她。

    她接下粉筆,滿意地看了一眼削得很尖細的筆尖。不過是個小把戲,但確實很好寫。

    「他們騎著馬通過了一道單向門,將他們送出了這裡。」她在2和3之間連上一條線,傑克剛才已在標號3旁標註了「雷劈車站」。「我們一旦看到這扇門就應該能判斷出來,因為它很大,除非他們是一個一個地衝進門去的。」

    「有可能,」埃蒂插話說,「他們堅持按照老一代的方法行事,除非我的感覺出錯了。」

    「你沒錯。」羅蘭答道,「蘇珊娜,你接著說。」他坐著,但沒有雙腿盤起,右腿僵硬地向外伸著。埃蒂很想了解羅蘭的臀部到底有多疼,試著回憶剛剛失而復得的裝備大包里是否還剩了點羅莎麗塔的貓油——不太樂觀。

    蘇珊娜接著說:「狼群騎馬從雷劈出去,一路沿著鐵軌跑,至少是一直跑出了陰影……或者說黑暗……或者……隨便怎麼說吧。你明白嗎,羅蘭?」

    「不太清楚,但我們很快就能見識到了。」他的左手又下意識地繞啊繞,那是不耐煩的手勢。

    「他們過了河,去了卡拉,然後抓走了不少孩子。當他們回到雷劈車站時,我想他們一定是把坐騎和捕獲的孩子都送上了火車,然後再走那條路返回法蒂,因為門對他們已經沒用了。」

    「是的。我想是這麼回事兒。他們繞過了底凹——就是我們用數字8來標記的小監獄——就目前來說,是這樣。」羅蘭贊同她的分析。

    蘇珊娜繼續說:「斯高瑟和他的法西斯醫護人員用床上這些像頭罩的物事從孩子們身體里抽取了什麼東西。他們就是把這些東西給了斷破者們。以此餵養他們,我猜想,或者也會通過注射的方式輸給他們。孩子們和類似大腦物質的東西再通過門返回雷劈車站。孩子們則被送回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也許還有別的卡拉地區,而且,在你說的底凹-托阿那裡——」

    「大師,晚餐準備好了。」埃蒂用陰森的口氣說道。

    奈傑兒插上話來,聽起來頗為歡欣。「先生們,你們想嘗嘗嗎?」

    傑克這才想到自己還有胃,不想則已,一想頓時覺得飢腸轆轆。這幾乎有點恐怖——神父死了才沒多久,他竟然會這麼飢餓——況且他還在迪克西匹格飯店裡見到了那些東西——可是他確實聽到肚子咕咕直叫。「有什麼食物嗎?奈傑兒?真的有嗎?」

    「是的,確實有食物,年輕人。」奈傑兒回答,「但我擔心,只是一些罐頭食品,不過我還有二十多種更好的選擇,包括烤豆子、金槍魚、幾種不同的湯——」

    「我要灰魚,」羅蘭打斷他的菜單,說道:「不過要整整一排,如果您樂意就最好了。」

    「當然樂意,先生。」

    「我認為你不可能找到貓王特輯,」傑克帶著渴望的口吻說道,「所以我只要花生黃油、香蕉和培根。」

    「天哪,孩子!」埃蒂聽罷驚呼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這種光線下看出來,我都快餓成綠色兒的了。」

    「很遺憾,我沒有培根,也沒有香蕉。」奈傑兒說著(這次的「香蕉」又被念成了高貴的英式口音),「但是我還有花生黃油和三種不同的果子凍。還有蘋果黃油。」

    「蘋果黃油不錯。」傑克說。

    「接著說,蘇珊娜,」等奈傑兒再次奔赴使命後,羅蘭才說道:「儘管不需要催促你們一路講啊講;等我們吃完,還需稍事休息。」聽起來,羅蘭很不喜歡這個主意。

    「我覺得沒什麼需要再說的了。」蘇珊娜道。「聽起來是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看起來其實也一樣,大概是因為我們的小地圖沒有標出距離吧——不過他們大約每隔二十四年就會這樣循環一次:從法蒂到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再帶著孩子們回法蒂,這樣他們就能完成抽取。接著他們帶著孩子返回卡拉,還帶上大腦食物去這個監獄,那裡關押著斷破者們。」

    「是底凹-托阿。」傑克說。

    蘇珊娜點點頭。「問題在於:我們怎麼做才能打破這種循環。」

    「我們穿過門,去雷劈車站,」羅蘭回答,「然後,從車站出發,去關押著斷破者們的地方。在那裡……」羅蘭的視線在卡-泰特身上一一逗留,接著抬起手指,做了個乾巴巴的槍擊動作。

    「那裡會有守衛。說不定會有很多。要是我們實在寡不敵眾呢?」埃蒂問。

    「又不是第一次了。」羅蘭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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