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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1)

所屬書籍: 鹿鼎記

  抬頭向海上看時,只見十來艘艋舯巨艦,張帆乘風,正向島上疾駛而來,韋小寶勢頭不對,一扯之下,沒能將魚鉤扯脫,反而鉤得後頸好不疼痛,當即拔步飛奔,讓那釣魚桿拖在身後,心想定是鄭克爽這小子帶兵還債來了,還債本來甚好,可是欠債的上門,先開上幾炮,來勢洶洶,必非好兆。

  他還沒奔到屋前,彭參將已氣急敗壞的奔到,說道:「韋……韋爵爺……大……大事不好,台灣兵船打過來了。」韋小寶問道:「你怎知是台灣兵船?」彭參將道:「卑職剛……剛才用千里鏡照過了,船……尾巴……不,不,船頭上漆著一個太陽,一個月亮,那是台灣鄭……鄭逆的徽號,一艘船要是裝五百名兵將,兩艘二千,三艘那就有七八千……」

  韋小寶接過他手中千里鏡,對來船望去,一數之下,共有十三艘大船,再細看船頭,果然依稀畫得有太陽和月亮的徽記,喝道:「快去帶兵步防,守在岸邊,敵人坐小艇登陸,這就放箭!」彭參將連聲答應,飛奔而去。

  蘇荃等都聞聲出來,只聽得來船又砰砰砰的放炮。公主道:「阿珂妹子,你去台灣時,帶不帶虎頭同去?」阿珂頓足怒道:「你……你開什麼玩笑?」

  韋小寶更加惱怒,罵道:「讓公主這臭皮帶了她的雙雙去台灣……」

  蘇荃忽道:「咦,怎地炮彈落海,沒濺起水柱?」只聽得砰砰兩響,炮口煙霧瀰漫,卻沒炮彈打上岸來,也沒落入海中。韋小寶一怔,哈哈大笑,道:「這是禮炮,不是來跟咱們為難的。」公主道:「先禮後兵!」韋小寶怒道:「雙雙這小丫頭呢?快過來,老子要打她屁股。」公主嗔道:「好端端的為什麼打女兒?」韋小寶道:「誰教她的娘這麼討厭!」

  來船漸近,從千里鏡中看得清楚,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黃龍旗,並非台灣日月旗,韋小寶又驚又喜,將千里鏡交給蘇荃道:「你瞧瞧,這可奇了。」

  蘇荃看了一會,微笑道:「這是大清水師,不是台灣的。」

  韋小寶接過來又看,笑道:「對啦,果真是大清水師。哎喲,幹什麼?他媽的好痛!」回過頭來,原來抱在阿珂懷裡的韋虎頭抓住了釣桿,用力拉扯,魚鉤在韋小寶頸中,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阿珂忍住了笑,忙輕輕替他把魚鉤取下,笑道:「對不住,別生氣。」韋小寶笑道:「乖兒子,年紀小小,就有姜太公的手段,了不起!」

  公主哼了一聲,罵道:「偏心鬼!」

  只見彭參將快步奔來,叫道:「韋爵爺,船上打的是大清旗號,只怕有詐。」韋小寶道:「不錯!只許一艘小艇載人上島,問明白了再說。」彭參將接令而去。

  公主道:「定是鄭克爽這小子假打大清旗號,這些明明是台灣船嘛!」韋小寶道:「很好,很好,公主,你近來相貌美得很啊。」公主一怔,聽丈夫稱讚自己,卻也忍不住喜歡,微笑道:「還不是一樣,有什麼美了?」韋小寶道:「你唇紅面白,眉毛彎彎,好像月里嫦娥下凡,鄭克爽見了一定喜愛得緊。」公主呸的一聲。

  不多時來船駛近,下錨停泊,六七名水兵划了一艘小艇,駛向岸邊。彭參將指揮士兵,彎弓搭箭,對住了小艇。小艇駛到近處,艇中有人拿起話筒放在口邊,叫道:「聖旨到!水師提督施軍門向韋爵爺傳旨。」

  韋小寶大喜,罵道:「他媽的,施琅這傢伙搞什麼古怪,卻坐了台灣的戰船來傳旨。」蘇荃道:「想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台灣水師,打了勝仗,將台灣的戰船捉了過來。」韋小寶道:「定是如此。荃姊姊料事如神。」

  公主兀自不服氣,嘀咕道:「我猜是施琅投降了台灣,鄭克爽派他假傳聖旨。」韋小寶心中一喜,也就不再斥罵,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拍了一記,興沖沖的趕到沙灘去接旨。

  小艇中上來的果然是施琅。他在沙灘上一站,大聲宣旨。原來康熙派施琅攻打台灣,澎湖一戰,鄭軍水師大敗,施琅乘勝入台。明延平郡王鄭克爽不戰而降,台灣就此歸於大清版圖。康熙論功行賞,以施琅當年閑居北京不用,得韋小寶保薦而立此大功,特此升韋小寶為二等通吃侯,加太子太保銜,長子韋虎頭蔭一等輕車都尉。

  韋小寶謝恩已畢,茫然若失,想不到台灣居然已給施琅平了。

  他和鄭克爽一見面就結怨,師父陳近南為其所害,更是恨之切骨,但台灣一平,大明天下從此更無寸土,也不禁有些惆悵。他年紀幼小,從未讀書,什麼滿漢之分,國族之仇,向來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天地會日久,平日聽會中兄弟們說得多了,自然而然也覺滿州人占我漢人江山十分不該。這時聽說施琅將鄭克爽抓了去北京,並不覺得喜歡。又想師父一生竭盡心力,只盼恢復大明天下,就算這件大事做不成功,也要保住海外大明這一片土,那知師父被害不久,鄭克爽便即投降,師父在陰世得知,也必痛哭流涕。

  韋小寶想到那日師父被害,也是因和施琅力戰之後,神困力疲,才會被鄭克爽在背後施了暗算,眼見施琅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氣,不由得一肚子都是氣,說道:「施大人立此大功,想來定是封了大官啦。」施琅微笑道:「蒙皇上恩典,賜卑職為三等靖海侯。」韋小寶道:「恭喜,恭喜。」心想:「我本來是一等通吃伯,升一級是三等通吃侯,小皇帝卻連升我兩級,原來要我蓋過了施琅,免得大家都做三等侯,滋味不大好。」但想到施琅大戰平台,何等熱鬧風光,自己卻在這荒島上發悶,既妒且惱,不由得更對他恨得牙痒痒地。

  施琅請了個安,恭恭敬敬的道:「皇上召見卑職,溫言有加,著實勉勵了一番,最後說道:『施琅,你這次出師立功,可知是得了誰的栽培提拔?從前你在北京,誰都不來睬你,是誰保薦你的?』卑職回道:『回皇上:那是韋爵爺的保奏提拔,皇上加恩。』皇上說道:『你不忘本,這就是了。你即日去通吃島向韋小寶宣旨,加恩晉爵,獎他有知人之明,為朝廷立功。』是以卑職專程趕來。」

  韋小寶嘆了口氣,心想:「我提拔的人個個立功,就只我自己,卻給監禁在這荒島上寸步難行。小皇帝不住加我官爵,其實我就算封了通吃王,又有什麼稀罕了?」說道:「施大人,你坐了這些台灣戰船到來,倒嚇了我一跳,還道是台灣的水師打過來了呢,那想得到是你來耀武揚威。」

  施琅忙請安謝罪,說道:「不敢,不敢。卑職奉了聖旨,急著要見爵爺,台灣戰船打造得好,行駛起來快得多,因此乘了台灣船來。」

  韋小寶道:「原來台灣戰船行駛得快,是為了船上漆得有太陽月亮的徽號。我先前心中嘀咕,只道施大人自己想在台灣自立為王,可著實有些擔心呢。」

  施琅大吃一驚,忙道:「卑職糊塗得緊,大人指點得是。卑職辦事疏忽,沒將台灣戰船上的徽號去了。」其實這倒不是他的疏忽,只是他打平台灣,得意萬分,坐了所俘獲的台灣戰船北上天津,又南來通吃島,故意不鏟去船頭台灣的徽號,好讓人見了指指點點,講述戰船的來歷,那是炫耀戰功之意。不料韋小寶卻說疑心他意欲在台灣自立為王,這是最大的犯忌諱事,不由得滿背都是冷汗;心想小皇帝對這少年始終是十分恩寵,自己血戰而平台灣,他舒舒服服的在島上閑居,功勞竟然還是他大,他封了二等侯,自己卻不過是三等侯。倘若他回到北京,在皇上面前說幾句閑話,自己這可大大糟糕了。

  施琅心中這一惶恐,登時收起初上岸時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氣,命隨同前來的屬官上前拜見。其中一人卻是韋小寶素識,是當年跟隨陳近南而在柳州見過的地堂門好手林興珠。韋小寶心中一怔:「他是台灣的將領,怎麼會在施琅手下?」聽他自報職位是水師都司。

  林興珠自上岸來見到韋小寶後,早就驚疑不定:「他是陳軍師的小徒弟,怎麼做了朝廷大官,連施提督見了他都這麼恭敬?」

  施琅指著林興珠,以及一個名叫洪朝的水師守備,說道:「林都司和洪守備本來都在台灣軍中,隨著鄭克爽爵爺和劉國軒大人歸降朝廷的。他二人熟悉海事,因此卑職這次帶同前來,讓他二人照料台灣的船隻。」

  韋小寶「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見林興珠和洪朝都低下了頭,臉有愧色。

  台灣自鄭成功開府後,和日本、呂宋、罹羅、安南各地通商,甚為殷富。施琅平台,取得外洋珍寶異物甚多,自己一介不取,盡數呈繳朝廷。康熙命他帶了一些來賜給韋小寶。此外施琅自己也有禮物,卻是些台灣土產,竹箱、草席之類,均是粗陋物事。韋小寶一見,更增氣惱,心道:「張大哥、趙二哥、王三哥、孫四哥打平吳三桂,送給我的禮物何等豐厚,你卻送些叫化子的破爛東西給我,可還把我放在眼裡嗎?」

  當晚韋小寶設宴款待,自是施琅坐了首席,此外是四名水師高職武官,以及林興珠和洪朝二人。酒過三巡,韋小寶問道:「林都司,台灣延平郡王本來是鄭經鄭王爺,怎麼變成了鄭克爽這小子了?聽說他是鄭王爺的第二個兒子,該輪不到他做王爺啊?」

  林興珠道:「是。回爵爺:鄭王爺於今年正月二十八去世,遺命大公子克臧接位。大公子英明剛毅,台灣軍民向來敬服。可是太夫人董國太卻不喜歡他,派馮錫范行刺,將他殺了,立二公子克爽接位。大公子的陳夫人去見董國太,說大公子無罪。董國太大怒,叫人趕了出來,陳夫人抱著大公子的屍體哭了一場,就上弔死了。那位陳夫人,便是陳……陳軍師的大小姐。這件事台灣上下人心都很不服。」

  韋小寶聽說師父的女兒給人逼死,想起師父,心下酸痛,一拍桌子,罵道:「他媽的,鄭克爽這小子昏庸糊塗,會做什麼屁王爺了?」

  林興珠道:「是。二公子接位後,封他岳父馮錫范為左提督,一應政事都歸他處理。這人處事不公,很有私心。有人大膽說幾句公道話,都給他殺了,因此文武百官都是敢怒不敢言。大公子和陳夫人的鬼魂又常常顯靈,到四月間,董國太就給鬼魂嚇死了。」

  韋小寶道:「痛快,痛快!這董國太到了陰間,國姓爺可不能放過了她。」林興珠道:「誰說不是呢。董國太給鬼魂嚇死的事一傳出來,人心大快,全台灣從北到南,大家連放了三天爆竹,說的是趕鬼,其實是慶祝這老虔婆死得好!」韋小寶連說:「有趣,有趣!」

  施琅道:「鬼魂的事也未必真有。想來董國太殺了大孫兒、逼死了大孫媳後,心中不安,老年人疑心生暗鬼,就日夜見鬼了。」韋小寶正色道:「惡鬼是當真有的,尤其是冤死屈死之人,變了鬼後,定要討命報仇。施大人,你這次平台殺人很多,這些台灣戰船中,惡鬼必定不少,施大人還是小心為妙。」施琅微微變色,隨即笑道:「上陣打仗,免不了要殺人。倘若敵人陣亡的兵將都變了鬼來討命,做武將的個個不得好死了。」

  韋小寶搖頭道:「那倒不然。施大人本來是台灣國姓爺部下的大將,回過頭來打死台灣的兵將,死了的冤鬼自然心中不服。這可跟別的將軍不同。」

  施琅默然,心下甚是忿怒。他是福建晉江人,台灣鄭王的部屬十之八九也都是福建人,尤以閩南人為多。他打平台灣後,曾聽到不少風言風語,罵他是漢奸、閩奸,更有人匿名寫了文章,做了詩來斥罵他諷刺他的。他本就心中有愧,只是如此當面公然譏刺,韋小寶卻是第一人。他對韋小寶無可奈何,登時便遷怒於林興珠,向他瞪了一眼,心道:「一離此島,老子要你的好看。」

  韋小寶說道:「施大人,你運氣也真好,倘若陳軍師沒有被害,在台灣保護鄭克臧,董國太、鄭克爽他們就篡不了位。陳軍師統率軍民把守,台灣上下一心,你未必就能成功。」

  施琅默然,心想自己才能確是遠不及陳近南,此人倘若不死,局面自然大不相同。

  洪朝忽然插口:「韋爵爺說得是。台灣的兵將百姓也都這麼說。人人怨恨鄭克爽殺害忠良,自毀長城,真是國姓爺的不孝子孫。」施琅怒道:「洪守備,你既降了大清,怎敢再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洪朝急忙站起,說道:「卑職糊塗,大人包涵。」

  韋小寶道:「洪老兄,你說的是老實話,就算皇上親耳聽到了,也不能怪罪。坐下喝酒罷。」洪朝道:「是。」戰戰兢兢坐下,捧起酒杯,雙手不住發抖,將酒潑出了大半杯。

  韋小寶道:「陳軍師被鄭克爽害死,台灣人都知道了,是不是?」洪朝道:「是。鄭克爽回到台灣後,他……他說陳軍師……是……是……」向施琅瞧了一眼,不敢再說下去了。韋小寶道:「只要你說的是實話,誰也不會怪你。」洪朝道:「是,是。鄭克爽和馮錫范二人帶著幾名衛士,坐了小艇在大海里漂流,遇到了漁船,將他們救回台灣。鄭克爽說,陳軍師是給施將軍殺死的。鄭王爺得知之後,痛哭了好幾天。後來鄭克爽篡了位,自己才當眾說出來,說陳軍師是他殺死的。還大吹自己武功了不起。陳軍師的部下許多人不服,去質問他陳軍師犯了什麼罪,都給馮錫范派人抓起來殺了。」

  韋小寶將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罵道:「操他奶奶的!」忽然哈哈大笑,說道:「咱們平日罵人奶奶,這人的奶奶實在有些冤枉。只有操鄭克爽的奶奶,那才叫天造地設,丁三配二四,再配也也沒有了。」

  這幾句話施琅聽在耳里,卻也十分受用。他所以得罪鄭成功,全家被殺,都因董國太而起,說道:「韋爵爺這話對極,咱們都操他奶奶的。國姓爺英雄豪傑,什麼都好,就是娶錯了一個老婆。」

  韋小寶搖頭道:「旁人都好操鄭克爽的奶奶,天下就是施將軍一個人操不得。施將軍的功名富貴,都是從這老虔婆身上而來。你父母妻兒雖然都讓她殺了,可是換了個水師提督,三等靖海侯,這筆生意還是做得過啊。」

  施琅登時滿臉通紅,心中怒罵:「老子操你韋小寶的奶奶。」強自抑制怒氣,端起酒杯來大大喝了一口,可是氣息不順,酒一入喉,猛地里劇烈咳嗽起來。

  韋小寶心道:「瞧你臉色,心中自然在大操我的奶奶,可是我連爹爹是誰也不知道,奶奶是誰更加不知道,你想操我奶奶,非操錯人不可。你心中多半還想做我老子,那麼我奶奶便是你媽,你操我奶奶,豈不是你跟自己老娘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笑吟吟的瞧著他。

  座上一名姓路的水師副將生怕他二人鬧將起來,說道:「韋爵爺,施軍門這次平台,那是全憑血戰拼出來的功勞。施軍門奉了聖旨,於六月初四率領戰船六百餘號,軍士六萬餘人征台,在海上遇到逆風,行了十一天才到澎湖,十六就和劉國軒率領的台灣兵大戰,這一仗當真大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連施軍門自己也掛了彩……」

  韋小寶見林興珠和洪朝都低下了頭,臉有怒色,料想他二人也曾參與澎湖之役,心想這一仗當然是施琅大了勝仗,不想聽路副將說他的得意事迹,問道:「施將軍,當日國姓爺取台灣,也是從澎湖攻過去的么?」施琅道:「正是。」韋小寶道:「那時你在國姓爺部下,不知當時打澎湖是怎麼打的?」施琅道:「紅毛鬼子沒派兵守澎湖。」

  韋小寶問林興珠:「當年國姓爺跨海東征,聽說林大哥帶領藤甲兵斬鬼腳,不知是怎樣斬法?」林興珠心想:「藤甲兵斬鬼腳的事,我早說給你聽過了。這時你有來問,自然是不想聽施琅平台的臭史,要我講國姓爺和陳軍師的英雄事迹。我自己的事是不能多說的,施琅心中一懷恨,定要對付我,還是捧捧他為妙。」說道:「施軍門兩次攻台灣,功勞實在大得很。當年國姓爺會集諸將,商議要不要跨海東征,很多將官都說台灣天險難攻,海中風浪既大,紅毛鬼子又炮火厲害,這件事實在危險。但陳軍師和施將軍極力贊成,終於立了大功。」

  施琅聽他這麼說,臉有得色。

  林興珠又道:「那是永曆十五年二月……」

  施琅道:「林都司,前明的年號,不能再提了,那是大清順治十八年。」

  林興珠道:「是,是。這年二月,國姓爺大營移駐金門城。三月初一全軍誓師祭海。初十那天,國姓爺和陳軍師統帶親軍右武衛、左右虎衛、驍騎鎮、左先鋒、中衛、後衛鎮、宣毅前後鎮、援剿後鎮各路船艦,齊集料羅灣侯風。那時軍心惶惶,很多人都怕出洋,國姓爺和陳軍師、施將軍分到各鎮去激勵軍心。一直等到二十三中午,天才放晴,風浪止息,於是大軍開出,二十四下午就到了澎湖。但到了澎湖之後,大風又起,海上風浪大作,好幾天不能開船。澎湖各島沒糧食,軍中缺糧,大家只好吃番薯度日,軍心又慌亂起來。等到三十,實在不能再等了,國姓爺下令出發,不管大風大浪,都要東征。這天半夜一更後,國姓爺的中軍艦上豎起帥字大旗,發炮三聲,金鼓齊鳴,戰船張帆向東。當時烏雲滿天,海上波濤就象一座座小山般撲上船頭,風大浪大,人人身上都濕透了。國姓爺站在船頭,手執長劍,大叫:『盡忠報國,不怕風浪!』喊聲幾乎把狂風巨浪的聲音也壓下去了。」

  韋小寶向施琅道:「那時施將軍自然也這般大叫了?」施琅道:「那一次卑職奉命駐守廈門,沒去台灣。」韋小寶道:「原來如此,可惜,可惜!」

  路副將道:「鄭王爺道澎湖,遇到的不過是大風大浪,可是施軍門在澎湖這場血戰,那才驚心動魄。劉國軒統帶的水師在澎湖牛心灣、雞籠嶼步防,沿岸二十里都築了土壘,每隔一壘便有一門大炮。大清水師開到時,岸上大炮齊發,又有火箭、噴筒,乖乖不得了……」

  韋小寶笑道:「路副將,我瞧你的膽子跟我差不多。」路副將道:「不敢,卑職怎及得上爵爺?」韋小寶問道:「你不及我?」路副將道:「自然不及。」韋小寶道:「這倒奇了。我以為我膽小如鼠,算得是差勁之至了,原來你比我還要沒用,哈哈,奇怪,奇怪。」路副將脹紅了臉,不敢作聲。

  韋小寶問林興珠:「國姓爺統帶大軍出海之後,那又怎樣?」

  林興珠道:「戰船在大風浪中行駛了兩個更次,到三更時分,忽然風平浪靜,烏雲消散,又過了一會,更轉為順風,眾軍歡聲雷動,都說老天保佑,此去必勝。初一早晨,戰船到了鹿耳門外,用竹篙測水,不料沙高水淺,無法前駛。國姓爺甚是焦急,擺下香案,向天祈祝,過不多時,忽然潮水大漲,各戰船一齊湧進鹿耳門。岸上的紅毛兵開大炮轟擊。紅毛鬼在那裡築了兩座城池,一座叫熱蘭遮城,一座叫做普羅民遮城……」

  韋小寶笑道:「鬼子的地方名字也起得古里古怪,什麼熱來遮,冷來遮,南無波羅密多觀世音菩薩遮。」

  林興珠微笑道:「當時國姓爺用千里鏡察看,見紅毛鬼有主力大艦兩艘,巡洋艦兩艘,還有夾板艦和小艇等數百艘,於是傳下將令,命宣毅前鎮鎮督陳澤率領船隊,在鹿耳門島登陸,扼守住北汕尾,以防另有紅毛艦隊來援;派黃昭帶領銑手五百名,連環炮二十門,分為三隊,到鯤身尾列陣,堵住敵軍南下;派卑職帶藤牌手五百名,從鬼仔埔後繞過鯤身之左截以為牽制。眾將得令,分頭出發,船上大炮也開炮還擊。那一邊陳軍師率領水師,圍住了紅毛鬼的兩艘主力戰艦猛打。殺聲大作,海面上滿是硝煙火焰,打了一個多時辰,轟隆一聲大響,紅毛鬼一艘主力戰艦給我軍擊沉了,後來才知那是貝克德亞號,是紅毛鬼水師的精銳。另一艘馬利亞號受了重傷,向東邊大海中逃得不知去向。兩艘紅毛巡洋艦也退了回去。那時陳澤所帶的兄弟遇上了紅毛鬼陸軍,個個爭先,紅毛鬼槍械雖然厲害,但見我軍衝殺勇敢,嚇得沒了鬥志,敗退回城。我軍登陸赤嵌,直搗普羅民遮城。」(按:鄭成功自澎湖攻台,從今日的台南附近登陸,當時荷蘭重兵也都駐紮在台南一帶。)

  韋小寶斟了一杯酒,雙手捧給林興珠,道:「林大哥,打得好,我敬你一杯。」

  林興珠站起身來接了,謝過飲盡,續道:「我軍在赤嵌登陸後,當地的中國人紛紛奔來歡迎,許多人都歡喜得哭了起來,都說:『這一下我們的救星可到了。』韋爵爺,國姓爺的老太爺鄭太師,本來是在海上做沒本錢買賣的,台灣是他老人家的老巢。後來他老人家帶了手下弟兄回到中原,台灣就分別給荷蘭鬼和西班牙鬼佔據。荷蘭鬼在南,西班牙鬼在北。兩鬼相爭,西班牙鬼打了敗仗,台灣全境都給荷蘭鬼佔了。島上我們中國人慘受荷蘭紅毛鬼的虐殺。鄭太師的舊部有位兄弟,叫做郭懷一,是個英雄好漢。他留在島上不走,眼見中國人給紅毛鬼實在欺侮得狠了,暗中約集兄弟,通知各地中國人,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齊起事,殺光全島紅毛鬼。不料有個漢奸,名叫普仔,竟去向紅毛鬼告密……」

  韋小寶拍桌罵道:「他奶奶的,中國人的事,就是讓漢奸壞了。」

  林興珠道:「是啊。郭懷一大哥一見普仔逃走,知道事情要糟,立即率領一萬六千多名中國人攻進普羅民遮城,把紅毛鬼的官署和店鋪都放火燒了。紅毛鬼調集大軍反攻,炮火厲害。我們中國人除了有幾枝火龍槍外,都是用大刀、鐵槍、鋤頭、木棍當武器,在赤嵌一直打了十五天,郭懷一大哥不幸給紅毛鬼大炮轟死……」韋小寶叫道:「哎喲,那可糟了。」林興珠道:「正是。郭大哥一死,蛇無頭不行,中國人就敗出城來,在大湖邊血戰了七天七夜,中國人在大湖邊被打死的共有四千多人,婦女孩子也寧死不屈,給殺了五百多人。凡是給紅毛鬼捉了去的,女的被迫做營妓,男的不是五馬分屍,就是用烙鐵慢慢的烙死……」

  韋小寶大怒,叫道:「紅毛鬼這般殘忍,比大清兵在我們揚州屠城還要狠毒!」

  施琅和路副將面面相覷,唯有苦笑,均想:「這少年說話當真不知輕重。」

  林興珠道:「那是永曆六年,八月里的事……」洪朝屈指數道:「永曆六年,就是大清順治七……八……九……順治十年。」林興珠道:「是罷?自從這一場大慘殺之後,台灣的中國人和紅毛鬼勢不兩立,紅毛鬼一有小小的因頭,便亂殺中國人。因此大家一見國姓爺大軍,那真是救命皇菩薩到了,男女老幼,紛紛向我們訴苦。就在這天晚上,紅毛鬼的太守撰一大敗之後,遷怒中國人,將住在一鯤身的中國人,不論老幼捉來通統殺了,一共殺了五百多人。次日國姓爺派兵攻噗羅民遮城。陳軍師定下計策,練了藤甲兵著地滾過去斬鬼子兵的腳,就此將普羅民遮城攻了下來。」

  韋小寶道:「這就是老兄的功勞了。」林興珠道:「那全是陳軍師的妙計,卑職沒什麼功勞。」又道:「國姓爺跟著揮兵進攻紅毛太守撰一所駐的熱來遮城。城上炮火猛烈,我軍傷亡很重。但馬信將軍和劉國軒將軍還是奮勇攻下了一鯤身。國姓爺見兄弟們陣亡的太多,於是在熱來遮城外堆土築起長圍,在圍上架了大炮向城裡猛轟。不久我軍第二路水師左衛、前衛、智武、英兵、游兵、殿兵各鎮的船艦也都開到,聲勢更是大振。國姓爺一面派兵開墾種田,一面加緊圍城。圍到五月間,忽然紅毛鬼的援兵從巴達維亞來到,城中紅毛鬼出來夾攻。水陸大戰,我軍奮勇衝殺,海水都被鮮血染得紅了。」

  韋小寶拍桌贊道:「厲害,厲害!」向施琅道:「可惜施將軍那時在廈門,不然的話,能趕上這幾場大戰,殺得他媽的幾百名紅毛鬼,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施琅默然。

  韋小寶問洪朝:「洪大哥,那時你打的是那一路?」

  洪朝道:「卑職那時是在劉國軒將軍麾下,和陳澤陳將軍統帶的水師合兵圍攻紅毛援兵,在北汕尾一帶大戰。紅毛鬼兵艦很大,槍炮犀利,我們槍炮的子彈打到紅毛大艦上,都給鐵甲彈了下來,傷他不得。宣毅前鎮的林將軍眼見支持不住,親身率領二百名敢死隊,身上帶了火藥包,冒死跳上紅毛鬼大艦,炸壞了艦上大炮。紅毛鬼見我們如此不怕死的猛攻,都亂了起來,我們打死了紅毛鬼一名艦長,俘獲兩艘主力艦,紅毛鬼水師潰不成軍。陸上陳軍師帶兵大戰,也大獲全勝,後來陳軍師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顆紅毛鉛彈。」

  韋小寶道:「嘿,我師父不死在紅毛鬼的槍炮之下,卻死在他奶奶的鄭克爽這小子的劍下。施將軍,男子漢大丈夫,總要打外國鬼子才了不起。中國人殺死中國人,殺得再多,也不算好漢。你說是不是?」施琅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林興珠道:「紅毛鬼接連打了幾個敗仗,就想來燒我軍糧食,可是每次都給陳軍師識破了,總是偷雞不著蝕把米。紅毛太守撰一困守孤城,束手無策,便派人渡海,去和大清閩浙總督李率泰聯絡,請他派兵來救。那李大人倒也有趣,覆信請紅毛鬼派兵先去福建,掃平國姓爺在金門、廈門一帶的駐軍,大清兵就到台灣來內外夾攻。那時候紅毛鬼自身難保,像烏龜般縮在熱來遮城裡,說什麼派兵去打金門、廈門?」

  韋小寶道:「紅毛鬼說話如同放屁,他們始終沒來攻打金門、廈門,是不是?我們大清說過的話,卻是算數的,後來可不是派兵攻打台灣了嗎?只不過遲了這麼二三十年,那也不打緊啊!施將軍領兵打到台灣之時,不知有沒有紅毛鬼裡應外合?」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怒道:「韋爵爺,兄弟跟你一殿為臣,做的都是大清的官,為什麼你冷言冷語,總是譏刺兄弟?」

  韋小寶奇道:「咦,這可奇了,我幾時敢譏刺施將軍了?施將軍沒裡通外國,那好得很啊。但如要裡通外國,我看也還來得及。施將軍手握重兵,紅毛鬼、西班牙鬼、葡萄牙鬼、羅剎鬼都會喜歡跟你結交。」

  施琅心中一凜:「不好!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狀,誣陷我裡通外國,我這一生可就毀在他手裡了。」適才一時冒火,出口無禮,不由得大是懊悔,忙陪笑道:「兄弟喝多了幾杯,多有衝撞,還請韋爵爺恕罪。」

  韋小寶見他發怒,本來倒也有些害怕,待見他改顏陪禮,知他忌憚自己,便笑道:「施將軍倘若當真想在台灣自立為王,還是先把兄弟殺了滅口的好,免得我向皇上告密。如果只不過是大聲嚷嚷,發發脾氣,兄弟膽子雖小,倒也是不怕的。」

  施琅臉色慘白,離座深深一揖,說道:「韋爵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卑職荒唐,甘領責罰。不過自立為王、裡通外國什麼的,卑職決無此意。卑職一心一意的為皇上出力,忠字當頭,決無二心。」

  韋小寶笑道:「請坐,請坐。咱們走著瞧罷。」轉頭向林興珠道:「你說的比說書先生還好聽,這一回《國姓爺血戰台灣,紅毛鬼屁滾尿流》後來怎樣?」

  林興珠道:「這時候,國姓爺率領大軍打到台灣的消息傳到了內地,黃梧黃大人就向朝廷獻議,提出了所謂『堅壁清野平海五策』。」韋小寶道:「那黃梧是誰?」林興珠向施琅瞧了一眼,咳嗽幾聲,卻不立時便答。施琅道:「這位黃大人,本來也是國姓爺麾下的,職居總兵,他歸順朝廷後,官運亨通,逝世之時,已封到一等海澄公。」韋小寶道:「嘿,原來也是個大漢……」最後這個「奸」字,終於硬生生咽住了。施琅臉上一紅,心想:「你罵我漢奸,我瞧你這滿洲人也是假冒的,大家還不是彼此彼此。」

  韋小寶道:「這黃梧有什麼拍皇上馬屁的妙策,一下子就封到公爵?本事可不小哇!這法兒咱們可得琢磨琢磨,好生學學。」

  林興珠道:「這黃梧,當年國姓爺派他防守海澄,他卻將海澄拿去投了朝廷,不肯歸降的將士都給他殺了。當時朝廷正拿國姓爺沒法子,忽然有對方這樣一員大將率領軍隊,連同城市一起歸降,朝廷十分歡喜,因此封賞特別從優。」韋小寶道:「原來如此。他獻的又是什麼計策?」林興珠嘆了口氣,說道:「這位黃大人,害苦的百姓當真多得很了。他這平海五策,第一條是將沿海所有百姓一概遷入內地,那麼金門、廈門和台灣就得不到接濟。第二條是將沿海所有船隻一概燒毀,今後一寸木板也不許下海。第三條是殺了國姓爺的父親鄭太師。第四條是挖掘國姓爺祖宗的墳墓,壞了他的風水。第五條是將國姓爺舊部投誠的官兵一概遷往內地各地墾荒,以免又生後患。」

  韋小寶道:「嘿,這傢伙的計策當真毒得很哪。」

  林興珠道:「可不是么?那時順治皇爺剛駕崩,皇上接位,年紀幼小,熬拜大權獨攬。熬拜這奸賊見到黃梧的平海五策,以為十分有理,下令從遼東經直隸、江蘇、浙江、福建、以及廣東,沿海三十里內不許有人居住,所有船隻盡數燒毀。那時沿海千千萬萬百姓,無不流離失所,過不了日子。」

  施琅搖頭道:「黃梧這條計策,也實在太過份了些。直到今上親政,韋大人拿了熬拜,禁海令方才取消。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已然受盡荼毒。當時朝廷嚴令,凡是犯界的百姓,捉到了立刻斬首。許多貧民過不了日子,到海邊捉魚,不知被殺了多少。鄭太師也是那時被殺的。熬拜特地派遣兵部尚書蘇納海,到福建泉州南安縣,去挖了鄭家的祖墳。」

  韋小寶道:「熬拜自稱是勇士,這樣干法可無聊得很。有本事的,就跟國姓爺真刀真槍去打一仗。將沿海百姓遷入內地,不是明擺怕了人家么?皇上愛惜百姓,黃梧的計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裡,非砍了他腦袋不可。」施琅道:「正是。黃梧死得早,算是他運氣。」

  林興珠道:「鄭太師去世的消息傳到台灣,國姓爺怕動搖軍心,說道這是謠言,不得輕信,可是據親兵說,國姓爺常常半夜裡痛哭。國姓爺又對陳軍師和幾位大將說,黃梧這幾條計策果真毒辣厲害,幸好是東征台灣,否則十餘萬大軍終究不能在金門、廈門立足。那時我們圍攻已久,紅毛兵幾次想突圍,都給打了回去。於是國姓爺傳下將令,過年之前定要攻下熱來遮城。」轉頭問洪朝:「是十一月二十二那天總攻,是不是?」洪朝道:「是,那天大風大雨,我軍各處土壘的大炮一奇猛轟,打壞了城牆一角,城東城西的碉堡也打破了。紅毛鬼拚命衝出,死了幾百人後還是退了回去。於是紅毛太守撰一豎白旗投降。那時台灣的中國人都要報仇,要將紅毛鬼殺得乾乾淨淨。國姓爺向眾百姓開導,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敵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殺,准許紅毛太守簽署降書一十四款,率領殘兵敗將上船離台,逃去巴達維亞。紅毛鬼自明朝天啟四年佔據台灣,一共佔了三十八年,到這一年永曆十五年……也就是大清順治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九,台灣重回中國版圖。」

  林興珠道:「國姓爺下了將令,不許殺投降了的紅毛兵,但中國百姓實在氣不過,紛紛向他們唾口沫,投石子。小孩子還編了歌兒來唱。紅毛兵個個斷手摺腿,垂頭喪氣,一句話也不敢說了。他們兵船開走的時候,升起了旗又降下,再放禮炮,說是向國姓爺拜謝不殺之恩。」韋小寶道:「好!我們中國人真是大大的威風。紅毛鬼炮火這麼厲害,打下台灣,那實在不容易,不容易!」洪朝道:「那熱來遮城,國姓爺改名為安平鎮,普羅民遮城改名為承天府,自此永為台灣的重鎮。」

  路副將插口道:「施軍門取台灣,走的也是當年國姓爺的老路,從鹿耳門進去……」韋小寶揮手攔住他話頭,打了個大大呵欠,說道:「中國人打得紅毛鬼落海而逃,那才聽得過癮,自己人打自己人嘛,左右也不過是這麼一回事。施將軍,咱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這就散了罷。」施琅站起身來,說道:「是。多謝爵爺賜飯,卑職告辭。」

  韋小寶回入內堂,說起如何攔住施琅的話頭,總之是不讓他自誇取台的戰功,六位夫人聽了都感好笑。只有阿珂默默無言,心想當年若是嫁了鄭克爽,勢須隨他一同被俘,去了北京,亡國妾婦,難免大受屈辱。當日眼見鄭克爽乘小艇離通吃島,於他生死存亡就已渾不關心,此時聽到他失國降敵,更不在意下,回憶前塵,自己竟能如此為他風采容貌所迷,明知此人是個沒骨頭、沒出息的紈絝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對他一往情深,此刻想來,兀自深感羞慚。

  公主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寬厚,鄭克爽這傢伙投降了,居然還封他個一等公,爵位還在小寶之上,可教人好生不服氣。」

  韋小寶搖手道:「不打緊,不打緊。國姓爺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漢,皇上瞧在國姓爺的面上,才封他孫子做個一等公。單憑鄭克爽自己的本事,只好封個一等毛毛蟲罷了。」

  次日中午,韋小寶單請林興珠,洪朝二人小宴,問起施琅取台的經過。

  原來清軍台軍在澎湖牛心灣、雞籠嶼血戰數日,施琅第一天打了敗仗,後來清軍水師援兵開到,又再大戰,台灣船隻被焚大敗,將士死傷萬餘人,戰艦或沉或焚,損失三百餘艘。劉國軒率殘兵退回台灣。

  施琅率水師攻台,鹿耳門水淺,戰船不能駛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無計可施,忽然大霧彌天,潮水大漲,清軍戰船一齊湧入。台灣上下無不大驚,都說:「當年國姓爺因鹿耳門潮漲而得台,現今鹿耳門潮水又漲,天險已失,這是天意使然,再打也也沒用了。」

  鄭克爽得知清軍舟師開進鹿耳門,早嚇得慌了手腳,馮錫范勸他投降,自然一口答應,只是生怕施琅要報私仇,為難鄭氏子孫,好生躊躇。當下劉國軒致書施琅,說道投降可以,但國姓爺的子孫必須保全,否則全台軍民感念國姓爺的恩義,寧可戰至最後一人。施琅立即答覆,保證決不計較舊怨,否則天人共棄,絕子絕孫。於是鄭克爽、馮錫范、劉國軒率領台灣文武百官投降。

  明朝宗室寧靖王朱術桂自殺殉國,妾五人同殉死節,明嗣至此而絕。

  韋小寶心想:「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孫自殺殉國,有五個老婆跟著他一起死。我韋小寶如果自殺,我那七個老婆中不知有幾個相陪?雙兒是一定陪的,公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其餘五個,多半要擲擲骰子,再定死活。方怡擲骰子時定要作弊,叫我這死人做羊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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