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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保潤的春天 兔籠

所屬書籍: 黃雀記

保潤在井亭醫院是個大紅人了。

喬院長也賞識他的捆綁絕藝。這年春天醫院緊跟形勢,倡導人性化管理,口號是:井亭醫院——幸福港灣。要打造一個幸福港灣,首先要儘可能地消除病人的痛苦,尤其重症病區,護工們習慣了使用皮帶齒輪金屬器械束縛病人,追求速度,手法粗暴,造成很多病人的皮肉傷害,從一類病人居住的灰樓,到二類病人居住的黃樓,從早到晚回蕩著病人們此起彼伏的嚎叫,公路上的路人都聽得見,這給醫院的聲譽多少帶來了負面影響。經過醫院管理層的研究分析,重症病區被列為改革試點,率先推廣人性化的無痛捆綁,這樣,保潤以業餘專家的身份被請到灰樓里,給三十多名男女護工上了一堂觀摩課。

上午他多少有點緊張,好在技藝熟練,護工們漸漸地都用艷羨的目光盯著他的手。他演示了自創的九種繩結,手法算得上清晰流暢,護工們普遍有捆綁基礎,大多數人當場學會了代表最高難度的菠蘿結。喬院長詳細詢問病人的感受,菠蘿結是否無痛?病人一致反映,痛還是有點痛,不過比老式捆綁法舒服多了。

保潤辛苦了一上午,灰樓里的現場觀摩會初獲成功。喬院長請保潤去小餐廳吃了午餐,還喝了啤酒。祖父有幸陪同,席間喬院長也表揚了祖父,誇他用自己的身體為保潤的絕藝做出了貢獻,祖父很謙虛地說,應該的,都是為人民服務啊。

下午移師黃樓,捆綁對象是二類病人。保潤本來卸掉了負擔,心情是輕鬆的,不料中途出了意外,仙女提著一籃牛奶瓶,不知怎麼混到現場看熱鬧來了。保潤聽見牛奶瓶子叮噹作響,回頭瞥見仙女的身影,一下慌了手腳。兩個人的目光在人堆里相撞,是冤家路窄的交鋒,她的表情從慌張到好奇,從好奇到輕蔑,至多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忽然,她咯地笑出了聲,所有人都回頭看她,她知趣地捂住嘴,還在笑,笑得肩膀不停地顫抖。喬院長過去攆她,這是觀摩會,有什麼可笑的?你要笑出去笑,別在這兒影響我們。她撇撇嘴,應允道,我不笑了,再笑要出人命的。然後她提起籃子往人堆外面鑽,人都走出病房了,又探回半張臉,大聲抒發了她的感受,他也算專家了?你們來觀摩他?她向眾人做了個鬼臉,說,你們這些人,胃口真好啊。

保潤愣在那裡,看見她的臉一閃,牛奶瓶叮噹叮噹地響著,朝樓下去了。她太囂張了,她的囂張似乎在證明他的窩囊。他追出去,朝那個背影喊了一聲,你給我小心點,等著瞧!除此之外,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對付她。此後,保潤心亂了,心亂手便亂,繩子在病人的身上失去了邏輯和方向,他乾脆草草地結束演示,把繩子往喬院長懷裡一扔,說,手酸了,不捆了,今天的觀摩到此為止。

眾人愕然,看著保潤怒沖沖地走出病房。他們猜到老花匠的孫女敗了他的興,卻不清楚那兩個年輕人有過什麼樣的瓜葛。喬院長覺得很沒面子,隨口評價了保潤,這種年輕人,素養太差了,終歸是捧不上的劉阿斗。又問大家,你們誰知道他和仙女是什麼關係?談過戀愛的?有個女護工說,他們怎麼會戀愛?仙女瞧不起保潤的,你們猜仙女背後怎麼罵他的?哈哈,仙女罵他是國際大傻逼啊。

春天以來保潤經常在老花匠的棚屋附近活動,他在摸索一條最有效的途徑,以便與她交涉。有時候他牽著祖父,看起來光明正大的,有時候是一個人晃悠,多少有點鬼鬼祟祟。

以棚屋為圓心,他的活動範圍大約在五十米之內,主要是給仙女傳遞一些訊息,那些訊息看起來有點雜亂,分別使用了粉筆、紅磚和煤渣,塗抹在通往鐵皮屋的各條小徑兩旁。祖父以為他在寫標語,問他外面是不是又搞運動了,寫這麼多標語,到底是要批判誰?他說不是標語,是寫一個通知。祖父說,通知都要寫在大黑板上,掛在大門口,你寫在這些僻靜的角落裡,誰看得見?他隨口搪塞祖父,我不通知大家,就通知一個人。祖父追問,通知是給大家看的,怎麼通知一個人呢?你通知誰?通知什麼事?他說,告訴你也沒用,你不認識她。祖父看看鐵皮屋的方向,看看保潤,眼睛突然亮了,我知道了,我怎麼不認識她?你媽媽冤枉我啊,我沒有傳染你,你丟魂怪不到我頭上,我早看出來了,老花匠那孫女勾走了你的魂!

他曾經在一堆水泥預製板上改寫了一個革命烈士的著名詩歌。生命不可貴,愛情價不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他自認為這首偉大的詩歌會引起她的注意,果然如此,過了兩天,他看見了她的批註:蠢貨,那要看是多少錢。他對她玩世不恭的回應不滿意,所以用煤渣續上了一行字,八十塊,限三日之內還清!他命令式的口氣招致了更不客氣的答覆,太少了,此處不準大小便!她不講文明,他也不客氣了,水泥預製板上已經寫不下字,他找到一棵粗大的法國梧桐,用粉筆在樹榦上寫了一圈仙女的名字,又為這個名字作出了很多貶低性的註解,藉此抒發他的憤慨之情。妖怪。騙子。賤貨。女阿飛。醜八怪。過後他去梧桐樹下查看仙女方面的反饋,發現他的留言都被抹去了,梧桐樹的樹枝上竟然掛出了一塊紙牌子,紙牌上寫著一排怒氣沖沖的大字:安全重地,保潤與狗禁止進入!

他們之間的對話進入了歧途,遊戲的色彩越來越少,惡毒的人身攻擊越來越多。保潤決定破釜沉舟,干最後一票。他去醫院的小賣部買了一枝排筆,一瓶墨水,準備把標語直接刷到她家的牆上,讓所有人都認清她的真面目。

這一次,他順利地看見了仙女。仙女在窗後,屋裡有隱約的音樂聲飄出來。她或許坐著,或許躺著,面孔與上半身隱匿在窗帘背後,只有一條腿架在窗前的桌子上,隨著音樂的節拍輕輕搖晃。陽光照耀著她的腿。那條腿被流行的黑色健美褲包裹著,修長,神秘。腳是光裸的,藉助黑色的反襯作用,顯得精緻而蒼白。她的腳尖在桌上舞動,與風對話,與陽光玩耍,腳指甲上新塗了猩紅色的指甲油,五顆腳趾不安分地張開了,像五片玫瑰花瓣迎風綻放,鮮艷奪目。她以五顆腳趾迎接保潤,也擾亂了保潤,他有點發慌,一下忘了自己的來意,人莫名其妙地蹲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蹲下來。偷窺是有害的,偷窺令人心虛,他覺得自己像一隻擰緊的鬧鐘,正要發出強大的鈴聲,發條突然斷了。他身邊是那口廢棄的倒扣的大缸,缸底有一個不規則的扁圓形洞孔,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眼睛貼著洞孔朝內張望,缸內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試著朝洞孔里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沒有回聲,缸里沒有動靜,他驚擾了一隻花腳大蚊子,它從缸里飛出來,在他臉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所以,他記得蹲在缸邊的那十幾分鐘,腿倒是不酸,只是臉上很癢。

起初只是老花匠在小菜園裡忙碌,他左手抓著一把韭菜,右手捧著一把菜秧,研究了一番,大聲對著屋裡說,韭菜老了,菜秧瘦了,這地方的土不好,怎麼上肥都沒用,菜就是長不好啊。仙女奶奶掀開碎花布門帘出來了,手裡拿著一隻藤條拍子,她或許聽到了什麼異常的聲音,站在門前向四處瞭望,目光如鷹。她在地面上沒有發現可疑之處,又抬頭看天,最後對陽光發表了獨到的看法,這地方土不好,人不好,連太陽也不好!她對老花匠說,你看這太陽也丟了魂,整天病歪歪的,一點沒力氣,曬什麼都曬不香。

一條棉被晾在病歪歪的陽光下,被裡是白底綠色條紋的,有一攤血痕留在上面,雖然被清洗過,淺紅色的印漬仍然清晰可見。保潤看見老婦人在兩排晾衣竿之間穿行,舉著藤條拍拍打棉被。她開始批評仙女了,沒見過這麼懶的丫頭,拍拍被子都不肯拍,女孩子家這麼懶,以後嫁給誰去?從早到晚守著那個音樂匣聽啊,她的魂不在身上了,讓那個匣子吸進去啦!啪,啪,啪。一股熟悉的梔子花香被老婦人拍出來了,夾雜著雪花膏與海鷗牌髮乳的香味。他能聞到香味。他輕易地鑒別出來,那是仙女的棉被,那是仙女的香味。

她的香味在空氣里妖嬈地迴旋。她就在窗子後面,那隻腳離他不遠。五顆腳趾甲就在窗子後面,離他不遠。五瓣紅色的花瓣探出了窗子,向著保潤開放。這是他們的咫尺天涯,他在這邊,而她彷彿在天涯之外。一切都出乎預料,他來複仇,結果他獃獃地蹲在一口大缸邊,臉上很癢,腦袋有點暈眩,他的影子蜷縮在地上,又細又瘦,像一灘卑微的水漬。他抬起頭,看看天空,天空中的太陽果然是病歪歪的,他覺得自己也病歪歪的,而且下賤,怎麼不下賤呢?他明明是來複仇的,現在他眺望著她的窗口,竟然在思念她了。

老人們總算進了屋,廚房裡有碗碟相撞的聲響,看起來,一家三口要吃午飯了。保潤注意到老花匠順手把幾片菜秧葉子塞進了兔籠。外面只剩下那隻兔籠了。兔籠放在蓖麻叢下,漆成天藍色的鐵絲網格,新近掛上了一個粉紅色的心形標牌。兩隻兔子,一灰一白,沐浴著春天的陽光。她的兔子,她的寵物,她的朋友,離他如此之近。他混亂的頭腦忽然一亮,一場瀕臨絕望的較量,頓時有了新的方向。從兩隻兔子那裡尋求公平,是他的靈感,也是一個最簡約的選擇,他離開大缸,悄悄地潛過去,提走了那隻兔籠。

兔子不叫。兔子不像它們刁蠻的主人,從不反抗。它們如此溫順,瑪瑙般的眼睛凝視著一個來犯者,沒有恐懼,只有一絲好奇。兩隻兔子在保潤的手裡顛簸,一隻仰望天空,一隻懷抱菜葉,像一對安靜的情侶。兔籠比他想像的要潔凈許多,籠底的紙板剛被打掃過,青草和菜葉看上去新鮮欲滴,他聞了聞籠子,兔子光潔的皮毛也超出了他的想像,聞不出小動物常有的腥臭。現在,兔籠上的那個心形塑料標牌,他總算看清楚了,應該是從長毛絨玩具上剪下來的,上面印刷了三個花體字:我愛你。

他提著兔籠在醫院裡疾走,那個粉紅色的小塑料片不時地觸及他的膝蓋,它以塑料的名義,對一個陌生的膝蓋訴說,訴說盲目而空洞的感情。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天藍色的兔籠太醒目了,井亭醫院幾乎人人知道那是仙女的兔籠,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脫下外套遮住了兔籠。既然把兔子視為人質,便要善待兔子,他準備為兩隻兔子尋找一個合適的居所。他往僻靜的地方去,鑽進了醫院東北角的小樹林。誰都知道樹林與草地是兔子的故鄉,但這兩隻兔子有點特殊,除了吃草,它們另有使命。他試著把兔籠掛在一棵棗樹的樹杈上,兔子升到了半空,它們是快樂還是恐懼,兔子瑪瑙般的眼睛未作任何流露,是他自己覺得不妥,兔籠不是鳥籠,不該掛到樹上去的。他仔細察看四周的地形,記起來一棵老銀杏樹,樹下有一個廢棄的窨井,以前帶祖父來散步,被絆了好幾次,對於兔籠來說,那倒是一個理想的掩體。他找到了銀杏樹,奇怪的是廢窨井從樹下消失了。他東張西望的時候,聽見樹林里有別人的腳步聲,他刻意躲避,沒想到腳步聲追著他過來了。站住,我是公安!那人發出了誇張的警告,保潤嚇了一跳,聽聲音蹊蹺,回頭一看,是柳生,柳生像一個幽靈尾隨著他,進入了樹林。

你提著人家的兔籠在這裡幹什麼?功夫不錯呀。柳生說,約會才幾天,都在替她喂兔子了?

保潤鎮定下來,想想此事柳生罪責難逃,一系列髒話便噴涌而出,對著柳生破口大罵。柳生眨巴著眼睛,說,你吃錯什麼東西了吧?我替你做了媒人,你還罵我?保潤說,什麼狗屁媒人,滾一邊去。柳生說,等你把話說清楚了,我馬上滾,她到底怎麼得罪你了?你不說清楚,我怎麼替你擺平啊?保潤在火頭上,回頭罵道,還來跟我吹牛皮,你能擺平什麼?擺平你的雞巴去。柳生倒是有涵養,居然笑起來,擺平雞巴也不容易,要忙半天呢。保潤不好意思再罵柳生,提起兔籠忿忿地端詳著兩隻兔子,他說,告訴你也無所謂了,她吞我八十塊錢,連個說法也沒有,我扣她兩隻兔子,做人質!

事情的原委太複雜,說出來很丟面子,說謊最好,可惜保潤不擅長說謊,經不住柳生的再三逼問,保潤大致透露了工人文化宮之行的遭遇。但這廂的誠實換來了那邊的懷疑。柳生狡黠地盯著保潤,滿臉詭笑,我聽不懂。什麼旱冰鞋?什麼八十塊押金?你們的關係不同一般么,上過了?你要是上了她,這事情就擺不平了。

上是什麼意思,保潤很清楚,香椿樹街的男孩都知道上一個女孩意味著什麼。他漲紅了臉為自己申辯,上她幹什麼?又不是大美女,有什麼可上的?我連她的手都沒碰一下。

還是聽不懂。柳生目光炯炯,逼視著保潤,連手都沒碰一下?她憑什麼吞你八十塊錢?

保潤無法佐證自己的無辜和清白,只好賭咒發誓道,我要說謊,全家人都死光,一個都不剩。發了毒誓,柳生不得不相信了保潤。柳生說,那好,她不給你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她耍你就是耍我,這事情我負責到底,人也好,錢也好,都包在我身上了。

儘管柳生說話浮誇,但他的態度漸趨明朗,給了保潤些許安慰。剩下的是她和柳生的關係,這一直是保潤的心結,他刺探柳生道,你到底怎麼做了她的老大?你們兩個人,經常一起出去玩?柳生說,也沒出去幾次,這丫頭很任性的,有時候喊她她擺臭架子,不方便帶她了,她又像跟屁蟲一樣盯著你問,明天我們去哪裡玩?煩死人。保潤說,那你們都去哪裡玩?你帶她出去滑旱冰,還是看電影?柳生說,我沒興緻陪她干這些事,我帶她去東門舞廳跳舞,跳小拉。保潤說,什麼小拉?柳生說,小拉就是小拉,小拉你都不知道,還想釣什麼女孩?看保潤滿臉茫然,柳生便在地上走了幾個舞步,你聽說過水兵舞吧?你知道吉特巴嗎?這個小拉,有點像水兵舞,又有點像吉特巴,這個小拉,現在外面最流行啊。保潤模仿柳生跳了幾步,還是疑惑,什麼水兵吉特巴,什麼小拉?不會是貼面舞吧?柳生說,貼面歸貼面,小拉歸小拉,飯要一口一口吃,先小拉後貼面,小拉以後才貼面,懂不懂?保潤沉吟了一會兒,有點懂了。又問,聽說東門舞廳可以跳貼面舞,你沒帶她試試?柳生察覺到保潤異樣的眼神,嘿地一笑,揮揮手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你他媽的別想歪了,人家是未成年,你沒上過她,我也沒上她,騙你是畜生,我比你好不了多少,她就喜歡跟我跳小拉,除了她的手,我哪兒都沒碰過。

這樣,他們似乎交了一次心。交心過後,友誼突如其來,他們彼此從對方臉上看見了一絲友誼之光。後來,保潤提起地上的兔籠,跟著柳生去了水塔。

柳生挑選這個絕妙的地點安置兔子,保潤很滿意。水塔就在樹林邊緣,紅磚壘砌的封閉式塔體爬滿了暗綠色的藤蔓,塔端的圓柱形泵房像一頂巨人的帽子,抽水聲嗡嗡低鳴,陳述著深奧的虹吸原理。他們的腳步聲驚動了一隻棕黃色的長尾野物,它從水塔裡面竄出來,很快消失在草叢裡。保潤認為那是一隻黃鼠狼,柳生則堅稱那是狐狸。保潤問柳生,狐狸要不要吃兔子的?柳生說,兔子么,誰不愛吃?人要吃它,狐狸肯定也要吃,不過你放心,我知道什麼地方最安全,聽我安排就行。

醫院方面給水塔焊了一扇鐵條門,不知為什麼遲遲沒有安裝,形式主義地斜靠在門框上,一跨就進去了。保潤跟隨柳生,提著兔籠攀上高高的鐵梯,直抵水塔頂部的泵房。泵房裡別有洞天,超出了保潤的想像。一條圓形甬道環繞著巨大的水箱,甬道的一半是亮的,另一半是暗的,有兩顆煙蒂扔在角落裡,還有一卷破草席豎起來,靠在水箱上。保潤問柳生,怎麼有草席,誰跑到這兒來睡覺?柳生嗤地一笑,說,你真是國際大傻逼,誰會跑這兒來睡覺?辛辛苦苦爬到這上面,都是來干那事的,那事,明白了嗎?

保潤在四周謹慎地考察一番,把兔籠放在了窗洞下面,此處算是泵房最明亮的區域了。兩隻兔子,一灰一白,它們安靜地蜷縮在籠子里,耳朵輕輕聳動。聽說兔子的聽覺非常靈敏,它們一定在分辨水泵嗡嗡的抽水聲,還有水塔外面風吹林梢的顫索聲。保潤的耳朵也很靈敏,依稀聽見了兩顆兔子心臟跳動的聲音。

對於兔子來說,這也許是世界上最荒蕪的角落了,沒有草,沒有人,只有寧靜的水流聲。柳生先下去了,保潤從地上捧起灑落的幾片菜葉,放回籠子里。他走到鐵梯上,回頭一望,心裡突然注滿了巨大的空虛,腦袋有點發暈。兔籠上那個粉紅色的心形標牌,不知什麼時候自動展開了,一道溫柔的紅光刺破了泵房的幽暗,對著他娓娓傾訴: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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