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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東西 8

所屬書籍: 第一部 人面桃花

  晚上,老虎從床上起來,下了樓,悄悄地溜到院中。就像白天預先想好的那樣,脫一下鞋子,拎在手裡,躡手躡腳地朝後院走去。

  他輕輕地撥一開門閂,拉開門,走到院外。除了村中偶爾傳出的幾聲狗叫之外,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做有生以來的第一件大事。他並不急於到學堂里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反而不急了。他來到了河邊。這條河裡長滿了菖蒲和蘆荻,一直通往長江。月光下,菖蒲的葉子都枯了,風一吹,沙沙地響。

  他在河岸上坐了很長的時間。他一會兒看看樹林中的月亮——它像一塊布在水裡飄著,一會兒又看著河水碎碎的波光,河面上散發著陣陣涼氣。他打算把那將發生的事想想清楚,可奇怪的是,心中隱隱約約感到了一絲憂傷。

  他很容易就找到那棵槐樹。

  樹榦離院牆很近。很快,他已經騎到了院牆上了,散了窩的馬蜂在他眼前飛來飛去。當他從梯子上往院里下來的時候,才覺得臉腫了起來。他並不覺得怎麼疼。

  果然有一張梯子。他笑了一下。心裡沉沉的,嗓子里咸一鹹的。月光下,他看見她的門開著。他又笑了一下。

  他剛走到房門前,正猶豫要不要敲門,房門就開了。從門裡伸出來一隻手,將他拽了進去。

  “這麼晚?”翠蓮低低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她摟住他的脖子,熱氣噴到他的臉上。她抓過他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老虎的手裡滿是這樣柔軟的東西。很快,他將手挪開了。翠蓮又將他的手捉住,重新按在那兒。她用舌頭舔他的臉,舔他的嘴唇,咬他的鼻子,咬他的耳朵,嘴裡哼哼唧唧地說著什麼,不過在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中,他什麼也聽不清。

  果然是個婊子。

  她讓他使勁捏,老虎就使勁捏。她讓他再使勁,老虎說他已經很使勁了。他聞到她身上微微的汗味。就像是馬廄里的味道。他又聽見她在耳邊說:“你想怎樣就怎樣。”隨後,她就手忙腳亂地幫他脫衣服,她讓他叫她姐姐,他就叫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當他們脫一光了衣服鑽入被窩,緊緊摟一抱在一起的時候,老虎聽見自己說了一句:“我要死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頃刻之間被融化了。隨後他就輕聲地哭了起來。黑暗中,他聽見翠蓮笑了一下說:“兄弟,這話一點不錯,這事兒跟死也差不多。”

  她壓在他身上,又擰又捏又咬。他平躺在床上,身體綳得緊緊的,像一張弓。

  她讓他照她的話去做,他的確很聽話,她教他說一些讓他心驚膽戰的話。月光下,老虎看見她的腰高高地聳一起來,隨後重重地摔在床上,像卷上岸的波浪一樣,一次又一次。她使勁綳著腿,她的腿堅一硬如鐵,牙齒咬得咯咯響,她使勁地掐著他的肩膀,她的頭在他眼前亂搖亂晃,那樣子,真是可怕極了。有一陣子,老虎嚇壞了,不知拿她怎麼辦。

  翠蓮閉著眼睛,嘴裡不時地叫他乖乖。乖乖,乖乖。乖乖。

  月光冷冷地透過紗窗,照到床前。他看見翠蓮光裸、白皙的肌膚上像是結了一層白霜。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他們倆都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

  身上的汗水讓涼風一吹,很快就幹了。剩下的就是彌散不去的氣味。現在,這種氣味不再讓他感到羞恥了。她的脖子里,臂彎里,肚子上,腋窩裡都是同樣的氣味。他還聞到了一種隱隱的香味,他不知道是院子里的晚木樨的香味,還是她臉上的胭脂的味兒。

  翠蓮像是照料一個嬰兒似的,替他蓋上被子,掖了掖被頭,然後她就一絲不掛地下了床。他看見她那肥胖的身體猶如杯中溢出的水那樣晃蕩。她在房間里摸索了一陣,拿來一隻錫罐,又重新在他的身邊躺下。她的身體變得涼颼颼,像鯇魚一樣,光滑而一渙埂K蚩蓿永錈嬡〕鮃豢槭裁炊鰨剿燉鎩

  “這是什麼?”老虎問。

  “冰糖。”翠蓮道。

  冰糖在他牙齒間發出清晰的磕碰聲。含著糖,他覺得很安心,什麼都可以不去想它。

  翠蓮說,她當年在揚州妓院的時候,每次客人完一事後,都要含一塊冰糖,這是他們妓院的規矩。

  老虎問她怎麼接客人,翠蓮就用手輕輕地拍打他的臉頰:“就跟咱倆剛才一樣。”她這樣一說,老虎再次緊緊地摟著她。

  像是為了討好她,老虎忽然說,今天中午,校長叫他去伽藍殿,他什麼都沒說。

  翠蓮眨著大眼睛,過了半天才說:“你還是說了些什麼吧?要不然,她不會下午就派王七蛋去孫姑娘家捉人。”

  “捉到了嗎?”

  “他早走了。”翠蓮說。

  翠蓮仔仔細細地問了問今天中午他與秀米見面時的情形。她問什麼,他就說什麼。末了,她鬆了一口氣,說:“好險!她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你很難知道她腦子裡想一些什麼事。她看人的時候,並不盯著你瞧,你可能還沒覺察到她在打量你,可她已經把你的骨頭都看清楚了。”

  老虎當然知道翠蓮說的這個“她”指的是誰。而且單單從她剛才的語調里,就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翠蓮和秀米這兩個人並不像村裡人傳說的那樣親密,而是互相都有提防。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

  “你說她聰明,”老虎想了想,說,“可村裡的人都把她看成是一個瘋子呢。”

  “有時候,她的確是個瘋子。”

  翠蓮把他的手拉過來,放在她的奶子上。它像一枚沒有長熟的桑椹一樣立刻硬了起來,又像一顆布做的紐扣。翠蓮“啊啊”地叫喚了幾聲,說:“她想把普濟的人都變成同一個人,穿同樣的顏色、樣式的衣裳;村裡每戶人家的房子都一樣,大小、格式都一樣。村裡所有的地不歸任何人所有,但同時又屬於每一個人。

  全村的人一起下地幹活,一起吃飯,一起熄燈睡覺,每個人的財產都一樣多,照到屋子裡的陽光一樣多,落到每戶人家屋頂上的雨雪一樣多,每個人笑容都一樣多,甚至就連做的夢都是一樣的。“”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為她以為這樣一來,世上什麼煩惱就都沒有了。”

  “可是,可是,”老虎道,“我覺得這樣還是挺不錯的呢。”

  “不錯個屁。”翠蓮道,“這都是她一個人在睡不著覺的時候自己憑空想出來的罷了。平常人人都會這麼想,可也就是想想而已,過一會兒就忘了。可她真的要這麼做,不是瘋了是什麼呀?”

  過了一會兒,翠蓮又說:“不過,天底下不只她一個人是瘋子,要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要革命了。”

  她提到了那個名叫張季元的人,還說起學堂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可照我來看,這大清朝不會完,就是完了,也必然會有一個人出來當皇帝。”

  她的呻一吟聲越來越響了,她側過身來親他的嘴,連她呼出的氣都是甜滋滋的。

  “那個彈棉花的人,他走了嗎?”不知怎麼,老虎又想起那個彈棉花的人來。

  “前天就走了。”翠蓮說,“他是手藝人,不會老呆在同一個地方。”

  “可我聽喜鵲說,咱家裡還有一大堆棉花等著他去彈呢?”

  “還有別的彈棉花的人,會到村裡來。”

  “那天晚上,你幹嗎問他是不是屬豬的?”

  當老虎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翠蓮就眯縫著雙眼,像是沒有聽見他問這句話似的,笑嘻嘻地看著他說:“要是我年輕二十歲,嫁給你作媳婦,你要不要?”

  “要!”老虎說。

  “你要不要再‘死’一次?天就快亮了呢?”

  老虎想了想,就說:“好。”

  她讓他坐到她身上,老虎想了一下,就照辦了,她讓他打她耳光,掐她的脖子,他也照辦了。直掐得她喉嚨里“呃呃”怪叫,直翻白眼,才住了手。他真擔心一用力,就會把她掐死。她又讓他罵她婊子。爛婊子、臭婊子,千人騎、萬人插的婊子。她說一句,老虎就跟著重複一句。

  最後,她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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