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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所屬書籍: 河邊的錯誤

8

那人名叫許亮,今年三十五歲。沒有結過婚。似乎也沒和任何女孩子有過往來。他唯一的嗜好是釣魚。鄰居說他很孤僻,單位的同事卻說他很開朗。有關他的介紹,讓馬哲覺得是在說兩個毫不相關的人。馬哲對此並無多大興趣。他所關心的是根據鄰居的回憶,許亮那天是下午四點左右出去的,而許亮自己說是五點半到河邊。

「在那一個多小時里,你去了什麼地方?」在翌日的下午,馬哲傳訊了許亮。「什麼地方也沒去。」他說。

「那麼你是四點左右就去了河邊?」馬哲問。

「沒有。」許亮懶洋洋地說。「我在街上轉了好一會。」

「碰到熟人了嗎?」「碰到了一個,然後我和他在街旁人行道上聊天了。」

「那人是誰?」許亮想了一下,然後說:「記不起來了。」

「你剛才說是熟人,可又記不起是誰了。」馬哲微微一笑。

「這是很正常的。」他說,「比如你寫字時往往會寫不出一個你最熟悉的字。」說完他頗有些得意地望著馬哲。

「總不會永遠記不起吧?」馬哲說。

「也很難說。也許我明天就會想起來,也許我永遠也想不起來了。」他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說,彷彿這些與他無關似的。

這天馬哲讓許亮回去了。可是第二天許亮仍說記不起是誰,以後幾天他一直這麼說。顯而易見,在這個細節上他是在撒謊。許亮已經成了這樁案件的重要嫌疑犯。小李覺得可以對他採取行動了。馬哲沒有同意。因為僅僅只是他在案發的時間裡在現場是不夠的,還缺少其他的證據。當馬哲傳訊許亮時,小李他們仔細搜查了他的屋子,沒發現任何足以說明問題的證據。而其他的調查也無多大收穫。

與此同時,馬哲調查了另一名嫌疑犯,那人就是瘋子。在瘋子這裡,他們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進展。

當馬哲一聽說那天傍晚瘋子在河邊洗衣服時,驀然怔住了。於是很快聯想起了罪犯作案後的奇特現場。當初他似乎有過一個念頭,覺得作案的人有些不正常。但他沒有深入下去。而後來瘋子在河邊洗衣服的情節也曾使他驚奇,但他又忽視了。老郵政弄有兩個人曾在案發的那天傍晚五點半到六點之間,看到瘋子提著一件水淋淋的衣服走了回來。他們回憶說當初他們以為瘋子掉到河裡去了。可發現他外褲和襯衣是乾的,又驚奇了起來。但他們沒在意,因為對瘋子的任何古怪舉動都不必在意。「還看到了什麼?」馬哲問他們。

他們先是說沒再看到什麼,可後來有一人說他覺得瘋子當初另一隻手中似乎也提著什麼。具體什麼他記不起來了,因為當時的注意力被那條水淋淋的衣服吸引了過去。

「你能談談印象嗎?」馬哲說。

可那人怎麼說也說不清楚,只能說出大概的形狀和大小。

馬哲驀然想起什麼,他問:「是不是像一把柴刀?」

那人聽後眼睛一亮:「像。」

關於瘋子提著水淋淋的衣服,老郵政弄的人此後幾乎天天傍晚都看到。據他們說,在案發以前,瘋子是從未有過這種舉動的。而且在案發的那天下午,別人還看到瘋子在么四婆婆走後不久,也往河邊的方向走去。身上穿的衣服正是這些日子天天提在他手中的水淋淋的衣服。

於是馬哲決定搜查瘋子的房間。在他那凌亂不堪的屋內,他們找到了么四婆婆那把遺失的柴刀。上面沾滿血跡。經過化驗,柴刀上血跡的血型與么四婆婆的血型一致。

接下去要做的事是儘快找到么四婆婆生前積下的那筆錢。「我要排除搶劫殺人的可能性。」馬哲說,看來馬哲在心裡已經認定罪犯是瘋子了。

然而一個星期下來,儘管所有該考慮的地方都尋找過了,可還是沒有找到那筆錢。馬哲不禁有些急躁,同時他覺得難以找到了。儘管案件尚留下一個疑點,但馬哲為了不讓此案拖得過久,便斷然認為么四婆婆將錢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而決定逮捕瘋子了。當馬哲決心已下後,小李卻顯的猶豫不決。他問馬哲:「逮捕誰?」馬哲彷彿一下子沒有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小李說,「那是個瘋子。」

馬哲沒有說話,慢慢走到窗口。這二樓的窗口正好對著大街。他看到不遠處圍著一群人,周圍停滿了自行車,兩邊的人都無法走過去了。中間那瘋子正舒舒服服躺在馬路上。因為交通被阻塞,兩邊的行人都怒氣沖沖,可他們無可奈何。

河水一直在流著,秋天已經走進了最後的日子。兩岸的柳樹開始蒼老,天空仍如從前一樣明凈,可天空下的田野卻顯得有些凄涼。幾隻麻雀在草叢裡踱來踱去,青草茁壯成長,在河兩旁迎風起舞。有一行人來到了河邊。

「後來才知道是一個瘋子乾的。」有人這麼說。顯然他是在說那樁兇殺案,而他的聽眾大概是異鄉來的吧。

「就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個瘋子。」那人繼續說。

「就是一看到你就嚇得亂叫亂跑的那個瘋子?」他們中間一人問。「是的,因為他是個瘋子,公安局的人對他也就沒有辦法,所以把他交給我們了。我用繩子捆了他一個星期,從此他一看到我就十分害怕。」此刻他們已經走到了小河轉彎處。那人說:「到了,就在那個地方,放著一顆人頭。」

他們沿著轉彎的小河也轉了過去。「這地方真不錯。」有一人這麼說。那人回過頭去笑笑,然後用手一指說:「就在這裡,有顆人頭。」他剛一說完馬上就愣住了。隨即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哨子般驚叫起來,而其他的人都嚇得目瞪口呆。

馬哲站在那小小的墳堆旁,那顆人頭已經被取走,屍體也讓人抬走了。暴露在馬哲眼前的是一個淺淺的坑,他看到那翻出來的泥土是灰紅色的,上面有幾塊不規則的血塊,一隻死者的黑色皮鞋被扔在坑邊,皮鞋上也有血跡,皮鞋倒躺在那裡,皮鞋與馬哲腳上穿的皮鞋一模一樣。

馬哲看了一會後,朝河邊走去了,此刻中午的陽光投射在河面上,河面像一塊綢布般熠熠生輝。他想起了那一群鵝,若此刻鵝群正在水面上移動,那將是怎樣一副景象?他朝四周望去,感到眼睛裡一片空白,因為鵝群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那瘋子已經關起來了。」馬哲身旁一個人說。「我們一得到報告,馬上就去把瘋子關起來,並且搜了他的房間,搜到了一把柴刀,上面沾滿血跡。」

在案發的當天中午,曾有兩人看到瘋子提著一條水淋淋的衣服走回來,但他們事後都說沒在意。

「為什麼沒送他去精神病醫院?」馬哲這時轉過身去問。

「本來是準備送他去的,可後來……」那人猶豫了一下,又說,「後來就再沒人提起了。」

馬哲點點頭,離開了河邊。那人跟在後面,繼續說:「誰會料到他還會殺人。大家都覺得他不太會……」他發現馬哲已經不在聽了,便停止不說。

在一間屋子的窗口,馬哲又看到了那個瘋子。瘋子那時正在自言自語地坐在地上,褲子解開著,手伸進去像是捉跳蚤似地十分專心。捉了一陣,像是捉到了一隻,於是他放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這時他看到了窗外的馬哲,就樂呵呵地傻笑起來。馬哲看了一會,然後轉過臉去。他突然吼道:「為什麼不把他捆起來?」

死者今年三十五歲,職業是工人。據法醫驗定,兇手是從頸後用柴刀砍下去的,與么四婆婆的死狀完全一致,而瘋子屋裡找到的那把柴刀上的血跡,經過化驗也與死者的血型一致。那瘋子被繩子捆了兩天後,便讓人送到離此不遠的一家精神病醫院去了。「死者是今年才結婚的,他妻子比他小三歲。」小李說。「而且已經懷孕了。」死者的妻子坐在馬哲對面,她臉色蒼白,雙手輕輕擱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目光在屋內游來游去。

此刻是在死者家中,而在離此二里路的火化場里,正進行著死者的葬禮。家中的一切擺設都讓人覺得像陽光一樣新鮮。「我們都三十多歲了,我覺得沒必要把房間布置成這樣。可他一定要這樣布置。」她對馬哲說,那聲音讓人覺得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在下午就要離開這裡的時候,馬哲突然想去看望一下死者的妻子。於是他就坐到這裡來了。

「結果結婚那天,他們一進屋就都驚叫了起來,他們都笑我們倆,那天你沒有來吧!」馬哲微微一怔。她此刻正詢問似地看著他,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仔細看了一會馬哲,然後說:「你是沒有來。那天來的人很多,但我都記得。我沒有看到你。」「我是沒有來。」馬哲說。

「你為什麼不來呢?」她驚訝地問。

這話讓馬哲也驚訝起來。他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你應該來。」她將目光移開,輕輕地埋怨道。

「可是……」馬哲想說他不知道他們的婚事,但一開口又猶豫起來。他想了想後才說:「我那天出差了。」他心想,我與你們可是素不相識。她聽後十分遺憾地說:「真可惜,你不來真可惜。」

「我很後悔。」馬哲說。「要是當初不去出差,我就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她同情地望著馬哲,看了很久才認真地點點頭。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一到家就吐了。」她說著扭過頭去在屋內尋找著什麼,找了一會才用手朝放著彩電的地方一指。「就吐在那裡,吐了一大攤。」她用手比劃著。

馬哲點了點頭。「你也聽說了?」她略略有些興奮地問。

「是的。」馬哲回答。「我也聽說了。」

她不禁微微一笑,接著繼續問:「你是聽誰說的?」

「很多人都這麼說。」馬哲低聲說道。

「是嗎?」她有些驚訝。「他們其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了。」馬哲搖搖頭。

「真的沒有說什麼?」她仍然充滿希望地問道。

「沒有。」她不再說話,扭過頭去看著她丈夫曾經嘔吐的地方,她臉上出現了羞澀的笑意。接著她回過頭來問馬哲:「他們沒有告訴你我們咬蘋果的事?」

「沒有。」於是她的目光又在屋內搜尋起來,隨後她指著那吊燈說:「就在那裡。」馬哲仰起頭,看到了那如蓮花盛開般的茶色吊燈。吊燈上還盪著短短的一截白線。

「線還在那裡呢。」她說。「不過當時要長多了,是後來被我扯斷的。他們就在那裡掛了一隻蘋果,讓我們同時咬。」說到這裡,她朝馬哲微微一笑。「我丈夫剛剛嘔吐完,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他,一定要讓他咬。」接著她陷入了沉思之中,那蒼白的臉色開始微微有些泛紅。

這時馬哲聽到樓下雜亂的腳步聲。那聲音開始沿著樓梯爬上來。他知道死者的葬禮已經結束,送葬的人回來了。

她也聽到了那聲音。起先沒注意,隨後她皺起眉頭仔細聽了起來。接著她臉上的神色起了急劇的變化,她彷彿正在慢慢記起一樁被遺忘多年的什麼事。

馬哲這時悄悄站了起來,當他走到門口時,迎面看到了一隻被捧在手中的骨灰盒。他便側身讓他們一個一個走了進去。然後他才慢慢地走下樓,直到來到大街上時,他仍然沒有聽到他以為要聽到的那撕心裂膽的哭喊聲。

當走到碼頭時,他看到小李從汽艇里跳上岸,朝他走來。

「你還記得那個叫許亮的人嗎?」小李這樣問。

「怎麼了?」馬哲立刻警覺起來。

「他自殺了。」「什麼時候?」馬哲一驚。

「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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