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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雜碎湯

所屬書籍: 應物兄

「雜碎湯」三個字,是啟功體,是從右往左寫的。落款兩個字「庭玉」卻是從左往右寫的。應物兄這是第一次看到欒庭玉為別人題寫匾額。費邊卡著下巴,看著木匾上的字,說:「庭玉兄的字,不比啟功差。」

那匾額不是掛在門楣上,也不是掛在牆上,而是放在地上。

唐風說:「看仔細嘍。啟功多用方折筆,粗的粗,細的細,寫出來的字,對比強烈。但缺點和優點都在裡面了。有時候只能看清粗筆,看不清細筆。好處是,好看,也熱鬧。庭玉兄的字,粗的比啟功細,細的比啟功粗,但還是瘦金體。」

費邊說:「大師就是大師,開口就是不一樣。」

這天是唐風請客,唐風給他打電話,說要請他吃飯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的。唐風說:「應院長,你等一下。」隨後他就聽見了費邊的聲音:「當了院長,就請不動了?」電話隨後傳到了敬修己手上:「應院長,別人替你盡地主之誼,你也不露個面。」隨後電話又回到了唐風手上。唐風說:「你現在下樓,有人接你。」

接他的人竟然是章學棟教授。

章學棟教授邊開車邊告訴他,自己剛出了一本書,樣書還沒有寄到,叫《鉤心鬥角》,今天忘帶了,哪天專門送去,請斧正。他聽了一愣:鉤心鬥角?章學棟說:「其實都是一些舊文,是關於古建築的。杜牧形容阿房宮: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他已經知道章學棟接下來要說什麼了。果然,章學棟把它與孔廟聯繫起來,說孔廟的建築,最能體現「鉤心鬥角」的風格。鉤是鉤掛,屋頂各構件之間榫榫相咬,攜手向心,是為鉤心。殿堂飛檐如公雞互啄,又如執戈相鬥,故名斗角。和諧美觀,實為中國建築美學之精髓。

他表示一定認真拜讀。

章學棟說:「聽說與您的大作放在一個書系。章某與有榮焉。」

哦,與我的哪本書放在一個書系?他想問,但沒問。

車再次開到了鐵檻衚衕,由北向南,到了衚衕口,向右一拐,就看到了一堵牆,牆很高。它比世界上所有的牆都要高,也比世界上所有的牆都要薄,因為它是用塑料布做的。但是,第一眼,你絕對看不出它是塑料布,因為塑料布上印著虎皮牆的圖案。一些保安在牆外巡邏。「虎皮牆」上有門,門當然也是塑料布做的,但上面印的是高大的木門的圖案。聽到車響,門開了,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鄧林。

鄧林上了車。

眼前出現一片拆遷工地。

與應物兄想像的不同,工地上只能看到寥寥幾個人,他們是負責洒水的,以防揚塵。倒是有十幾輛大型推土機。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哨音。戴著安全帽的人揮著一面三角形的小紅旗在指揮那些推土機。推土機正把那些瓦礫朝著東南方向推去。那裡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毫無疑問,那小山就是共濟山。如果瓦礫全堆過去,共濟山還真的可能變成一座有模有樣的大山呢。

瓦礫上還矗著電線杆,電線也還扯著。

還有幾株大樹。那是杮子樹還是皂莢樹?

一些鳥兒從瓦礫上起飛,落到了電線上。那是燕子嗎?他想起來,他住在衚衕里的時候,到了春天,黑色的雨燕就飛臨了千家萬戶。它們在朽壞的檐頭啼叫,在黑色的屋脊高歌,在高大的樹枝間盤桓吟唱。當它們從天上飛過,那剪刀似的尾巴彷彿在裁剪天空。據說雨燕識舊主。小燕子今年在檐頭出生,明年還會再來,叼草銜泥,築巢捉蟲,生兒育女,生生不息。

這裡拆成了這個樣子,明年它們還會再來嗎?

應物兄頓時把自己變成了一隻雨燕。在雨燕看來,那些瓦礫,那些七倒八歪的房梁,那些在春天裡蒸騰的塵埃,一定格外恐怖。有如開膛破肚,有如檣傾楫摧。哦,雨燕,別被嚇著!等你們明年再來,一切都會好的。

車溜著塑料布院牆,向工地的西北方向開去。

那裡有一座小廟。那自然就是皂莢廟。

門外長著一株高大的皂莢樹,樹下停著幾輛車。門裡也長著一株高大的皂莢樹。應物兄頓時想起,老家的村子裡其實也有這樣的皂莢樹,在所有樹木中那是最有閱歷的一株樹。村裡的老人們說,五百年前,應家始祖從山西大槐樹下 [1] 遷移過來的時候,隨手丟下了一顆皂莢豆,它就長出來了。五百年前是什麼時候?那還是大明王朝呢。「大躍進」的時候,村子裡所有的樹都砍光了,只剩下那株樹。夏天,它為村民提供一片蔭涼。遇到荒年,村民們也曾摘取皂莢樹的嫩芽充饑。當然,它之所以有幸躲過歷史風雲的摧折,主要還是因為它的皂莢。那些深浸的血汗,只有簡樸有力的皂莢才能洗凈。

眼前的這兩株皂莢樹,也是因此得以留下來的嗎?

應波小時候,曾經搖頭晃腦地背誦《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魯迅說,他家的後面有一個很大的園子,相傳叫作百草園。「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里去了……」應波感慨,除了鳴蟬和黃蜂,別的她都沒見過,所以總是寫不好作文。有一天,她就由外公帶著來到了皂莢廟。那時候已經是秋天了,皂莢樹已經開始落葉。應波在作文里文縐縐地寫道,皂莢日漸蒼老,時光在指縫中改變了容顏。最初的墜落,只是一片兩片的黃葉,接著,就渲染出好大的一片金黃。

看到這篇作文,他內心無限喜悅。

哦,還有一個小小的細節。那一天鄭樹森剛好來到了家裡。樹森真是掃興,上來就說,魯迅弄錯了,百草園裡的那株樹,不是皂莢樹,而是無患子樹

[2]

。應波問,魯迅怎麼可能弄錯呢?鄭樹森說,魯迅的那篇

散文寫於1926年,那時候魯迅四十五歲,已經離開家鄉好多年了,所以記錯了,錯把無患子樹當成了皂莢樹。不過,說完這話,鄭樹森又說,考試的時候,你可不敢按鄭叔叔說的答題,你得把錯的當成對的。鄭樹森有句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魯迅反對說假話,但是如果你指出他的知識性錯誤,他會怎麼樣?如果他問你,《百草園》寫得怎麼樣,你大概也只能夠說:「啊呀!這文章啊!您瞧,多麼……啊唷!哈哈!」 [3]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眼前的這兩株樹,就是皂莢樹。佛門講究用皂莢洗手,尤其是大小便後,用皂莢一直洗到胳膊肘。 [4]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用胳膊擦屁股了。

這天他們就是在皂莢樹下喝的雜碎湯。在廟裡喝雜碎湯,當然是不對的。但現在屬於特殊情況:平時用來做雜碎的那個院子,已經拆了。那塊木匾就是從拆掉的院子拿過來的。最主要的是,衚衕區改造工程現場指揮部,就駐紮在皂莢廟的後院,這前院臨時被唐風包了下來。別說在這裡做雜碎湯了,就是在這裡殺羊宰牛,別人也無話可說。

費邊這天剛從北京回來。

他意外地見到了費邊的前女友蔣藍。很多年前,他們在文德能家裡

見過,後來她出國了。那段時間費邊要死要活的。他還記得文德能家的保姆曾經勸慰費邊:「多大的事啊。一個茶壺總有一個蓋子。那個蓋子不適合你。」現在,這個蓋子怎麼又回來了?蔣藍抽著摩爾煙,對他說:「怎麼,不認識了?」如果費邊不介紹,他還真的不敢認。她的容貌出現了奇妙的變化,眼睛更大了,鼻樑變高了,胸脯更鼓了。那幾乎透明的皮膚,說明她在那張臉上沒少花錢。那張臉有如橡皮,似乎脫離了歲月,成為一種非時間性的存在。

怎麼能連個褶子都沒有呢?

有個念頭冒出來,怎麼像蒙上了世上最大號的安全套?

她說:「應院長好!當初那幫朋友當中,好像就出了你這麼一個名人。」說著笑了起來。她的聲音比別人不一樣。她是學過美聲唱法的,好像每個字都要在嗓子里、在胸腔、在鼻竇里找找位置。她就是發笑,也跟別人不一樣。或許可以稱為美聲笑法?

「什麼時候回來的?一個人回來的?」

「I』m single [5]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Take it easy [6] !我不向你要工作。這次回來見了幾個老朋友,朋友們變化太大了。OK,費邊的變化就讓我吃驚不小,講話文明了,不摳鼻孔了,襯衣領子潔白了,打麻將也不偷牌了,睡覺都不打呼嚕了。」

她是不是在暗示,她和費邊剛在一起睡過?

費邊趕緊把話題扯開了,說他今天來找唐風,是要請唐風在他就職的網站上,開一個專談《易經》的視頻欄目。唐風若在北京,那就在北京錄製;若在濟州,那就由蔣藍負責在濟州錄製。原來蔣藍回國之後,被唐風聘請到網站的濟州分部工作了。「她手下的人,私下都稱她為蔣委員長。」唐風開了個玩笑。

唐風說:「費先生,我跟你說過了,此事仲秋之後再議。」

費邊小心問道:「選這個日期,是不是《易經》上有什麼說法?」

唐風說:「說法多得很,但不是因為這個。很簡單,就是四個字,分身乏術。仲秋之前,已安排滿了。」

費邊說:「那就先簽個意向性協議?」

唐風說:「六指撓癢,多那一道幹嗎?你是應物兄的朋友,我也是應物兄的朋友,我還欺你不成?」

蔣藍說:「我可以等。」

唐風說:「費先生,你看,蔣委員長已經同意了。其實,我跟蔣委員長早就認識了。我去美國,蔣委員長給我做過地陪。我跟蔣委員長也早就是朋友了。蔣委員長,你說是不是?」

蔣藍一定覺得,這句話似乎揭了自己的老底,讓別人知道她在美國

混得並不如意,只是接待國內旅遊團的嚮導,所以她很快就說:「就這麼巧,我去朋友的旅遊公司幫忙,剛好就遇到了唐大師。」

他們的談話,被敬修己打斷了。敬修己從廂房裡走出來,急赤白臉地喊道:「建新,丸子呢?我要先吃丸子。」

唐風說:「你這個人,狗改不了吃屎。急!急什麼?有什麼立功立德立言之事等著你嗎?一個丸子,你看你急的。正做著呢。」

敬修己說:「小顏現在就要吃。」

一個小夥子走了出來。應物兄立即認出,曾在希爾頓的電梯里遇到他。沒錯,這個人就是小顏。在網上跟別人討論問題的時候,他用的名字是朱顏。他的臉色與朱顏這個名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臉色白晳,甚至有點發青,走近了看,你還會發現他臉上有著一種難以掩飾的風霜。但總的說來,他看上去要比所有人年輕。華學明曾說,他們是同學。初看上去,他和華學明是兩代人,但細加分辨,還是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年齡差距並不大。小顏笑了,對唐風說:「你別聽他瞎說。我可沒說要吃,我只是說,那個傳說中的丸子在哪呢?」

然後小顏朝他伸出了手:「應物兄,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敬修己說:「小顏早上剛趕過來。」

小顏說:「那天在電梯口看到了,以為還會遇到,第二天就回了北

京。」

這話說得很自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應物兄幾乎立即就意識到,在他和小顏之間,似乎有一種神秘的聯繫。這聯繫通過他們緊握的手,第一次直接地傳遞給了對方。小顏穿著炭灰色的茄克,牛仔褲,髮型有點亂,似乎是洗完澡之後被風給吹乾的。腳上穿的是馬靴。或許他剛從黃河濕地觀鳥回來?我們的應物兄甚至覺得,那些泥點在馬靴上也顯得很乾凈。他眼睛很亮,就像紫葡萄。與所有人比起來,他一點也不矯揉造作,有一種君子坦蕩蕩的勁頭。

章學棟和小顏竟然認識。

章學棟說:「我們濟州歡迎你。」

你只有仔細聽,才能聽出小顏暗含的譏諷:「一來就有驚喜。國航終於換新飛機了,空姐也更年輕了。原定晚上十點起飛的飛機,延誤到了凌晨三點。聽說是濟州機場出點小事。到這裡是五點半。真好,因為有幸看到濟州的朝霞。」

小顏自己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

敬修己也坐下了。因為看到別人還沒坐,敬修己又站了起來,沒有站直,而是彎著腰,手還按著椅子,總的說來介於坐與站之間。小顏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已經開始打電話了。

旁邊的人都在寒暄。應物兄當然也和他們寒暄。但他的耳朵卻在悉心捕捉小顏的每句話。奇怪得很,小顏談的問題,好像跟嬰兒的出生有關。他後來知道,那電話是回給華學明的學生的。華學明一個學生正在觀察一隻懷孕的母羊——那是一隻母山羊,即將生下一隻山羊和綿羊的雜種。那學生通過彩超發現,羊羔好像正在喝母羊肚子里的羊水。

小顏是這麼說的:「你不需要再問華學明了。你要知道,胎兒在子宮裡面,四周都被羊水包圍。胎兒的尿確實會排到羊水裡,但那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尿液。胎兒吃到嘴裡,也僅僅是覺得味道不好,不會對它的身體構成不好的影響。你要知道,懷孕中的母親,新陳代謝也很快,會儘快地將身體里不好的廢棄物排走,不會讓它們污染胎兒的生存環境。我要告訴你,你看到的黏稠物質,其實是胎兒拉出來的。這也不要緊,不要大驚小怪。胎兒的消化系統還沒有完全發育完善,所以它拉出來的不是我們所理解的固體物質。我還要告訴你,它在出生的時候,如果遇到缺氧的情況,那麼母體可能會提前排出胎便。無論是人,還是牛,還是羊羔,都是如此。所以它出生以後,你通過觀察那些排出的羊水,就可以知道它是否有缺氧的癥狀。」

敬修己支著下巴看著小顏。

在那一刻,他理解了敬修己:他覺得小顏確實值得敬修己去愛。

同時他又隱隱覺得,敬修己和小顏並不般配。

小顏最後是這麼說的:「別想那麼多了。不管它在母體中是怎麼樣

的,哪怕它已經病了,已經殘疾了,只要它能夠歷經艱難,平安出生,我們都應該感到高興,為它們母子感到高興。」

小顏合上手機,說:「這個電話打過,我就可以安心享受唐風大師的雜碎湯了。聽說你這裡的雜碎,用的都是拖到羊體之外的那截腸子?我吃過最嫩的羊腸,還沒有吃過這最老的羊腸呢。」

這句話,與他剛才表現出的對羊羔的憐惜,似乎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話,我們的應物兄或許會感到不適。但現在,他卻想到了與自己名字有關的四個字:應物隨心。他甚至想到了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的一段話:「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7]

他很想與小顏談談。他再次隱約感到小顏與朱三根老師的聯繫。只是小顏不提,他也不問。

他當然還不知道,小顏之所以來到這裡,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和他見面。

關於雜碎,關於那風味獨特的雜碎湯,應物兄並沒有太大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唐風和唐風的徒弟四指的話。四指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頭髮上打著髮膠,穿著紫色綢衣,綢衣上有龍的圖案,龍是黑色的,龍鬚、龍爪卻是金色的。唐風叫他四指,因為其左手缺了一根中

指。關於四指的情況,應物兄是後來聽費鳴講的。原來,四指本是漢拿山烤肉店的前台經理,因為老婆和女友幾乎同時死掉了,四指就重金邀請唐風來看家中的風水。唐風略加指點,家中從此便平安無事,而且新夫人和新女友還相處和諧。後來四指就辭了工作,一定要拜唐風為師。唐風稍有遲疑,四指立即手起刀落,剁掉了一根中指,以表明自己獻身堪輿學的決心。四指左手總是把玩著一隻銅葫蘆,銅葫蘆上面有八卦圖案。那隻左手,因為缺少一根中指,顯得有些稀稀拉拉的。

哦,對了,那天最先講話的,其實是四指。

鄧林顯然跟四指比較熟,問四指,不是出國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四指看著師父說,師父帶著去了趟印度,與印度的堪輿學家做個對話。唐風介面說:「四指出了一次國,感觸很深呢。」

四指就說:「這次去印度,相當於接受了一次愛國主義教育。」

鄧林說:「你可真能扯。去印度接受愛國主義教育?」

四指不急,轉動著銅葫蘆,說:「這次去印度,按師父要求,跟貧民窟里的人接觸了幾次。他們雖然窮得叮噹響,但一個個都很快樂,一點也不崇洋媚外。你問他們,下輩子你想做印度人還是美國人?他們都會異口同聲,當然還做印度人。可是你看看諸如墨西哥的窮人,如果可以選擇,起碼有一半人想托生到美國。師父說,這就是文化自信,這就

叫物理存在與文化存在的統一。從根本上講,這與堪輿學的原理是一致的。堪輿學關心的問題,就是物理存在與文化存在的和諧。」

費邊說:「四指,你大概不知道,應院長和蔣老師都是從美國回來的。」

四指說:「怎麼不知道?這正是我佩服應院長的地方。蔣老師的情況我不清楚,應院長的情況略知一二。按我的理解,應院長本身就是文化存在,他走到哪裡,物理存在和文化存在都是統一的。儘管如此,他還是回來了,因為他想生活在一個更大的文化存在的內部。」

唐風說:「去擦擦你的嘴。瞧你那張小油嘴。」

四指不吭聲了。

唐風說:「就是管不住那張嘴。不過,他說的倒是實情。我們這些人,包括敬修己先生,包括蔣藍女士,都是從外面回來的。這說明我們對我們的文化有信心,要做點事。現在,程濟世先生也要回來了。」說著,唐風對四指說,「你是小和尚沒見過大菩薩。程先生走到哪裡,那才叫文化就到了哪裡。你把好聽的話都對應院長說完了,見到程先生,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蔣藍突然說:「這雜碎,我嘗了幾口,也太香了。再吃一碗,不會對身體不好吧?」

唐風說:「黃興先生要吃,醫生不讓吃,說是對身體不好。醫生把黃興先生送回家,自己偷偷跑來了,吃了兩碗。醫生不比你更愛惜身體?」

唐風對四指說:「把師傅請出來。」

四指攙出來一個老人。那老人顯然是為要出來見人,又剛洗了把臉,沒有鬍子,但眉毛很長,白眉毛飄著,像蒲公英,頭頂全禿,發光發亮。老人不讓四指攙扶,自己站著,給人一種嚴謹安詳之感。在老人中,他的個子算是高的,所以又給人一種渾樸和凝重之感。如果不是他嘴唇皺癟,別人或許會認為他只不過七十來歲。唐風高聲問道:「老人家,他們都誇你雜碎做得好。他們問你高壽幾何?」

老人把手豎在耳邊,說:「甜了,自個加鹽。」

唐風說:「問你高壽?」

老人說:「芫荽,自個放。」

唐風笑了,朝老人拱拱手。四指把老人攙回去了。唐風說:「老人姓秦,今年九十高壽。你問他長壽秘訣,他就說,他天天喝一碗雜碎湯。」

然後唐風就說:「你們知道秦先生住在哪嗎?」

唐風自己朝拆遷工地的方向指了一下:「秦先生住的地方已經拆了。他就住在帽兒衚衕。程先生只說帽兒衚衕的仁德丸子做得好,沒說帽兒衚衕的雜碎湯做得好。為什麼呢,因為大戶人家以前是不吃雜碎的。他沒吃過,當然不記得了。」

應物兄急著插了一句:「這麼說,你們找到程家大院的時候,它已經拆了?」

唐風說:「此種情形,每天都在發生。」

他問:「黃興知道嗎?」

唐風說:「當然知道。你問敬先生。」

現在是春末,離秋天還早著呢,但敬修己吟誦的詩句卻是關於秋天的,那是秋瑾引用清人的詩句:「秋風秋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程先生解釋。只能靜待時日,看它整舊如舊,然後瞞天過海,告訴程先生,這就是你兒時待過的院子。」

接下來才是今天談話的重點。唐風說:「敬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傷懷。你大概不知道,程家大院原來的風水一點也不好,這次正可借改建之機,重整舊山河。」

蔣藍說:「我在美國就知道程濟世先生。聽說他挺洋派的。他不會相信什麼風水不風水的。我就不信。」

四指把銅葫蘆舉起來又放下了。

他其實是想拿銅葫蘆去堵蔣藍的嘴。

唐風的碗里,一片雜碎都沒有,只是一碗湯,湯中漂著幾葉香菜。唐風把香菜撥到一邊,喝了一口,說:「美國人怎麼不講風水?中國人研究風水,常用孔夫子的墓地來舉例。美國人呢,他們的歷史太短,比兔子尾巴都短,他們只能以肯尼迪家族的墓地來舉例。肯尼迪家族墓地,已是美國堪輿學家的活教材。肯尼迪的祖父死於1929年,葬於馬薩諸塞,四面沒有高峰守峙,左右也沒有天龍圍護,且右前方有他人的墓地,上面有一座耶穌石像,而耶穌像前後最忌動土。這個墓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好與不好,說的都是對子孫仕途的影響。既能讓子孫飛黃騰達,又可讓子孫命喪黃泉。吉氣來者緩矣,凶氣來者速也。吉氣難逢而易逝,凶氣易召而難防。所以,肯尼迪既可襲祖墓之蔭庇,以高票當選美利堅合眾國之總統,又會橫遭不測,慘遇狙擊。死了一個肯尼迪還不夠,還要再死一個肯尼迪。所以肯尼迪總統的弟弟,隨後也吃了槍子。」

蔣藍自知理虧,緩緩地嚼著腸子,不說話了。

唐風又說:「這說的是陰宅。程會賢將軍的墓在台灣,我們就管不著了。據我所知,程家祖墳在『文革』時已經刨掉了,我們也不說了,只說陽宅。陽宅與陰宅,要分別來看。有一點,不管你們都是什麼學術背景,你們都會認可的。堪輿學,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風水學,研究對象其實是人,研究的是人如何順乎天應乎地。順乎天應乎地的人,就是有仁德的人。」

說到這裡,唐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想起來,唐風最早是從一個韓國人那裡聽到應物兄先生大名的。」

哦?原來唐風早就知道我啊?

他就說:「我認識幾個韓國人,您說的是……?」

唐風說:「是前些年的事了。唐風去韓國講學,遇到成均館大學的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倒是氣度不凡,唐風記得他姓盧。他在唐風面前提到過應物兄先生。不過,唐風與他發生了一點爭吵。事關重大,唐風沒給他面子。他後來沒在你面前提過此事吧?」

他一時想不起來,那個姓盧的朋友是誰,就說:「韓國朋友是很講禮貌的,不愉快的事不會提起的。」

唐風說:「唐風參加的就是國際堪輿文化學術研討會。盧先生不是會議代表,但跑來旁聽了。這位盧先生對韓國的『風水申遺』也很熱心。唐風雖是美國籍,但是,洋裝穿在身,心是中國心。對盧先生的言談,自然不敢苟同。我說,韓國的風水學說來自中國,申遺也只能由中國來申。盧先生說,風水學說傳至韓國那天起,韓國的政治文化就與風水學說密切相關,但在中國,風水學說卻被認為是封建迷信,與中國的政治文化已經沒有關係了。他還說,風水學說源自《周易》的八卦理論,大韓民國的國旗上就有四卦。我對他說,風水文化是明朝時傳到韓國的,區區幾百年而已,根不深,葉不茂。風水文化在中國,才叫樹大根深,

枝繁葉茂。盧先生你也是研究儒學的,應該知道,孔子就是風水大師。孔子的墓地就是他本人選定的。孔子七十三歲那年,自感行將告別人世,便嘆道,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 [8] 遂領著眾弟子勘選墓地。孔子信奉周公,而周公是很重風水的。孔子最後將自己的墓地定在泗水之濱 [9] ,少昊陵旁,那裡風水絕佳。唐風對盧先生說,你不是曾到孔林祭拜孔子嗎?你祭拜的是孔子,也是中國風水學。」

小顏咔嚓一聲,咬了口黃瓜,問:「那人也被你弄暈了吧?」

唐風說:「朱先生有所不知,韓國人都是一根筋,豈能輕易丟子認輸?沒辦法,我只好給他來個釜底抽薪。這位盧先生,與他們的前總統盧泰愚是同族,祖籍都是山東,先祖就是發明直鉤釣魚法的姜子牙。姜子牙的第十三代孫,因功封于山東盧縣,後人遂以邑為姓。韓國盧姓始祖是在唐朝末年東渡到韓國的,名為盧穗。此人不是凡人。龍生九子,此人也生了九個兒子。如今韓國姓盧者,皆盧穗後人也。我告訴他,孔子欲復之禮何也?周公之禮也。姜子牙即為周公所聘之國師。姜子牙是中國最早的風水大師。談風水,必談姜子牙。沒有姜子牙,風水學說就是無源之水。說風水學出自韓國,唐風答不答應倒在其次,只怕你的先祖姜子牙不會答應吧?我這麼一說,盧先生終於偃旗息鼓了。唐風對他說,如此輕薄之辭,以後不可再講。事後想想,話有點重了。人家其實也沒錯。說到底,都是各為其主罷了。此事也給唐風一個提醒:韓國那邊已將風水提高到國家文化戰略的高度了,我們這邊若不迎頭趕上,要吃大虧的。」

他還是沒有想起來,那位盧先生是誰。

對不起,盧先生,請恕我愚笨。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形成文字,我大都能夠記得。沒有以文字形式記載到書里的人和事,我確實很難記得住。不過,既然盧先生是研究儒學的,那麼肯定經常來到中國。唐風不是說了嗎,他曾到孔林拜謁孔子墓。等他再來中國的時候,太和研究院已經巍然屹立於濟州,屆時我一定請盧先生到太和做客。或許還應該叫上唐風。把酒言歡憶當年,撫琴談笑論堪輿,豈不快哉?不過,為了不打斷唐風的談興,這話他沒有講。

他對唐風說:「程家的院子,你又沒有見過,怎麼知道原來的風水不好呢?」

唐風說:「應院長問得好。庭玉兄也這麼問過。可我要告訴你,清末民初,大戶人家修的宅子,或多或少都模仿了一個園子。就是大觀園嘛。學棟兄,你同意我的觀點吧?我再問一句,程先生是不是曾把自己的園子稱為大觀園?他的話當然不是順口說的。我現在要說的是,大觀園的風水,就不夠好。當然不好!不然不會落個風流雲散,落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看過《紅樓夢》的都知道,從大觀園南門進去,近水低洼處有凹晶溪館,山脊之上有凸碧山莊,陰陽相對,倒是不錯。東北有山,水源自山坳引到稻香村,這也沒錯。從東北角沁芳閘出來,只見青山斜阻,再轉過山坡,路過蘅蕪苑,藕香榭,紫菱洲,秋爽齋,就到了瀟湘館。有沒有錯?有,卻也不是什麼大錯。讓我怎麼說才好呢?怪就怪那時候沒有直升機,沒有熱氣球。倘若從高處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問題了。從整體上講,東北山坳水之分流處,與西南柳葉渚之盤道通幽處,兩者之間,曲里拐彎,扭成了一個S形曲線,有如美人側卧。一個基本常識,被曹雪芹給忽略了,太極圖是乙形曲線,而非S形曲線。風水講究的是乙形,而非S形。乙關陰陽,S關什麼?用於時間,它的意思是

秒。用於性別,它的意思是女性。賈寶玉就是毀在一堆娘們手裡。你們不要誤解。對於女人,唐風歷來是尊重的。不怕你們笑話,我比賈寶玉還愛女人。我認為,女人和男人平等的說法是荒唐的,女人永遠在男人之上。你隨便給女人一點東西,女人就會讓它升級,讓它變得更好。你給她一顆精子,她給你一個孩子。你給她一間房子,她給你一個家。但是,要是有一群女人圍著你,那就壞事了。從堪輿學角度講,怡紅院就存在這個問題。當然了,曹雪芹是故意這麼寫的,還是因為不懂風水才這麼亂寫的,唐風不便多嘴。唐風只知道,從堪輿學角度講,大觀園的風水問題,嚴重得很!誰要學著大觀園造院子,那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蔣藍插嘴道:「太棒了。大師就講這個,保管迷倒眾生。」

唐風沒接蔣藍的話茬,問:「應物兄先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對唐風說:「程先生說過,程家大院不是大觀園,充其量只是怡紅院。」

話音剛落,唐風就笑了。唐風往椅背上一靠,說道:「大觀園中,就數怡紅院風水最差。怡紅院後院,滿架薔薇,還有個水池。不成樣子。別的唐風就不說了,單說那薔薇。薔薇是扶架而生,柔弱無骨,風流成性,乃敗家之兆也。院內不宜栽薔薇,宜種牡丹。」

章學棟以速記形式,把唐風的話都記下來了。

唐風說:「你們不要緊張。程家原來的風水,值得誇讚的地方也不少,不然也不會孕育出程濟世先生這樣的大賢之人。只是大宅深院,有形無形之煞,多多少少總是有的。有煞,不要緊。或化或擋或制,屆時唐風自有辦法。」

費邊說:「大師,我弟弟費鳴是太和的人,所以我要對您表示感謝。我沒想到您對太和如此用心。」

唐風淡然地笑了,說:「儒學太重要了。沒有儒學,堪輿學就是無源之水。沒有儒學支撐,堪輿學就是有肉無骨。所以,唐風願意略盡綿薄之力。還有,這些年為別人看風水,都是亡羊補牢。工程建好了,院子修好了,發現遇到了麻煩了,才請你去看。你呢,只能因地制宜,修修補補。這一次,庭玉兄、道宏兄讓我提前介入,也是為了省去日後的麻煩。」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顏竟然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敬修己出神地看著小顏。似乎擔心小顏睡著之後會感到冷,敬修己把外套脫下,拎在手裡,想搭到小顏身上,又害怕把小顏弄醒,所以神色猶豫。

費邊對蔣藍說:「你不是想讓應院長簽名嗎,還不拿出來?」

蔣藍向包中找,翻來翻去,卻沒能找出來,說:「出來得急,忘記帶了。」接著又埋怨費邊,「都是你,催、催、催!催命鬼似的。」然後

又對應物兄說,「哪天我專門請你吃飯,請你給我簽嘍。我買了兩本,一本自己看,一本給女兒看。女兒在美國待久了,都不知道我們還有國學,連孔孟是誰,都搞不明白,還以為孔子姓孔名孟。這次,得讓她好好補補課。暑假,她回國的時候,我帶她去見您?您可是孩子的舅舅,您可得盡一下舅舅之責。」

他只能說:「我請孩子吃飯。」

這時候,小顏醒了過來。是敬修己的電話,把小顏吵醒的。

說來也怪,在他們談話的時候,經常有手機響的,小顏卻渾然不覺,這會敬修己的手機一響,他就醒過來了。這可能是因為敬修己的手機鈴聲與別人不一樣。敬修己是研究儒學的,用的卻是幾十年前電視劇《濟公》的主題曲:

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兒破。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電話竟是小尼采打來的。敬修己對小顏說:「倪說先生問我們,是今天看還是明天看?」原來,是小尼采邀請他們去看戲。

小顏說:「我要先看本子。」

敬修己說:「他不是說了,沒有本子。」

小顏說:「你帶個速記去看,做個文字稿。我看了本子再去。」

敬修己只好又給小尼采打電話,讓小尼采根據現場演出記下文字稿,然後對小顏說:「我也明天看。」

應物兄很自然地想到,小顏是對小尼採的戲不感興趣。但他接下來卻聽小顏說道:「我不要他送票。我自己買票。他要送票,我就不去了。」

「買不到貴賓票的。」

「我就不喜歡狗屁貴賓票。」小顏說,「應物兄,你看過倪說的戲嗎?」

「說實話,只在電視上看過他演的小品。」

「我約文德斯去看,文德斯說,他沒空。他可能真沒空。我約空谷去看,空谷說讓我先看。好看,她才去。你看,人家這架子。」

聽上去,小顏不僅認識小尼采,還認識文德斯和陸空谷。認識小尼采可以理解,因為敬修己是小尼採的朋友,他們可能已經見過面了。與文德斯和陸空谷認識,他就有些吃驚了。

「你認識文德斯?」

「我還替他在醫院值過班呢。何老太太糊塗了,把我認成了文德斯,見到我就叫文兒。我說我不是文兒。她立即說,那你是愚兒 [10] ?我說,您說對了,是文兒讓我來看您的。她撇著嘴,差點哭出來。她讓我照看好她的柏拉圖。後來我看到了那隻黑貓。那隻黑貓跟我有緣分啊,見了我,一點不認生。」

他還是把最想問的那句話說了出來:「你跟陸空谷女士也熟悉?」

令他吃驚的是,小顏竟稱陸空谷為妹妹,而且是「六六妹妹」:「六六妹妹,我怎麼不認識呢?六六對你最好了,我說了我看過你的書,她就對我說,對應物兄不要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說沒有啊,我喜歡看應物兄的書,看了頗受教益。她認為我在說風涼話。可我說的都是真的。」

敬修己插嘴道:「陸空谷很感謝小顏的。」

他不由得問了一句:「她感謝小顏什麼呢?」

敬修己說:「小顏從動物學、生物學的角度,證明程家大院就在此處。」

有一陣子沒說話的唐風也說了一句:「找到程家大院,朱顏先生也是立了大功的。陸空谷能不感謝朱顏先生嗎?」

作為尋訪仁德路小組成員,章學棟也知道這件事。此時,唐風用奚

落的口吻對章學棟說:「章先生,我們討論那些材料時,你一言不吭,是不是有意見啊?」

章學棟立即說:「我不說話,是因為我在默默地表示敬意。」

唐風說:「如果不是朱顏,事情還真難定下來。朱顏,你立了大功啊。」

小顏的話帶著強烈的嘲諷意味:「唐大師,你那一篩鑼,我這就上竿?把我當猴子了。我只是說出了一種可能性而已。事情是你們定的,功勞也是你們的,我可不能邀功。如果這也算功勞,這功勞不應該記在我頭上,應該記在那些寒鴉頭上。這些好聽話,你們跟寒鴉說去吧。」

[1] 從明初洪武六年(1373)至明永樂十五年(1417)共進行了十多次大規模移民,洪洞大槐樹下是當時最大的移民「點行地」。

[2] 拉丁名Sapindus是Soap indicus的縮寫,意即「印度的肥皂」。其厚肉質狀的果皮含有皂素,是古代主要的清潔劑之一。

[3] 仿自魯迅《野草·立論》。

[4] 《禪苑清規》(第七卷):「用籌(即擦屁股的竹片)不得過一莖。洗手先灰次土。至後架用皂莢澡豆並洗至肘前。盥嗽訖,還至本處。」

[5] 我是單身貴族。

[6] 別緊張。

[7]

司馬談「論六家之要指」:「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

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錶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史記·太史公自序》。

[8] 見《禮記·檀弓上》。

[9] 〔宋〕朱熹《春日》有句:「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作者一生未到過泗水之地,此詩是作者心儀孔聖之作。

[10] 郟象愚。

無憂書城 > 現代文學 > 應物兄 > 74.雜碎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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