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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章 隔岸觀大火燎原

所屬書籍: 劍來

今天鴉山,有客到訪。

一男一女,女子是最新登榜武夫十人的宗師,幽州琵琶峰古艷歌。

林江仙的四位親傳弟子,兩止境兩山巔。

大弟子,趙鶴沖。如今鴉山真正管事的,就是這位成名已久的止境武夫。

二徒弟,戚花間,被山上尊稱一聲戚夫人,是一位體態豐腴、極有韻味的女子,她也是止境。

汝州朱某人和至交好友陸掌教,就分別稱讚戚夫人是「腴媚」與「冷艷」。

此外還有宗學佺,與小弟子宋鉞,如今都是很年輕的山巔境武夫。

外界傳聞,大弟子趙鶴沖之所以沒有登榜武評,是因為林師曾經事先提醒兵解山一句,若是自己的大徒弟登榜,兵解山武夫以後就都不用登榜了。當然這種說法,未經證實,也無從考證。

關鍵林江仙就只收了這麼四個徒弟,結果人人成材,而且都成為了武學巨擘。

要說玄都觀的上任觀主元禾,道號「清源」,此人收徒一事的「資質」,確實讓人羨慕不來,

但是元禾的嫡傳弟子,在王孫、孫懷中這七人之前,先前還有幾撥親傳,陸陸續續加在一起,也有將近二十人。

而林江仙只是在短短一甲子之內,就收四位武學奇才。

故而有人笑言,要是林師收徒弟再勤快一點,那個兵解山就要哭窮了,或者一州收一個嫡傳弟子,他們先與林師學拳二三十年,然後就返回家鄉建立鴉山分舵,一個不小心,就會是那「天下武運,半在鴉山」的格局。

這是共識。

只是這種話,不能亂說,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訪客之一的古艷歌,她正在與鴉山宋鉞問拳一場,其實她們差了一境,問拳也是宋鉞主動提出來的。

兩位女子武學宗師,一場關起門來的問拳切磋。

當然不是那種打生打死,點到即止。

帶著古艷歌來這邊做客的一位山上前輩,此刻盤腿坐在蒲團上,青年容貌,極為俊美,手捻一把摺扇,點頭讚歎道:「女子宗師,打起架來,就是好看,確實賞心悅目。」

道士修行靠己,靠心神開悟,一竅開來百竅開,靠悟。

武夫登高,真就靠一個勤勤懇懇的腳踏實地了,靠苦。

好友林師在不在鴉山,對朱某人來說是半點不重要的,只要戚夫人和宋姑娘在,就足夠了,有一個就不白來,兩個都在就是賺。

鴉山這邊,林師的四位嫡傳弟子,連同小弟子宋鉞在內,兩男兩女,都很出彩。

古艷歌出拳輕靈,宋鉞拳意厚重,朱某人看得目不轉睛,她們在演武場上的每一次腰肢擰轉,每一次身形輾轉騰挪,都是美景。

大修士眼力又好,兩位女子每次「搭上手」,那種如水漣漪、起伏不定的風景,尤其動人心魄。

在她們默契同時換一口純粹真氣的間隙。

他終於捨得轉頭與戚夫人說道:「我這趟出遠門,路過青神王朝,雅相不在那邊,白藕對林師,還是很仰慕的。」

畢竟天下美景再多,也無非是分成兩派,動若流水靜若山,戚夫人只是坐在那裡,曲線玲瓏,峰巒起伏,美不勝收。

面對朱某人的沒話找話,戚夫人只是點點頭,不搭話。

對方廢話再多一點,她就要使出殺手鐧了,只需喊這位道士的真名即可。

百年一評的天下十人,由永州仙杖派,住持這份榜單的評選事宜,也有跟風的,但是都無法服眾。至於甲子一次的武評,則由仙杖派的近鄰兵解山負責。其中百年一評的天下十人,前五都好說,之後幾個,以入選修士的道心,也無所謂名次高低,甚至即便是落榜了,歷史上從無任何風波,可往往就在第十人的評選上邊,最容易引起外界爭論,所以仙杖派就用了個取巧的辦法,經常在第十的尾巴上邊,評選出幾個候補人選,人數不等,多則五人,少則兩三個,一般來說,只要這個第十一,有足夠的說服力,山上的口水架就打得小。

結果約莫千年以來,就多出個毫無懸念的「拖油瓶」,這位道士來自汝州。

相傳每次榜單新鮮出爐,道士都會去一趟玄都觀喝酒,一見面就是各說辛苦互訴衷腸。

一個天下第五,一個第十一,而且孫觀主還是天下道門劍仙一脈的魁首,這位道士剛好也是一位劍修。

也就虧得這位大修士好說話,脾氣好,道號茫茫多,本命飛劍名為「鬥彩」,是一位劍修卻幾乎從無遞劍事迹的山巔修士,屬於散仙之流的野逸高士,徒弟也收,卻並無開山立派。

但是曾經編撰幾本極有「不務正業」嫌疑的專著,專門闡述渡船與御劍的學術門道,書裡邊都是些讓術家之外練氣士滿頭霧水的生僻術語,比如什麼小半徑轉彎,大小迎角,中軸線,雲層氣流分布流速……

修士名字古怪,就叫「朱某人」。

他給自己取的道號極多,不下二十個,當然白玉京那邊不認就是了。閑雲野鶴一般的道士,生平喜歡遊歷各州,而且不是那種長久不挪窩的常駐,會在一州版圖,待上短則一甲子、多則百年光yīn,在當地收取數量不等的嫡傳弟子,先看自己的眼緣,才來看對方的資質。而且他每次都會隱姓埋名,更換道號,每一個嶄新道號,都極為仙氣縹緲。

其實「朱某人」,就只是個自稱,因為他的本名,一直被人喊得不多,以至於如今的年輕修士,都誤以為他就叫這個名字,真實姓名,無從問起。

汝州第一人,是山下武夫林江仙,沒有任何懸念。

早年的天下十人,白玉京三位掌教,就已經佔掉了三個名額,而青冥天下卻有十四州,就只能爭奪剩餘的七個名額,好巧不巧,平攤下來,剛好就是兩州分一人。

汝州因為有個林師的緣故,使得原本身為汝州山上第一人的朱某人,愈發黯然失sè。好在朱某人從不計較這種事,並且不是那種無可奈何的認命,而是他當真不好這點虛名。朱某人是汝州第二大王朝的皇室成員,卻與赤金王朝的開國皇帝和現任君主都是朋友,還是鴉山的不記名客卿,更是與林江仙一見投緣的摯友。恐怕這也是汝州最近兩百年來,如此風平浪靜的一個重要原因。兩個最大的王朝都相安無事,山上山下也是和和氣氣的。

朱某人與林江仙不是一個路數的美男子,這位打架從來沒贏過一場、以「全輸」戰績著稱於世的飛升境大修士,相貌偏yīn柔,俊美無雙,一雙丹鳳眸子,好似天生眉目含情。

林江仙青衫身形飄落在演武場邊緣,古艷歌和宋鉞幾乎同時停拳。

林江仙說道:「這種問拳沒有任何裨益,練個套路把式而已,接下來古艷歌不必壓境,宋鉞也別藏私了,問拳不是鬧著玩。」

朱某人撫掌笑道:「對頭。」

宗師問拳,不說受點傷什麼的,但要說打了場架,稍微有點衣衫不整,這裡露出一點,那邊無法完全遮掩,總歸是合情合理的。

趙鶴沖和戚夫人就要起身給師父讓出位置,林江仙擺擺手,只是隨意坐在朱某人身邊。

朱某人笑道:「林師難得不在鴉山待著。」

林江仙一笑置之。

朱某人自認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赤金王朝的林師,青神王朝的雅相,一個是遠親不如近鄰,一個是氣味相投,各領風雅風一千年。

想要取個前人從來不曾用過、又不落俗套的道號,今人是吃了大虧的,其實很難,非常難。

不得不承認一點,白玉京既管得嚴、又管得寬,尤其是還有那個道老二的存在,使得青冥天下的太平歲月,尤其是山下諸國的穩定,別說蠻荒天下,就連浩然天下和西方佛國,都無法跟青冥天下相提並論。

天下十四州,世俗王朝和大小國家,幾乎所有的大仗,都是在「抓緊時間」,在白玉京二掌教余斗即將卸任「掌教」的尾聲,就開始謀劃,布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然後在陸沉執掌白玉京那一百年內動的手,等到大掌教接管白玉京,基本上該打的仗也打完了,剛好可以休養生息,偶有邊境衝突,一國分合,也會在最後幾年,按兵不動,雙方達成默契,只因為余斗即將重新掌管白玉京了。

歷史上也有一些殺紅了眼的大王朝,不管不顧,無一例外,都會有來自白玉京的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所謂「涼水」,可能是一場氣勢磅礴的術法暴雨,當然也可能是紫氣樓的一場劍雨。

只有山巔修士,才知道白玉京某個隱蔽的深遠用意,五城十二樓,尤其是余斗這一脈,是要在一定程度上,制約那個「兵家」的蓬勃發展。

不管怎麼說,既然總體上還是天下太平的,白玉京訂立的規矩又重,那麼稱得上閑雲野鶴的練氣士,自然而然就多了,修道之餘,諸事可做,大有可為。

反正不用太過勾心鬥角,在詩詞曲賦琴棋書畫邊耗費光yīn,靜極思動了,大可以雲遊天下,在山下留下一連串的志怪傳奇和仙跡美談。

比如朱某人其中有個道號叫「綠萍」,初聽不覺如何雅緻,結果有了那句「自覺此心無一事,小魚跳出綠萍中」,便一下子覺得意思大不相同了。

便有不少修士恍然大悟,原來學道之人,懂點詩詞歌賦,多看幾本雜書,當真有用。

朱某人在山上仙府,山下江湖,紅顏知己都很多。

還有一件事,白玉京三掌教,始終覺得自己跟朱某人是極好的朋友。

但是朱某人,這麼多年一直在跟白玉京陸掌教竭力撇清關係,幾乎逢人就說,我跟陸掌教真心不熟,認識而已,朋友一說都做不得准,就更別提什麼摯友了……結果適得其反,他越解釋越是一筆糊塗賬,朱某人就差沒有被逼得去通過山水邸報昭告天下,自己根本不認識陸沉了。

這還真不是朱某人矯情,實在是那位陸掌教的名聲……只說一點,玄都觀對外宣稱,但凡只要是陸掌教的好友,就一定是我們玄都觀的貴客。

朱某人笑眯眯道:「裴杯的大弟子馬癯仙,前不久已經跌境了。」

林江仙也只當是聽了個趣事。

這就像一個手頭極為寬裕、家底深不可測的成年人,聽說隔壁鄰居家的某某孩子出息了,掙著了錢,置辦了家業,或是跟人在外邊打架、鼻青臉腫回家了。

自然是聽過就算。

一旁的大弟子趙客疑惑道:「前輩是怎麼得到的消息?」

朱某人微笑道:「這就別管了,山人自有妙計。」

青冥天下的修士,想要獲悉別座天下的人事,一般來說就只有三種途徑,一種是通過白玉京頒發的山水邸報,偶爾會提及別座天下的一些大事。五城十二樓,各有各的風格特sè,相較而言,南華城、神霄城比較偏重浩然天下那邊的消息,隸屬於余斗一脈的城、樓,更側重蠻荒。

比如以前曾經與劍氣長城相銜接的倒懸山,就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來源,白玉京會挑選出一些相對緊要的消息,告知天下。

再就是通過類似玄都觀孫懷中那種跨越天下的遠遊,重返家鄉,順便帶回某些內幕。但是如今青冥天下的山巔修士,到底有幾個飛升境,「身在」異鄉,一直是個謎。恐怕除了白玉京三位掌教,誰都不敢說心裡有數。

最後一種,相對隱蔽,而且限制極多,就是白玉京掌教三脈道統,建造在浩然天下的「下宗」,那位見一面各脈掌教比登天還難的道門天君們,各自通過祖師堂敬香,至多「順帶」提及幾句不犯禁、不逾越規矩的浩然事。

但是幾乎所有浩然天君、道門高門,在這件事上,都會極其小心謹慎,不敢泄露太多秘密。

再者,一旦泄露出某些被儒家視為禁忌的秘事,真當中土文廟那邊不會追究嗎?

已經從青冥天下返鄉的亞聖,蘇子,柳七和曹組,這幾位,還都只是已經水落石出的浩然修士。

歷史上,不是沒有那種道教宗門,因此在浩然天下悄然沉寂下去,這還是文廟故意給白玉京留點面子了。

只說那位亞聖,剛剛進入文廟沒幾年,就曾經代替文廟,親自問責流霞洲一座隸屬於白玉京余斗一脈的宗門道觀,亞聖到了山門口那邊,根本就沒廢話半句,拆掉匾額,再去祖師堂,喊來所有祖師堂裡邊有座椅的道士,具體聊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反正使得偌大一座香火鼎盛的道門巨觀,一夜之間淪為被迫封山的「禁地」。

據說等到白玉京接引道觀整座譜牒道士去往青冥天下之前,不許他們以道士身份下山,下山的唯一途徑,就是主動脫離道籍,不再是道士,至於是淪為山澤野修,還是另投別門,都隨意,文廟這邊都不會再管。當然,要是誰有臉試圖先脫離道籍,打小算盤,想著有朝一日,再來恢復白玉京一脈的道牒,文廟那邊也不攔著。

只是以這一脈祖師爺余斗的脾氣,道士敢做這種事,下場可想而知。

結果這座徹底斷絕香火的道觀,至今還是個道士只出不進的狀態,從最初的八百餘授籙道士,變成如今的不足三十人,還在苦苦堅持。

有個只在山巔私下議論的小道消息,道老二不是沒有考慮,打算在收回那方天底下最大山字印的倒懸山之外,再將此山道觀一併收回白玉京,但是這就需要與浩然文廟那邊打交道了。

然後沒了匾額的道觀山腳那邊,就出現了某位文廟陪祀聖賢,而且最為驚人的,這位在人間久未露面的文廟聖賢,不但是至聖先師的嫡傳弟子,並且是最為器重的弟子之一。

不過這種肯定屬於無據可查、也無法驗證真假的密事,就只能是當個酒桌上的下酒菜了。

不用有半點懷疑,最早肯定是從孫道長那邊傳出來的消息。

要是誰去與孫道長考證什麼,又肯定是那麼一句了。莫要瞎說,貧道從不背地裡說人是非,亂嚼舌頭。

宗學佺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嘿嘿笑道:「那馬癯仙是咋個跌境的?總不會是走路崴腳吧?」

浩然天下中土神洲,被譽為「女子武神」的裴杯,四個弟子,馬癯仙,竇粉霞,廖青靄,再加上曹慈。

至於在這中間,「記名」與「親傳」弟子的區分,不管是裴杯自己是怎麼算的,反正外界都將他們師徒視為拳法一脈。

四位純粹武夫,就是一止境,一山巔圓滿,兩遠遊瓶頸。

如果沒有大的意外,除了曹慈,其餘三人既然是圓滿或瓶頸,說不定花不了幾年功夫,就會是「兩止境,兩山巔」了。

如此一來,林師教出來的「兩止境兩山巔」,難免略遜一籌,畢竟裴杯弟子當中,還有那個「曹慈」。

朱某人語重心長勸說道:「宗老弟,你這個笑聲滲人的壞習慣,能改就改了,一般只有書上的反派人物,才會這麼笑。」

戚花間嫣然笑道:「前輩就別賣關子了。」

佳人有求,朱某人立即微笑道:「是被那個陳隱官找上門,至於具體緣由,外界不得而知,反正就是問拳一場,打得馬癯仙毫無還手之力。嗯,就跟你們師父打同境武夫差不多。」

「可惜這場架,打得比較隱蔽,名氣不夠大。陳隱官沒有大肆宣揚,馬癯仙當然更不會聊這個。既然當事雙方都不說,外界當然全靠猜。」

「下一場青白之爭,白藕在內,你們好像都看好曹慈,我就不一樣。」

宗學佺酸溜溜道:「戚師姐就成天念叨那個曹慈,哪哪都好。我還真就不信了,天底下真有這種武技、品德、風範舉止全無瑕的完人?」

攏共才三同門,結果師姐師妹她們倆都看好曹慈,小師妹還好,是以純粹武夫看武夫的拳,戚師姐倒好,她就看臉。

在那文廟功德林,兩個同齡人,有過一場眾目睽睽之下的「青白之爭」。

在青冥天下這邊,雖說都是道聽途說,但是山腰有山腰的看法,山巔有山巔的見解。在山巔,又分成了兩撥,各執己見,有大修士覺得曹慈會一騎絕塵,與身後陳平安拉開一大段武道距離,也有少部分大修士覺得陳平安有機會後來者居上,趕超曹慈,更早躋身十一境。

朱某人丟了個眼神給宗學佺,咱哥倆口味是一樣的。

宗學佺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朱某人有很多奇思妙語,廣

為流傳。

比如有人,見那心儀仙子嫁為人婦,難免扼腕嘆息,可惜嫁人了。朱某人便安慰一句,嫁了人,不是更好?

還有什麼類似「一打二,沒輸過」之類的葷話,更是一籮筐。

朱某人當然次次都會否認,不,我絕對沒有說過這種話。

宗學佺瞥了眼朱某人,忍不住聚音成線,與戚花間密語道:「師姐,悠著點,這傢伙一肚子壞水,打你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又是個提起褲腰帶就翻臉的主,紅顏知己一大堆,數都數不過來。」

朱某人神sè微變,我把你當自家好兄弟,你把兄弟當成投名狀?!

一場勝負無懸念的問拳。

古艷歌位列武評天下十人之一,不壓境,打個還是山巔境的宋鉞,若是還有懸念就怪了。

師父發話了,宋鉞不敢有人任何保留,將鴉山秘傳拳法,還有自身所悟拳招,一一施展出來。

可惜與古艷歌還是有很明顯的差距,技不如人的宋鉞,最終被古艷歌一拳砸在心口,身形倒滑出去數丈,生性要強的宋鉞強提起一口純粹真氣,一腳踩地,搖搖欲墜,宋鉞想要抱拳還禮,霎時間七竅流血,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想要抬臂都難。

戚夫人氣笑道:「這妮子,輸都輸了,還逞什麼強,真不怕落下後遺症!」

趙鶴沖說道:「還有半拳。」

站在演武場中央,英姿勃發的古艷歌深呼吸一口氣,伸手將身後麻花辮繞在身前。

剎那之間,宋鉞癱軟在地。

原來遺留在宋鉞體內的武夫真氣,在幾條關鍵經絡內驟然衝撞起來,使得宋鉞當場暈厥過去。

宗學佺有些心驚,這是不是意味著古艷歌的拳只要沾了身,被問拳的武夫體內就埋下了隱患?

古艷歌要是痛下殺手,師妹身軀豈不是跟爆竹一樣?

朱某人的思路總是跟常人不太一樣,看著那條懸掛著古艷歌身前的麻花辮,就如一條溪澗流淌在對峙雙峰間。

這就是古艷歌的拳法獨到之處了,她祖上世代是仵作胥吏出身,她繼承家學之外,只要哪裡有戰場,她就往哪裡跑。古艷歌還擅長內觀法,年紀不大,就將人體筋骨經絡細分出山脈、水系,氣府作湖泊,分別命名,自成體系。所以在朱某人看來,這才是真正走出自家路數的武學宗師,至於同在榜上的兵解山宗師齊觀、於勍,更多是靠師承和天賦,與琵琶峰古艷歌的差距,不在那一兩個名次,而在「武學道路」的高遠,更在對武學的研究深度。

古艷歌抱拳道:「多有得罪。」

按照朱某人的說法,林師最講究禮數和公道,你不辭辛苦跨越數州之地,趕來鴉山給宋鉞教拳一場,他這個當師父的,就肯定會還禮。

林江仙微笑道:「接下來這場問拳,換個方法。古艷歌跟戚花間聯手,趙鶴沖和宗學佺聯手,倒下一個就算輸。」

四人當中,只有宗學佺是山巔境武夫。

所以古艷歌微微皺眉。

竟然不是自己跟宗學佺聯手?

這是不是說趙鶴沖的拳法,比自己更高?

朱某人拍掌而笑,「好好好,真是百年難遇的武學盛況。」

戚夫人站起身,瞬間判若兩人。

她一手虛握拳頭,輕輕擰轉五指關節。

趙鶴沖神sè如常,先與師父抱拳致敬,然後緩步走向演武場。

宗學佺雙手十指交錯,轉動脖子,笑眯眯道:「戚師姐,機會難得,事先說好了,拳打腳踢,打哪裡都成,就是別打子孫根!」

戚夫人微笑道:「好說。師弟的喜酒,總歸是要喝的。」

她先將倒地不起的師妹宋鉞「喊醒」,其實就是一拳震散古艷歌的拳意餘韻,再雙指併攏,在宋鉞身上各處敲打一番,將那些如琴弦散落師妹身體各處的細密拳意驅逐到某些不重要的「山脈水流」,接下來如何處置這些作亂的「亂臣賊子」,就得靠宋鉞自己去調理氣息了。

宋鉞臉sè雪白,踉踉蹌蹌走回原位,朱某人趕忙打圓場道:「宋姑娘其實輸得不多,尤其是你自創的那幾個拳招,只是輸在了境界……」

宋鉞置若罔聞。

林江仙看了眼小弟子。

宋鉞立即與朱某人抱拳致禮。

林江仙說道:「先用心看拳。之後養傷的時候,多想想,弄清楚到底輸在哪裡,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跟古艷歌請教,三天之後,你再與趙鶴沖問拳一場,身份互換,你來模仿古艷歌的拳招。」

宋鉞乖巧道:「師父,曉得了。」

朱某人羨慕不已,自己就收不到這麼懂事的弟子。

宋鉞最大的學武資質,就在「偷」。

如果說得好聽一點,就是模仿其他宗師的招式甚至是拳意。

林江仙說道:「下山之前,我曾讓你分別留心三種人,不曾學拳的凡俗夫子,剛剛學拳的煉體境外門弟子,拳法小成的鍊氣境武夫,有無心得?」

宋鉞心虛道:「師父,看過了,很仔細看了,就是沒有琢磨出什麼門道。」

林江仙說道:「凡俗夫子,整個人的身軀,肌肉僵硬,用拳法宗師的內行話說,就是行走之時屬於『硬撐』,因為俗子『氣濁』,分不開清濁,故而氣息混沌一團,初學拳法的煉體境,再到鍊氣境,濁氣轉清,日趨柔和,這與練氣士追求長生不朽,求個『輕身』飛舉,有異曲同工之妙。」

何謂「家學」,口傳心授?這就是了。

見宋姑娘越聽越迷糊,朱某人最見不得好看女子受委屈,只得主動開口提醒道:「同理可得,林師真正希望你記住的感覺,是方才被古艷歌藏在你身上的半拳『砸中』後的……癱軟過程。這種近乎極致的體態舒展,哪怕是被迫的,武夫如果能夠將其準確捕獲,然後不斷模仿,在跟人問拳之外,整個人都處於這種近乎天然的玄妙狀態,就是一份不為人知的裨益,類似練氣士的返璞歸真,恐怕這也是古艷歌給你教拳的最大用意所在。

林江仙點點頭。

朱某人擰動手中摺扇,「宋姑娘,此外還要留心林師所謂的『混沌一團』,這可是一個大學問,大境界,至於具體學問所在,朱某人畢竟不是純粹武夫,說不上來,只知道林師指點拳法,從來都是有的放矢。」

宋鉞一邊仔細觀摩演武場那邊的問拳過程,一邊還得認真聆聽師尊教誨以及朱某人的提點。

演武場,四位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武學宗師。

接下來他們這場比較罕見的問拳,其實就是趙鶴沖護著宗學佺,古艷歌與戚夫人,既是同境宗師,又是多年好友,配合無間。

在幽州佔據一座琵琶峰卻不開山立派的古艷歌,天下武道第八人,比兵解山的於勍高一個名次,真實年齡未知。

她與林江仙的二弟子戚花間,緣於一場江湖偶遇,她們是多年的閨中好友了,戚夫人每次出門遠遊,都會專程去一趟琵琶峰。

趙鶴沖覺得朱前輩之所以會來鴉山做客,就是幫著古艷歌牽線搭橋,來與師父請教拳法,順便也能瞧見二師妹和小師妹。

戚花間是一名捉刀客,與那青神王朝的武夫戚鼓一樣的武學路數,簡單來說,就是拳走極端,專殺練氣士。

所以經常有人調侃戚鼓,你是不是那位戚夫人的遠房親戚。戚鼓也就跟著附和一句,我倒是想抱她的大腿啊。

好看的女子和好看的女子,如果走在一起,多半是減法。

可如果是加法,那就說明這兩位好看女子,才是真的好看。

演武場上,可憐宗學佺叫苦不迭,根本記不清楚挨了戚師姐幾記手刀,那種滋味,就跟被人用刀子慢慢攪動筋肉一般。

再加上大師兄趙鶴沖時不時朝他身上來上一拳,好幫助宗學佺及時打散古艷歌的暗藏拳意。

朱某人點評道:「宗老弟可以啊,看著就像是一打三,一位山巔境,竟能單挑三位止境,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趙鶴沖伸手按住宗學佺的腦袋一側,後者瞬間橫飛出去,趙鶴沖則與戚花間互換一拳,再被古艷歌以雙指作古怪劍訣,戳中趙鶴沖的頸部的水突穴,算是幫助宗學佺擋災了。此穴頗為關鍵,在武學一道稱之為水天地,被譽為小天門,寓意地部真氣如水上涌蒸騰氣化行於天,在此天地接壤,作開闔機關,只是趙鶴沖不知用了什麼拳法秘術,竟然好似能夠分出一條雄壯的純粹真氣,瞬間就將如先煮沸再凍冰的氣血異象給強行壓制下去,真氣道路復歸通暢。

方才與戚花間互換一拳,至於被她拳罡「擦」中的手臂四瀆穴,趙鶴沖稍稍咬緊牙關,作為回禮,不退反進,身形前移驟然加速,一肘打中後撤的戚花間的側臉,打得這位二師妹腦袋一晃蕩,戚花間的眼珠子瞬間布滿血絲,額頭青筋暴起。所幸這一下沒白挨,古艷歌依舊是雙指併攏作劍指狀,出手極快,先後在趙鶴沖後背的神道、靈台、至陽三處,從上往下,依次敲擊,聲勢之大,宛如道觀敲鐘……

局外人宗學佺頭皮發麻,古艷歌真下得去手!換成自己挨了這幾下「指點」,不得直接跌境?

其實真正一挑三的,是趙鶴沖才對,因為按照林師的規矩,師弟宗學佺就是個累贅,只會讓趙鶴出拳沖束手束腳。

趙鶴沖當然可以賭,賭古艷歌或是戚花間打趴下宗學佺之前,他更早更快打倒一位,但問題是她們都是止境武夫,且心有靈犀,雙方配合無比默契,尤其是身為捉刀客的戚師妹,體魄堅韌,異於常人,就算是趙鶴沖都不敢說自己的體魄就一定比戚花間更穩固。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這場切磋,就真的只是切磋。

最終結果,就是趙鶴沖被古艷歌和戚花間聯手打倒在地,輸是輸了,卻也沒什麼狼狽,趙鶴沖氣息依舊沉穩,伸手輕拍地面,飄然起身站定。

反而是宗學佺只覺得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林江仙點頭道:「可以了。」

四人各自返回座位,古艷歌伸手輕輕握住垂掛身前的麻花辮,調整呼吸。

她看了眼趙鶴沖,不愧是林師首徒。

戚花間伸手整理鬢角髮絲和衣衫,方才趙師兄有幾拳,當真有點不念同門之誼了。

宗學佺呲牙咧嘴,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估計接下來一整年都要被宋師妹調侃解悶。

宋鉞眼神熠熠光彩,「浩然天下那場青白之爭,可惜不能親眼見到這場巔峰問拳。」

關於那個曹慈的傳聞,她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再加上那個名聲鵲起的年輕隱官,這下好了,可以當對手的同齡人,又多出一個。

也不算對手了,就是她這輩子必須要超過的對象,畢竟聽說他們都已經躋身止境歸真一層。

她實在無法想像,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兩位武夫,境界能夠如此之高,拳法如此氣象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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