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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所屬書籍: 白華為菅

大約是出於某種保密需求,信封上沒有地址,她也無從猜出他如今正在何處。不過從時間上推算,他所去的地方應該離昆明不遠,或許就在雲南省內的某個地方。

到了夜裡,溫見寧一個人在昏黃的煤油燈下拆開信封,終於又看到了熟悉的字跡。

「見寧,

離開昆明的路上,我心裡始終不安定。

夜裡我時常在滿車人的鼾聲里輾轉反側,心裡很是懊喪。我後悔不該留你一人守著家,若不是知道至少你身邊還有阮同學作伴,只怕要忍不住跳車做一回逃兵了。

有天晚上,夢到你與我一同去做翻譯,到凌晨時分突然驚醒,才知只是我的一場痴夢。我起來後看向東方隱隱發白的天空,想了又想,總覺得這夢做得十分不妥。美國人的天性過於熱情奔放,你向來不喜交際,跟他們共事只怕會讓你為難。更何況讓你跟那群滿嘴胡話的大頭兵整日待在一處,我只怕沒法靜心把這份工作做下去。

這一路上沒有什麼危險,到處都是綿綿的山嶺、密密的林木,倘若日.本人的飛機從天上經過,恐怕也看不到我們的蹤影。只是路太顛簸,沒法好好給你寫信,一直拖到如今安頓下來,才騰出功夫。基地這邊的事我不能透露太多,只能告訴你翻譯的工作很輕鬆,基地的伙食也不算太差,不過不如你教我炒的那幾個家常菜來得適口。

我這邊一切都好,只是太寂寞。除了日常的翻譯工作外,我十分厭倦與人打交道,和同事們能聊的也不多,閑下來仍只是看書、看書。真奇怪,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偏偏這一次就覺得日子難捱,明明臨行前,我已把能交待你的事都說光了。

寫到這裡,我才驚覺自己居然對著信紙滔滔不絕地寫了這麼多無用的話。

你看到了或許會嚇了一跳,畢竟我在你面前總是沉穩老成的模樣,你甚至偶爾還會笑話我像個古板的中年人。可你大約想像不到,我自己也十分討厭我這無趣的性格,尤其在你面前時。仔細想想,我這冷漠遲鈍的性格或許從小時候起就已能初見端倪了。

關於我的身世,你曾聽說過。母親死的那年我還小,對她全無印象,唯一記得的是她出殯那日,無數人在幼小的我面前匆匆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突然母親不見了,阿姊和父親也不見了,再後來我被二叔公帶到身邊,整個過程不哭不鬧的,甚至沒有問過他們去哪裡,對於母親的消失也並不如何悲痛。如今細想,孩子的懵懂實在是一種天真的殘忍。

後來我離家去美國留學,那邊對華人的歧視很嚴重。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才真正明白,國家與個體命運的緊密相連。只是人間不平的事看得久了,很容易變得十分麻木,好像連悲喜都是淡的。再到抗戰爆發後,我被一股莫名的力驅使著回了國,跟隨聯大西遷、忤逆家人留在昆明,整個過程全然出於衝動的本能,並沒有沉下心來想太多。

直到後來,又在昆明與你重逢。

當年你悄然走上藏書樓的二層時,我一眼看到你時,你已是一名清秀的少女了。四年後再遇時,或許你自己不曾意識到,哪怕只是靜靜地不說話,也是人群中最讓人無法忽視的那一個。我的目光始終被你牽引,且久久不願離開。

我還記得我們一起教家館那段日子裡總是下雨,傘下的你抱書一邊走一邊小心地躲開鵝卵石路上的水窪,那時的你輕巧而敏捷,說話輕快,反應又機敏,半點不饒人,和當年書樓上安安靜靜看書的少女,來信里客客氣氣、有點老成的女孩都有些不同,卻又分明是一個人。

你遞給我一把楊梅,請我吃一碗米線,偶爾請求我幫你寫幾個字,雖只是平常朋友間往來的小事,可我的心卻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總莫名其妙的緊張,手在輕輕地發抖,只能長久地注視著你的側臉,彷彿才能獲得片刻的平靜。我無法用任何枯燥的理論來解釋面對你時的反常,只好用慣來的少言來掩飾情緒。可你的纖細敏銳、愛憎分明,還是讓我的情緒從那些抽象的邏輯符號中掙脫出來,漸漸有了具體的聲與形。

那時的昆明很小,你似乎常常會碰到我;可昆明也很大,我並不能每天都碰到你。但好在我們還是慢慢在靠近彼此,可突然有一日,你不願理我了。

當時我有些懊惱,大約是我沒能掩飾好心情,在你面前露出了太多端倪,所以你選擇了不再見我。我也決定尊重你的意願,不再見你,於是偶爾在街上或別的地方遠遠地看到你和你的朋友們,會避開那條路繞一圈再回來。你那時應該什麼也沒有發現,可能有段時間,或許還漸漸忘了我這個人。

再想到如今的我們已有了婚約,成為大家眼中的一對,我仍覺得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有時竟會有些惶惑不安起來,尤其在你每每跟我客氣道謝時。我待你好,不是盼著你必然也要待我好,可若是你也願意待我好,我理應是高興的,可有時卻也沒那麼痛快,總要疑心自己是以這種卑劣的方式,才讓你稀里糊塗就答應了我。

離開時我對你說回來結婚的事,只是隨口一提,你不必緊張。當日我求婚時太倉促又極不講究,家裡那些人又平添許多麻煩,等你慢慢想清楚了,再舉行婚禮也不遲。

寫到這裡,突然不知該如何寫下去,這次的信只好暫時到這裡了。

臨行前有些事雖已交待過,不過還是容我再重複幾遍。

你身體還好,可也不要整日悶坐家中埋頭看書寫作,或者一個人枯坐著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偶爾也主動約和你要好的同學們出去爬爬山、去翠湖邊散步,或許會有新的靈感。

這半年來看你由於學校里的事,意志漸漸消沉,我既有痛心,又有自責。你最好的朋友臨走時再三囑託我要好好照顧你,我也是一直都是如此開始打算的,可最終我還是沒能為你做什麼,如今更是拋下你一個人留在昆明。希望你不要怪我,等我回去時,一定帶禮物給你賠罪,以後長長久久地守在你的身邊。

寫完這封信時,窗外的天已隱隱發白,晨星隱沒在雲後。突然想起那一年的夏日遠足時,我曾教你辨識過天上的星宿。你不是個誠心的學生,後來都沒再請教過我。」

溫見寧很仔細地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時而微笑,時而抿唇,直至最後才雙手交疊把信放在胸口上,抬頭看向窗外的月亮,下意識抿了抿嘴角,彷彿要把唇邊的笑意都藏起來。

她披了件外套走到院中,九月的夜裡,寒氣並不重。天上一輪圓月清透如白玉盤,被輕紗似的雲堆掩住,卻仍舊皎潔明亮,院牆下傳來蟋蟀叫,聲聲不歇。

溫見寧只覺得自己除了當年在齊先生家外,從未看過這樣好的月亮。

想到齊先生,她短暫地走了一下神。

當初在來雲南的途中,溫見寧就一心盼著齊先生能到西南大後方來生活,可一晃眼幾年過去,如今她眼看快成家,也有了落腳的地方,齊先生卻仍留在上海,至今狀況未明。

在齊先生家寄住的那段日子,她曾經一抬頭就能看到樓外的月亮。那時她以為,她如今有了一整個院子的月亮了,不僅有月亮,還有漫天的星鬥了。

她站在院子里一個人看了很久的月亮,待心情漸漸平復下來,才回到屋裡,在煤油燈下提筆給馮翊寫了封回信。

「阿翊,

你走後除問筠外,中文系的舊友、還有低年級的一些同學常常來陪我來說話,我並不孤單。院里你種下的山茶花,我有幫忙修剪,傍晚也常和問筠去翠湖邊散步,並沒有整天躲進小書齋里不問世事。只有爬山不太想去,沒有你在,一個人去實在太累。

收到你的來信,我很高興它能這樣長,足夠我看上許久。若你以後在基地里多認識些別處的朋友,把從他們那裡聽到的趣事寫給我,那便再好不過了。

你的話讓我回想起我們少年時那些短暫的過往,不過在我看來,你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冷漠遲鈍。畢竟,若你的心裡只有一潭死水,那我又怎麼能聽到迴音。

我以為,人的心就像一處空曠的山谷,你的是天闊地遠,喊出去要等很久才能聽到遙遠的回聲;而像我這樣敏感多思的人,一點微風掠過都會驚起驚濤駭浪,有任何聲音都會立刻聽到迴響。在我為自己的草木皆兵而苦惱時,你卻在為許久也聽不到回聲而惋惜,這樣對比下來再看我們對自己所不滿的地方,是不是覺出有些滑稽好笑了?

我向來心思重,性情又極執拗,這半年來讓你平白為我擔心許久。不過也正因為有你的開解,至少我已經漸漸走了出來,不必和以前一樣時時為此鬱結於心。

在鍾薈出現前,我和半山別墅的人聊不到一處去,閑暇時也只有把自己囚禁在房間里看書、看書。為數不多主動與人交流的時刻,就是和你還有齊先生寫信時。

齊先生是我最尊敬的師長,我愛她、敬她,可到底也隔了一點距離,只有你算得上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你那時的確是個不太有趣的人,來信總是公事公辦的口氣,卻又細緻地對我提出的每個問題、每點感受做出答覆,所以我並不討厭與你通信。

儘管當時的我不會跟你說心裡話,可那些瑣碎的心情至少有了一個宣洩的出口。那是你最早給我的慰藉,儘管最初的我們誰都沒有意識到。

在我當時的印象里,儘管你家世煊赫,可似乎與學校里的男同學沒什麼區別。直到那封信里你提醒我國內外的情況後,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才突然高大起來。

要是當時你在我面前,我一定會用崇敬的目光來仰視你。雖然這樣說,那時的你在我心裡的面目仍然模糊而刻板,畢竟我們已有許久沒見過面了。

後來我們在昆明重逢,或許真是上天註定的緣分。

那時我們常常一起教完課從陸公館出來,回學校的路上你始終撐傘走在我身邊,昆明的雨季似乎綿綿無盡,街那樣長,彷彿我們可以一直走下去。你願意幫我們的壁報題字、給我以指點,似乎只是同學之間交往的小事,可一點點消弭了我們之間的陌生與疏離。你的平和讓我心安而自在,我本能地信賴你、願意親近你,若我有待你好,只因你也曾待我好。可只有這些還是不夠的,我一度猶豫和退縮過。

每次警報響過後,看飛機在雲層中轟鳴,炸彈落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地親眼看到生命的脆弱與無常,所以後來在你求婚時,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在我過去的十幾年中,我從未設想過以後嫁人的日子。在半山別墅的那些年,讓我意識到,男人大多輕浮可鄙,尤其在對你別有居心時。這樣的想法大約不夠嚴謹,不過我的確是那樣想的,不能騙你。過往我所經歷的一切沉澱下來,形成了那時的我。

我的早熟和世故,讓我絕少有普通少女單純熾.熱的戀慕,以至於讓你有了這樣的誤會;我的彆扭與不成熟,也平白為我們兩人增添了許多波折。

唯一能慶幸的是,兜兜轉轉過後,我們已訂下了婚約。

你是我的友人,亦曾為我領過路,今後或許也該換我拉起你,走完接下來的一程又一程。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願與君共勉之。

最後一件事我需要為自己申辯,你也不是位關心學生的好先生,過去不曾親自來問,如今卻怪我不夠心誠?不過你曾教我的那些,我都已記住了,餘下的只等你回來再學。」

從第一回通信後,他們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不停地寫信給對方,往往這一封信還沒寄出去,另一封又來了,以至於連送信的人每天登門時都要打趣她幾句。或許是由於心情漸漸轉好,溫見寧終於不再整日閉門讀書,跟阮問筠一同去了圖書館幫工。

除此之外,她也沒少埋頭寫作。

當初《苦兒流浪記》在藝術上的嘗試並不算太成功,由於她把握得不算太好,一些評論家更多把它當成通俗文學作品來看,甚至也有將其當成兒童文學來分析的。

溫見寧起初對此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仔細一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去年回香.港時,鍾父詢問她是否願意再寫《苦兒流浪記》的續篇,她當時沒有給出確切答覆,直至近日她才有了續寫的念頭,打算把續篇的背景放在她所熟悉的港島地區,寫苦兒被拐賣至那邊的所見所聞。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十月,溫見寧突然接到來自香.港馮家的電報,說是二叔公重病在床,讓他們倆人儘早回來看看他老人家。這邊她還沒來得及回應,又收到溫柏青讓人發來的電報,說是廖靜秋近日懷孕,正在香.港家中養胎,讓她年底有空閑時去陪陪她。

她索性先寫了封信寄給馮翊,問他自己是否應該回香.港一趟。

其實溫見寧是很想回去的,畢竟二叔公是馮翊的至親,他老人家生了病,馮翊那邊又輕易抽不開身,她這個做晚輩怎麼也該去床邊侍疾才對。更何況廖靜秋懷孕,溫柏青那邊難得開口,這兩件事恰好撞在了一處,合該她回一趟香.港。

不過這件事總要先和馮翊打聲招呼,順便再勸勸他,免得他又要擔心。

馮翊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來信里只說若是她想回香.港,就回去一趟好了,二叔公那邊他也確實有些不放心,有她代為照顧也好。至於馮家其他人,讓她不必在乎。若在馮公館裡住得不開心,可以先去鍾家暫住,或是在淺水灣飯店訂個房間住下。

溫見寧轉頭把昆明這邊的少許瑣事處理完,就踏上了回香.港的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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