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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隨手斬飛升

所屬書籍: 劍來

回到宅子,陳平安還沒進門,就聽到劉羨陽震天響的大嗓門,正在說自己在那真武山上, 如何劍術如神,何等英雄蓋世。

顧璨也懶得拆穿劉羨陽的吹牛皮不打草稿。這傢伙去了真武山祖師堂堵門不假,卻沒有發生任何衝突,真武山那兩位聯袂趕至門口的男女祖師,對這位龍泉劍宗的宗主,很是禮敬,甚至還領著劉羨陽參觀了幾座平時不對外開放的封禁大殿, 顧璨到那邊的時候, 悠哉游哉的劉劍仙正在喝茶呢。

只是不否認,正經起來的劉羨陽,還挺人模狗樣的,劍不劍仙兩說,宗主派頭十足。

去真武山,劉羨陽是直接御劍至祖師堂,離開之時,卻是拉著顧璨一起徒步下山。

對著一位親自將他們送到山門的真武山老祖師,劉羨陽當面笑著詢問一句,要不要自己補上禮數。

言外之意, 是他可以先過山門, 再走一趟神道,最後重新步行下山。

那位年復一年負責為祖師堂添燈油的老祖師笑著說劉劍仙不用如此客氣。

馬苦玄下山之前, 就已經自行脫離譜牒, 留下極為珍稀貴重的寶物若干, 算是主動與真武山償還了那份傳道之恩,互不虧欠。

不但如此,真武山那部保管嚴密的祖師堂金玉譜牒上邊,連余時務的名字和道號, 都被馬苦玄一併勾銷了。

顧璨看到緩緩走入院內的陳平安,怎麼好像更萎靡不振了,以心聲問道:「怎麼回事?」

陳平安說道:「沒什麼,不是三兩句就可以說清楚的,暫時沒力氣說話,以後有機會再跟你一起複盤。」

劉羨陽不知是心寬,還是沒看出什麼,與陳平安招手道:「進來喝酒。」

陳平安開口說道:「喝不動,我那份,你想要多喝酒,可以代勞。」

劉羨陽哈哈笑道:「美不美家鄉酒,親不親故鄉人。差點忘了,這裡不是小鎮。」

等到陳平安落座長凳,顧璨望向屋外,沒來由問道:「能不能這麼理解,下雨其實就是下錢。」

劉羨陽大大咧咧說道:「春雨貴如油,久旱逢甘霖,句句老話說得在理, 不是下錢是什麼。」

顧璨不置可否。

顧靈驗比較好奇年輕隱官的答案。

不曾想陳平安只是附和一句,「可以這麼理解。」

顧璨看了眼劉羨陽, 歪打正著?

劉羨陽那叫一個氣啊,「你們倆沒上過一天正經學塾的半吊子讀書人,就這麼不把我這種正經讀書人放在眼裡?」

察覺到陳平安的眼神,劉羨陽心中瞭然,搖搖頭。這場三教祖師的散道,反正他劉羨陽從頭到尾沒什麼大道裨益。

顧璨冷不丁說道:「姓劉的,你到底什麼時候辦喜酒,給句準話,能不能提前或是延後擺酒?」

劉羨陽朝顧璨噴了一口酒水,顧璨揮袖打散那些暗器,劉羨陽怒罵道:「小鼻涕蟲,你不想當伴郎就直說!當老子稀罕?」

顧璨沒好氣道:「我不稀罕當伴郎,只想聽牆根。」

劉羨陽立即敗下陣來,悻悻然道:「這種陋俗,能免就免了吧。」

陳平安有些奇怪,以心聲問道:「玉宣國離著真武山可不算近,你們怎麼往返的?用上三山符了?」

劉羨陽嗤笑道:「劉劍仙閑暇時,自創一手劍光遠遁,足可開天闢地,速度不輸飛升境修士。」

顧璨說道:「白帝城有種秘傳遁法,就是用起來比較耗錢,美中不足。」

一般宗門的譜牒修士,是苦求道法,顧璨在白帝城卻是看心情,憑眼緣,隨便挑選道法來學。

蒲柳幾個,雖然各自心中早有猜測,可是真等到顧璨親口說「白帝城」三個字,他們仍是……假裝沒聽見此說,假裝不知同桌喝酒的這位儒衫青年是誰。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有急事?」

顧璨說道:「劉幽州剛剛答應我擔任副宗主,於情於理,我都要去桐葉洲雲岩國京城,見一見這位將來的左膀右臂。」

蠻荒一別,顧璨讓郁狷夫幫忙捎了幾句話和一份禮物給劉幽州。

希望劉幽州能夠擔任新宗門的副宗主,將來宗門上下,里里外外,從人到事,除宗主顧璨之外,皆由劉幽州親手分配布置。

顧璨還送給劉幽州一隻百寶嵌工藝的小木箱,空無一物,但是成功解除禁制,就可以與顧璨說上話,即便雙方各在一洲,不過言語字數和時效都有限制,而且與雙方境界高低直接掛鉤。

顧璨一貫是敢想敢做的脾氣,既然誰都在爭取人才,那他就要搶一個未來最有錢的練氣士。

他相中的,便是皚皚洲劉氏未來家主的劉幽州。反觀書簡湖黃鸝島仲肅之流,實則可有可無。

劉羨陽揉了揉下巴,「還真不是什麼小事,小鼻涕蟲,原諒你了,要趕路就趕緊,爭取別耽誤當伴郎喝喜酒,勸酒靠陳平安,擋酒得你來。有你們在,我就不怕被人灌酒了。」

洞房花燭夜,咱可不能呼呼大睡到天亮啊。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說道:「劉羨陽,你跟賒月的婚宴擺酒,能不能放在今年中秋,我翻過黃曆,還與禮聖問過了,確實是個宜婚嫁的好日子。當然,如果已經定好日子了,就當我沒說。」

顧璨撇撇嘴。

要是阮師傅已經有了安排,結果陳平安來這麼一手,估計別說當給劉羨陽伴郎,喝喜酒都別想了。

劉羨陽眼睛一亮,搓手嘿嘿笑,「這種事情,咋個還去詢問禮聖了,多難為情!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是說如果啊,陳平安,你小子如今面子大啊,不如乾脆把禮聖請過來喝喜酒好了,可以坐主桌,再說幾句證婚詞是更好……」

陳平安聽著頭疼,伸手揉著眉心。

卻是認真思量著此事,如果先前答應了禮聖去文廟當那個官,是不是可行?

顧璨卻開始給頭腦發熱的劉宗主潑冷水,冷笑道:「怎的,要不要再讓陳平安拉著禮聖一起聽牆根?」

劉羨陽趕緊轉頭呸呸呸,連說幾句童言無忌。

劉羨陽喝了一碗酒水,抹嘴笑道:「擺酒的具體日子還沒定呢,是不是今年的八月十五,我還要先去跟你們嫂子合計合計,再跟阮鐵匠商量商量。總之你們倆等我通知日期就是了,小鼻涕蟲你只管先走一趟桐葉洲,最好是見著了劉幽州,就麻溜兒的,創建了宗門,到時候咱仨,不就都是宗主了?傳出去也好聽。對了,陳平安,邀請禮聖喝喜酒是句玩笑話,千萬別當真,但是有件事,你必須得給我辦成,就是寧姚得給你嫂子當伴娘!這件事,我可不是跟你打商量,是給你發號施令,必須照辦,聽見沒?!」

陳平安笑著點頭。

顧璨難得沒有拆台,點點頭,承諾道:「那我儘快創建宗門。」

不算客卿和某些身份隱蔽的不記名供奉,擺在白帝城明面上的數百位譜牒修士,被鄭居中一分為二,分給了兩位嫡傳弟子。

意味著傅噤和顧璨分別創建的兩座宗門,即將均攤這份鄭居中積攢了三千年之久的雄厚家底。

更意味著本就已經羽翼漸豐的顧璨,會一躍成為浩然某洲極有話語權的煊赫人物。

劉羨陽以心聲問道:「白帝城在這個節骨眼上分家,這是不是說,你等於被默認為鄭先生的關門弟子了?」

顧璨搖搖頭,十分篤定道:「我肯定不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劉羨陽好奇問道:「白城主是偏心你多些,還是偏心首徒傅噤更多?」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

劉羨陽怒道:「幹嘛,當大哥的,關心一下自己的小弟,也有錯啦?!」

陳平安抬了抬下巴,「繼續繼續。」

顧璨抿了一口酒水,緩緩說道:「談不上偏心誰,此次切割家產,我跟傅噤各有優劣。修士,從數量到境界,師父早就計算很精準了。除了韓俏sè加入我的宗門,整座金翠城也會併入我所在宗門,兩位仙人境。柳赤誠和琉璃閣則跟隨傅噤,有個藏頭藏尾身份不明的飛升境修士,是白帝城的首席供奉,此人會為宗主傅噤護道。」

蠻荒天下那座金翠城,城主是道號鴛湖的女仙清嘉。

她擁有『水煉』、『蕉葉』在內的一大堆高品法袍。

而金翠城本身,就是一棵可讓財源滾滾來的搖錢樹。

朱斂從清風城許氏手上,拐跑了一座狐國。

鄭居中是在蠻荒天下,搬遷了整座金翠城。

這就叫同行。

「其餘玉璞境和地仙修士,沒什麼可說的。師父認定他們成就有限。」

「我唯一覺得比較遺憾的地方,還是兩次開口,都沒能從師父那邊,討要來一個在白帝城籍籍無名的女修,她境界一般,表面上就只是個大道停滯不前的玉璞境,但是她身份特殊,有她沒她,一座門派,差別不小。」

劉羨陽嘖嘖稱奇,羨慕不已,端起酒碗,「這家產分的,可算史無前例了,我聽了就要流口水。必須喝酒壓壓驚。」

陳平安笑問道:「她身上有某種天賦神通?」

顧璨點頭道:「類似跟在杜山yīn身邊那個叫汲清的侍女。」

陳平安瞬間瞭然,替顧璨惋惜道:「這就必須感到遺憾了。」

劉羨陽嘖嘖道:「見錢眼開,死性不改。」

世間雪花錢的兩枚祖錢,自然是被皚皚洲劉氏珍藏,畢竟劉氏祖上就是靠這條礦脈發家的,至於有無大道顯化為人身,始終沒有任何傳聞,如果有,又是以什麼形貌姿態現世,都是謎。按照當初白髮童子泄露給陳平安的內幕,世間祖錢都是成雙成對的,這就意味著人間,還有與長命和汲清她們一樣的存在。

劉羨陽問道:「真不喝點?」

陳平安搖頭道:「一兩壺仙釀那點靈氣,毛毛雨,解不了人身天地大旱之渴。」

劉羨陽皺眉道:「這麼誇張?」

陳平安說道:「沒事,回到山上,慢慢修養就是了,找補得回來。」

挨了一記飛升境圓滿鬼物傾力一擊的殺手鐧術法,即便早有防備,還是讓陳平安有點遭不住。

不在皮肉之苦體魄之痛,甚至不在魂魄激蕩帶來的那份天地氣象紊亂,需要陳平安去小心翼翼調和,耗費心神無數。

真正麻煩的,是這一記用心險惡的悶棍,打得陳平安一把籠中雀差點「泄氣」,就像黃河洞天被白也一劍捅破個窟窿。

這讓陳平安心有餘悸,後怕不已。如此飛來橫禍,關鍵是連仇家的名字、道號、師傳來歷都不清楚,陳平安恨得牙痒痒,他倒是想要故作豪邁姿態,在桌上喝幾碗酒,讓劉羨陽和顧璨略微寬心,就怕一邊喝酒一邊吐血。要不是功德不夠,不足以支撐他遠遊酆都冥府地界,陳平安真想帶著小陌和謝狗一起走趟yīn間,刨地三尺,也要將那頭鬼物揪出來,十四境候補?老子走到你跟前,讓你殺殺看!

不過陳平安心知肚明,這頭鬼物,既然敢如此行事,不但難殺,更難找。

不願多說這些煩心事,陳平安岔開話題,望向顧璨,笑道:「那位龍伯兄呢?」

顧璨說道:「不知所蹤,柴伯符就沒在名單上,不知道被師父丟到哪裡去了。」

也是個妙人,到了白帝城修行,柴伯符跌境就跟吃家常飯差不多。難怪陳平安會問起此人,半個同道?

陳平安問道:「聽說你收了個學生?」

顧璨破天荒有些難為情。

扶搖洲有個玉璞境野修,他叫黃花神,因為一件小事,結果被顧璨一路糾纏了兩年多。

他打不過術法駁雜的顧璨,當時的顧璨也殺不掉他。

顧璨耐心極好,就一直如影隨形,專門噁心對方,搞得他們就像一雙愛恨糾纏的痴男怨女。

到後來黃花神可謂悲憤欲絕,你倒是讓老子吃頓安穩飯、拉個清凈屎啊?

最後實在是沒法子了,黃花神只好認輸服軟,算是與顧璨認了個錯。顧璨卻說他不夠誠心誠意,不作數,我們繼續講道理。

黃花神差點當場道心崩潰。

再後來,黃花神就跟在顧璨身邊,執弟子禮。搖身一變,一改以往脾性,變得行事說話,十分端重了。

也算一樁山上趣聞。

對好酒之人而言,酒是可解千愁的忘憂物,酒是能讓人想入非非立地成佛的般若湯。

劉羨陽難得聊起自己在醇儒陳氏求學時的光yīn,說起了昔年同窗。說記得某年上巳春遊的前一天,有同舍的倆窮光蛋,出身其實不差,書香門第,家教嚴,認為做學問是苦事,不願多給他們錢,要想跟家族額外要錢,只能是買書。以至於倆豪門弟子時常自嘲,十六歲之前都沒穿過綢衣。他們這天打算煮幾個雞蛋當食物,燒開了水,因為不知需要多久才能煮熟,便用筷子戳破其中一個,還沒熟,便再等著。把當時返回學舍的劉羨陽給看樂了,一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一人說無過於此。

後來這兩個人,一個著書,成了歷史地理學派的大家,一個成了南婆娑洲很著名的計然家。

跟越喝越悶的陳平安不一樣,劉羨陽只要敞開了喝酒,就管不住嘴巴,二兩酒能喝出兩斤酒的嗓門和氣魄。

陳平安突然起身道:「我去門外見個朋友,你們繼續喝你們的。」

開了門,天邊火燒雲,晚霞映照里,是一位穿素sè馬面裙的妙齡女子。

也不知是略施粉黛,淡掃蛾眉,還是雲霞在臉上盤桓不捨得走的緣故。

原來是那女鬼薛如意壯起膽子,來這邊小巷假裝「路過」,見不見到那道士吳鏑,好像並不重要。

等到吱呀開門聲響起,突兀間瞧見了陌生青衫男子,她便有些心慌,只是再一看,她眨了眨一雙秋水長眸,認出對方的身份,施了個萬福,「見過陳山主。」

陳平安笑道:「薛姑娘不必見外,還是喊我吳道長就是了。」

薛如意不知如何作答。

方才她瞥見正屋廳堂那邊的熱鬧,這麼多客人?

是了,他畢竟是他啊。

只要他不閉門謝客,不封山修道,不管他落腳休歇何地,自然是往來無白丁,座上皆豪逸。

除了她那棟幽靜鬼宅?冷冷清清得教她經常坐在鞦韆上,在黃昏里,等著牆外的車軲轆聲。

陳平安笑道:「我不會在此久留,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歡迎薛姑娘有空去落魄山做客。」

薛如意點頭笑著,雙手藏在身後,十指扭纏在一起,盡量讓自己不那麼緊張,不讓雙方顯得那麼生疏。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薛姑娘,冒昧問一句,等到京城事了,隔壁少年也有了仕途前程。在那之後,薛姑娘是想在玉宣國某地開山立派,或是與朝廷商量,封正一尊山水神靈,享受香火祭祀?還是先出門遊歷散心,再找個可以清凈修行的落腳地?」

薛如意搖搖頭,輕聲喃喃道:「沒想這麼遠呢。」

陳平安稍作思量,笑道:「前兩個選擇,屋內有個人,是我剛認識的朋友,他正好都是可以幫忙的,與玉宣國朝廷說得上話。要說第三種選擇,也不難,書簡湖的五島派,我也有朋友在那邊管著事。」

黃烈雖然剛剛卸任國師,可要說幫薛如意給皇帝陛下遞個話,想來還是容易的。

劉羨陽可不會放過這種熱鬧,屁顛屁顛趕來,斜靠房門,笑眯眯看著。

顧璨怕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只好跟過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劉羨陽當真是半點都不給顧璨意外的機會,很快就以心聲調侃道:「陳平安你如今出息了啊,敢情這是不敢帶去落魄山,只好擱外邊,好金屋藏嬌呢?」

便挨了顧璨一肘,劉羨陽頓時呲牙咧嘴。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果覺得書簡湖太近,可以去桐葉洲的青虎宮,或是太平山。都是好地方,門風很好。」

顧璨笑道:「假使薛姑娘願意的話,可以多走幾步,去西南扶搖洲,就當是遊山玩水了,那邊有個名字比較奇異的門派,叫『後山』,很找找的,一問便知。我如今還是那後山的供奉,可以書信一封,幫忙引薦。」

薛如意笑道:「陳先生這是要趕我走嗎?」

陳平安啞然失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解釋其中緣由。如果自己不是在崇陽觀見到那位青裙婦,而是換成眼前的薛如意,即便有陸沉的那棵艾草「守門」,依舊後果難料,蕭朴境界足夠高,一趟光yīn長河的倒流,她的體魄能夠承載那份後遺症,甚至有機會因禍得福,轉為一份大道收益。薛如意卻未必接得住這種意外。在很多事情上邊,陳平安並不覺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個貶義說法。

薛如意望向門口那兩人,問道:「可是劉宗主,顧仙師?」

結果兩人都不樂意了。

因為薛如意剛好說反了。

大概是她覺得龍泉劍宗的劉宗主,該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劍仙。

白帝城的狂徒顧璨,才會是一個嬉皮笑臉的人物,玩世不恭。

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薛姑娘這句話說得好,讓他們同時都覺得倆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了。

只是一開口,就忍不住咳嗽幾聲,陳平安趕緊握拳抵住嘴巴,停了笑聲,臉上眼中依舊滿是笑意。

顧璨還好,只是笑了笑。

劉羨陽憋屈道:「薛姑娘,咱倆熟歸熟,可我必須說你一說了,什麼眼神啊,難怪會引狼入室,讓陳平安借住你家。」

顧璨說了句公道話,「誰跟你熟,薛姑娘跟……」

不等顧璨說完,陳平安就一腳往後踹去。

長衫印了個鞋印,顧璨笑著抖了抖褂子。

薛如意側身斂衽姍姍施禮,笑道:「陳先生,我今天來這邊,就是想要與你道個謝。」

施恩勿說,尤其不要與外人言。

受恩勿忘,最好要和旁人多講。

陳平安笑著點頭。

薛如意認真想了想,說道:「至於去留,以後再說,如果哪天有想法了,肯定不會與陳先生客氣什麼,立即寄信到落魄山。」

最感惋惜的,其實不是陳平安,而是屋內那個豎起耳朵聽這邊對話的黃烈。恨不得跑到門外,求她……有所求!

如果薛如意當真願意留在玉宣國,不管她是開創門派,或是撈個立祠建廟的山水娘娘噹噹,他黃烈還真就是跟皇帝薛逄遞一兩句話的事情。

女鬼薛如意是欠了前國師黃烈的人情嗎?必然不是,而是陳先生這位牽線搭橋的中間人,欠了某宗黃供奉一份人情嘛。

陳平安需要還人情?當然不需要,而且就算陳平安給,黃烈也絕對不會收,只要不收,他在顧璨這邊就等於多出宗主御賜的丹書鐵券,等於多出一塊免死金牌。

黃烈琢磨著要不要與皇帝薛逄打聲招呼,朝廷暗中幫襯她一二?

背對堂屋那邊的顧璨便以心聲說道:「黃供奉,勸你不要畫蛇添足。」

被看穿心思的黃烈悚然一驚,連連告罪。

薛如意離開小巷,拎起裙擺,一雙繡花鞋挑選街道乾燥處落腳。

她當然由衷感謝並且敬重那位陳先生。

可不知為何,她還是覺得那位混不吝的道士吳鏑,更有趣些,親近些。

人生何處不酒桌,但求杯中酒常滿。

陳平安收拾了一些行李細軟包裹,裝入一件咫尺物中,當然沒忘記那個可以拆卸再拼裝的算命攤子。

技多不壓身,以後出門在外,除了當包袱齋,也可以重操舊業,擺攤掙錢。

陳平安問道:「你怎麼說?是直接去桐葉洲?還是去牛角渡等條跨洲渡船?」

顧璨說道:「去牛角渡。」

劉羨陽懶洋洋問道:「我們怎麼回去?三山符太珍貴了,又不能多用,得省著點花。」

如果只是他們三人,倒也好說,哪怕不用三山符,或御劍或御風便是了。

顧璨說道:「我有一艘流霞舟,速度不慢。出了京城再祭出,我們可以乘船返回牛角渡。」

劉羨陽嘖嘖稱奇,「這可是好東西,聽過沒見過,你小子怎麼搞來的?」

顧璨說道:「白帝城有幾座密庫,無人看管,我經常去那邊閑逛散心,其中一座用以存儲寶物的密庫,就是這艘流霞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便將其煉化小煉再帶出。」

劉羨陽震驚道:「那你是家賊啊,鄭城主也不管?」

顧璨說道:「既然沒管,就是不管。」

傅噤敢嗎?他不敢的。

劉羨陽問道:「流霞舟上邊的一大堆寶物?」

顧璨點頭道:「一併歸我了。」

由於雙方對話沒有用上心聲,黃烈聽得眼皮子直打顫。

不愧是從白帝城出來的,路子真野。

之後他們一起隱匿身形,藏了行蹤,悄然御風離開玉宣國京城,來到折腰山地界一處僻靜山嶺。

沈老宗師暫時只是金身境,無法覆地遠遊,所以是唯一一個被人拎住肩頭遠遊的。

顧璨從袖中摸出一隻巴掌大小的袖珍渡船,先以秘術解了層層禁制,再往空中拋擲而出,驀然大如正常樓船鬼魅,懸在半空中。

劉羨陽登上這艘名動浩然天下的流霞舟,試探性問道:「顧宗主,幫忙與鄭先生問一句,他老人家還收那種不記名的弟子嗎?」

顧璨嗤笑道:「乾兒子,當不當?」

劉羨陽伸手抓住顧璨的胳膊,「除了鄭城主,還有沒有其它門路?」

顧璨抬起胳膊,「爬開。」

劉羨陽嬉皮笑臉道:「陳平安受傷,你心疼你的,拿我撒氣算什麼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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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陳平安疑惑道:「流霞舟這種龐然大物,你也能將其煉化?」

顧璨嗯了一聲,說道:「白帝城有一門失傳已久的上古秘術,專門講煉物化虛的,只是演練起來門檻不低,據我所知,只有韓俏sè精通此道,為了學成這門道法,她當年廢去了不少山上器物,光是法寶就有三十餘件。我對此算是比較上心了,可還是學了點皮毛而已,算不得登堂入室。你要是想學,我回頭抄錄一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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