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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起義

所屬書籍: 斯巴達克斯

富裕、歡樂、宜於居住而且可以充分享受各種娛樂的加普亞城,是全義大利最肥沃、最繁華、最美麗的省份康滂尼亞的省會,在我們敘述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加普亞城已經日趨衰落,它已不能跟它往昔那種宏偉的規模和強盛的程度相比;但是,在漢尼巴遠征義大利之前,連跟它可以匹敵的羅馬和迦太基也要嫉妒它的。

  正如人們所推測的,加普亞城大約是在羅馬建城前兩世紀由奧斯吉人建立的。它矗立在發爾杜納斯河美麗的河岸上,大概,本來也曾經按照河名叫做發爾杜納。當伊特魯里人征服了奧斯吉人、阿烏桑人和阿烏倫人以後。約莫有三世紀之久,加普亞一直是這—帶十二個城市組成的聯盟的首都。義大利便從這些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手中承襲了文明的財富,而且在時間上要比承襲希臘文明早得多。

  三世紀以後,那就是說,在羅馬紀元三百三十二年左右,伊特魯里人因為在溫和的氣候、豐富的物產以及風靡一時的腐敗道德的影響下失卻了原有的強毅精神,變得柔弱不堪,他們無力抵擋他們鄰人的侵略,被強悍的山民沙姆尼特人征服了。沙姆尼特人佔領了他們的土地,開始統治被征服的伊特魯里人的城市;把發爾社納城改名為加普亞的大概就是沙姆尼特人,加普亞大概是他們自己的一個傑出領袖的名字。但沙姆尼特人在獲得了康滂尼亞的統治權之後,也漸漸地喪失了他們原有的力量。他們不斷地與附近的阿平寧山中的野蠻的牧人部族進行戰爭,約莫過了一百年,這些戰爭終於招來了當時已經征服了大部分義大利的常勝的羅馬之鷹。康滂尼亞的居民招引羅馬人本是向盟邦求援的性質,不料羅馬人竟在這美麗的省份中居留下來。他們只使康滂尼亞獲得名義上的獨立和極其可憐的自治權,實際上,它已成了隸屬於羅馬的一個行省。大批羅馬公民和貴族家庭,被美麗的大自然和溫和的冬季所吸引,紛紛流入加普亞城。就在那一個時期,加普亞就開始興旺、繁榮,變成一個富裕的、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了。

  漢尼巴在特萊比亞河和特拉西美諾湖獲得了勝利,尤其是在卡內大敗羅馬人以後,加普亞就投到勝利者的懷抱中去了。漢尼巴把這個美麗的城市變成了他的遠征軍的補給基地。但過了不久,漢尼巴失敗了,加普亞的福星也就隕滅了。羅馬人重新統治了加普亞,他們消滅了部分加普亞居民,把另一部分放逐,或者出賣為奴隸。羅馬人把附近的山民和農民作為移民遷移到加普亞城中去。這些移民都是羅馬人的擁護者,在危難時期他們仍舊忠於羅馬人。

  過了一百三十八年,由於蘇拉以及他移殖在加普亞四郊的兵士們的極其有力的保護,加普亞又回復了往昔的繁榮。現在城中共有十萬居民。四周又築起了堅固的城牆,長度共達六英里。城中有優美的街道,極其華麗的神廟,宏偉的拱廊、宮殿、浴堂和鬥技場。加普亞的外觀不但能夠與羅馬媲美而且還能超過它,尤其是因為溫暖的陽光在這兒終年照耀;大自然毫不吝惜地賜給加普亞以奇妙的溫和氣候,但是它對雄踞在七山之上的有名的羅繆拉斯的永恆之城,就不是那麼慷慨了。

  就這樣,在羅馬紀元六百八十年二月二十日傍晚時分,當那被輕盈的白雲和紅霞所圍繞的太陽,發出燦爛的閃光,慢慢地從好些山丘後面降到里特爾淪城東邊的海里去時,加普亞城裡的街道上還是象往常一樣顯得非常喧囂、擁擠和熱鬧。工匠們結束了工作,店鋪開始關門休息,一部分居民開始出來到街上遛彎,另一部分開始回家;黃昏的寂靜和安寧慢慢地降臨,開始代替那沸騰的白天的活動。

  在那條漂亮的、從法魯維埃里門直通貝涅文特門幾乎把全城分為兩部分的阿爾邦大街上,那些年齡和職業各不相同的市民們突然停了下來。他們驚愕地望著一小隊從阿庇烏斯大道來的用全力飛跑的騎土們。一個十夫長率領著十個騎士,他們的馬渾身蒙著灰塵,濺滿了泥漿,鼻孔里噴著一股股的熱氣,馬嚼鐵上儘是白沫——這—切都證明了這隊騎士一定負有某種特別緊急的重要使命。

  「我對提法特山上的朱庇特的令杖發誓,」一個上了年紀的市民對他年青的同伴說。「這樣的飛跑我只有在好幾年前看到一次,當時蘇拉在我們城外提法特山的狄愛娜神廟附近打敗了馬略斌執政官諾爾巴納斯的勝利消息也是由一隊急使這樣飛也似地趕來報告的。」

  「真叫人奇怪,不知道這隊騎士帶來的是什麼消息!」那個年青人說。

  「他們大概是從羅馬來的。」一個鐵匠一面把身上那條被火星灼穿了好些波瀾的皮圍裙解了下來,一面說。差不多所有的鐵匠世世代代都系這樣的圍裙。

  「一定帶來了什麼新消息。」

  「也許,我們會遭到什麼危險吧?」

  「是不是我們的密謀被揭露了?」一個年青的角鬥士突然變得臉色發白,對他的同伴低聲說。

  那時候,那個十夫長和他率領的十個騎士已經從阿爾邦街折入另一條漂亮的街道——賽普拉西亞街。那條街上差不多儘是經營香料和化妝品的店鋪。加普亞各種香料、香膏、唇膏和香精供應了全義大利的需要,特別是供應了羅馬城的一批貴族太太和小姐。賽普拉西亞街正中那所房子,就是羅馬派駐加普亞城的提督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的府邸。

  騎士們在那所房子前停了下來,那個十夫長下了馬,走進拱廊,要求看門人立刻進去報告,因為要把羅馬元老院的緊急公文送給提督。

  提督府的門口擁滿了好奇的人群。一部分人對那隊因為疾馳累壞了的騎土和馬的狼狽相感到奇怪;另一部分人紛紛猜測這隊騎士到這兒來有什麼公幹,而且為什麼這樣緊急;更有一些人嘗試著跟這些兵士閑聊,白費心思地想從他們的嘴裡探聽出一些消息來。

  空閑的加普亞人的一切猜測和試探都落了空。他們在好容易才從兵士口中探聽到的吝嗇而又不連貫的答話中,只知道一點,那就是:這一隊騎士是從羅馬來的;這—個消息燃起了人們的好奇心,卻絲毫也不能解釋這一神秘的緊急事件。

  突然,有幾個奴隸認提督府中衝出來,很快地循著賽普拉西亞街向各個方向跑去。

  「啊!」人群中有人叫道。「事情可不是玩的吶!」

  「什麼樣的事情?」

  「誰知道啊……」

  「瞧,提督的奴隸跑得多快啊!……真象是提法特山樹林里的牝鹿在逃避獵狗的追逐!」

  「一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嘿,自然羅。可是這些奴隸跑到哪兒去啊?」

  「癥結就在這兒!猜猜看吧!」

  「唉,如果能知道就好了!我情願拿出十盒最好的胭脂來交換這個消息。」一個又高又胖的臉頰紅通通的商人,從附近一家經營香料和化妝品的店鋪中出來說,他向前擠了過去,渴望著探聽一些消息。

  「你說得對,加里米斯,」另一個加普亞人說。「你說得對,無疑,一定發生了什麼非常重大的變故。雖然我極想知道變故的真相,結果還是什麼也沒有探聽到。這簡直叫人不能忍受!」

  「你認為將要發生什麼危險的事情嗎?」

  「否則又怎麼樣!難道元老院會無緣無故地派來這麼一整隊使者,叫他們這麼沒命地飛跑嗎?他們一路上一定騎倒了好多匹馬!」

  「我對眾神的使者伊麗絲的翅膀發誓,我好象看見那邊有……」

  「哪兒,你看見哪兒?」

  「喏,就在那邊,阿爾邦街的轉角上……」

  「但願偉大的神幫助我們!」那個香料店的老闆臉色慘白地叫道。「那不是統領嗎!」

  「是的,是的……正是他!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

  「瞧,他跟在提督的奴隸後面趕得多急啊!」

  「一定發生什麼變故了!」

  「但願狄愛娜保佑我們!」

  當統須李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進了提督府,幾乎整條賽普拉西亞街都擠滿了人群,而且加普亞全城都鬨動了。但那時候,兩個身材高大、體格強壯結實的人,正騎著馬循著從加普亞郊外山丘間尋味到城牆邊來的相當長的引水溝趕來。那兩個人都吃力地喘息著,臉色慘白,渾身蒙著灰塵,沾滿了泥漿。但從他們的裝束和武器看來,可以很容易地認出他們是兩個角鬥士。

  這就是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他們在這一月十五日深夜騎著馬離開了羅馬,傾全力飛跑,一路上每到一個歇息的地方就換上新馬,很快地到達了蘇愛薩一波梅季耶。但在這兒,十夫長和他的十個騎兵追上了他們。這隊急使向加普亞疾馳,把奴隸密謀暴動的事件去警告那邊的提督。這樣,兩個角鬥士不僅只能被迫放棄換馬的念頭,而且還得時時刻刻從阿庇烏斯大道上拆下來,循附近的岔路跑去。

  他們在某一個地方買到了兩匹馬,而且,,由於他們具有堅強的意志與剛毅的性格,他們還是繼續不斷地向前趕路:一會兒折到小路上,一會兒迷了路,一會兒採取捷徑飛跑,彌補失去了的時間,但那多半是在阿庇烏斯大道婉蜒盤曲使兵士們多走了冤枉路的地方。終於,兩個角鬥士來到了阿台拉通加普亞的大路上。

  他們希望能比那隊元老院的急使早一小時到達加普亞——只要能做到這—點就是偉大的成就和勝利!但突然,在那離開克拉尼烏斯河發源的山崗六英里、離開加普亞七英里的地方,斯巴達克思的馬沒有了力氣,和騎者一起倒了下去。斯巴達克思抱住了馬脖子,想使它站住,但是可憐的畜生卻一下子倒在地上,壓住了斯巴達克思的手臂,而且使他肩膀那兒的關節脫了臼。

  斯巴達克思不管那扭傷的地方是多麼疼痛,還是一點兒也不讓它在神情上顯露出來,只有極細心的注視才能發現他蒼白的臉由於劇痛而引起的細微掣動。但是,肉體的痛苦,如果跟折磨著這位具有鋼鐵意志的人的精神上的痛苦比較起來,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這出人意料的頓挫使他感到絕望的痛苦,因為他預計能比他們的敵人早半小時趕到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的角斗學校里,但現在他們卻被迫落後了,眼看著他們頑強地建造了五年的建築物,就要倒塌毀滅了。

  斯巴達克思跳起身來,一剎那間竟忘記了脫臼的臂膀;他發出一陣絕望的呼叫,好象一隻受到致命傷的獅子的怒吼。接著他沮喪地說:

  「我對埃烈勃斯神發誓,一切,一切都完了!……」

  埃諾瑪依下了馬,走近斯巴達克思,關切地摸一摸他的肩膀,想確切知道他有沒有遭到什麼嚴重的損傷。

  「你怎麼了!……你說什麼話!……在我們的雙手粉碎了鐐銬,獲得了自由,而且握著短劍的現在,怎麼會是一切全完了呢?」埃諾瑪依竭力想安慰斯巴達克思。

  斯巴達克思不作聲了,接著他向埃諾瑪依的馬瞥了一眼,叫道:

  「七英里路!統共只剩下七英里路,而我們——但願跟我們作對的神統統死光!——我們應當拋棄及時趕到那邊的打算了!如果你的馬還有力氣讓我們兩個人騎上三、四英里路,其餘的路我們就可以很快地步行了!因為我們已經比敵人搶先了一小時,何況這隊急使趕到那邊以後,下這種種命令和設法破壞我們的起義計劃至少還得花費一小時。」

  「你的估計很對,」日耳曼人答道,但接著,他回到自己的馬旁邊說:「可是,不知道這可憐的畜生還能不能再背著我們兩個跑上兩英里路?」

  兩個角鬥士仔細地審察這匹不幸的馬兒,卻發覺它已經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中了……它吃力地喘著氣,痙攣地掣動著兩脅,身上不斷地冒著熱氣。事情很明顯,這匹馬很快就會象第一匹馬那樣倒下去的,如果騎著它走,不僅會壓壞臂膀和大腿,甚至會遭到摔破頭顱的危險。兩個角鬥士商議了一會兒,就決定放棄那匹馬,徒步趕到加普亞去。

  由於長途疾馳和飢餓(幾天來他們幾乎沒有吃過東西)變得又困憊又衰弱的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立刻以瘋狂的速度徒步出發,竭力想很快地走完他們與加普亞之間的那段路程。他們默默地走著,兩個久的臉都是蒼白的,兩個人的身上都流著汗,但他們的意志卻是不屈不撓的,他們用驚人的速度前進,不到一個半鐘頭就到了加普亞的城門外。他們在這幾稍稍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必須讓呼吸平定下來,恢復常態,以免引起城門旁衛兵的懷疑;因為那些衛兵很可能已經接到了命令,他們會監視進城的人,而且把形跡可疑的人扣留起來的。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在休息以後又向前走去,接著,就開始向城門走去。兩個角鬥士都竭力裝出一副普通而又飢餓的窮漢模樣,但他們的心卻跳動得很厲害,而且由於無可名狀的驚恐,一滴滴的冷汗正從他們的前額上淌下來。

  當他們向城門的石拱下走去時,斯巴達克思由於預計到可能遭受逮捕,已經準備好一個應付變故的行動計劃:他們必須在一剎那間拔出短劍攻打衛兵,殺死他們,刺傷他們,不惜作何代價打開一條血路,衝到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的角斗學校里去;斯巴達克思對他的計劃的必然成功毫不懷疑,因為他知道埃諾瑪依的本領,也知道他自己的力量。站在城門下的十二個老弱殘兵,是很難抵擋得住一對武藝高強的角鬥士的短劍的猛烈衝刺的。但是,斯巴達克思卻很不願意實施這拚死命的計劃。斯巴達克思那顆奔放不羈剛毅無畏的心,即使在他本人好幾次面臨死亡或者處於極危險的境地時,也從來不會收縮或者顫抖的,現在他走近城門時卻非常猛烈地跳起來。

  兩個工兵躺在長凳上睡著了,另外三個則蹲在通城牆頂的大理石階上擲骰子,再有兩個衛兵——個側卧在長凳上,一個站在旁邊——正在談閑天,他們不時地望著出城入城的路人,嘲弄著他們。

  在角鬥士前面三、兩步遠的地方,走著一個窮苦的鄉下老太婆。她挽著一隻圓圓的籃子,籃里盛著好幾塊軟乾酪。於是一個兵士冷笑道:

  「老妖婆,你到市場里去可太早了!」

  「但願神保佑你們!」老太婆和善地回答了一句,繼續向前走去。

  「瞧她那副樣子!」另一個兵士嘲笑道。「真是個美人兒!活象是阿特羅波司,三個命運女神中最老最丑的一個!」

  「她的皮膚皺成個什麼樣子啊,活象是用舊了的羊皮紙,而且還是在火上烤皺了的。」

  「你只要想一想她賣的乾酪!即使送給我吃,我也不願讓它進口。」

  「讓她滾到地獄裡埃烈勃斯神那兒去吧,這討厭的老太婆,不吉利的傢伙!」一個賭錢的兵士叫道,他恨恨地把放骰子的木杯擲到台階上去;骰子滾了出來,落到地上。「這不吉利的老太婆!都是她招來的壞運氣!……」我已經接連三次擲出清一色的點子。倒楣的『狗』!」

  那時候,激動得呼吸急促臉色慘白的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努力不使自己引起兵士們的注意,準備通過石拱下面的城門。

  「這一對正好是這位老命運女神可敬的衛兵,」衛兵中的一個指著兩個角鬥士叫道。「真的,我對保佑我們的朱庇特發誓,這一對流浪的角鬥士又污穢又瘦,活象是剛剛從地獄中的斯季克斯河裡爬出來!」

  「但願你們被猛獸活活撕爛,可惡的就要被人屠宰的畜生!」那個擲骰子輸了錢的兵士喊道,一面用力搖著那隻木杯,決定再試一試自己的運氣。

  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對這些侮辱他們的話毫不回答,他們已經溜過衛兵身邊穿過了第一道石拱。那兒有一道用幾條特殊的鐵鏈高高地吊在石洪下面的、可以升降的鐵柵。接著,他們又在通城牆頂部的石階旁溜過,正待穿過下面就是城門的第二道石拱,突然看見:一個百夫長正率領著十三個頭盔、鎧甲、盾牌、長矛、短劍、投槍色色俱全的全副武裝的兵士,急匆匆地從城裡趕出來。百夫長自己也是同樣的全副武裝,拿著表示他本人官職的令杖,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他一走到石拱下就下令道:

  「準備武器!」

  守城門的衛兵紛紛跳了起來,雖然在他們中間引起某些混亂,結果還是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排好了隊。

  百夫長做了一個手努,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只得停了下來,他們的心由於絕望收縮了起來。他們後退了幾步,互相看了一眼,斯巴達克思剛好來得及拉住已經握住了劍柄的日耳曼人。

  「你們這些廢料,難道城門是這麼守衛的嗎?」百夫長那嚴厲的聲音,在極度靜寂的石拱下轟然發響。「難道可以這麼值班嗎,懶漢?」他用令杖敲著睡在長凳上的那兩個兵士中的一個,因為他在排隊的時候遲到了。

  「還有你,」百夫長轉過身來,對著那個站在隊伍左面極其惶恐的十夫長說,「你,里維烏斯,對自己的職務非常疏忽,一點兒也不注意整飭部下的紀律。我撤消你的哨長職務,現在你得服從我帶來的這隊人的十夫長盧齊烏斯·梅提尼烏斯指揮,他們是來這兒加強城門防務的。」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角鬥士快要暴動了,元老院的急使報告說形勢很嚴重。因此我們必須放下鐵柵,關閉城門,象戰時一般小心防守。我們要加緊放哨。總之,我們應當盡大難臨頭的緊急時期中應盡的本分。」

  當新任哨長盧齊烏斯·梅提尼烏斯把所有兵士列成兩排隊伍時,百夫長皺著眉頭;盤問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

  「你們是什麼人?角鬥士嗎?」

  「是角鬥士,」斯巴達克思好容易抑住了難忍的驚恐感覺,用堅決的聲音回答。

  「那麼,自然是從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的角斗學校里出來的了?」

  「您弄錯了,英勇的波比里烏斯大人,」斯巴達克思回答,他的眼睛裡突然迸射出充滿希望的光芒。「我們是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提督大人府中的侍從。」

  「你認得我嗎?」百夫長詫異地問。

  「我在我們主人家裡看到過大人好幾次。」

  「真的……」波比里烏斯注視著角鬥士說。但是愈來意濃的黑暗掩蓋了他們的容貌,百夫長只能看到他們魁梧的軀體。「真的,我好象……」

  「我們是日耳曼人,提督大人派我們侍侯我們高貴的太太萊麗雅·陀米齊雅,我們一向跟在她的轎子後面護送她。」

  斯巴達克思在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的角斗學校里做了四年角斗教師,他把加普亞貴族家庭中的一些角鬥士都吸收到被壓迫者同盟中來了,因此他跟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兩個身材魁梧的日耳曼角鬥士很熟識。他們曾經詳細告訴他提督府中的一些規矩和習慣。這就很容易懂得,斯巴達克思是多麼高興地趁著黑暗運用這—個巧妙的計策——這是挽救臨近毀滅的事業的唯一辦法。

  「不錯!」百夫長證實道。「你說的都是實話。現在我認得你們了。」

  「請大人想一想……我還記得碰到大人的情形,」斯巴達克思帶著一副天真純樸的神情說。「那一天半夜裡,在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統領大人家的大門外,我們曾經碰到過大人。當時我和我的夥伴護送我們的太太陀米齊雅的轎子到統領家裡去!我們的太太常常歡喜這樣神秘地在半夜裡出去遊逛……」

  「閉嘴!你不怕你們的野蠻神嗎?討厭的森布里人!」波比里烏斯大聲喝道,他不願意當著許多兵士的面,讓這個奴隸毀謗提督太太的不很體面的行動。

  時間過去了一分鐘,這當兒兩個角鬥士緊張得不敢鬆一口氣,接著百夫長又問斯巴達克思:

  「那麼,現在你們從哪兒來?」

  斯巴達克思似乎有些躊躇了,但他立刻用極其自然的口氣答道:

  「剛從我們主人的庫瑪別墅回來:我們護送一批貴重的傢具到那邊去。那批傢具我們從昨天起就開始運送了。」

  「很好,」波比里烏斯考慮了一會以後說。

  又是一陣沉默,而且仍然是百夫長開始打破沉寂的局面,問兩個角鬥士:

  「你們知道暴動的消息嗎?知道在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角斗學校里陰謀發動的叛亂嗎,唔?」

  「我們能知道什麼呢?」斯巴達克思用最天真的口氣回答,好象聽到一個完全不懂的問題一般。「如果倫杜魯斯的那批瘋狂而莽撞的學生決定謀反,他們當然不會對我們透露風聲的,因為他們非常羨慕我們的幸運。我們在我們和善的主人家裡生活過得再舒服也沒有了。」

  斯巴達克思的回答是很合情理的,而他說話的時候又非常自然,百夫長就不再有任何猶豫了。雖然他立刻又說道:

  「但是,今天晚上如果真的有角鬥士造反的危險……我簡直覺得角鬥士們造反的想法非常可笑,但如果這是真的……我的職務迫使我採取種種審慎的措施。我命令你們交出你們的短劍……雖然極其和善的梅季烏斯大人對待他的奴隸非常好,比所有你們這批混蛋應得的好得多。尤其是你們角鬥士,卑劣的小人,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快把短劍繳上未!……」

  一聽到百夫長的命令,暴躁而又魯莽的埃諾瑪依險些兒把事情弄糟了。

  他怒沖沖地握緊了已經出鞘的短劍,但斯巴達克思鎮靜地用右手握住埃諾瑪依的短劍,又用左手拔出自己的那一把,懷著深惡痛絕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將兩把短劍都交給了百夫長。斯巴達克思為了不使埃諾瑪依再有什麼新的不滿舉動,急忙對百夫長波比里烏斯說:

  「你這樣對待我們很不好,波比里烏斯大人!為什麼要懷疑到我們身上來呢?我想我們的提督大人對你的疑心是不會滿意的。也罷,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這兒是我們的短劍,現在讓我們回提督府吧。」

  「卑賤的角鬥士,我所作所為的一切我會向梅季烏斯提督大人解釋的。但是用不到向你們解釋。快離開這兒吧。」

  斯巴達克思握住了埃諾瑪依氣得發抖的手,向百夫長鞠了一躬,然後拉著日耳曼人一起向城裡走去。他們走得非常快,但又竭力不使自己引起任何嫌疑。

  兩個角鬥士在經受了極大的激動而且象奇蹟一般逃脫了危險以後,喘息還沒有定就循著阿爾邦街走去。在這兒,他們的注意力被一種不平常的情景吸引住了:城裡出現了喧鬧、忙亂、慌張的現象;現在他們明白了,密謀已暴露,儘管他們用盡了力量,他們到巴奇亞圖斯角斗學校去還是太遲了!

  他們在離開城門一箭遠的地方向左拐彎,折到一條充滿了壯麗邸宅的漂亮大街上。接著,他們迅速地走完這條街道,向右拐彎,折入一條僻靜的小街,再從那條小街進入由無數小巷組成的使人摸不清頭腦的迷宮一般的區域。他們意往前深入,那些巷子就變得愈狹窄、愈黑暗、愈污穢。最後,他們來到了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的角斗學校附近。角斗學校坐落在加普亞城邊靠近城牆的地方,恰好處在我們剛才提到過的那互相交織的巷子中心。在這兒附近的許多小屋裡住著一批下等妓女,她們經常到附近的小飯館和酒店裡去,倫杜魯斯角斗學校的一萬名角鬥士是常常在那些地方聚首晤面的。

  這所角斗學校起先只有幾百個學生,但漸漸地,角鬥士老闆發了財,這所學校也就愈來愈擴大了。現在它已包括好幾宅外表和內部結構並沒有什麼差別的建築物。因為那幾宅建築物都是為了同一目標建造的。每一宅建築物包括一個寬廣的內院和周圍的四幢房子。那個院子是角鬥士們晴天練習武藝為地方;逢到壞天氣,他們就在另外建造的大廳里做體操和練習劍術。

  在院子四周每一幢樓房的上層和下層那極長的走廊兩邊是許多並列的小房間。每一個小房間勉強能住下一個人。角鬥士們就睡在用干葉子或者麥秸做的墊子上面。

  在所有的建築物里,除了練習劍術的大廳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房間,那是用來做武器庫的。武器庫里裝著鐵柵欄和結實的橡木門,門上的鑰匙是由角鬥士老闆本人帶在身邊的。在那些武器庫里藏著盾牌、短劍、刀、三齒叉以及別的武器,那是角鬥士老闆送角鬥士上鬥技場進行角斗所必須置備的。

  那些大廳可以容納三百五十名到四百名角鬥士,大廳中的秩序是由釋放角鬥士或者角斗教師負責維持的。這些教師大都是倫杜魯斯從校外雇來或者從校內的角鬥士中間選出來的。學校的警衛隊通常是由羅馬軍團中的老兵擔任,他們是由加普亞的提督指派的。學校里的清除糞便之類的粗活則是由倫杜魯斯所信任的一批奴隸擔任的。

  這十八或者二十幢為角斗學校所建的校舍,原先建造時沒有顧到建築上的美觀,它們之間只有狹窄的街道或是巷子相通。這些街道和巷子在從前本是城市街區的一部分,但是在我們所敘述的事情之前二十八年,校中的角鬥士曾經企圖響應以羅馬騎士(他自稱為維齊烏斯或者米諾齊烏斯)為首的起義,從那時候起,這些房子就在羅馬提督和元老院的要求下用高牆圍起來了。就這樣,被二十八尺或者是三十尺高的石牆所環繞的倫杜魯斯角斗學校以及它的二十幢房子,變成了一座堡壘,它好象是大城中的一座特殊的小城。所有靠近角斗學校的街道,都變成了這座角鬥士城市的郊區。普通居民都竭力避開那一帶,好象那兒流行著什麼瘟疫一般。

  二月二十日晚上,角斗學校里發生了從來來有的怪現象:所有的角鬥士都逗留在學校里。一部分角鬥士在武藝廳里練習進攻和防守的技術,用木頭制的短劍互相格鬥,這些木劍是他們在學習期間唯一被允許拿在手中的無害武器。另一部分角鬥士則在院子里,東一隊西一隊地聚集在一起。他們在做體操或者是唱著他們故鄉的神秘的歌,歌的詞句和它的意義,擔任警衛的兵士是聽不懂的。更有一部分角鬥士則在與學校連接在一起的房屋的小巷裡逛盪,同時也有一些聚集在走廊里或者是睡在自己的小房間里。

  所有這些慣於忍受痛苦和掩蓋自已感情的不幸的人,都竭力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氣,但是,只要仔細觀察一下他們的臉,就很容易看出來:他什都很激動,很驚恐,而且希望徊等待著某一種非常重大的事變。

  「難道角鬥士今天都不出去逛了嗎?」一個獨眼獨手的守衛,他是蘇拉部下的老兵,正在問另一個臉上布滿了傷痕的同伴。

  「誰知道你們!……他們好象準備在學校里消磨黃昏呢。真是怪事!」

  「他們的那些爛污姘頭可要想念他們了——害得她們在酒店和飯館裡平白地等待這批知心客人。那些每天非常喧嘩熱鬧的酒飯店今晚可要變成冷清清的了。」

  「奇怪!我對威嚴的蘇拉發誓,這事情很奇怪!」

  「甚至奇怪極了,而且,老實說,我覺得很不放心。」

  「什麼?難道會有暴動的危險嗎?」

  「怎麼跟你說好呢……雖然不會是真正的暴動或造反——我認為,真正的暴動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會引起某種騷動和混亂……老實說,我不僅感到危險,甚至今天晚上都挨不過去。」

  「讓他們試一下吧!我對地獄中的復仇女神起誓,我的手癢得很!如果……」

  那個老兵說到這裡突然閉住了嘴,而且向他的同伴做了一個手勢叫他不要作聲。因為角斗學校的校長兼老闆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正向他們走來。

  三十一歲的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是一個瘦長的、臉色蒼白的人,他那對小小的黑眼睛看起人來常常發出狡猾而又兇惡的光芒來,他的全部風貌給人以無情而殘酷的印象。他的那所角斗學校是他的父親老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傳給他的遺產。老倫杜魯斯由於種種際遇的湊合,把他原來那所只有幾百個角鬥士的學校變成全義大利馳名的第一流的角斗學校。他靠著人命和鮮血的買賣發了大財

  自從老倫杜魯斯在幾年以前去世以後,現在的這個倫杜魯斯就變成了角斗學校的主人,他對他父親的遺產並不滿足,他決定把資本增加一倍,成功地發展了他父親的「正直」的行業。

  當倫杜魯斯走近時,兩個兵士都恭恭敬敬地向這位角鬥士老闆鞠躬。他一面對他們還禮,一面問:

  「你們兩人中間有誰知道,為什麼角鬥士違反往常習貫,幾乎全部留在學校里不出去?以前這時候學校里早己沒有人了。」

  「不……不知道……」一個兵士說。

  「對於這,我們比您還覺得奇怪,」另一個兵士比較坦白地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巴奇亞圖斯皺起眉毛問,他的臉上顯出一副陰凄凄惡狠狠的神情。「他們是不是準備有什麼舉動?」

  兩個兵士都不作聲了。可是這個角鬥士販子的問題,卻由他手下的一個奴隸的出現而獲得了解答。那個奴隸的臉是慘白的,而且顯著極其恐怖的神色。他在前面領路,後面跟著提督府的一個釋放奴隸,那個釋放奴隸也同樣地顯得非常激動。

  原來那個釋放奴隸正是奉了提督的緊急命令來警告這位角鬥士老闆的:角鬥士的暴動不僅對他的學校有極大的危險,而且威脅著城市和整個共和國。提督向倫杜魯斯建議,叫他防止角鬥士們襲占武器庫的一切企圖,並且叫他關閉角斗學校的所有大門,而提督那一方面答應巴奇亞圖斯,在半小時之內派遣統領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率領兩大隊羅馬兵士和一分隊加普亞城防軍趕來。

  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聽完了提督使者用嚇得發抖的聲音的報告以後,頓時變得目瞪口呆,好象失掉知覺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如果不是周圍的人催促他採取應付危局的緊急措施使他醒悟過來的話,真不知道他還會這麼獃獃地站上多少時侯呢。

  倫杜魯斯清醒過來以後,立刻下令叫兩百五十名兵士和在學校中服務的兩百五十名奴隸偷偷地武裝起來,竭力不讓角鬥士們注意到這些。他們全部趕到福爾金娜門——角斗學校通「康訪尼亞的福爾金娜」幸運女神廟所在的那部分城區的大門,他應當在那兒採取進一步的措施。

  嚇壞了的、臉色慘白的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跑去散發了武器以後,第一個向福爾金娜門跑去。接著,武裝起來的兵士和奴隸也漸漸向那兒走去。他把他們分成好幾個分隊,每隊約莫二三十個人,又委任了他手下最勇敢的老兵做了隊長,把他們派去防守武器庫和學校的全部出口。

  倫杜魯斯雖然採取了這—連串的預防措施,但他的頭腦還是極其混亂,心臟也跳動得非常厲害;因為誰也沒有他明白:這—萬名角鬥士加上他們的本領,將是一支如何巨大而又可怕的危險力量。統領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也趕到了,他是一個年輕而又壯健的二十八歲的漢子;他對危險毫不懼怕,而且是個非常自負而又極其魯莽的人。他為了執行上司的命令,使提督感到滿意,就親自率領了他在加普亞統轄的兩大隊中的一個大隊,趕到角斗學校里來了。

  「你們這兒有沒有發生什麼變故?」他問。

  「啊!」倫杜魯斯滿意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叫道。「但願朱庇特保佑你,馬爾斯幫助你!……歡迎!」

  「告訴我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暴動的人在哪兒?」

  「目前還沒有發生什麼變故,而且也沒有什麼叛亂的徵象。」

  「你幹了些什麼事?採取了一些什麼措施?」

  倫杜魯斯簡略地把他的措施告訴了統領,又加添道:他完全信賴統領的英明,並且願意絕對服從他的命令。

  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對應當採取什麼步驟,仔細考慮以後,從自己的大隊中抽出二十名兵士去加強倫杜魯斯派去防守武器庫和出口的各個分隊,而且下令除了福爾金娜門之外,把所有的門統統關閉起來。他自己和包括兩百六十名兵士的主要力量,則留在福爾金挪門旁,準備機動地援助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

  當他把這—切安排妥當以後,天已經完全黑了。角鬥士們感到非常激動;他們成群結隊地聚集在院子里和巷子里,而且新的角鬥士愈來愈多地加入到他們隊伍中來。他們統統大聲地相互交談著。

  「武器庫都關閉了!」

  「這麼說,他們要出賣找們了!」

  「他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我們完了!若是斯巴達克思在這兒多好!」

  「不論是他,不論是埃諾瑪依都沒有來——他們一定是在羅馬上了十字架!」

  「糟了!糟了!」

  「詛咒那些不公正的神!」

  「他們把門都關起來了!」

  「可是我們沒有武器呀!」

  「武器!……武器!……」

  「誰能給我們武器?……」

  這一萬人的吼聲愈來愈大了,就好象是一陣陣滾動的雷聲或者是雷雨和暴風雨期間大海的怒吼聲。只是由於統領和百夫長(斯巴達克思曾經英明地把一萬名不幸的同伴編成軍團和大隊,而且委任了指揮的人)的努力,角鬥士們才平靜下來,分散到各個大隊中去。當黑暗降臨到大地上以後,在那二十個原先被混亂、喧鬧和絕望所統治的寬廣院子里,現在已顯得非常沉寂和安靜了。

  在每一個院子里聚集著一個大隊的角鬥士;由於地位的限制,他們列成密集的行軍縱隊——十六人寬三十二人長。他們默默地站在那兒,驚恐地等待著聚集在一個練武大廳中開會的統領和百夫長們的決定。這一把他們聯合起來並使他們立下重誓的神聖事業的命運,就要在這次會議中決定。

  所有這—切剛巧是在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經受種種危險,克服重重困難,到達倫杜魯斯角斗學校的時候發生的。他們不得不停頓一會兒,因為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某些不夠老練的兵士,恐怕在小巷組成的迷宮中迷路,燃起了火炬;火光一下子映出了梭標、長矛、短劍和頭盔。

  「這是羅馬軍團,」埃諾瑪依對斯巴達克思低聲說。

  「是的,」釋放角鬥士回答,一看到這景象他的心臟就幾乎要炸裂了。

  「這麼說,我們已經遲了……他們已經圍住了學校。我們怎麼辦呢?」

  「等一會兒!」

  斯巴達克思緊張地傾聽著,努力想聽到遠處傳來的哪怕是極微細的。人聲和喧鬧聲,他睜大了兩眼,驚恐地注視著火炬的躍動,它們正沿著好幾條巷子從東到西移動,漸漸地遠去,最後完全消失了。

  於是斯巴達克思對埃諾瑪依說:

  「站住,不要作聲。」

  斯巴達克思極其小心而且偷偷地沿著巷子向剛才兵士們經過的地方走去,他才走了六、七步就停了下來,他的注意力被一陣極其細微的聲音所吸引了。他把手掌遮在前額上,竭力注視著,過了一分鐘他才看出在街道的一端移動著的黑黑的人群。終於,他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小心地回到埃諾瑪依那兒,抓住他的手,一起循著巷子走去,向左面拐彎,在新的小徑上走了十來步,停下來對日耳曼人低聲說:

  「他們剛剛開始包圍角斗學校。現在他們正在十字路口布置一隊隊的兵士,但我們對這兒的巷子要比他們熟悉得多,我們可以比他們早十分鐘到達被圍的學校的圍牆邊。那一邊的牆略微有些倒坍,它的高度不會超過二十八尺。我們可以從那兒爬到學校里去。」

  就這樣,這位不平凡的人物顯出最勇敢的人也少有的鎮定態度,竭力跟惡運鬥爭著,他每一分鐘都從他的智慧和精神中汲取層出不窮的新力量,來挽救這—已經遭到極大危險的神聖事業。

  一切都恰如色雷斯人所預料的一般。他和埃諾瑪依靜悄悄地迅速穿過好幾條黑暗而又彎曲的巷子,來到他所說的那段圍牆旁。於是,埃諾瑪依以出人意料的矯捷姿態——人家很難想像他這樣的巨人會有這樣的身手——利用石灰已經剝落的古老圍牆凸出來和凹進去的地方向上爬去。一會兒他就到了牆頂,開始沿著另一邊的牆壁爬下去,但那比爬上來還要困難。日耳曼人的影子則消失,斯巴達克思就用右手撐住牆上凸出來的一塊石頭,開始象踏樓梯一般地爬上去。他忘記自己的臂膀脫了臼,用力一撐,突然痛苦地尖叫了一聲,便仰面朝天地跌到地上去了。

  「怎麼了,斯巴達克思?」傳來了埃諾瑪依的輕微的聲音,他已經從牆上跳到角斗學校裡面的院落中了。

  「沒有什麼,」釋放角鬥士回答,他竭力用意志的力量強迫自已站起來,而且不管極其劇烈的痛楚和脫臼的臂膀,重新象野山羊一般敏捷地向牆頂爬去。「沒有什麼……脫臼的臂膀……」

  「啊,我對所有地獄中的神起誓!」埃諾瑪依好容易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叫道。「你提醒得對……我們竟會沒有考慮到這—點……等我一下……我立刻爬到牆頂上來幫助你。」

  於是他開始向牆上爬去,可是那一邊傳來了斯巴達克思的聲音: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對你說,沒有發生什麼事清!……你不要動……我立刻就可以自行爬到你的地方來……我用不著幫忙。」

  果真,這幾句話還沒有說完,牆頂上就出現了色雷斯人剛毅的黑影。接著,日耳曼人看見:斯巴達克思怎樣沿著凹凸不平的地方,象踏梯級一般地爬了下來。最後。色雷斯人用力一跳就到了地上,向埃諾瑪依走了過來。

  埃諾瑪依本來想問問斯巴達克思臂膀的情形,但當他看到釋放角鬥士的臉慘白得發青、兩眼變得象玻璃,樣子不象人簡直象幽靈一般的時候,他只是低聲叫道:

  「斯巴達克思!斯巴達克思!埃諾瑪依的喊聲中蘊含著無限的深情,這彷彿不是象他這樣的巨人能夠發出來的。「斯巴達克思,你竟忍受了這樣的痛苦!……這已超出了人力所能忍受的限度……斯巴達克思……你覺得不舒服吧……快在這兒坐下來……」

  埃諾瑪依親切地抱住了斯巴達克思,把他放到一塊大石頭上面,讓他的背靠著圍牆。

  斯巴達克思真的失去了知覺,脫臼的臂膀所引起的劇烈痛苦以及五天來所遭受的肉體與精神上的磨難,終於壓倒了他。他那死人也似的臉,冷冰冰的,好象大理石一般,額上布滿了大滴汗水,慘白的嘴唇在劇痛中痙攣地牽動著,他的牙齒在昏迷中發出格格格的響聲。埃諾瑪依剛剛讓他靠到牆上,他的頭就向肩膀歪了過去,動也不動地掛在那兒。他好象已經死了。

  埃諾瑪依這一粗魯的日耳曼大漢,由於這一偶然的機遇變成了一位關切的看護,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只是驚惶失措地注視著他的朋友。接著,他以跟他的魁梧軀體不相稱的小心翼翼的輕柔動作,拉住斯巴達克思的手,把它輕輕地抬起來,然後捲起了短衣的袖子。果然,手臂腫脹得很厲害,埃諾瑪依認為必須把斯巴達克思的手腕用布條掛起來。他立刻開始這一工作,他放下斯巴達克思的手,把自己的褐色罩袍的邊緣撕下一塊來。但是,當那隻疼痛的手滑下膝蓋一下子垂下去時,斯巴達克思就猛烈地抖動了一下,開始發出呻吟聲,而且睜開了眼睛,他的神志漸漸地清醒了。

  痛楚使他喪失了知覺,痛楚又使他恢復了知覺。他剛清醒過來,就向四面看了一下,聚精會神地想了一會兒,自嘲自諷地叫道:

  「好一個英雄!……我對奧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起誓,斯巴達克思竟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婆娘!我的弟兄們就要遭到屠殺。我們的事業快要被人毀滅,我卻象一個懦夫似地昏了過去!」

  埃諾瑪依好容易才使斯巴達克思相信:周圍還很平靜,他們來的正是時候,還來得及使角鬥士們武裝起來,他的昏厥只持續了兩分鐘,但他的手臂卻腫得非常可怕。

  日耳曼人用布條緊緊地扎住了斯巴達克思的手臂,用狹長的一端繞過斯巴達克思的脖子,使他的手臂在胸前處於平放的狀態。

  「現在你就不會象以前那麼疼痛了,斯巴達克思只要保住一隻右手,還是天下無敵的!」

  「但願我們能得到短劍!」斯巴達克思答道,一面迅速地向最近的一幢房子走去。

  一會兒兩個角鬥士就進了那幢房子;前面的大廳中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他們就穿過大廳進了院子。

  五百名角鬥士正分成兩個大隊默默地站在那兒。當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出人意料地出現在院子里的時侯,角鬥士們立刻認出了他們的領袖,頓時發出了快樂而滿懷希望的喊聲。

  「不要作聲!」斯巴達克思用他強有力的聲音叫道。

  「不要作聲!」埃諾瑪依跟著叫道。

  「不要作聲。整齊地站著,現在不是談話的時侯,」色雷斯人添上幾句說。

  角鬥士們剛剛恢復平靜,斯巴達克思就問:

  「領導你們的一批統領和百夫長呢?」

  「就在附近,他們正在阿芙樂爾院里開會,討論對付的辦法,」一個千夫長從隊伍里出來報告。「學校已經被羅馬的大隊兵上包圍了,武器庫也被好幾分隊兵立防守起來了。」

  「我知道這—點,」斯巴達克思答道,接著回過頭來對埃諾瑪依說。「讓我們上阿芙樂爾角斗院去。」

  然後,斯巴達克思轉過身來,對聚集在院子里的五百名角鬥士用洪亮的聲音說話,以便大家都能聽到:

  「為了天堂與地獄裡所有的神,我命令你們嚴守秩序保持肅靜!」

  斯巴達克思離開了老角斗院(那就是他們剛才進去的那個四合院子的名稱)以後,就向鄰近的那個叫做阿芙樂爾的角斗院走去,在阿芙樂爾角斗院的左面是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房子。他和埃諾瑪依很快地走到阿芙樂爾角斗院前面,進了練武廳,約莫有兩百名左右的角鬥士領導人,包括統領、百夫長以及被壓迫著同盟的高級領導人,正聚集在那兒開會,他們在幾支火炬的照耀下,商討應付危局的計劃。

  「斯巴達克思!」臉色慘白、臂膀受傷的色雷斯人一出現,三十幾個聲音就一齊叫了出來。

  「斯巴達克思!」其餘的人跟著叫道,在他們的聲音中交織著驚愕和歡喜。

  「我們已經完蛋了!」主持會議的角鬥士說。

  「還不見得,」斯巴達克思說,「如果我們能夠奪到武器庫,哪怕是一個也好。」

  「難道我們能夠做到嗎?」

  「我們沒有武器。」

  「大隊羅馬兵士很快就要攻打我們了。」

  「他們會把我們剁成肉醬的!」

  「你們準備了火炬嗎?」斯巴達克思問。

  「我們準備了三百五十支到四百支火炬。」

  「這就是我們的武器!」斯巴達克思說,他的兩眼迸發出喜悅的光輝。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在我們學校的一萬名角鬥士中間,你們無疑是最勇敢最剛毅的戰士。我們這批不幸的弟兄們選你們做他們的指揮官是絕對不會錯的。今天晚上你們必須拿出你們的毅力和勇氣來作證明。你們是不是已經準備擔當一切?」

  「當然準備擔當一切,」兩百個角鬥士堅決而齊聲地答道。

  「你們是不是準備赤手空拳和武裝的羅馬兵士進行搏鬥,你們有沒有犧牲的決心?」

  「我們準備應付一切,擔當一切,」角鬥士們更熱烈地重複答道。

  「那麼大家趕快……把所有的火炬拿到這兒來。如果可能,最好再把火炬增加到兩倍、三倍。我們要把它們點燃起來,用來作為我們的武器。然後我們衝到最近的那個武器庫那兒去,把防守的兵士們趕走,燒毀庫門。用裡面的兵器把大家武裝起來,以便我們爭取偉大的最後勝利。不,我對奧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我們還沒有完全絕望,只要我們還有信心和勇氣,相反的,如果我們大家都具有不戰勝毋寧死的決心,我們的勝利是有保證的!」

  這時候,斯巴達克思蒼白的臉彷彿發出了非凡的光彩,他的兩眼炯炯發光,他的相貌也顯得分外英俊,信心和熱情使這個在肉體上已衰竭到極點的人突然振奮起來。他的熱情好象電流一股,直通到所有聚集在這兒的角鬥士的心中,一剎那間大家都紛紛向另一個房間撲去。那個房間里,貯藏著具有遠見的斯巴達克思叫他們從阿芙樂爾角斗院及其他七個角斗院里收集來的火炬。那兒有各種各樣的火炬:有的是用松脂和油浸過的麻編成的,有的是用一束松脂和別的可燃物體放在圓管中製成。更有用滲透了松脂和錯的繩索編在一起製成的。角鬥士們把火炬象短劍一般揮舞了一陣,然後點起火來,接著,他們充滿了狂怒,決定運用這些似乎很可憐的武器挽救他們的事業。

  那時候,百夫長波比里烏斯加強了加普亞各城門的警衛哨以後,率領了三百個羅馬兵士來到了倫杜魯斯角斗學校,他將這些兵力轉交給統領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指揮。同時,提督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也率領著七百名由好幾個百夫長指揮的加普亞城防軍,來到了福爾盒娜門旁。

  五十歲的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是一個又高又肥胖的人,他那光亮、紅潤的臉顯出一種但求安寧、太平而且最好能象伊壁鳩魯派那樣,在三榻餐廳大吃大喝享受口福的人的神氣。

  梅季烏斯已經做了好幾年加普亞提督,他那崇高的令人羨慕的官職使他握有很大的權力。在太平無事的時候,他的公務活動的範圍是很狹仄的,他用不著過分忙碌。但奴隸暴動的威脅卻象晴天霹靂一般,使平素毫無準備的他猝不及防,好象是一個正在做好夢的人被人突然叫醒卻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一般。這位驚惶失措的提督大人對一切都感到心慌意亂,活象是陷在亂麻堆中的一隻小雞。

  但是,孕育著危險的、必須迅速作出決定的嚴重局勢,對遭受懲罰的恐懼,他那位野心勃勃而又果決的夫人陀米齊雅對他的堅決要求,最後還有他的勇敢的統領賽爾維里昂納斯不斷的建議,終於壓服了他的畏怯;於是,這位對將要發生的事變遷並不十分清楚的提督大人,最後還是草草地採取了一些措施,下了幾道命令,雖然他完全不明白這一切將會引起什麼樣的結果。

  但是隨著他的那些措施來的,卻是這麼一件不可預見的結果:從加普亞城防軍中匆匆挑選出來的最勇敢但是裝備惡劣的七百名兵士一致要求提督本人親自率領他們作戰,因為他們認為他是加普亞城的最高長官,大家一致信賴著他。於是,嚇得喪魂落魄的梅季烏斯斯,這位甚至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感到不很安全的提督大人,不得不去親身承受由這—事實所引起的全部困難。

  這個嚇壞了的可憐人起先堅決拒絕部下的要求,提出種種推辭的理由,而且想出了一個借口。他竭力說他自己是一個穿寬袍的文官不是拿短劍的武人,他從幼年時代起從來沒有學過掌握武器的藝術,也沒有參加過戰事。他竭力申說他必須留在提督府中,因為他能夠預見一切,而且可以照顧和安排一切,但是,在加普亞元老院的壓力、兵士們的要求以及他的夫人的責備之下,可憐的人只好屈服,而且不得不戴上頭盔、披上鎧甲、繫上短劍。最後,他不得不率領著兵士們向倫杜魯斯角斗學校出發,可是他不但不象一位領兵出戰的軍事長官,倒象一頭被人家拖去屠宰的祭神畜生。

  這隊加普亞的城防軍剛剛走到福爾金娜門附近,統領賽爾維里昂納斯就領著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百夫長波比里烏斯以及另一個百夫長凱烏斯·艾爾比提烏斯·索朗尼烏斯一齊迎了上去。統領賽爾維里昂納斯請求提督立刻召開會議,而且儘可能迅速地討論出一個行動計劃來。

  「是啊……開會,開會……說說倒很容易,開會……必須首先確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能夠……」梅季烏斯十分昏亂地咕噥著說。由於他想掩蓋他的恐懼,他的惶惑不安的程度就愈加增長了。

  「因為……總而言之……」他沉默了一會兒,故意裝出一副正在仔細考慮的樣子,接著說。「我通曉共和國的一切法律,必要的時候我也能夠使用短劍……如果祖國需要的話……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獻出我的生命……但是率領軍隊……這個……這太突然了……甚至還不知道去攻打什麼人……怎麼打法?……在哪兒打?……因為……如果是你所說的那些看得見的敵人在開闊的戰場上……我早就知道該怎麼辦……我能夠……但是……」

  他的亂七八糟的演說突然完結了。不論他怎麼努力搜索那些可以使他的演說草草結束的字句,一會兒搔搔耳朵,一會兒搔搔鼻子。還是什麼也想不出來,就這樣,可憐的提督竟不顧文法的規則,用「但是」結束了他的演說。

  統領賽爾維里昂納斯微笑了一下。他十分了解提督的性情,他看到他的上司已經陷入了極其困窘的境地。於是他為了把這位提督大人從困境中拯救出來,同時完成他自己早已想就的計劃,說:

  「我認為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根除這些踐奴陰謀暴動的危險,那就是防守和保衛武器庫。我們必須把角斗學校所有的門都關閉起來,同時派兵扼守這些出口,使角鬥士不能跑到外面去。我們必須封鎖這一帶的全部街道,關閉所有的城門。這—切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勇敢的賽爾維里昂納斯,你能夠預見到這一切那就很好。」提督顯出一副莊重的態度說。他非常滿意,因為他可以不必匆促地發布命令,同時又可以逃脫責任。

  「現在,「賽爾維里昂納斯接著說。「我這兒還留有一百五十名兵士。再加上你帶來的這隊勇敢的城防軍,我就可以堅決地攻打這批造反的暴徒了,把他們擊潰、趕散,強迫他們回到自己的籠子里去。」

  「好極了!你想得真不錯!這些辦法恰恰就是我想提出來的!」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賽爾維里昂納斯竟能把軍事行動的領導責任全部擔當起來,因而大聲叫道。

  「至於您,賢明的李倍奧納斯大人,您既然這麼忠於職務,一心想參加戰鬥……」

  「啊……既然有您這樣經過戰爭鍛煉的勇士在這兒……難道還用得著我來幫忙……啊,不!……那是絕對用不著的,因為我……」

  「既然您願意這樣做,」統領打斷提督的話接著說,「你可以率領一百名加普亞城防軍到赫克里斯角斗院的大門口去,從這兒到那兒還不到兩箭遠。您可以和我已經配置在那兒的兵士一起守住出口……」

  「可是……你是明白的……總之我是一個披寬袍的文官……雖然……如果你認為……」

  「哦,我明白了:大概大人想親自跟這批賤奴作戰,因為我們可能會跟他們發生衝突……但無論如何,防守赫克里斯角斗院大門是很重要的任務,因此我想請您擔負這一任務的責任。」

  說到這兒,統領附著提督的耳朵急促地低聲說:

  「您決不會遭到一點兒風險!」

  接著,統領又大聲說:

  「但是,您如果另有措施……」

  「啊,不,不……不必了……」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膽子略微壯了一些以後答道。「你趕快去驅散這批造反的賤奴吧,我的勇敢機靈的小夥子。我就率領一百名城防軍趕到你指定的防地去。如果有誰敢從那大門裡出來……如果他們竟敢來攻打我……如果……那時候,你們會明白……他們也會明白……他們會大大倒楣……雖然……究竟……雖然我是個披寬袍的文官……但我還記得青年時代曾經立下戰功……這些造反的惡奴一定會倒楣……如果……」

  提督一面給自己壯膽,一面握了一下賽爾維里昂納斯的手,便在受他指揮的那個百夫長和一百名加普亞城防軍的簇擁之下,向自己的防地出發了。但在他的靈魂深處,他對這由於一萬名角鬥士的夢想所促成的悲慘境遇感到悲痛,他渴望回到以前的安樂生活中去。

  那時候,忽而被希望所鼓舞,忽而又被絕望所磨折的角鬥士們,還是站在各個院子里等待他們上級的命令,而角鬥士的那批領導人呢,卻已經用火炬武裝起來,並且準備不借任何犧牲奪取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武器庫。武器庫的人口由五十名準備死戰的羅馬兵士和武裝奴隸防守著。

  但是,正當斯巴達克思、埃諾瑪依和他們的同志們準備衝進通武器庫的走廊的時候,一陣軍號聲突然震破了深夜的寂靜,在角鬥士們等待的各個庭院中引起了凄楚的迴響。

  「靜一些!」斯巴達克思叫道。他一面注意地傾聽,一面用右手揮了一下,叫那批用火炬武裝起來的同志們停下來。

  果然,軍號聲才歇,立刻聽到了一個傳令官的喊聲,他以羅馬元老院的名義,要求造反的角鬥士們立刻分散,回到各自的卧室中去;他警告道,如果他們不服從命令,在第二次軍號聲以後,共和國的軍隊就要用武力驅散他們。

  對這一要求的回答是一陣洪亮、持續的怒吼。但是,傳令官的那番話還是象深山中的迴音一般,在每一個聚集著角斗土隊伍的院落門前,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

  斯巴達克思聚精會神地考慮了好幾分鐘。他的臉顯得陰沉而又可怕,兩眼注視著地面,好象在跟自己商量。接著,他轉過身子對著同志們,為了使大家都能聽到他的話,大聲說:

  「如果我們現在準備進行的攻擊獲得成功,我們就可得到大批短劍,我們就可以用它們來奪取校中其餘的武器庫,取得勝利。俱是,我們如果遭到了失敗,為了使自由的事業不致全部毀滅,我們就只剩下一條出路。兩個軍團的正百夫長必須離開這兒,回到自己的弟兄那兒去,如果在一刻鐘以後,他們還聽不到我們自由的頌歌,就讓大家悄悄地回到各人的房間里去,因為這表示我們沒有奪到武器。那時候,我們就得打破或者燒毀離赫克里斯門一箭半之遠的圍牆下的那道小柵門,跑到牆外的沙尼米提斯酒店裡去,在那兒用拿得到手的不論什麼東西武裝起來。然後,我們一路衝出去,克服一切阻礙,不管我們活下的人有幾個——一百個,六十個,三十個——無論如何要在維蘇威山紮下野營,我們就在那兒舉起自由戰旗。讓我們的弟兄,不論帶武器或是不帶武器,一律取最短的捷徑,成群結隊或者獨個兒聚集到那邊去。我們被壓迫者推翻壓迫者的戰爭將要在那邊開始!」

  斯巴達克思很短促地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見有兩位正百夫長猶豫不決地不肯離開這一目前最危險的地點,就下令道:

  「阿爾莫季烏斯,克魯維昂納斯!我以最高領導者的名義,命令你們出去!」

  那兩個年輕的正百夫長垂下了頭,極其他強地朝著不同的方向走了開去。

  那時候,斯巴達克思就轉過身子對著他的同志們說:

  「現在……前進!」

  他第一個衝進武器庫前面的那條走廊,他和埃諾瑪依兩個人好象一陣旋風那樣向羅馬兵士撲去。羅馬兵士的隊長是一個獨眼、斷臂的老兵,他一看到角鬥士就喊道:

  「前進!……前進!……哼,卑賤的角鬥士……前……」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斯巴達克思已經伸出了他的長臂,把一支又粗又長、熊燃燒的火炬,打到他的臉上。

  正當兵士們毫無效果地想用短劍來刺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時,那個老兵卻尖叫一聲後退了;兩個拚命戰鬥的無畏角鬥士,揮動著在他們手中變得空前未見的可怕武器。他們攻打守庫的兵士,逼得他們擠成一堆,最後,把他們從武器庫門前趕開。

  但那時候,在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率領下的那隊羅馬兵士,以及由波比里烏斯和艾爾比提烏斯·索朗尼烏斯分頭率領的兩隊加普亞城防軍,在第二陣軍號聲響過以後,已經同時趕到角鬥士隊伍集合的三個院子門前,他們開始用投槍向手無寸鐵的角鬥士的密集隊伍擲去。

  這是極其可伯的一剎那。在驟雨一般的致命的投槍的攻打下,手無寸鐵的角鬥士們發出一陣陣的慘叫、咒罵和怒吼,向院子周圍的門戶退去,他們異口同聲地叫道:

  「武器!……武器!……武器!……」

  但是雨一般的投槍並沒有停止,角鬥士們的撤退很快就轉變為恐慌的潰退。他們在門旁擠成一堆,在走廊里猛烈地擠軋,沒命地向自己的房間跑,有的跌倒了,有的壓做一堆,有的互相踐踏。倫杜魯斯角斗學校的各個角落裡都是他們的咒罵聲、叫喊聲、哀號聲、哀求聲、祈禱聲,受傷的人和將死的人的呻吟聲。

  那三個院子里的角鬥士的慘遭屠殺,以及他們的四散奔逃,使聚集在別的院子里的大隊角鬥士感到恐慌,逐漸消失了勇氣;他們的隊伍很快變得稀疏起來,接著亂成一團,終於完全潰散了。如果這批人能有武器,他們一定會奮起戰鬥,或者一直打到最後一個人,或者大獲全勝,即使處在兩個羅馬軍團的壓迫下也沒有關係。但在當時,這批手無寸鐵、只能聽憑別人屠戮的角鬥士們,卻不能夠也不願意聚集在一起了,即使是一刻鐘也不行,每個人只想到自己的生路。

  那時侯,斯巴達克思、埃諾瑪依和另外兩個同志一起肩並肩地象雄獅一般戰鬥著。狹窄的走廊不允許四個人以上的隊列戰鬥,因此他們很快就把武器庫門前的兵士趕開。他們雄赳赳地追趕著兵士們,很快地把他們逼迫到前廳中,在那兒,一百多名角鬥士已經用火炬武裝起來了。他們包圍了一部分兵士,繳了他們的械,而且就地殺死了他們。另一部分燒焦了臉、灼瞎了眼的兵士們就沒命地逃了出去;正在那時候,角鬥士已經衝到走廊里,把火炬成堆地拋到武器庫的門前,準備把門燒毀,這樣一來就可以衝到武器庫里去。

  被火炬灼痛的兵士們發出慘叫,象瘋子一般四散奔逃;其中的一部分被角鬥士追上了,倒在地上,被他們踏得死去活來,但另一部分兵士終於逃到賽爾維里昂納斯、波比里烏斯和索朗尼烏斯的隊伍中去。這時他們正以密集的隊形追逐著後退的角鬥士們。羅馬的統領賽爾維里昂納斯和波比里烏斯等得到兵士們的警告,知道形勢危急,因為那可能使他們這麼輕易獲得的勝利一下子失掉。因此波比里烏斯就向赫克里斯角斗院趕去,他們衝進了走廊,武器庫的門已經燒起來了。波比里烏斯發覺短劍對付不了火炬,就命令自己的後衛部隊用投槍攻打敵人。這種武器在這兒也一樣是致命的,兵士們立刻打敗了英勇的起義角鬥士。斯巴達克思的隊伍被迫後退,但是,由於這支隊伍的成員是最勇敢最強壯的角鬥士,他們一面用火炬向羅馬兵士拋擲,一面還是很有秩序地向後撤退。角鬥士們從受傷和死去的同志們身上拔出投槍,隨身帶走,他們退到走廊深處,又向前廳退去,象使用短劍一般舞動著投槍,爭奪兵士們防守的走廊出口。

  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以及幾百名角鬥士的領導人退到了院子里,看見亂七八糟奔逃的角鬥士們。他根據他們的尖叫、號哭和呼喊,知道各個院子里的隊伍都垮了,現在只留下最後一條生路:衝出角斗學校,上維蘇威火山去找尋避難的地方。

  斯巴達克思回到前廳,因為要大家都能聽到,在喧鬧中發出雷一般的聲音:

  「誰有短劍的站在這兒,守住這一出口,不讓兵士們出來!」

  一部分已經用從武器庫守衛那兒奪來的短劍和長矛武裝起來的角鬥士,象一道活牆那樣堵住了出口,波比里烏斯的隊伍竭力衝殺還是毫無結果;右手和頭部都負了傷的波比里烏斯,親自衝到隊伍前面。

  「跟我來!」斯巴達克思一面高高地舉起了火炬,向別的角鬥士發出信號,一面喊道。

  他跟埃諾瑪依一起,迅速向角斗學校的圍牆跑去,直趨那道好幾年前釘沒了的狹小柵門。現在它已成了他們唯一的生路。

  但是,用火燒毀它,至少得半小時。獲得勝利的羅馬兵士正從各個巷子和通道中趕來,他們決不允許角斗土利用這麼長的一段寶貴時間;可是,角鬥士們既沒有斧頭也沒有鐵鎚,他們無法搗毀這道門。怎麼辦?怎樣才能迅速地打開這一個出口呢?

  驚惶而又激動的角鬥士們都在找尋破門的工具。突然,埃諾瑪依看尼附近橫著一根大理石柱子,就向同志們叫道:

  「最強壯的人,站出來!」

  立刻有七、八個最高大最強壯的角鬥士跑了出來,站在埃諾瑪依前面。於是埃諾瑪依用老練的眼光向他們打量了一下,向大理石往的一端俯下身子,接著對一個幾乎和他自己一樣高大強壯的沙姆尼特人說:

  「喂,把你的力氣拿出來吧。你把石往的那一頭扛起來。」

  大家都明白了埃諾瑪依的用意。角鬥士們讓出了柵門前的地方,而日耳曼人和沙姆尼特人便毫不吃力地扛起了那根石往,並且把它扛到柵門前面。接著,只見他們舉起這根巨大的石柱向柵門撞去。而柵門便在可怕的撞擊下發出了破裂的聲音。

  兩個角鬥士把這樣的撞擊又重複了一次,到了第三次,那道柵門就裂開來倒在地上了。於是角鬥士們連忙熄滅拋棄了火炬,悄悄地跟著斯巴達克思穿過這一出口,循著城中昏暗、狹窄的街道向迦尼米提斯酒店走去。

  迦尼米提斯酒店是離角斗學校最近的酒店,也是角鬥士最常到之處,因為酒店老闆是個參加起義密謀的釋放角鬥士。他是斯巴達克思的好友,曾經為被壓迫者同盟做了不少工作。

  酒店門前掛著一塊不堪入目的招牌,上面畫著一個醜惡的迦尼米提斯,正在為那位象他一樣醜陋的神主朱庇特斟著紅得象瘀血一般的仙漿。酒店離開加普亞城防軍扼守的赫克里斯門約莫有一箭遠。這隊城防軍的指揮就是肥胖的好心腸的提督李倍奧納斯大人。

  斯巴達克思和兩百多個角鬥士非常小心地保持極度的肅靜前進。他們悄悄地一個跟著一個地走去。接著,他們聽到了斯巴達克思低聲的命令,就一齊停了下來。

  色雷斯人、日耳曼人和另外七、八個角鬥士進了酒店。酒店的老闆,那個釋放角鬥士,正在為鬥爭的結果耽心害伯,因為他已經可以從角斗學校里傳來的呼喊和鬧聲中揣測到一部分情況。他出來迎著角鬥士同情地問:

  「怎麼樣?……有什麼消息?……戰鬥進行得怎樣?」

  但是斯巴達克思打斷了他的問話,說:

  「維比尼烏斯,把你所有的武器統統交給我們。把一切可以在我們這些無畏的人手中變成武器的傢伙統統給我們!」

  接著,斯巴達克思跑到灶旁,理住了一根粗大炙肉叉,埃諾瑪依也把掛在牆上的斧頭拿了下來。他收集了一大抱炙肉叉、菜刀和鐮刀出了酒店,把這些武器分發給角鬥士們。其餘的角鬥士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大家很快地武裝起來了,還帶走了酒店裡的三架小木梯和幾條繩索。

  斯巴達克思領頭出發,其餘的人悄悄地跟著他,向羅馬軍隊和加普亞城防軍扼守的那條街道前進。羅馬兵士還沒有來得及發警報,角鬥士們已經象猛獸一般向他們撲去。角鬥士們向兵士們發出可怕的打擊,以空前未有的狂暴把敵人迅速殺死。

  這場戰鬥統共只延續了幾分鐘;拚著死命進攻的角鬥士們很快地擊潰了人數眾多的羅馬正規軍和加普亞城防軍。

  年輕的百夫長昆社斯·伏魯齊烏斯努力激勵著兵士們,大聲叫道:

  「前進,加普亞的弟兄們!……為了提法特山的朱庇特,勇敢地前進!……梅季烏斯大人……英勇的梅季烏斯大人!……快來激勵弟兄們作戰呀!」

  角鬥士們的突然進攻,使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慌做一團,他已經慌張地躲到他那支小隊伍後面去了。當他聽見百夫長堅決要求他履行職責的時候,便開始大聲叫喊,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自然羅……無疑地,加普亞的弟兄們,勇敢些!前進!英勇的加普亞弟兄啊!……我率領著你們……你們沖啊!一點也不要害怕……沖啊!……殺啊!……」

  但是,他在高喊的同時,卻往後退得愈來愈遠了。

  勇敢的昆杜斯·伏魯齊烏斯倒下了,原來斯巴達克思已掄起那根粗大的炙肉叉,向他發出可怕的打擊,把他的身子刺穿了。於是,角鬥士的隊伍一面掃蕩著周圍的一切,一面向前衝去。他們迅速地在這位不幸的梅季烏斯的身邊掠過。這位提督大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他跪在地上用顫抖帶哭的聲音哀求道:

  「我是被寬袍的文官……我沒有對你們做過什麼……什麼壞事也沒有做過……發發慈悲心吧——發發慈悲心吧……啊,勇敢的人!……饒了我這條命吧!……」

  他的哭泣突然停止了,原來那時侯跑過他身邊的埃諾瑪依對他猛烈地踢了一腳,這位胖胖的提督大人就一下子飛出去好幾步遠,而且一落到地上就昏過去了。

  當角鬥士們跑了三百來步遠,斯巴達克思就停了下來,他喘著氣對埃諾瑪依說:

  「我們必須留一半人在這兒,這—半人必須把追兵抵擋半小時,以便讓其餘的一半人越過城牆逃出去。」

  「我留在這兒,」埃諾瑪依說。

  「不,你領著弟兄們上維蘇威山,我留下來。」

  「不,不,無論如何不行!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繼續領導戰鬥,你死了——當然,那就什麼都完了。」

  「快跑,你快跑,斯巴達克思,」八、九個角鬥士一齊喊道。「我們和埃諾瑪依一起留下來!」

  斯巴達克思的眼睛裡充滿了熱淚,他被這一崇高的、充滿自我犧牲和同志愛的精神感動了,他握住了日耳曼人的手說:

  「再會!……我在維蘇威山等你!」

  斯巴達克思帶著一部分角鬥士和奉埃諾瑪依的命令拿著梯子跟來的人,在通城牆的那些迷宮一般難走的小巷中隱沒了。那時候,埃諾瑪依就命令留下的角鬥士闖進附近的屋子,把所有凳子、床架以及別的傢具從窗中丟到外面,築成一道街壘,準備對立刻就要迫近的羅馬軍隊,進行頑強而比較持久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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