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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所屬書籍: 白華為菅

傍晚的天陰沉沉的,彷彿將要下雨。

高大的影樹彷彿要刺破頭頂的烏雲,樹冠上一簇簇火紅的花不如平日晴天時那樣紅得分明,反而有些黯淡,隨著風和枝葉晃動著,發出沙沙的響。

見綉站在樹下,仰著頭看了許久,直到有人輕輕拍在她的肩膀上。

轉頭一看,來人正是鍾薈。

鍾薈留著一頭烏黑的齊耳短髮,身上跟見綉一樣穿著灰藍色陰丹士林旗袍,右手抱著書本擋在胸前。她五官只是清秀,雖然沒有尋常女孩的柔美,氣質卻遠要比見綉自信洒脫得多,是那種一看就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的女生。

見綉別開目光問道:「船票和車子你都準備好了嗎?」

旁邊的同學三三兩兩走過,沒有人會特意去留心她們站在這裡說了什麼。

「放心,都準備好了,」鍾薈不無擔憂地詢問好友的狀況,「見寧最近怎麼樣,她還好嗎?」

前段時間見寧突然不來上學,讓她很是擔心。打電話去她家裡,見寧的姑媽只說她生了傳染病,正在卧床靜養,不宜探視。一開始鍾薈也沒想太多,直到見寧的二姐姐親自過來找她說明了情況,她才知道見寧在家裡的處境居然糟糕到了這種地步。

見綉冷淡道:「你放心,她很好。」

說著她低下頭,從錢包里取出幾張鈔票遞給她:「這是船票錢和雇車的錢,我代見寧給你。」

鍾薈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這個真沒必要,我和見寧是朋友——」

見綉卻徑直把錢塞到鍾薈手中,不容置疑道:「親姐妹尚且還要明算賬,更何況你們也只是同學。收下吧,我還另外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鍾薈只覺得見寧這個二姐姐說話口氣怪怪的,讓人莫名不舒服。

但她也只能先接過錢:「你說。」

見綉微微一笑:「等那天晚上,你接到見寧後,想辦法勸勸她,讓她不要離開香港,再給她找個安全的住處暫時住下。」

鍾薈不解道:「為什麼,見寧的意思不是要離開香港嗎?」

「離開,」見綉微微側頭看向鍾薈,彷彿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耐著性子跟她解釋,「見寧她不過一個女孩子,離了家能去哪裡。她不過跟家裡人鬧了點矛盾,一時想不開,咱們就陪她玩這一次,等回頭兩邊的氣都消了,她自然還是要回家的。你是她的好朋友,我想她應當會聽你的話。」

她說話的語調雖柔柔的,不知為何卻帶著些許嘲弄的意味。

鍾薈遲疑道:「可你是見寧的姐姐,如果你勸不動她,那我大概也……」

「可你們不是好朋友嗎!」見綉陡然拔高聲音,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們每天都一起上課走路,她只把你當成朋友,你說的話怎麼可能沒用!」

鍾薈被嚇得倒退幾步,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到了對方。

見綉這才察覺出自己的失態,試圖牽起嘴角緩和氣氛。但她臉上的神情實在僵硬,最後只能自嘲一笑:「你不妨再好好考慮一下,反正你幫我,也是在幫她。」

她話音方落,身後卻傳來熟悉而倨傲的聲音。

「我勸你也好好考慮一下,最好不要攔著她離開香港。」

見綉猛地轉過身來,發現溫見宛竟然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樹下。

她雙手抱肩,昂首而立,臉上面無表情地盯著見綉,也不知道方才的話被她聽去了多少。

見綉頓時緊張起來,卻又聽見宛用她一貫嘲諷的語氣,冷冷地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姑母她們已經打算把她送給那個姓錢的老頭子,讓她去廣東做人家的第八房小妾。」

見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怎麼可能?」

旁邊的鐘薈和她也是一樣的反應。

她雖然不知道她們口中姓錢的老頭子是誰,但把見寧送給旁人去做妾,她還是能明白的。這都什麼年代了,溫家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不可能,」溫見宛冷笑,「你沒發現,這次事後梅珊居然對那個鄉下丫頭都不管不問了嗎?以前她可是最熱心不過了,這次卻懶得過問,你就不覺得奇怪?我特意去問了她身邊的丫頭,她跟咱們姑母早就商量過了,既然這鄉下丫頭養不熟,還不如早早把她送走。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求證。」

見綉心神俱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原本,她的打算正如同剛才和鍾薈說的那樣,想辦法先穩住見寧,讓她留在香港,以後再慢慢修復和姑母她們的關係。可若是和見宛說的那樣,姑母她們打定了主意要把見寧送人,那她、那她這樣煞費苦心,豈不是在害了見寧。

旁邊的鐘薈最先反應過來。

她雖然對溫家的許多事都一知半解,但也察覺出溫家姐妹幾個關係怪異,一時還無法確定見宛的來意,便主動問道:「先等一下,我能不能問問。你是打算幫見寧逃出家裡的嗎?」

「幫她?」溫見宛仍是冷笑。

「我才不想願意幫她,只是更不想看到某些人得意罷了。」

……

深夜,半山別墅。

窗外傳來隱隱的雷聲,彷彿要下雨了。

見瑜睜著眼躺在床.上,看著頭頂漆黑的夜。

她自小害怕打雷,尤其是雷雨天的晚上,她向來睡不著。年幼時身邊尚且還有奶娘給她唱著淮城本地的小曲哄她入睡,後來她年齡大了,奶娘也回了淮城。再之後的雷雨夜裡,見瑜常常是一個人躺在床.上睜眼到天明。

露台外的悶雷聲滾滾,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在這雷聲中,又隱隱夾雜著一點奇怪的聲音,像是人的指甲正在輕刮著門板,令人毛骨悚然。

見瑜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側頭聽著。

與她房間僅有一牆之隔的走廊上,所有的房門都緊閉著。盡頭的窗子沒有關緊,被風徹底吹開,狂風卷著白紗窗帘,窗外一道閃電划過了黑沉沉的夜空,雪亮的電光照得四下通明。原本空無一人的長長走廊里,赫然映出了交錯的人影。

人影停在其中一個房間門口,耐心等待了片刻。

很快,黑暗中傳來門把手扭動時細微的咔嗒聲,又歸於寂靜。

……

見綉鑽進溫見寧的房間後,便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溫見寧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連忙問道:「你怎麼了?」

見綉搖搖頭:「沒事。」

她不想說,溫見寧也沒有追問,轉而問道:「鍾薈那邊怎麼說?」

見綉回過神來,低聲道:「船票她已經買好了,先放在她那邊,等到了那天夜裡,她會讓家裡的車在下面山坡上等你。一接到你,就立即去碼頭準備登船。」

溫見寧點了點頭,既然鍾薈那邊安排好了,就只剩下她們這邊了。

見綉抬起眼,幾乎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見寧,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

溫見寧看著她。

見綉嘴唇顫動了片刻,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起身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還有一個人,你可能需要見一見。」

「咔嗒」一聲,房門再次應聲而開。

在溫見寧漸漸變化的臉色中,同樣身穿睡衣的溫見宛昂著頭走了進來。

雖說溫見寧對見宛的突然加入心存疑慮,但逃跑的事已被她知悉,不讓她參與進來反而會更糟糕。不過不得不說,有了見宛的幫忙,逃出別墅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了。

她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先是從一個同學家裡的診所拿到了安眠藥,打算當晚放在傭人和見瑜她們的杯子里,又用蠟模偷印了外面大門的鑰匙。這樣一來,她們雖不能說是十成十的把握可以成功離開,但也總比她之前的跳窗逃跑可行得多。

轉眼到了約定逃跑的那天晚上。

從前幾天起,香港一直在下雨,到了這天傍晚更是狂風大作,暴雨如注。

雖然外面下了雨,但溫靜姝她們還是照常出去赴宴,直到深夜才回來。跳了一晚上的舞,兩人都有些疲憊,今晚只怕會睡得更沉。

窗子外的天仍是漆黑如潑墨,風雨交加,彷彿老天都在幫溫見寧。

午夜十二點過後,溫見寧才先將用床單擰成的繩子從窗口放下,偽裝成她獨自從二樓窗戶逃出的假相。雖然她也不確定這樣是否真的能瞞過溫靜姝她們的耳目。但至少要做個樣子,免得她們直接懷疑到見綉她們身上。

才放出繩子,她就聽到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房門輕輕打開,前面赫然站著身穿睡裙的見綉,以及,她身旁的見宛。

溫見寧的視線落在見宛的身上,皺起了眉頭。

見宛在旁邊冷笑:「怎麼,還是不肯信我。我要是想和姑母告發你,只怕這會你早就被送到廣東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那就別廢話,」溫見寧打斷了她,「再這樣說下去,遲早把人招來。」

見宛本想冷哼一聲,但最終只是硬生生別過頭去。

黑暗的走廊空曠無人,女孩們猶如夜間的幽靈從中穿過,拉著手悄無聲息地從樓梯上走下。在過去近十年的時間裡,她們從未有一刻這般親密無間過。就連向來驕縱的見宛都放下往日的所有成見、舊怨,只為策劃這一次叛逃。

走在最右邊的見宛尤為緊張。

她想起許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第一次坐來香港的船。有一天夜裡,她曾帶著見綉、見瑜她們,趁大人睡著偷溜出房間,穿過艙內狹長的走廊,去舞廳看熱鬧。當年的她們也是同樣地小心而緊張,生怕被大人發現。

可那時的她們若是被大人抓個現行,頂多不過罵幾句。但今日若是被姑母撞見她們的行為,只怕她們所有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居然會冒這麼大的風險來幫著這個鄉下丫頭。

不過既然幫都幫了,她斷然沒有後悔退縮的道理。

見宛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在這別墅里,總得有個能逃出去的人。

一來到別墅外,溫度驟然下降,三個女孩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

見宛她們身上都只穿了件單薄的舊睡裙,溫見寧雖穿了長褲,但很快褲管也被雨絲濕透,緊緊貼在小腿上。狂風夾雜著雨絲從四面八方吹來,饒是打開了傘也不能擋住。

她們摸黑沿著長廊穿過花園,走下台階,來到雕花黑漆的鐵門前。

見宛拿出已準備好的鑰匙打開門,隨後關上。

風雨聲遮住了門開關的聲音,也掩去了她們的蹤跡。

她們邁著小碎步從高高的台階上走下,準備沿著馬路再走一段距離,把溫見寧送到前面的山坡下,等著鍾薈家的車來。

然而才走出沒多遠,女孩們的腳步不約而同地頓住了。

前方不遠處的樹下站了一個人,她肩上披了純黑色的貂皮大氅,裡面穿著鮮紅的旗袍,容姿身段彷彿還是當年將溫見寧從明水鎮帶走時的模樣。

等她緩緩轉過臉來,看向眾人時,女孩們只覺如墜冰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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