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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所屬書籍: 天幕紅塵

1

方迪驅車來到葉子農戶籍所在的居委會,這是一間建在兩座四合院之間的平房,看樣子有些年頭了,像是「大躍進」時期的建築,房子有十幾米寬,正中間是一扇比普通住宅的門稍大一些的鐵門,裡面被隔成兩個房間,一間大一些,顯然是會議室,穿過會議室還有個小一些的房間,就是辦公室了,辦公室里有3張辦公桌和一個很大的文件櫃。

辦公室里吵吵嚷嚷的有五六個人,男的女的都有,像是在調解糾紛。方迪進去,見裡面的人爭吵,也不便打擾,就站在門框旁邊等著。

一個年近60的大媽注意到了方迪,問:「姑娘,你找誰?」

方迪回答:「我找居委會黃主任。」

大媽說:「我就是,你有什麼事?」

方迪說:「上午居委會給我打電話,通知我來拿葉子農的東西。」

黃主任站起來說:「你就是方迪吧?電話是我打的,葉子農寄的東西到了,早先他來過一個電話,說是讓把東西轉交你。」

方迪說:「我就是方迪。」

黃主任對爭吵的人說:「你們先協商著,我先處理那事。」然後走過來對方迪說,「這裡太吵了,咱們外面說去。」

出了房子,聽不到裡面爭吵了,方迪主動把身份證拿給黃主任。

黃主任看完身份證,問:「你跟子農什麼關係?」

方迪回答:「葉子農跟一個叫九哥的美籍華人是朋友,九哥要在北京開公司,東西是要交給九哥的,現在他人不在北京,在紐約。我是九哥的朋友,跟九哥合夥開公司,所以九哥讓葉子農寫的轉交給我,我替九哥保管。」

黃主任又問:「你一個北京姑娘,怎麼會跟紐約的美籍華人是朋友呢?」

方迪回答:「我在紐約留學。」

黃主任問:「有護照嗎?」

方迪回答:「有。」拿出護照給黃主任看。

黃主任看過護照說:「電話、身份都對,關係也說得通,行,東西可以交給你了。」

黃主任進屋,很快就有兩隻木箱子被4個人抬出來了,方迪趕快上去幫忙,大家七手八腳把箱子裝上了車,一隻裝進後備廂,一隻裝進後車座,方迪連聲道謝。幫忙的人裝完車回屋裡繼續爭吵,方迪也要向黃主任道謝告辭了。

這時,黃主任說:「姑娘,還有個事得給你說說,你能不能讓你那個叫九哥的啥朋友給子農帶個話呀?子農的電話聯繫不上了,這國際長途也打不起呀。」

方迪說:「葉子農可能去巴黎了,沒關係,有什麼事您說。」

黃主任說:「子農在我這兒留過一筆錢,這不房子拆遷嘛,分房要補交一部分錢,還有平時交個衛生費什麼的,要說且夠花的,可新樓那邊情況有變化,暖氣要交初裝費,燃氣也要交初裝費,以前沒說這個呀,那也得交啊,還有這搭夥封陽台,搭夥裝修、換門,搭夥它不便宜嘛,你說這錢交不交啊?都交那錢就不夠了,不交又怕給他耽誤了。」

方迪問:「需要多少錢?」

黃主任說:「加上還有的,再有兩萬塊錢就敞開兒夠。衛生雜費什麼的好辦哪,沒錢了我先幫他墊上,他又不在家住,也沒什麼水電費。」

方迪又問:「您幾點鐘下班?」

黃主任說:「6點。」

方迪說:「6點之前我一定把錢給您送來,拿5萬,要再有什麼事錢不夠了您不是有我電話嗎,您直接給我打電話就成。」

黃主任說:「那敢情好了,錢放大媽這兒你就一萬個放心,少不了他一分的。」

方迪說:「那謝謝您了,我把箱子送回去就來給您送錢。」

黃主任高興地說:「好嘞。」

黃主任不知道葉子農的「部長事件」是不可能的,卻一句沒提,既有街道大媽的家常與親和,又有居委會幹部的分寸與警惕。

方迪上車,朝黃主任招招手開車走了。

2

軍八大院是一座軍官家屬院,花草繁茂,綠樹成蔭,南北大門都有警衛把守,院內日夜有警衛巡邏,進出的大多是軍牌車輛。軍官家屬樓的建築規格不一,有一棟二層樓住4家的,有一棟樓住十幾家的。院內有圖書館、醫務所、幼兒園、供應站等設施,在軍官家屬區和警衛部隊宿舍區之間,錯落有致地分布著11幢清一色紅磚建造的二層小樓,每幢獨門獨院,居住的都是在職或離休的軍級幹部,其中一幢就是方迪的家。

方迪的車剛停到門口,正碰上王媽手裡拿個布兜子出來。王媽50多歲,在方迪家已經有十幾年了,已經成了方迪家的一員。

方迪下車問:「阿姨,買東西啊?」

王媽說:「家裡洗衣粉沒了,牙膏也該買了。」

方迪說:「車上有東西,您先幫我看著點,我去找人幫我抬。」

王媽說:「家裡有人,你哥的戰友來了,正和你媽說話呢,來找你的。」

方迪一愣:「找我?」

正說著,大概裡面的人聽到了動靜,方迪的母親也出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30多歲的男人,不用問,他就是方迪哥哥的戰友了。

方母一身軍裝,和藹穩重,問:「東西取回來了?」

方迪說:「嗯,兩個木箱子,很重,一個人抬不動。」

方母說:「這是你哥的老連長,趙軍。」

方迪與趙軍握手說:「趙連長,你好。」

趙軍趕緊說:「可別叫連長,轉業兩年了。」然後又說,「多重的箱子?我試試。」

趙軍中等身材,黑紅的臉,濃眉大眼,厚厚的嘴唇,穿一身洗得褪色的舊軍裝,樸實中透露著一股軍人的氣質。

方迪打開後備廂說:「估計都是書吧,很重。」

趙軍過手試了一下重量,然後一使勁就搬起來了,扛到肩上問:「放哪兒?」

方迪說:「樓上,放我房間里。」

方迪在前面帶路,趙軍扛著箱子跟在後面,上樓到方迪的房間,方迪讓趙軍把箱子塞進床底下,往一頭推了推,以便騰出空間放另一隻箱子。

兩隻箱子都抬到樓上放好,方迪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存摺放進包里,然後帶趙軍下樓到廚房洗洗手,與方母一起在客廳坐下。

方母將一張字條給方迪,說:「你不是正在籌建公司嘛,搞公司就需要人,你哥給你推薦個骨幹,這是你哥給你的條子。」

字條內容:趙軍,36歲,黨員,老黃牛,人品沒的說,安排個有奔頭的位置。哥。

方迪說:「媽,這剛混個營長就學會批條子了?我餐館還沒開張呢就歸他指揮了?」

方母笑笑說:「你哥這不是跟你親嘛,一方面給你推薦了可靠的人才,一方面你這也是擁軍哪。」

方迪說:「你看他什麼態度?公司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在一旁的趙軍很尷尬,難為情地說:「要是為難,那我就……」

方母笑著說:「沒事,沒事,你不了解他們兄妹,誰都不讓誰。」

方迪說:「趙連長,我是聲討我哥呢,兩碼事,你別往心裡去啊。我確實在籌建一個快餐公司,我和紐約的一個朋友合作的,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不知道你有什麼要求?」

趙軍說:「那我說說我的情況吧,我16歲當兵,我是吉林的,你看我的普通話還有東北口音。我是前年轉業回原籍的,分到軸承廠當保衛科長,廠子不景氣,我去了沒多久就趕上企業改制,下崗了一大批,你幹部不帶頭怎麼說服群眾呢?我就下崗了,擺過地攤兒,給人家開過計程車,還干過保安。我沒文憑,也沒技術,軍事那套也用不上。上個星期方營長出差順路去看我,就給我寫了這個條子。」

方迪問:「你跟我哥是怎麼認識的?」

趙軍回答:「你哥軍校畢業到我這個連當副連長,我們一起工作了兩年,後來他去別的連當連長了,還是經常見面,再後來我就轉業了。」

方迪問:「你愛人做什麼工作?」

趙軍回答:「媳婦在針織廠工作,岳母幫著帶孩子,不耽誤工作。」

這個「不耽誤工作」是句雙關語,其中就包括了不耽誤趙軍在北京謀發展。

方迪看看錶,考慮了一下,起身說:「趙大哥要不怕誤了前程,那就跟我走。」

方母說:「怎麼又走啊?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晚飯在家吃吧。」

方迪說:「我白天那麼多事,就晚上有點時間,還要準備論文答辯呢。」

趙軍站起來,對方母說:「那首長,我就聽方迪安排了。」

方母也起身說:「好,你們去吧。」

趙軍隨方迪出門上車,離開了軍區大院。趙軍不知道方迪要把他帶到什麼地方,也不便多問,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坐在車裡。

方迪先去了一家銀行,讓趙軍在車裡等著,自己進去取了5萬元現金,然後開車去居委會送錢。看著趙軍堅毅而又憔悴的神情,她心裡湧起一股酸楚和敬意,對於一個16歲當兵的老連長,他一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字條上的一句「老黃牛」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國家正處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勢必會衝擊到每一個人的觀念、角色和利益,這是一個國家的歷史性轉折,而千千萬萬像趙軍這樣有過勤奮和榮譽的人,正是他們的堅韌和擔當成就了這個偉大的轉折。在方迪心裡,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人。

到了居委會,方迪進辦公室把錢交給黃主任,拿上收條,再次開車上路。

出了衚衕口,上了馬路,方迪問:「你登記旅館了嗎?」

趙軍回答:「沒有,我下了火車在外面吃了點東西就去你家了,也沒什麼行李,就幾件換洗的衣服,都帶著呢,這說話天就熱了,帶多了也沒用。」

從軍區大院到前門大街路程不算很遠,是由北往南的方向,而從前門大街到生產基地是由南往北的方向,多走了一半的往返。來到生產基地,方迪下車打開大門,帶著趙軍走到一排平房的西頭,打開門鎖,裡面全是新買的單人木床和被褥,整齊摞成個小山。

方迪又打開另一個房間,裡面全是嶄新的桌椅,還有塑料臉盆、毛巾之類的物品,然後又打開那間掛有「廠長辦公室」牌子的房間,因為這是一個套間,雖然外面是一個門,但裡面還有一道門,實際是兩個房間,外間已經擺了一張辦公桌,桌上只有一部電話。

方迪打開完3個房間,把一大串鑰匙交給趙軍,說:「這是生產基地所有的鑰匙,你就住在這間辦公室,床鋪都是新買的,你自己歸置,電話剛裝好,你可以和家裡聯繫。」

趙軍拿著一大串鑰匙說:「這麼簡單就錄用了,你也不考慮考慮?」

方迪說:「你覺得我還有多少選擇?」

趙軍說:「其實……我挺尷尬的。」

方迪說:「我哥14年軍齡,能不能看準社會人我不好說,看軍人我信他。我也是軍人家庭出來的,咱們套話就不說了,我不拿人才捧你,你也別拿給機會寒磣我,說到底就是個餐館嘛,又不是給誰賞地封侯,而且餐館我也沒幹過,如果在軍營里我倒有信心趙哥把我訓練成好兵。所以呢,大家有緣分就湊在一起混飯吃,好吧?」

趙軍點點頭說:「好。」

方迪說:「那從現在起你就是生產部經理了,如果公司發展得好,將來不管是北京的還是全國的子母店,半成品供應這塊全歸你負責,你的主要收入不是工資,是經營股,經營股與資本股的區別就是:你不勝任這個位置,經營股就不是你的。北京的生產基地除了正常供應半成品以外,還負責向各大城市的母店派出幹部。生產部與經營部是合作關係,不是隸屬關係,各大城市的生產基地隸屬生產部,生產部隸屬公司。」

趙軍說:「這確實是個有奔頭的位置,我掂量得出這信任的分量。」

方迪從包里拿出一沓錢,數出1000塊遞給趙軍,說:「這是1000塊錢,算是公司預支給你的,以後從你工資里扣。你先住下來,這路邊有幾個餐館,吃飯的都是過路司機,在車間開伙前你先將就著。現在是籌建公司,事情很多,等你安頓下來再談具體工作。」

趙軍說:「錢你拿回去,我出門帶錢了,夠花。」

方迪說:「北京消費指數高,拿著吧,不定什麼地方用錢呢。」

趙軍拿上錢說:「那謝謝了。」

方迪看看天說:「天快黑了,你歸置好早點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趙軍把方迪送到大門口。

3

回到天街新村,天色已經擦黑了。

車子一進小區,方迪就遠遠看見樓前站著的孫瑤和她的車,董麗在孫瑤旁邊,還有一個男士,3人正朝她的車注視,孫瑤還朝她揮了揮手。

方迪開到樓前停好車,下來問:「你們怎麼在這兒?」

孫瑤說:「給你家打電話,你媽說你剛走,那就在這兒等唄。怎麼這麼久啊?」

方迪說:「先去辦了點事。那就別站著了,先進屋吧。」

董麗說:「先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周富均。」

方迪跟周富均握了一下手說:「你好!」

周富均不到40歲,三十七八的樣子,高個,不胖不瘦,五官端正,皮膚白凈,穿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打著領帶,給人以講究、得體的印象。

周富均說:「我們見過面的,上次你們在酒樓同學聚會。」

董麗說:「咱們在包間,他是大堂經理,你沒注意。」

方迪說:「哦,是沒注意。你們倆是一個單位的?」

董麗說:「可不是嘛。」

方迪說:「那先上去吧,有話進屋再說。」

董麗說:「別上去了,這都幾點了?讓富均請咱們吃頓飯。」

方迪說:「不行,我就晚上有點時間,得準備下個月的論文答辯呢。」

董麗說:「哎呀,不在這一會兒,走吧。」

孫瑤也說:「就是,一起吃個飯吧,都等你半天了。」

方迪問孫瑤:「什麼事啊?」

董麗說:「什麼事也得先吃飯哪,走吧。」

孫瑤說:「就是,先吃飯吧。」

方迪覺得今天這飯沒那麼簡單,就說:「那……門口就有個餐館,就在大門邊上,還不錯的,特別是豆皮腰花做得不錯。但是得先說好了,我請客,要不你們就回去,總不能堵著我家門口讓你們請客呀,太寒磣我了。」

方迪說得不無道理,孫瑤看了看董麗。

董麗說:「沒事,誰請都一樣。」

方迪說:「那你們回吧,我家裡有吃的。」

董麗只能妥協,說:「好好,你請。」

孫瑤問:「不用開車吧?」

方迪說:「不用,就在門口,出門就是。」

4人步行沒幾步就到了小區門口這家餐館,餐館不大,但是設計得很有情調,適合情侶約會或好友小聚,不適合講排場的宴請。4人坐進一個包間,包間和桌子也不大,甚至空間顯得有些局促,卻在桌椅和牆飾的細節都刻意營造溫馨的氣氛。方迪點過酒菜,然後大家喝著茶水聊天等菜,董麗顯然是有事的,但也不急於說出來。

方迪對孫瑤說:「你跑哪兒去了?還你錢呢找不著你。」

孫瑤說:「你不是借一年嗎,著什麼急呀。」

方迪說:「有了就早還嘛。」

董麗說:「喲,你這都搞公司了還用跟孫瑤借錢啊?」

方迪說:「定做機器那會兒還沒人投資呢,我一個窮學生哪來的錢?」

董麗笑著說:「孫瑤也是看碟下菜,我要去借她准不借給我。」

孫瑤說:「我聽銀行的人說過,借錢這事呀,一是見死不救,二是雪中送炭,三是錦上添花。見死不救好辦,迪子屬於錦上添花的,也好辦,最難的就是雪中送炭,下一秒死活誰知道啊,血本無歸我找誰哭去?」

說話間菜陸續上來了,方迪招呼大家吃喝,邊吃邊聊。

董麗說:「聽說你們公司在招人呢,還是骨幹。」

方迪說:「嗯,店面已經簽了,正在註冊公司。」

董麗說:「都是老同學,我有話就直說了。富均高中畢業下鄉了幾年,後來招工分配到飲食公司,這一干就是十幾年,都奔40的人了,到現在還是個大堂經理,他們那一屆的好多都當了書記、老總,他老婆嫌他沒本事也離了。我是服務員,他是大堂經理,都窩在一個單位也不是個事。我知道迪子心大,不管幹什麼都不會小打小鬧的,又是外資企業,我想讓富均來你這兒謀個發展。孫瑤跟你關係好,面子大,我就把她拉來了,幫我說個情。其實我也拉張娟了,娟說有事不能來,我知道她是不願意摻和這種事。」

方迪平和地說了兩個字:「不行。」

董麗和周富均愣住了,孫瑤也愣住了,不是因為結果,是因為這種直白的拒絕。儘管方迪的語氣是平和的,甚至是略帶歉意的,但在大家聽來卻還是直愣愣的。

周富均沉著地笑了笑,問:「為什麼?你了解我嗎?」

方迪說:「我們這幾個同學從畢業到現在,大家的生活、觀念都在發生變化,但是還能時不時聚在一起說說話,不容易。同學之間幫忙很正常,但大家都有個默契,盡量避免涉及利益或聯繫過於緊密的事,畢竟共事就有摩擦,女人又比較情緒。」

周富均點點頭說:「明白,明白。」

方迪說:「所以跟我了解你多少沒關係。」

董麗說:「我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嗎?」

孫瑤連撇嘴帶扭臉,動作很誇張,感嘆道:「哎喲,我的媽呀!」

董麗說:「你幫誰說話呢?」

孫瑤趕緊說:「我錯了,我錯了。」

周富均說:「我以為多個同學關係會優先點呢,沒想到成了障礙。其實我們還沒到多緊密的程度,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起碼現在她是她、我是我。」

董麗狠狠地瞪了周富均一眼。

方迪說:「董麗是我和孫瑤的同學,請你說話照顧一點我們的感受。」

周富均說:「我得不到重用就兩個原因,一是沒文憑,二是說實話。」

董麗說:「我跟他還真沒到談婚論嫁,你就是正常招聘也得給人個說話機會吧?老同學要這點面子都不給,那老同學還有什麼用啊?」

方迪從包里拿出一沓人員資料,有20多份,擱桌上說:「這裡除了熟人推薦和人才交流中心的,剩下一大半都是飲食公司的,我一個都沒敢碰。飲食公司是鐵飯碗,改制了也不是玻璃碗,國家都扛不動的事我一個小餐館扛得動嗎?今天下午公司招了第一個人,我哥的老連長,轉業當了保衛科長,企業改制下崗了,擺地攤兒當保安,這個我敢用,我破產了他接著擺地攤兒去。我自己還是學生,我自己都一身債,能不能適應市場我自己都沒數,你拿一家的吃喝拉撒到我這兒押寶,用孫瑤的話說下一秒死活誰知道啊?董麗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都希望你明白,只要公司用了周大哥,我就是你董麗的仇人,有閃失我是你們家的禍害,有摩擦我是欺負你男朋友的潑婦,咱們老同學一場,真別走到抓臉撕頭髮那步。」

周富均說:「你自己都沒信心怎麼幹事業?」

方迪說:「跳樓賣身我只管我自己,我不能要求別人也跳樓賣身。」

周富均說:「誰開店都是先用熟人,慢慢對這一行了解了再向更合適的人過渡。如果你覺得我不行,你隨時辭掉我,我們決無怨言。」

董麗說:「就是嘛。」然後使勁看著孫瑤。

孫瑤被目光逼得無法抗拒,就說:「迪子,周大哥都這麼說了,你就問問情況,合適就錄用,不合適也不傷和氣,是吧?」

董麗說:「迪子,你還真別拿老眼光看人,我也在進步啊,我也在轉變觀念。」

方迪沉默了片刻,說:「那……這餐館就是賣碗面,周大哥要不嫌水淺就說說要求。」

周富均說:「還能有啥要求?人往高處走唄。我廚藝一般,相當於中級廚師吧,就是缺個證書。方總,你不是唯文憑論吧?」

方迪說:「周大哥可別方總的,等以後真總了再說吧。我就是個混文憑的,所以我不唯文憑,也沒敢拿文憑去矇事。這餐館不需要廚師,除了會計沒有帶師的,我相信周大哥也不是奔著當廚師來的。」

周富均一愣,說:「沒廚師你怎麼開餐館?」

方迪說:「就開沒廚師的餐館,但是咱們今天不討論這個。」

周富均想了一下,沒想明白,也不能再問了,於是說:「現在是唯文憑的時代,我就是因為沒文憑一直提不上去,其實我的強項是管理,北京餐飲界蹚了將近20年,哪家店門朝哪兒?誰是哪個師傅帶出來的?我閉著眼都能數過來。這麼多年用閱人無數不過分,什麼樣的顧客沒見過?再難對付的場面我都擺平了。」

方迪說:「舉個例子。」

周富均頗有興緻地說:「比如有一次後廚的夥計誤把羊肉當成豬肉用了,菜譜根本沒有羊肉大蔥這款蒸餃,只有羊肉蘿蔔和豬肉大蔥,有桌顧客要了4籠豬肉大蔥蒸餃,結果端上了4籠羊肉大蔥的,這顧客還偏不吃羊肉,人家肯定不幹哪,就跟服務員發生爭執,我過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批評服務員,然後跟顧客解釋:本店就沒有羊肉大蔥這款蒸餃,只有羊肉蘿蔔蒸餃,你可以拿筷子撥開蒸餃,如果是蘿蔔餡的就一定是羊肉的,如果是大蔥餡的就一定是豬肉的。結果顧客沒了脾氣,只能又點了4籠海鮮蒸餃,不但平息了爭吵,還多賣了4籠蒸餃,顧客吃了啞巴虧還說不出什麼,維護了酒樓的利益。」

方迪說:「如果在我店裡,你就被解僱了。」

周富均:「當然了,回頭客的生意我不會這麼做,要看情況了。飯店經理的應變能力非常重要,要會看的。」

方迪問:「周昌浩你知道嗎?」

周富均說:「那當然,北京餐飲界的泰斗。」

方迪說:「我有幸拜訪了老爺子,他老人家一生過手了很多餐館,過一個成一個,我就問他有什麼訣竅,他說就一句話:讓顧客覺得你是傻瓜。」

周富均說:「我尊敬老爺子,但那套理念已經過時了。餐館跟顧客是什麼關係?計劃經濟那會兒叫為人民服務,今天是什麼?是天敵。俗話說無奸不商,投資就是要賺錢的,不然你捐給慈善得了,而顧客天生就是要少花錢多吃點,這個矛盾是不可協調的。俗話說買家沒有賣家精,比誰精就是鬥智,斗贏了你成功,斗輸了你破產,你想破產嗎?」

一套理念加上一句「你想破產嗎?」,怎麼都讓方迪覺得有點像街邊算命的,你如果害怕了就會討教逢凶化吉的法子。

方迪說:「我也能找到個『俗話說』,俗話說無信不立。每個人都能從『俗話說』里找到依據,那『俗話說』也就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需要哪個俗話說,從這個俗話說里獲得心理支持。你的理念與這餐館的理念是不兼容的,我很抱歉。」

周富均有些失望,嘆了口氣說:「唉,還是人微言輕啊!同樣的話,如果我像你一樣揣個文憑留洋回來,可能你聽著就不一樣了。我以為方總受過美國高等教育,思維會跟我們那些領導不一樣,沒想到沒什麼區別,骨子裡還是國學的東西。」

董麗已經很不耐煩了,說:「富均,還有談下去的必要嗎?」

孫瑤說:「董麗,幹嗎呀?」

董麗起身拿上包,伸手拉周富均離開,說:「我們沒地位,高攀不上。」

方迪平靜地說:「董麗,你要拿話噎我也揀句合適的,我這餐館就是賣碗麵條,有地位的人我養得起嗎?」

董麗拉上周富均憤憤地走了,孫瑤也趕緊跟了出去。

方迪收起那沓招聘人員資料,孤零零一個人喝啤酒。

一會兒孫瑤回來了,坐下說:「董麗都哭了。」

方迪說:「如果公司是你開的,你會因為怕董麗哭就用這樣的人嗎?」

孫瑤說:「那絕對不會。」

方迪說:「董麗是好人,就是太婦女了。」

孫瑤說:「董麗怎麼找這麼個油子?太油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方迪說:「文憑不是決定一切的,他這10多年走過來,一個領導眼瞎,所有的領導都眼瞎嗎?甭管好官壞官,都需要有人抬轎子,在需要政績這一點上是沒區別的,要是連壞官都不需要你抬轎子,那就真不是人家埋沒你了。」

孫瑤說:「迪子,我得好好巴結你,萬一哪天我倒霉了,我要跟你混。」

方迪說:「哎喲姑奶奶,您積點慈悲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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