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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八章 今日無事

所屬書籍: 劍來

陳平安與小陌漸次登高。

思鄉之情,無非是來自故鄉的人事物。那麼老廚子一桌子總能讓人大飽口福的家常菜,總能讓外鄉遊子的牽腸掛肚,落在實處。

山路台階上邊,坐著朱斂,站著粉裙女童,老廚子揮了揮手,陳暖樹與回家的老爺和返山的小陌先生,遙遙施了個萬福。

身後山門那邊,仙尉幫忙朱衣童子畫押點卯,香火小人兒雙手叉腰,站在道士肩頭,看著山主大人的背影,默默念叨,山主大人的風采,真是高山仰止,山主大人的待人接物,如沐春風……朱衣童子感慨萬分,抬腳使勁踩了踩仙尉道長的肩膀,羨慕不已,嘴上說著仙尉仙尉,你時來運轉了,不曾想世間真有這般豪傑聖賢兼備的人物,裴總舵主果然以誠待人,仙尉,你要發啊。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像你和白景這樣的道行,看得到朱斂覆蓋臉皮之下的真面容嗎?」

早先陳平安誤以為朱斂親手製作的「臉皮」,只是藕花福地的一門江湖技藝,後來陳平安仔細研究朱斂贈送的幾張易容麵皮,才知道朱斂是用上了某種類似山上符籙的手段,再輔以武夫真氣流轉不謝,如雲霧盤桓在面門之上凝聚不散,竟然能夠一定程度上「遮蔽天機」,比起浩然山上的仙家障眼法,是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不能說手法更高明,但是更為隱蔽,比如陳平安在之前的玉璞境,就依舊不能勘破朱斂覆有兩層麵皮下的「真相」,所以這次要好好跟朱斂請教請教。

這就意味著昔年那座藕花福地,只說純粹武夫涉足修仙一事,松籟國湖山派的俞真意,可能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人,比丁嬰、俞真意都要搞出一個江湖輩分的朱斂才是。

小陌答道:「若是用心觀察,想來是可以的,只是朱先生不欲人見真實面容,想必是有些難言之隱的苦衷,小陌自然不好擅自窺探。至於白景有無擅自看相望氣,因此冒犯到朱先生,小陌暫時不知。」

陳平安神sè古怪,說道:「估計白景難得忍住心中好奇,沒有一探究竟。」

小陌疑惑道:「公子為何有此說?」

陳平安心情複雜道:「不聊這個,沒啥意思。」

說句不誇張的,放眼兩座天下,能夠讓陳平安「與之對敵」不由自主就要後退幾步的人,好像就只有當初揭了麵皮以真相示人的朱斂。

要知道,在劍氣長城那邊,連同托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在內的蠻荒十四王座,都不曾讓陳平安後退半步,反而得寸進尺,持劍抬臂,劍指大妖。

等到陳平安和小陌走近了,朱斂站起身,笑道:「忙著準備晚飯,公子就回了。」

粉裙女童小聲問道:「老爺,米粒沒有一起回家么?」

陳平安笑道:「她跟掌律長命他們一同乘坐風鳶渡船回家,我是因為和梳水國宋前輩在老龍城就下船了,一起走了段山水路程,之後我就與宋前輩分別,抓緊趕路,反而先到這邊。稍等片刻,小陌,勞煩你去接一下右護法?」

如此讓陳平安孜孜不倦專精一事的,之前有撼山拳的六步走樁,如今就是這門寧姚一看就會、且能精通的劍光遁法了。

劍光絢爛,好似餘霞散成綺,夜幕中,明月是聚攏雪,月sè是雪花散,每當陳平安身形偶爾停歇在雲海中,十數道劍光重新凝為一處,總覺得有個極為恰當的比喻,笨鳥先飛。

小陌笑著點頭,「好的。」

一聊到小米粒,本就溫柔的小陌就愈發溫柔了。

陳平安玩笑道:「晚飯晚飯,晚點吃飯,我們可以等小陌和右護法一起回來,對了,再與仙尉和那個騎龍巷右護法打聲招呼,晚飯一起吃。」

小陌著急趕路,先掠向山門口,邀請仙尉和朱衣童子一起去朱先生宅子吃飯,約莫半個時辰再上山。之後小陌便身形化虹一閃而逝,轉瞬之間遠去千百里,若有雲海可以作為渡口,劍光更是迅捷無匹,這種御風速度,恐怕那種著稱於世的流霞舟估計都要遠遠不如。一想到這個,陳平安就難免覬覦起這種號稱天下速度最快的仙家渡船,不知何時,落魄山才能擁有一條流霞舟?不過流霞舟好像不適宜當作長途商貿渡船,太過消耗神仙錢,多是頂尖宗門用來充當門面的,比如舉辦慶典,專門接送某些德高望重、身份尊貴的山巔修士。

在朱斂的宅子裡邊,陳平安閑來無事,就坐在檐下竹椅上,編織一隻未完成的竹編籮筐,旁邊是條藤條躺椅,想來沒有客人的時候,老廚子就會躺在藤椅這邊,夏天納涼冬賞雪。

朱斂去了灶房,繫上圍裙,已經開始忙碌起來,難得公子一起吃飯,得做頓豐盛的。當年跟小黑炭一起離開家鄉福地,裴錢要跟畫卷四人「問拳」,朱斂就曾說過自己是廚子裡邊最能打的,是武夫裡邊最會燒飯做菜的,把裴錢給樂呵得不行,將朱斂給放過一馬了,贏了沒勁,勝之不武。後來聽說朱斂在江湖上有那「朱郎謫仙人」的美譽,還有個「貴公子」的綽號,裴錢差點笑得滿地打滾,那些江湖上的仙子女俠得是多眼瞎,得是多大沒見過世面,再加上多大的心,才能與年輕時候的歪瓜裂棗老廚子,面對面喊一聲「朱郎」啊,還是老魏厚道實誠些,私底下聊此事,陪著裴錢一起思來想去,老魏說估摸著是朱斂那會兒很有錢,年少多金,又是讀過幾本書的官宦子弟,行走江湖喜歡拽酸文和一路撒錢,男人兜里一有錢,又是才子,在女子眼中的模樣就跟著俊俏起來,裴錢覺得極有道理,老魏讀書不多,見識不低。

陳暖樹坐在一旁,嗓音軟糯,與自家老爺說著些山上山下的近況。

其實落魄山上的耳報神,大名鼎鼎的右護法只能排第二啊。

閑適無事的光yīn總是走得快些,不知不覺,約莫半個時辰過後,小陌就從風鳶渡船那邊帶回了周米粒,落在山門口那邊,喊上仙尉道長和朱衣童子一起登山吃飯去,周米粒蹦跳著跨上台階,滿臉喜悅,兩條疏淡微黃的眉毛上邊,就像兩條小長凳,並排坐滿了出門曬太陽的的小人兒,不是親戚就是街坊鄰居,開心,高興,歡喜,愉快,雀躍……

「回家嘍。」

朱衣童子在一旁翻山越嶺,小心翼翼說道:「周副舵主,小的前邊與山主大人見過面,說上話了,山主大人見我點卯勤勉,苦勞多多,便答應我一事,新設騎龍巷總護法一事總算有眉目了,願意舉薦我來擔任這個職務,周副舵主意下如何,若是你跟裴總舵主,都覺得我還需要繼續在目前騎龍巷右護法的位置上邊深造幾年,多攢些人脈和資歷,那我就借著今兒與好人山主有幸同桌吃飯的機會,硬著頭皮婉拒此事了,即便被山主大人誤會我是不知好歹,也好過我赴任之後,德不配位,做事情不夠老道周全,最後害得山主大人落個識人不明的嫌疑,到時候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官場複雜得很吶,可不是上邊一發話,下邊就能坐穩位置的,有了靠山不假,打鐵還需自身硬嘛。

仙尉聞言翻了個白眼。

怎麼感覺自己闖蕩江湖多年,都混到騎龍巷左護法身上去了。

周米粒放緩腳步,扯了扯棉布挎包的繩子,皺著眉頭,認真思量一番,點頭說道:「我們好人山主,極少極少親自舉薦誰擔任要職,你自己有沒有信心?」

朱衣童子聽得滿臉放光,「有啊,怎麼沒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別說只管著一頭左護法的騎龍巷總護法,當個新設分舵小舵主的信心都有哩!

比如州城那邊,一些個人品過硬、能力突出的親信和心腹,都是處州山水官場裡邊的屬下,認識多年,知根知底,朱衣童子早就開始悉心栽培起來了,只等分舵一起,就跟沙場上邊豎起一桿名正言順的將帥大旗,他就可以立即搭建出一整套的仿六部衙門,可以拍胸脯摸著良心保證,麾下那七八號嘍啰,全是一等一的精兵強將,能臣幹吏,個個消息靈通,辦事爽利,只說為總舵收集各路諜報一事,絕對沒話說。

只是此舉,終究有幾分僭越嫌疑,被裴總舵主和周副舵主提前知道了,容易沒事找事橫生枝節,被誤會是不是嫌棄官帽子太小了,主上猜忌,可是廟堂大忌,朱衣童子哪敢早早搬到檯面上,成大事者不謀於眾嘛。

就像朱衣童子被秘密納入竹樓一脈的山水譜牒,記錄在冊了,可事實上連那位貴為落魄山從龍之臣的靈均老祖,至今都未能躋身其中。

這種事,能往外說?不得被那位能夠在北俱蘆洲走瀆化蛟的靈均老祖打個半死?

據說靈均老祖能否在譜牒上邊記名,始終處於考察階段,關鍵是周副舵主曾經舉薦過一次,還是被打回了,說是將來再議。

一張飯桌,陳平安當然是坐在主位,朱斂和小陌相對而坐。

仙尉主動邀請小暖樹坐一條長凳,周米粒坐在老廚子身邊,朱衣童子最特殊,總不能坐凳上去,就得以坐在桌邊,小傢伙隨身攜帶了一隻指甲蓋大小的「酒缸」,喝點糯米酒釀即可。

在落魄山上,仙尉道長對誰印象都不錯,不過還是最喜歡小暖樹,沒有之一。

先前之所以在陳平安這邊告狀,也還是因為那個腦子拎不清的謝姑娘,招惹到了小暖樹的緣故。

不然仙尉這種自認闖蕩江湖多年的人精,何必做這種很容易被人記恨的多餘事。

陳平安落座後,從暖樹手中接過一碗米飯,看著所有人都沒動筷子,笑道:「都別愣著啊,動筷子,在這裡還用客氣么。」

陳平安先給暖樹夾了一筷子春筍炒肉,再給小米粒夾了一筷清蒸杏花鱸魚。

朱斂笑道:「筍還好說,自家就有,可這杏花鱸就稀罕了,是一般仙家都吃不上的頭等河鮮,還是公子親自在那條跳波河釣起來幾尾魚,公子一直沒捨得吃,一直擱放在咫尺物裡邊那件專門用來存放食材的冰盤裡邊,我們才有這等口福。這鱸魚常年跳波嚼杏花而食,故而才會這般肉質細膩,清蒸即可,若是紅燒,就有點暴殄天物了,你們都嘗嘗看,若是好吃,與我廚藝無關,若是你們覺得滋味一般,那我可就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陳平安自嘲道:「也不全是緊著你們,捨不得獨自享福,我們這些喜歡釣魚的,好不容易釣上好物,豈可不繞著村子逛兩圈。」

少年時,劉羨陽就經常做這種勾當,還要拉上陳平安一起,把杏花巷和泥瓶巷來回逛兩邊,現在回想起來,丟臉是真的丟臉。

小米粒一向吃飯菜極快,聞言立即假裝細細嚼著,搖頭晃腦,朝朱斂豎起大拇指,「好吃好吃,果然美味!老廚子的手藝,也算錦上添花了。」

仙尉剛夾了只雞腿,聞言趕緊夾了一大筷子杏花鱸,早就聽說過這種河鮮,嘗個鮮?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天底下最好擺譜的是什麼,錢嘛。

朱衣童子是香火小人出身,其實美食不美食的,它都沒啥興趣,反正也嘗不出味兒好壞,只因為常來這邊蹭飯,暖樹就幫朱衣童子專門準備了只小油碟,隨便往碟子裡邊夾一筷子菜,相較於尋常人來說,就等於是一大桌子飯菜了。

朱斂閑聊起一事,「公子,如今州城那邊,好些個從槐黃縣這邊搬過去的陳姓門戶,跟約好似的,才過完年,如今都開始忙著重新編訂族譜了,拐彎抹角都想要與公子攀上點親戚關係。嗯,這些消息,都是咱們騎龍巷右護法打探來。」

朱衣童子小聲嘀咕埋怨道:「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老廚子你拿到飯桌上說么,貶低了落魄山,也看輕了我。」

小傢伙在老廚子這邊,說話就沒那麼古板講究了,一來朱斂好說話,沒個忌諱,再者雖說朱斂是整個落魄山的大管家,確實位高權重,卻也管不著自己在騎龍巷和竹樓一脈的官場升遷啊,縣官不如現管,這條大腿不抱也罷。誰都討好不像話,等於是誰都不討好了,免得給裴總舵主一個馬屁精的印象。

仙尉嘖嘖笑道:「你莫不是賈老道長的同門師弟吧?」

朱斂也不搭理那個不領情的朱衣童子,繼續問道:「這個事,咋個辦?要不要我去跟州郡兩個衙門都打聲招呼,由他們出面幫忙攔一攔?否則那些個收了錢就辦事的造譜匠,落筆可不會含糊。」

世道好的時候,造譜匠這個行當,以前是見不得光的,多是沒有功名在身的窮酸文人,才會以此為生,只敢偷偷掙錢,如今就不一樣了,寶瓶洲南部諸國,遍地都是,很多都轉行干起了這門手藝,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去管,愛咋咋的。」

朱衣童子決定要當那骨鯁忠臣,硬著頭皮諫言道:「山主大人,這種事情,可不能不管啊,一個不小心,州城那邊的叔公、伯伯啥的,就跟雨後春筍差不多,一夜之間就會蹦出一大堆來,他們當然不敢來落魄山這邊擺長輩的譜兒,只是在州城那邊,人多嘴雜,傳出去到底不好聽,山主大人,你要是信得過小的,吃過飯這趟下山去,我就跟高光棍……高城隍下邊的所有郡縣城隍廟、土地廟通個氣,各處都有我的要好朋友,他們跟高平不常往來,與我交情還是有點的,畢竟州城隍那邊的人情往來,這些年其實都是小的在具體打理,親力親為,半點不敢含糊的。何況這種事情,咱們落魄山這邊,理直氣壯得很,又不算啥假公濟私的勾當,我來開口,保管可以殺一殺這股好沒道理的歪風邪氣!」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沒事,你不用這麼興師動眾,其中某些人家,跟我家祖上,確實是沾點親帶點故的,再不往來的遠房親戚,也是名分上的親戚,要是你這麼一攔,容易把事情給一刀切,估計連這些門戶都不敢請人下筆修訂族譜了,總不能讓他們故意抹掉我家祖上一脈的那些名字吧。要說為此事專程去州城,與兩撥陳姓門戶分別打招呼,也犯不著,反正自家自姓的族譜上邊也沒少,那麼別家族譜多不多出一脈陳氏,就都隨意了。」

朱衣童子沉默片刻,怔怔說道:「好人山主的胸襟氣量,得有一百個高平那麼大。」

盤腿而坐的小傢伙,生怕山主大人誤會,趕緊抬起手臂,豎起併攏雙指,「小的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是溜須拍馬!」

裴總舵主說過

,她的師父,為人之正派,絕無僅有,所以生平最不喜歡旁人的阿諛奉承了, 經常教誨她這個開山大弟子,要想江湖混得開,吃香喝辣遍地是朋友,那就得誠字當頭,一口唾沫一顆釘!

這等千金難買的「江湖秘籍」,朱衣童子哪敢左耳進右耳出,都牢牢記在心裡呢。

陳平安看了眼暖樹,眼神詢問,是不是裴錢教他的?

粉裙女童抿嘴而笑,既不與老爺告狀,也不好說謊。

陳平安有個習慣,只要是在落魄山這邊,喝酒從不耽誤吃飯,在劍氣長城的自家酒鋪,也經常是一碗酒一碗陽春麵。

小陌說道:「公子,聽說北俱蘆洲那邊的白裳,前不久開始正式閉關了。」

陳平安笑問道:「護道人是誰,有消息傳開嗎?」

小陌搖頭道:「不知。」

北地劍仙第一人白裳,仙人境瓶頸很多年了。

何況白裳跟正陽山茱萸峰的田婉,這位鄒子的師妹,

如果不是陳平安和崔東山橫插一腳的緣故,估計白裳的飛升境,雖說來路不正,等於是算計了整座寶瓶洲近千年劍道氣運,但是至少白裳的劍道會更加純粹,未來的劍術成就,只會更加高遠。歸根結底,善惡是人心,卻不是天心。

陳平安隨口說道:「要麼白裳請了個他信得過、又很能打的仙人,幫忙護關,要麼這就是個假消息,其實白裳已經是飛升境了,是在守株待兔,故意等著某人去壞他好事。」

白裳因為唯一嫡傳弟子徐鉉的關係,跟清涼宗宗主賀小涼關係鬧得很僵,甚至還公然放出一句分量極重的狠話,讓賀小涼這輩子都別想躋身飛升境。

那麼以賀小涼的心性和手段,若白裳果真閉關,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而這位賀宗主的手腕,絕對不差,最會審時度勢,當初陳平安首次踏足北俱蘆洲骸骨灘,鬼蜮谷那場風波,尤其是京觀城鬼物高承的出手,就是賀小涼看似什麼都沒做,卻什麼都做了的結果。賀小涼如此待客之道,當然陳平安也沒有跟她客氣,很快就在隨駕城那邊投桃報李,一報還一報了。

山中修道,若想清凈些,確實別太過牽扯紅塵。

「障眼法,迷魂陣的可能性更大些。」

朱斂笑道:「假若換成我是某人,就怕白裳是真閉關,此事半點不假,偏偏白裳有把握成功破境、出關極快,這才是最麻煩的事情,從中作梗不成,反而被守株待兔,在閉關期間,壞他人大道,是山上大忌中的大忌,某人就算有天君謝實作為盟友,一旦白裳此次出劍,謝實也不宜阻攔,一個不小心,就算某人逃得了這場問劍追殺,不能挪窩的宗門基業,恐怕就要難保了。」

陳平安點點頭。

不過直覺告訴陳平安,能夠拖延白裳破境躋身飛升境劍修,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賀小涼一定會涉險去做,現在就看雙方各自布局的棋力高低了。

仙尉疑惑道:「某人是何人?聽著很厲害啊,都能攪和一位大劍仙的閉關?還是等於跟半個飛升境的劍修為敵,多大仇多大怨吶,才會這麼不死不休的相互算計?」

朱斂笑呵呵不說話,習慣性盤腿坐在長凳上的朱斂,舉起酒碗抿了一口酒。

陳平安不願多說此事,轉移話題,「蓮藕福地那邊近況如何?」

朱斂放下白碗,說道:「很是有些神異,只說前不久在松籟國境內,一座不屬於朝廷敕建的地方祠廟內,算是當地老百姓自發建造的淫祠吧,那尊神像久受香火供奉,最終浸染成就金身,得以現身顯靈了,雖說這位水神的金身神位不高,按照如今大驪朝廷頒布的金玉譜牒來算,只是剛剛入了清流品秩,由胥轉官,雖說跟那些山君水神的品秩沒法比,可不被朝廷封正的淫祠神祇,承受百姓香火,繼而金身顯靈,卻是福地頭一遭。」

小陌點頭道:「有一就有二再而三,確實是件天大好事。」

仙尉呆住,「啥?!你們落魄山還有座私人福地?!」

好個陳平安陳大山主,真能裝窮,你們再有錢,學那錦衣夜行,高官騎瘦馬,也得有個度!

再說了,這種事情也瞞著我,覺得我是個沒有授籙度牒的假道士,就把我當外人是吧?

陳暖樹笑著柔聲糾正道:「仙尉道長,我們我們。」

仙尉悻悻然笑道:「對對對,是我們,我們落魄山。」

朱衣童子不用誰提醒,就又豎起雙指,「發誓今天飯桌上聽到的所有事情,我都會藏在肚子裡邊,走出山門就守口如瓶!」

仙尉想了想,以自己的落魄山看門人身份,以及自家這點在寶瓶洲只能裝神弄鬼的淺薄道行,要是去了那座福地,是不是就不用假扮道士和神仙了?本來就是嘛。

陳平安問道:「後山那邊,曹蔭修行和曹鴦學拳怎麼樣了,都還順利?」

朱斂點頭道:「曹蔭資質好,雖未破境,已經摸著了觀海境瓶頸,曹鴦根骨重,又肯吃苦,學拳也快,她馬上就是武道五境了,與曹蔭都是可造之材,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曹蔭其實也可以正兒八經習武。」

「等到曹蔭將來躋身了修士金丹、或是武道金身之時,再來作取捨,還是有賺的,若是更進一步,能夠能夠與公子這般,體內天地靈氣與一口純粹真氣,看似分道揚鑣,實則相互調和,能夠形成湖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就更是曹蔭的一樁不小造化了。」

練氣士要想兼修武學,並且學有所成,不至於誤入歧途,有兩道極難跨越的門檻,除了自身資質足夠出彩,此外要麼是有獨到的家學淵源,要麼就是能找到個有明師指點的師門,同時仙府內有一整套親傳心法、道訣秘籍作為輔助,兩者缺一不可。如此一來,別說寶瓶洲了,即便是看遍浩然天下,這樣的山門都不多,堪稱屈指可數。

即便是自家落魄山,也不敢說已經摸索出一條穩固道路。

自家公子的那條登高道路,旁人怎麼學?

又比如種秋,如今既是遠遊境瓶頸的純粹武夫,同時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金丹地仙,更是那嚴格意義上的儒家練氣士,這位種夫子顯然是奔著聖賢之道去的。

但是種秋的修行之路,依舊很難被旁人模仿,因為實在是太過講究心境了,昔年在藕花福地,國師種秋就已經被譽為「武宗師文聖人」。陳平安有意將曹晴朗放在種秋身邊,本身就是一種先生對得意學生的期許,希望曹晴朗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某條先生已經註定無法前行半步的道路上,學生可以走得更遠。

陳平安緩緩說道:「我在仙都山謫仙峰那邊,跟葉芸芸有過一場問拳,她也沒有刻意藏私,所以蒲山雲草堂化自那些仙人圖的玄妙拳路,我還算略懂幾分,再者葉芸芸的雲草堂,一向廣開門路,除了祖師堂嫡傳拳法不可外傳,願意為一洲各路武夫大方傳拳。此外還有些心得,我剛好打算在近期編訂成冊,以後可能會將摹本送給葉芸芸,而且我們青萍劍宗如今與蒲山是盟友,相信只要蒲山譜牒弟子遊歷寶瓶洲,肯定會來落魄山這邊登門拜訪,有此橋樑作為銜接,拳理天然相近,雙方就更能夠相互砥礪武學了,我現在就是擔心曹蔭習武較晚,我琢磨出來的這套拳法真意,終究還不夠完善,曹蔭一旦不得其法,好似一個人從偏門走入祖師堂,很容易刻鵠類鶩,畫虎成貓,一個不小心,反而耽誤了一棵好苗子。」

朱斂笑道:「公子只管放心教拳,後邊的事情,我來盯著就是了。」

陳平安舉起酒碗,「走一個。」

岑鴛機其實早就在走這條道路了,只不過朱斂教拳又傳道,路數太過隱晦,所以她一直被蒙在鼓裡。

這也是為何岑鴛機明明資質不俗,練拳又那般勤勉,卻破境不快的根本原因所在。

要知道朱斂的自家拳法,在藕花福地,本就以破境神速著稱天下。

陳平安對此也是看破不說破,反正對岑鴛機來說是好事,一位純粹武夫,底子打熬越好,成就越高。

先有岑鴛機,再有曹蔭,朱斂是打算用更多的成功案例,來幫助落魄山鋪出一條嶄新的登山之路,路上關隘少,門檻越來越低,道路越來越寬闊。

總不能真以為他就只是個系圍裙的老廚子吧,親自下廚的一天三頓飯,又花費不了多少光yīn,總得找點事情做。

仙尉好奇問道:「陳山主,你說的葉芸芸,可是那個桐葉洲黃衣芸?」

陳平安點頭道:「就是她。怎麼,仙尉道長都聽說過?」

仙尉咧嘴笑道:「曾在一處仙家渡口晃蕩,聽過一耳朵,都說這位女子武學大宗師,喜穿黃衣行走山下,拳法高,人更好看。陳山主,這場切磋,是輸是贏?」

前些年還在江湖上漂泊不定的時候,發現寶瓶洲修士,關於那個風評不佳的桐葉洲,只有寥寥幾人,才會有幾句好話,玉圭宗的老宗主姜尚真,新任宗主大劍仙韋瀅,清境山陸雍陸老神仙,然後是雄才偉略的大泉女帝姚近之,再就是那個傳說中姿容絕代的黃衣芸了。

陳平安笑道:「打了個平手。」

朱衣童子恍然道:「那就是贏了。」

仙尉疑惑道:「怎麼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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