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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威脅、陰謀和危險

所屬書籍: 斯巴達克斯

在神聖街雅諾斯神廟附近的一幢住宅里,美麗的希臘妓女愛芙姬琵達,正料靠在她家客廳長榻上的鬆軟的紫色墊子上。

  「那末,」她說,「你已經知道一些端倪了?你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跟這位名妓談話的人約莫五十歲光景。他那沒有鬍子的臉已經布滿了皺紋,連敷在上面的一層厚厚的白粉和胭脂也沒有能夠把它們遮蓋掉。按照那位客人的裝束,立刻可以知道他是一個走江湖的戲子。愛芙姬琵達波有等到他回答就補充說:

  「梅特羅比烏斯,你要不要我把我對你的看法告訴你?我是一向不大重視你的,但現在我看出你並不是一個百無一用的人。」

  「我對我的保護神摩穆斯起誓!」那戲子用那種吱吱喳喳的聲音說。「愛芙姬琵達,如果你不是比狄愛娜更美麗,比維納斯更迷人,跟考爾涅里烏斯·蘇拉做了剛巧三十年知己朋友隨梅特羅比烏斯,是一定要對你發火的!若是別的人對我說這種話,我對百戰百勝的赫克里斯起誓,我會立刻轉身離開,而且希望這位魯莽的人上地獄裡斯季克斯河的河岸上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

  「但是你在這一段時期內究竟在幹些什麼呢?關於他們的計劃你探聽到了一些什麼消息?」

  「我馬上要告訴你……可以說探聽到了不少,又可以說是什麼也沒有探聽到……」

  「你這是什麼意思?」

  「請你耐心一些,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我想你對這一點大概不會懷疑:我,梅特羅比烏斯,一個在羅馬人民的節日里扮演了三十年女角的老戲子,拍馬的本領是很有一套的;至於對付那些野蠻人出身的粗魯奴錄,對付那些角鬥士,他們無疑地也都是野蠻人,那就更不用說了。自然,我一定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何況我還有一樣達到這個目的所必需的法寶——黃金。」

  「就因為如此,我才把這個差使委託給你呀,我對你的機靈圓滑的手段是毫不懷疑的,但是你……」

  「但是你得明白,天下最美麗的愛芙妮琵達,如果我的機靈手段可以揭露角鬥士陰謀的話。那你就必須用別的辦法或者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試驗它。因為角鬥士的陰謀是不可能揭露的——更簡單地說,它已根本不存在了。」

  「是這樣的嗎?你確信這一點嗎?」

  「我確實相信,完全相信,啊,天下最美麗的姑娘呀。」

  「但在兩月之前……是的,決不會超過兩月,我曾經得到消息,在角鬥士中間存在著陰謀:他們已經結成了一個秘密會社,他們有自己的切口,自己的暗號和自己的頌歌,而且,他們似乎想跟西西里的奴隸一樣,發動一次暴動。」

  「你真的相信角鬥士可能發動暴動嗎?」

  「為什麼不相信?……難道他們不會起來戰鬥,不會戰鬥到死嗎?」

  「怕是死在鬥技場上吧……」

  「正是這樣。如果他們能夠為別人的娛樂互相角斗而死,那麼為了獲得自己的自由,他們怎麼還會不起來暴動,即使不能活也寧可戰死呢?」

  「那有什麼關係,如果你已經確定你在兩月前就知道這消息,那就是說,這消息是真的了……而且事實上他們確實有過陰謀……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現在他們已經什麼陰謀也沒有了。」

  「唉,」美麗的希臘姑娘輕輕嘆了一口氣,「由於某些原因,我大概知道一些他們的情況,我伯我能夠猜到他們的企圖!」

  「那就更好了!但我卻不了解他們,而且一點兒也不想去探聽他們這種人的消息!」

  「角鬥士們已經彼此說妥了,如果對現行法律和當今的元老院不滿的羅馬貴族能夠領導他們鬥爭而且肯指揮他們作戰,他們就可似起來暴動!」

  「但是,由於羅馬的貴族,不論他們怎麼卑鄙,終歸是不肯去充任角鬥士的首領,做無恥的小人……」

  「但從前曾經有過這樣的例子……也罷,且不去說這個梅特羅比烏斯,你最好還是告訴我吧……」

  「但首先得請你滿足我的好奇,」戲子說。「你是從什麼人口中知道角鬥士陰謀的呢?」

  「從某一個角鬥士那兒……我的一個希臘同胞……」

  「愛芙姬琵達,你在人世間的威力真比天上的朱庇特還要大。你一隻腳踏在貴族住的奧林比斯山上,另一隻腳卻踏在卑賤小人生活的泥沼里……」

  「那有什麼關係,我要做我能夠做的事情,而且要儘力達到……」

  「達到什麼目的?」

  「權力,奪取權力!」愛芙姬琵達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喊道。她跳了起來,她的臉由於憤怒而扭歪了,在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惡狠狠的光輝,蘊含著象她這樣嫵媚而又嬌弱的姑娘所不應有的嫉妒、剛毅和果決的神情「我要奪取權力,變成一個有財有勢、人人都嫉妒的人……」接著她用充滿了熱情和力量的聲音輕輕說道:「使我可以復仇!……」

  梅特羅比烏斯雖然看慣了舞台上各式各樣裝腔作勢的表演,但此刻也感到吃驚了。他張著嘴獃獃地望著扭歪了臉地愛芙姬琵達。希臘姑娘一看到他的表情,便醒悟了過來,突然迸發出一陣大笑。

  「如果讓我扮演美秋婭,一定會扮演得很不錯的吧。也許不會象哈萊麗雅·愛姆波拉麗雅那樣成功,無論如何也不會比……可憐的梅特羅比烏斯;你已經驚愕得變成一段木頭了。雖然你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戲子,一個老是扮演女人和男孩子的戲子……」

  愛芙姬琵達說著又大笑起來,使梅特羅比烏斯覺得非常狼狽。

  「你問我要達到什麼目的嗎?」過了一會兒這位名妓問道。「沒有頭腦的老木柱,你不是問我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嗎?」

  她一面笑一面在梅特羅比烏斯的鼻子上彈了一下說:

  「我要成為象蘇拉的情婦妮柯波拉,或者年老的妓女佛蘿拉那樣的富人。佛蘿拉深深地愛上了葛涅烏斯·龐培,當龐培拋棄她時,她甚至生了一場大病。但是我對海沫中誕生的維納斯起誓,我決不會生這樣的病!我要變成一個很富、很富的女人!老傻瓜,你明白嗎?這樣,我可以盡情地享受種種樂趣,享受人生的種種歡樂,因為當生命結束的時候,正如非凡的哲人伊壁鳩魯斯教導我們的,一切就都完了,都不存在了。你明白嗎,我施展大自然賦予我的一切諂媚藝術和本領是為了什麼?我一隻腳踏在奧林比斯山上,而另一隻腳踏在泥沼里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那兒的泥漿不是會把你弄髒嗎?」

  「泥漿總是可以洗凈的。難道羅馬的澡堂子和噴水的蓬蓬頭還少嗎?難道在我的住宅里沒有浴室嗎?可是偉大的神啊!只要想一想,膽敢對我宣讀道德論文的是什麼人!竟是一個畢生鑽在最無恥、最卑鄙齷齪的泥沼和最污穢的泥漿里的傢伙!」

  「唉,不要說了!為什麼要用這樣鮮明的顏色來給我畫肖像呢。你把我的肖像畫得這樣維妙維肖,那會使人家一看到它就趕快逃走的。我剛才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我早已把我的道德踏在我的腳跟下了,道德對我有什麼用處啊?」

  梅特羅比烏斯走近了愛芙姬琵達,吻了吻她的手,繼續說:

  「神聖的人兒呀,什麼時候我才能得到你的報酬呢?什麼時候啊?」

  「報酬?為什麼要給你報酬,老色鬼?」愛芙姬琵達把手抽了回來,在梅特羅比烏斯的鼻子上面彈了一下,說:「你知道那些角鬥士有什麼計劃嗎?」

  「但是,天下最美麗的愛芙姬琵,」老頭子一面跟著這位在客廳里踱來踱去的名妓走,一面可憐地抱怨道:「難道我能發現什麼根本不存在的陰謀嗎?這叫我怎麼能呢,我心愛的人兒,這叫我怎麼能呢?」

  「那麼,好吧,」這位名妓轉過身來,浮起溫柔的微笑向梅特羅比烏斯親熱地看了一眼,接著說。「如果你想得到我的報酬,如果你想讓我對你表示感激……」

  「你下命令吧,下命令吧,神聖的人兒啊……」

  「那你就得繼續監視他們。我不相信角鬥士們會這麼輕易放棄暴動的念頭。」

  「我可以到庫瑪去,乘車子到加普亞去……」

  「如果你想探聽到一些什麼消息,最好是釘住斯巴達克思!」

  愛芙姬琵達一說出這個名字,她的臉頓時紅了。

  「啊,就是這個斯巴達克思,我己經緊緊地跟了他一個月,——不僅是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說得更確切些,是為了蘇拉。」

  「什麼?為什麼?你說什麼?」愛蕪姬琵達好奇地追問,一面走近了梅特羅比烏斯。

  梅特羅比烏斯向四周看了一下,好象害怕被人家聽見似的,拿起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面一放,接著對愛芙姬琵達低聲說:

  「這是我的懷疑……也是我的秘密。因為也許我可能弄錯,而且事情牽涉到蘇拉……我在證實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之前,不準備對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說起這—點。」

  愛芙姬琵達的臉上掠過一陣恐懼的陰影,那是梅特羅比烏斯所無法理解的,但當這個名妓聽到這個老戲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對她吐露自己的秘密時,她的心中就燃起了想把一切都探聽明白的好奇慾望。也許,除了推動她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的神秘的特殊動機之外,還得加上使她渾身難熬的女人的好奇心以及美女所特有的一種強烈願望:她想測驗一下她自己迷人的魔力究竟有多大,即使對這個年老的淫棍也不例外。

  「也許,斯巴達克思想暗殺蘇拉吧?」

  「你怎麼了?竟想出這種念頭來!」

  「那末是什麼事情呢?」

  「我不能告訴你……等到以後某一個時候……」

  「難道你竟對我也不肯說嗎,我親愛的、漂亮的梅特羅比烏斯?」愛芙妮琵達拉著老戲子的手,用她自己柔軟的手掌撫摸著他那衰老的臉頰。「難道你對我也要懷疑嗎?難道你還不相信我這與別的女人不一樣的認真的性格嗎?……你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說過,我可以算是希臘的第八個賢人。我對著你向我的保護神台爾菲的阿波羅起誓,永遠不把你告訴我的一切讓別人知道!嗨,說吧,我的好心腸的梅特羅比烏斯,說給你的愛芙姬琵達聽吧。那會使我對你感激不盡的。」

  她賣弄著風騷,撫摩著他,向他獻出溫柔的微笑,飛去迷人的媚眼,不到一會兒,她終於使他屈服在她的魅力之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看來,不讓你達到目的是決不能擺脫你的,」梅特羅比烏斯說。「那麼,就讓你知道吧!我懷疑——我的懷疑是有根據的——斯巴達克思愛上了范萊麗雅,而且范萊麗雅也愛上了他。」

  「啊,我對復仇女神的火炬起誓!」年輕的愛芙姬琵達頓時變得臉色慘白,惡狠狠地握緊了拳頭叫道。「這可能嗎?」

  「我完全相信這—點,雖然我還沒有證據……但是,你記住,切不可對任何人走漏風聲!……」

  「啊,」愛芙姬琵達喊了一聲,突然變得非常陰鬱,好似自己在跟自己說話。「啊……正是這個原因。對的,決不可能有別的原因!……只有女人……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她憤怒地叫道。「這麼說……她一定長得比我好看……唉,我這不幸的瘋女人啊!……這麼說,的確有另外一個女人……是她奪取了他的心!……」

  於是,這位名妓用雙手掩住臉大哭起來。

  不難想像,愛芙姬琵達的眼淚以及她無意間泄露出來的心事,會使梅特羅比烏斯感到多麼驚異。

  愛芙姬琵達,絕世的美人兒愛芙姬琵達,多少羅馬最有權勢、最豪富的貴族為了她而嘆息的愛芙姬琵達,從來不愛任何人的愛芙姬琵達竟會狂熱地自行愛上了一個勇敢的角鬥士;這位一向蔑視那些為數眾多的追求她的羅馬貴族的女人,她的愛情竟會遭到一個普通的釋放角鬥士的拒絕!

  必須替梅特羅比烏斯說句公道話,他從心底里憐惜著這位可憐的妓女。他走近了她,竭力想勸解她。他一面撫慰著她,一面說:

  「可是……也許這是不確實的……我可能弄錯……也許,這不過是我覺得如此罷了……」

  「不,不,你沒有弄錯!並不是你覺得如此……這是真的,真的!我知道,我感覺到這—點,」愛芙姬琵達用她那長袍的袍角,擦著痛苦的淚水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用陰沉但是堅決的聲調說:

  「好,我明白了……你給我揭露了這—點很好。」

  「是的,可是我求求你……你可不能出賣我……」

  「不要怕,梅特羅比烏斯,不要怕,恰巧相反,我要儘力酬謝你;如果你能幫助我把我所考慮的計划進行到底,你會在事實上看到我愛芙姬琵達怎樣報答你的。」

  她考慮了一會兒,然後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

  「聽著,你得騎馬上庫瑪……只是得趕快出發,今天就出發,立刻就出發……你要監視他的每一步,每一句話,每一聲嘆息……得到證據,我們就可以為,蘇拉的名譽復仇,為了我女性的驕傲復仇!」

  愛芙姬琵達激動得渾身發抖,接著走出房間,奔到門口,對驚詫萬狀的梅特羅比烏斯說:

  「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她真的很快就回來了,她帶來了一個緊鼓鼓沉甸甸的皮袋,把它交給梅特羅比烏斯說:

  「喂,拿去吧。這兒是一千個埃烏里。你可以拿去賄賂那面的女奴隸,但一定要把證據帶回來,聽見嗎?如果你需要更多的錢……」

  「我有……」

  「很好,你絲毫不要吝惜錢,我會補償你的……走吧……今天就走……切不可在路上耽擱……一弄到證據……就立刻趕回來……愈快愈好!」

  愛芙姬琵達一面說一面把可憐的老戲子推出房間,催促他出發。她陪著他循著走廊出去,經過客廳,經過供奉本宅灶神的祭壇,然後經過內院中盛雨水的石池,領他穿過前廳和外院,來到大門旁。她吩咐看門的奴隸說:

  「海爾摩根,看見這位老爺沒有?……不論他什麼時候來……不論白天或是黑夜,立刻領他進來見我。」

  她又跟梅特羅比烏斯說了一聲再會,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關上了門。她在房中來回地踱了很久,一會兒放慢了腳步,一會兒又加快了腳步。在她狂熱的頭腦中聚集和賓士著千萬種思慮、願望和計劃,她的神志一會兒變得昏昏迷迷,一會兒又突然為邪惡的念頭所照耀:那反映在她眼光中的感情裡面,已經沒有什麼人性的成份,有的只是殘忍的獸性的暴怒。

  最後她撲到床上,一面嗚嗚咽咽地哭,一面用雪白的牙齒咬著自己的手低聲叫道:

  「啊,復仇女神啊!幫助我復仇吧……我要為你們建造宏麗的神壇!……復仇,我渴望復仇!……復仇!……」

  為了明白美人愛芙姬琵達瘋狂的憤怒,我們不得不回到前面去。我要簡短地告訴讀者,自從范萊麗雅被愛戀斯巴達克思的熱情所征服並向他獻身的那一天起,這兩個月中間曾經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斯巴達克思具有威武的氣概,極其健美的體格,以及讀者還記得的,非凡的、動人的容貌。他那張臉在沒有為憤怒所扭歪的時候,老是露著可愛的微笑,給人以仁慈溫柔的感覺。他那對藍色的大眼睛,老是蘊含著熱烈的愛之魅力。毫不奇怪,正因為如此,他在范萊麗雅的心中燃起了那樣深摯強烈的愛火,正如那緊緊搜住他的心靈的、他對范萊麗雅的愛情一般。很快,這位有名的貴婦人在她的心愛的人身上發現了愈來愈多的新品質,新價值,她完全被它們征服了,因此她不僅真心誠意地愛他,而且還尊敬他,崇拜他——正如幾個月以前她尊敬和崇拜盧齊烏斯·考爾涅里烏斯·蘇拉一般,雖然她並不真正愛這個獨裁者。

  斯巴達克思自己是不是覺得幸福或者是不是真的幸福——那是不用描寫就會明白的。在他第一次領略了使人狂喜的愛情以後,他的心中就充滿了幸福的感覺,而且就跟一切熱戀的人一般,完全沉浸在幸福中,而且變成一個利己主義者了:他忘掉了不久前還鎖住他的鐵鏈,忘掉了他想望了這麼長久而且誓死進行到底的神聖的自由事業。是的,他忘掉了一切,因為只要是人,熱烈的愛情就會把他其他的感情一下子淹沒的,正如它使龐培、克拉蘇和西塞祿也變得昏昏沉沉一般。

  就在那一個時期,當斯巴達克思沒頭沒腦地沉浸在愛河中,當他認為自己被人愛上了,而且事實上也被人愛上了的時候,愛芙姬琵達曾經以跟他商量有關角鬥士密謀的重大問題為借口,堅執地再三邀請他到她家裡去。終於,斯巴達克思接受了她的要求,來到這位名妓的家裡。

  名妓愛芙姬琵達,我們上面已經說過,還不到二十四歲。在我們所描述的事情前八年,亦即羅馬紀元六百六十八年,在蘇拉經過長期圍困攻陷雅典以後,出生在雅典近郊的愛芙姬琵這便做了羅馬人的俘虜。她落到一個荒淫的貴族普勃里烏斯·斯達齊烏斯·阿普羅尼奧的手中,他就把這個秉性邪惡、嫉妒、奸詐而又愛慕虛榮的年輕女奴隸引到墮落的道路上。由於愛芙姬琵達和羅馬那些好色的老頭子發生了肉體關係,她很快就獲得了自由。接著,她就做了妓女,漸漸地獲得了財富、名望和勢力。除了稀世的美貌外,大自然還賦予她非凡的智慧,她就變成了各色各樣陰謀詭計的唆使人。當她探悉了一切罪惡的秘密,體驗了種種人生樂趣而且飽嘗了種種情慾的滋味以後,她對她自己的可恥生涯就開始憎惡起來了。剛好在這個時候,她碰上了斯巴達克思。他那赫克里斯一般的神力和非常英俊的容貌深深地打動了她。在愛芙姬琵達的靈魂深處,燃起了奇特的慾望,而且她毫不懷疑,認為這個角鬥士對她的要求—定會有熱烈的反應。

  當她用欺騙手段把斯巴達克思請到家裡,她就把她的看家本領、把她那迷人的盪態和那邪惡的習性給她的全部妖媚力量都施展出來了。但是,她極其驚奇地看到,這位釋放角鬥士對待她所有迷人的媚功,竟表示非常的冷淡;她不得不相信,當所有的人都貪婪地想獲得她的歡心的時候,還是有這麼一個能夠拒絕她撫愛的人;尤其是,這個輕視她的人,偏偏是她所鍾愛的獨一無二的人。但經過這一次變故以後,這位名妓原先的奇特慾望卻漸漸地出人意料地轉化為真正的熱烈的愛情;這一強烈的愛情是可怕的,而且是危險的,因為那是在罪惡的靈魂中燃燒起來的。

  斯巴達克思擔任了蘇拉的角斗學校校長以後,很快就到庫瑪去了。獨裁者蘇拉在庫瑪的郊外有一座華麗的別墅,他和他的家眷、侍從和傭僕常常住在那兒。

  由於角鬥士對愛芙姬琵達的愛情沒有絲毫反應,希臘姑娘的自尊心就大大受到了損傷,於是她猜測他那麼忽視她的原因,無疑,一定是碰上了一個竟爭者,另一個攫取了斯巴達克思全部愛情的女人。這位名妓本能地感覺到:只有另一個女人的愛,只有另一個女人的形象,才能夠使斯巴達克思控制自己,才能使他拒絕她的擁抱。於是她竭力想用種種辦法忘掉斯巴達克思,想把一切關於他的回憶統統從頭腦中驅逐出去,但結果還是毫無用處。人類的心理往往就是這樣,而且似乎永遠是這樣:愈是得不到手的東西,就愈是想得到它,而且在實現這—願望的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愈大,奮鬥的意志就愈是堅強。

  在這以前,愛芙姬琵這是幸福的、無憂無慮的,但是現在,她卻變成一個最可憐的神的創造物,一個在財富、歡樂和別人的追求崇拜中勉強度日的卑微生物。

  讀者已經看到,當愛芙姬琵達抓住了這—可以對她所憎恨也是她所熱愛的人以及那個幸運的競爭者進行報復的機會時,她是多麼高興啊。

  當愛芙姬琵達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讓種種邪惡的念頭在她罪惡的靈魂中馳騁,而梅特羅比烏斯騎上駿馬向庫瑪飛也似地趕路的時候,在維納斯酒店中發生了一件同樣重大的變故;這一變故,對斯巴達克思和他決心

  角鬥士們的餐桌安排在酒店裡的那個小房間里。他們在這兒覺得自己非常自由、舒適,並且可以毫無顧忌地進行坦率的談話,尤其是因為當時外面那個大房間里的客人已經很少,而且那幾個客人也是匆匆喝上—杯杜斯古爾酒馬上就走的。

  克利克薩斯和同伴們在桌旁坐下來以後,看到房間角落裡的那一張小桌子上面有一盆剩餘的食物,——顯然不久以前有一位客人在那張桌子上吃過晚飯。

  「告訴我,魯泰茜雅·齊蓓拉,眾神的娘……」克利克薩斯對那位正在桌旁忙碌地安放食物和張羅一切的老闆娘說。

  「我是娘,但不是神的娘,正是所有象你們這樣卑賤的角鬥士騙子的娘!」魯泰茜雅打斷他說。

  「可是你們羅馬人的神難道不是角鬥士嗎,他們比我們好在哪兒呢?」

  「啊,但願偉大的朱庇特饒恕我!我聽到了什麼樣瀆神的胡說啊!」魯泰茜雅忿忿地叫道。

  「我對戰神海蘇斯起誓,我既沒有扯謊,也沒有瀆神!我不用提到馬爾斯和他的事業,就拿酒神巴珂斯和英雄赫克里斯來說吧,如果他們兩位不是最出色最勇敢的角鬥士,他們干出來的那些業績不值得放到圓劇場和鬥技場上去表演,那就讓朱庇特用雷火馬上把我們漂亮的角鬥士老闆阿克齊恩就地打死!」

  桌旁的客人迸發出一陣不約而同的大笑,從四面飛來這樣的話:

  「說什麼『如果』……說什麼『如果』!……只要老天爺願意就可以打死他!」

  當喧鬧平息後克利克薩斯問道:

  「告訴我,魯泰茜雅,在這張小桌子上吃晚飯的客人是誰?」

  魯泰茜雅轉過身子,詫異地叫道:

  「他躲到哪兒去了?……唉,唉!」她向周圍看了一下又說。「啊,朱諾·盧齊娜呀!幫助我吧!……」

  「在你生你的小貓時幫助你!」一個角鬥士咕噥著說。

  「他走掉了!沒有付過錢就走了!」魯泰茜雅吃驚地說,一面向那張空無一人的小桌子撲了過去。

  「他?這個無名的人是誰?這個用『他』做名字的人躲到哪兒去了?」克利克薩斯問。

  「哈!」「獨眼」魯泰茜雅喊了一聲,立刻就安靜下來了。「我剛才說他,的壞話是多餘的。我原來就知道他是好人嘛。瞧,他在桌上給我留下了八個塞斯太爾司……除了付帳之外甚至還有多。我還得找給他四個半阿司呢。」

  「但願你立刻炸開來!你究竟告訴我嗎?」

  「唉,可憐的人!」魯泰茜雅離開桌子時繼續說。「他竟把記著帳的蠟板和尖筆也忘記在這兒了。」

  「讓普羅賽爾賓娜今天晚上把你的舌頭蘸上酸溜溜的甜醬吃掉,你這老梅該拉!你究竟說不說你那個客人的名字?」克利克薩斯大聲叫道,他被喋喋不休的魯泰茜雅惹得大發脾氣。

  「我說,我說,你們這些傻瓜!你們比普天下的女人還要好奇!」魯泰茜雅怒沖沖地答道。「在那張桌子上吃晚飯的客人是一位從薩賓納來的穀物商人。他有事情到羅馬來,幾乎每天都在同一個時間來這兒吃飯,這樣已經有好幾天了。」

  「那末拿來給我看,」克利克薩斯說。他從魯泰茜雅手中接過被忘記在桌上的那塊塗蠟的小木板和骨制的尖筆,開始讀那個商人記在上面的一切。

  蠟板上面確實記載著一批批買進的穀物、雙方議定的價格和一些出賣穀物的人的姓名,看來,他們已收過那個商人預付的定錢,因為在他們的名字下面注著一筆筆的數字。

  「只有一點我可無論如何也不明白,」「獨眼」魯泰茜雅說,「這位客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走掉的呢?我可以發誓,當你們進門的時候,他還坐在這兒呢!……啊——啊,我明白了!大概他叫過我,而當時我正忙著替你們準備灌腸和豬肉;他叫了又叫,見我不答應,因此就走了——大概他自己也很忙——但他還是把錢留在桌上。多正直的的客人啊!」

  接著魯泰茜雅就從克利克薩斯手中拿過小蠟板和尖筆走開去,一面自言自語地嘟嘟噥噥說:

  「明天他還會來的……一定會來的。我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餓慌了的角鬥士們不斷地吃著東西,大家幾乎不說句話,過了一會兒,有一個角鬥士問道:

  「究竟怎麼樣?這麼說,太陽還沒有消息?」

  「太陽躲到烏雲後面去啦,」克利克薩斯答道。

  「可是這真奇怪,」有一個角鬥士說。

  「簡直叫人不明白,」另一個低聲說。

  「聽到螞蟻的什麼消息嗎?」

  「螞蟻繁殖得愈來愈多,他們都在努力找尋食物,等待夏天降臨呢。」

  「讓夏天趕快到來吧,讓太陽發出萬丈光芒,叫辛勤的蜜蜂見了高頭,叫懶雄蜂的翅膀給太陽光燒掉。」

  「告訴我,克利克薩斯,在你一眼望得到的地方有幾顆星星啊?」

  「昨晚共有兩千兩百六十顆。」

  「還有新的星星出現嗎?」

  「它們要不斷地出現,直到整個太空布滿幾十萬億顆星星,變成一片光輝燦爛才止!」

  「看好槳」,」一個角鬥士看見那個衣索比亞女奴隸阿蘇兒走進房間時趕忙提醒大家。

  當阿蘇兒出去以後,一個高盧的角鬥士就用拙劣的拉丁話對大家說:

  「我們在這兒沒有一個外人,我想我們可以自由說話,不必用切口詞不達意地交談。我入盟不久,還沒有學會用切口流利地談話。現在我就用普通話問你們:我們盟員的數目增加了多少?我們的人數是不是每天都在增長?最後,我們究竟到什麼時候才可似起義,才開始真正的戰鬥究竟什麼時候我們可以用事實教訓這些驕橫愚蠢的統治者,使他們明白我們也是勇敢的人,而且可能比他們還要勇敢?……」

  「你太沒有耐性了,勃烈卓維爾,」克利克薩斯微笑著回答。「你不應當這麼匆忙、急躁!我們盟員的人數每一天都在上升;神聖事業的保衛者每小時每分鐘都在增加……例如今天晚上,在蘇勃里齊烏斯橋的那一邊,阿文丁山和雅尼古爾山之間女神傅林娜的聖林中將有一次集會:在這—次會議中,我們要按照我們規定的儀式吸收十一個忠心耿耿、經過考驗的角鬥士加入我們的同盟。」

  「在傅林娜女神的聖林里!」急性子的勃烈卓維爾說。「在那兒幾百年以上的橡樹的枝葉間,凱烏斯·格拉古沒有報過仇的怨魂還在那兒呻吟呢,可惡的貴族用他那高貴的血液滲透了這片神聖的禁地!對啊,被壓迫的人正應當在這座樹林里聚集起來,團結在一起,然後一致奮起爭取自由!」

  「但是我卻要這麼說,」一個沙姆尼特的角鬥士說。「即使我等不到起義的爆發,我還是要等待下去,這並不是因為我相信起義的結果一定會勝利,而是因為我早就渴望著和羅馬人戰鬥,替那些在內戰中犧牲的沙姆尼特人和馬爾西人復仇。」

  「不,如果我不相信我們正義的事業一定會得到勝利,那我就不會參加被壓迫者同盟了。」

  「我反正是註定要死的,但與其死在鬥技場里,我寧可死到戰場上。這就是我所以要加入同盟的緣故。」

  這時,一個角鬥士的短劍連同佩劍的皮帶都掉到地上去了——那把短劍原先是掛在身上的,但當他進了酒店後就解下來擱在自己的膝蓋上。那個角鬥士坐在一條凳子上面,那凳子正對著他的同伴們斜躺著的兩張餐榻。於是他彎下身子去拾短劍。突然,他叫道:

  「餐榻下有人!」

  真的,在餐榻下面伸出一隻腳來,從膝蓋直到腳踝都扎著寬闊的白布條製成的裹腳布(在當時很多人扎那種裹腳布,拉丁話叫做「克魯拉里斯」),而且還看得見綠色寬袍的袍角。

  吃驚而又激動的角鬥士們都紛紛從自己座位上跳了起來。

  克利克薩斯命令道:

  「看好槳!勃烈卓維爾和托爾克瓦多去趕走蟲子,讓我們來煎魚。」

  兩個角鬥士立刻執行命令,跑到門旁。他們倚著門框,開始無憂無慮地大聲交談,而其餘的人在一眨眼之間掀翻了餐榻,把躲在下面的一個三十歲模樣的漢子拖了出來。當那漢子被四隻強有力的大手抓住時,立刻就哀求饒命。

  「不許響,」克利克薩斯嚴厲地對他低聲說。「不許動彈,不然就在這兒叫你送命!」

  十幾把短劍的尖刃閃閃發光,警告這個落網的暗探,如果他敢哼一聲,就會馬上叫他的靈魂飛到陰間。

  「啊,那麼從薩賓納來的那位商人就是你了?在這—帶收購穀物而且放一把塞斯太爾司在桌子上的人也是你了?」克利克薩斯問道,他那充血的兩眼閃爍著陰沉而憎恨的光芒。

  「相信我,勇敢的人們……」那個暗探吶吶地說道,他的臉由於駭怕變成了青色。

  「閉嘴,混蛋!」一個角鬥士喊道,用力在暗探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奧瑪克爾!」克利克薩斯責備地說。「等一下……讓他說,是誰派他到這兒來的。」

  於是,他轉身對著那個可疑的收購穀物的商人叫道:

  「你決不是靠買賣穀物營生的,而是靠做姦細和告密過日子的……」

  「看神的份上……我求求你們!」那個暗探發出斷斷續續的顫抖的聲音說。

  「你是什麼人?誰派你到這兒來的?……」

  「饒了我的命吧……我把什麼都說出來……只要你們發發慈悲心,可憐可憐我,饒了我的命!」

  「這個且待我們以後再作決定……現在你先說!」

  「我叫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維萊斯……我是希臘人……以前是個奴隸,……現在是凱烏斯·維萊斯的釋放奴隸。」

  「哦,原來你是奉了他的命令到這兒來的?……」

  「是的,是他命令我來的。」

  「可是我們幾時冒犯過這位凱烏斯·維萊斯?為什麼他要派暗探來探聽我們的消息告密呢?如果他想知道我們秘密開會的目的,那他就是準備向元老院告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凱烏斯·維萊斯的釋放奴隸索索發抖地說。

  「不要狡賴……不要裝傻。既然維萊斯把這樣精細而又危險的工作付託給你,那就是說.他認為你這傢伙非常機靈、能幹,能夠勝任愉快地把這個任務徹底完成。快把一切和盤托出,如果你還想狡賴——對你不會有好結果的。」

  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知道事情不是鬧著玩的,他知道死亡就要臨頭了,因此,他象落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樣,決定把一切全都說個明白,盡最大的可能竭力保全自己的生命。於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供了出來。

  凱烏斯·維萊斯在卡提林納家的酒宴上知道了角鬥士中間存在著準備用暴動推翻現行法律和當前政權的某種秘密同盟。維萊斯深信這些不怕死的勇士是不會這麼輕易放棄自己的密謀的——因為他們再沒有什麼可以喪失,而得到的卻可能是一切;因此,當斯巴達克思那天晚上在卡提林納的三榻餐廳里,顯出痛苦而又絕望的表情,宣布放棄一切有關暴動的念頭時,維萊斯是一點兒也不相信的。相反,他完全相信,密謀仍舊存在,角鬥士的同盟正在繼續發展壯大,到了某一個好日子,他們就可以用不著羅馬貴族的同情和參加,舉起暴動的旗幟。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維萊斯為了對付這一密謀,曾經考慮了很久。他是非常貪財的,他認為只要對他有利,不論採取什麼手段都好:因此他決定派人跟蹤角鬥士們的行動,探聽他們的一切計劃,掌握陰謀的所有線索,然後向元老院告密。他希望元老院會因此給他一大筆賞金或者派他到某—個省份里去做官,這樣,他就可以合法地向當地的居民進行掠奪,大發其財,象絕大多數的財務官、監察官和總督一樣。誰都知道,這—不僅本身腐化同時也腐化了所有官吏的元老院,是不會理睬被壓迫居民的控訴的。

  維萊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在一個月之前就把這個任務付託給他的一釋放奴隸兼忠僕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他命令他緊緊跟蹤角鬥士們,注意他們的每一行動,探聽他們所有的秘密集會。

  這樣,一個月來,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就很有耐心地訪問了數也數不清的下等賭窟、妓院、酒館、飯店和客棧。那些場所大都處在羅馬最貧窮、最偏僻的區域,也是角鬥士們常常聚集和會晤的地方。

  經過他不斷的偷聽、觀察和監視,他已經獲得了好些證據,而且得出了某些推論。他明白,除了斯巴達克思之外,在角斗土中間最受大家尊敬也最有威望的人就是克利克薩斯。而且,如果角鬥士們有密謀存在的話,那麼它的主要線索就是掌握在克利克薩斯的手裡。因此,他就開始跟蹤克利克薩斯。同時,因為這位高盧角鬥士是維納斯酒店的老主顧,西里維烏斯就接連六、七天每天都上那兒去,有時候,甚至—天去上兩次。他探聽明白那天晚上同盟的小組長要在維納斯酒店裡集會,而且克利克薩斯本人也來參加,他經過長久的深思熟慮以後就決定採取狡猾的辦法:角鬥士們剛一到,他就趁「獨眼」魯泰茜雅忙著招呼的當兒鑽到餐榻下面去,因此誰也沒有注意他的突然失蹤。

  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敘述—切經過的時候,開始是用顫抖而且斷續的聲音、急促而且不相連貫地說出來的,但說到末了,他就說得愈來愈生動而且非常有聲有色了。克利克薩斯仔細地觀察著他,接著,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慢慢地非常沉著地說道:

  「你真是一個稀有的壞蛋!」

  「你把我估計得過高了,高貴的克利克薩斯,我,事實上……」

  「不,不,你比我們第一眼看到的還要危險得多!在外表上看來,你似乎是一隻笨山羊而且膽怯得象只兔子——可是現在瞧吧,你是多麼聰明而且多麼狡猾啊!」

  「可是我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你們不利的壞事……我只是執行我主人的命令……請看在我老實坦白的份上饒了我吧……而且,我可以對所有奧林比斯山上和地獄中的神起誓,關於你們的事情我對誰……對誰……甚至對維萊斯都沒有說過一句。我想你們一定可以饒恕我的性命,不論放我到什麼地方去都行。」

  「不要忙,我的善良的西里維烏斯,這—點我們以後再談吧,」克利克薩斯用嘲弄的口吻回答,接著他把七、八個角鬥士喊到身邊,對他們說。「讓我們出去一下。」

  他首先走出房門,接著又回過頭來對其餘的角鬥士說:

  「看住他……但是不要傷害他。」

  克利克薩斯和被他喊來的角鬥士們一起穿過酒店的那個大房間,走到巷子里。

  「我們怎麼樣對付這個壞蛋呢?」當角鬥士們圍住了克利克薩斯的時候,他問。

  「還用得著問嗎?」勃烈卓維爾回答。「象對付瘋狗一般幹掉他!」

  「要是放走他那簡直就等於我們自己出賣自己。」另一個角鬥士說。

  「讓他活命或者把他作為人質關到什麼地方去也是非常危險的,」第三個角鬥士說。

  「而且我們能把他藏到哪兒去啊?」第四個角鬥士問。

  「這麼說,就只好乾掉他?」克利克薩斯一面向同伴們投去探詢的眼光,一面說。

  「街上很荒涼。」

  「我們可以把他帶到街那一頭的小山頂上……」

  「Mors sua,vita mostrs,」勃烈卓維爾用教訓的口吻,無情而又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四個拉丁字眼。

  「是的,這是必要的,」克利克薩斯肯定道,他向酒店門口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問。「誰去殺死他?」

  大家沉默了好久,最後,一個角鬥士說:

  「幹掉一個手無寸鐵、不能自衛的人……」

  「如果他有短劍……」另一個角鬥士也躊躇地說。

  「如果他能夠而且願意保衛自己,我倒願意擔任這個工作,」勃烈卓維爾說。

  「可是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人……」沙姆尼特人托爾克瓦多猶豫地說。

  「你們都是勇敢而又崇高的人,」克利克薩斯激動地說。「都是應當獲得自由的人!但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利益,總得有一個人克制自己的憎噁心情,執行這一由我代表大家提出來的、被壓迫者同盟的法庭的判決。」

  大家都默默地不作聲了,並且低下頭來表示同意和服從。

  「再說,」克利克薩斯接著說。「難道他是用相等的武器跟我們公開戰鬥的嗎?難道他不是一個暗探嗎?如果不是我們發覺他躲在餐榻下,難道再過兩個鐘頭他還不把一切都告訴他的主人嗎?到了明天,我們就會全被人家關進瑪梅金納斯牢獄,而且再過兩天,就會活活釘死在塞斯太爾司廣場的十字架上了。」

  「對啊,真的,真的,」好幾個角鬥士低聲說。

  「那末,我以被壓迫者同盟的名義,命令勃烈卓維爾和托爾克瓦多去幹掉這個罪犯。」

  克利克薩斯叫到名字的那兩個角鬥士,低下了頭表示同意,於是大家跟著克利克薩斯一起回到了酒店。

  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維萊斯正恐懼地等待著對他命運的判決,那幾分鐘對他來說不但好象幾個鐘頭,甚至象好幾個世紀。當他的眼光落到走進酒店來的克利克薩斯和他的夥伴們身上時,他的臉頓時變得象紙一般白了,他的眼睛裡流露出恐懼的光芒——他在他們的臉上看出事情的嚴重性來了。

  「告訴我,你們已經饒我的命了吧?」他問,在他的聲音中含著哽咽。「你們決定保全我的生命了吧?……是吧?……我跪下來求你們,我要懇求你們看在你們父親、母親以及所有親人的份上……我哀求你們!……」

  「我們的父親和母親早已被人家奪去了,」勃烈卓維爾冷冷地回答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了。

  「我們所有的親人都被永遠隔絕了!」另一個角鬥士說,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怒和復仇的光芒。

  「起來,壞蛋!」托爾克瓦多命令道。

  「不要作聲!」克利克薩斯對托爾克瓦多喊道,然後轉過臉來對凱烏斯·維萊斯的釋放奴隸說。「你和我們一起出去。到了巷口我們再商議一下,怎樣決定你的命運。」

  克利克薩斯做了一個手勢,叫角鬥士們把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拉起來帶出去,但為了使這個暗深不致滿街狂叫,克利克薩斯故意留給他最後一線希望。接著,他夾在一大群拖著那個嚇得半死的釋放奴隸的角鬥士們中間走了出去,可是西里維烏斯並沒有抗拒,也沒有哼上一聲。

  一個角鬥士為了付「獨眼」魯泰茜雅的酒菜帳,留了下來。老闆娘並沒有注意到,在出去的二十個角鬥士中間,還夾雜著那個收購穀物的商人。角鬥士們出了酒店就向右拐彎,循著一條曲曲折折的污穢小巷一直往城牆旁走去。城牆外面就是一片曠野。

  角鬥士們在這兒停了下來。西里維烏斯·高爾台尼烏斯噗的跪了下來,一面哭一面哀求饒命。

  「卑鄙的膽小鬼,你要不要用同樣的武器,跟我們中間任何一個搏鬥呢?」勃烈卓維爾向那個拚命哀求他們的釋放奴隸問道。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們,我求求你們!」

  「我們沒有孩子!」一個角鬥士說。

  「我們被註定永遠沒有家庭!」另一個角鬥士又說。

  「你只會躲起來做姦細嗎?」勃烈卓維爾說。「你不能光明正大地跟人角斗嗎?」

  「饒了我吧!……生生慈悲心吧!……我求求你們!……」

  「那末上地獄去吧,膽小鬼!」勃烈卓維爾叫道,他一劍利進了暗探的胸膛。

  「讓所有既不要臉又沒有勇氣的小人都跟你一起完蛋吧!」托爾克瓦多說,一面用短劍向倒在地上的暗探又刺了一下。

  角鬥士們圍住了快要死去的人,默默地看著他最後的幾陣痙攣。他們的臉是憂鬱的,陰沉的。勃烈卓維爾和托爾克瓦多為了把短劍上的血跡擦乾淨,趁著鮮血還沒有凝結的時候,把短劍插進泥地好幾次,接著就把它們插到鞘里去。

  然後,二十個嚴肅而又沉默的角鬥士走出了荒僻的巷子,來到了羅馬的熱鬧街道上。

  在這件事情發生了一星期以後,大約在晚上第一支火炬燃著的時候,從阿庇烏斯大道那一邊來了一個騎馬的人,穿過加賓門進了羅馬城。他緊裹著大氅,想藉此略微抵擋一下滂沱大雨。那雨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個鐘頭,淹沒了羅馬的街道。加賓門附近永遠是非常擁擠的,因為這幾道門通向阿庇烏斯大道。阿庇烏斯大道是羅馬所有道路之王,因為它又分出好些枝枝丫丫的道路,通向賽季亞、加普亞、庫瑪、薩萊倫、倍涅文特、布隆的西和沙姆尼。加賓門的衛兵已經看慣了那種人來車往晝夜不息的情景。這兒有各種出身的人,他們穿著形形色色的衣服,有的步行,有的騎馬,有的坐轎,有的乘車,也有坐在套在兩頭騾子上面的涼轎上面的。但衛兵們望著那個騎馬的人和他的駿馬卻覺得有點兒奇怪:因為人和馬由於長速賓士都已累得精疲力竭,不但渾身大汗而且濺滿了泥漿。

  那個騎士穿過了加賓門就用馬刺踢馬,那匹馬就奮身疾馳而去。衛兵只聽見一陣響亮的馬蹄聲漸漸遠去,終於在遠處的街道上消失了。

  一會兒那匹駿馬已經跑到神聖街,在愛芙姬琵達的房子前面停了下來。那個騎馬的人跳下馬,拿起掛在門旁的青銅小錘,在門上重重地敲了幾下。回答他的是一陣狗的吠叫聲——羅馬城裡每一家人家都有守門的狗。

  那位抖動著透濕的大氅的騎者,不久就聽到看門人的腳步聲——他正穿過院子走來,一面大聲叱著狗,免得它再吠下去。

  「神靈保佑你,好心的海爾摩根!……我是梅特羅比烏斯;剛從庫瑪回來……」

  「一路上好!」

  「我渾身淋得透濕,簡直象一條魚……管雨的朱庇特在開玩笑,他要給我看看他儲蓄在空中的豐富雨水呢,……替我喊一個愛芙姬琵達的奴隸出來吧。叫他把我那匹可憐的馬拉到附近騾馬店的馬房裡去,讓他們把它安頓到一個馬棚里去,多喂它一些燕麥。」

  看門人拉住了馬勒子,用手指很響地擰彈了幾下,——這是叫奴隸出來的暗號——然後對梅特羅比烏斯說:

  「進來吧,進來吧,梅特羅比烏斯!這兒房子的安排您老人家是挺熟悉的。您可以在迴廊那兒找到服侍女主人的女奴隸阿斯巴茜雅,她會進去稟告的。您老人家的馬我會替您照顧的,一切照您剛才吩咐的辦理。」

  梅特羅比烏斯開始小心翼翼地走下前院的台階,竭力不讓自己摔交,因為摔交是不吉祥的預兆。他進了穿堂,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青銅掛燈的光輝,映出了按照當時風尚嵌在鑲木地板上的大字Salve(歡迎);接著,當客人只向前走了幾步,這個字又被壁上籠子里的一隻鸚哥反覆地大聲叫了出來。

  梅特羅比烏斯經過穿堂和前廳,又進了迴廊。他在那兒看到了阿斯巴茜雅,就吩咐她把他已經來到的消息去報告愛芙姬琵達。

  女奴隸起先是猶豫不決、搖擺不定的,但是梅特羅比烏斯堅持要她進去。阿斯巴茜雅正在害怕:如果她不把梅特羅比烏斯到來的消息報告女主人,她會叱罵她,甚至打她,但另一方面,這個可憐的女奴隸又怕在這時候進去打擾女主人會使她發怒。最後,她還是決定把梅特羅比烏斯到來的消息去報告女主人。

  但那時侯,這位名妓正舒適地坐在她那冬季密室中柔軟而華麗的躺椅上,一心一意地傾聽著坐在她腳旁的一個青年的愛情獨白。她的房間里擺著極其精美的傢具。那兒由於熊熊燃燒的爐火非常溫暖,到處散發著一陣陣奇妙的香氣。愛范姬琵達那大膽的手正撫摸著他那柔軟而又濃密的黑色鬈髮,而他呢,正用充滿了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一面用熱烈的富有詩意的話語,向她傾吐著自己的柔情和愛意。

  那個青年生就中等身材,身體顯得很文弱。一對極其靈活的黑眼睛在他端正、俊秀的白臉上顯得非常突出。他穿著一件極薄的鑲紫邊的白綢上衣,那證明他是一個非常高貴的上流人。這就是盧齊烏斯·盧克列梯烏斯·卡魯斯。他打年輕時就精通了伊壁鳩魯的哲學,在他天才的頭腦中已經打下了那部不朽的長詩的基礎。他在生活中也遵守他的導師的信條,他並不企求認真的、深摯的愛,而是追求那種剎那間的愛情冒險,因為他害怕:

  因為心上的創痕,

  除非結上了痂,

  只會一天比一天更使人苦痛……

  ……

  ……為了去除舊的愛神之箭

  去追尋新的,……

  那猶如用尖楔去敲出尖楔,

  短促的歡娛會飛快地消逝,

  猶如摘下……甜蜜的果實。

  但是,這並沒有能阻止他在四十四歲的壯年時期就用自殺來結束他的生命,而且正如一般人所推想的,那正是由於一種已經絕望同時又難以捨棄的愛情所促成的。

  盧克列梯烏斯是一個漂亮的、天才橫溢的青年,也是一個令人愉快而且機智的談話夥伴。他很富有,而且為了滿足自己的奇特慾望毫不吝惜金錢。他常常到愛芙姬琵達這兒來,在她的房間里耽上好幾個鐘頭。這位名妓對他也是另眼相看,而且常常熱情地加以接待,甚至比對那些較之盧克列梯烏斯更富有、更慷慨的嫖客還要殷勤。

  「你愛我嗎?」這位名妓風騷地問年青的盧克列梯烏斯,一面撫弄著他的一綹綹的鬈髮。

  「我沒有使你討厭嗎?」

  「不,我比以前更愛你了,因為:

  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我們彼此的佔有愈完滿,

  我們心胸中的奇異愛火

  就燒燃得更加猛烈。」

  正在那時候,有人輕輕地敲了一下門。

  「誰啊?」愛芙姬琵達問。

  阿斯巴茜雅膽怯地回答:

  「梅特羅比烏斯老爺已經從庫瑪回來了……」

  「啊!」愛芙姬琵達頓時漲紅了臉快樂地叫了一聲,從躺椅上跳了下來。「來了嗎?……快領他到書房裡會……我立刻就來……」接著她急忙轉過身子,對帶著不高興的樣子跟著站起來的盧克列梯烏斯用急促但是親熱的聲音說:「等我一會兒……難道你沒有聽見外面的暴風雨多厲害嗎?……我立刻就會回來……而且,如果那人帶來的消息——我已渴望了整整一星期啦——是很好的好消息,如果我在今天晚上能夠獲得我所渴望的一切,使我以後可以達到復仇的目的,消除我心頭的憎恨,那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享受我那歡欣的心情。」

  愛芙姬琵達極其激動地走出了密室,讓盧克列梯烏斯獨個兒又驚詫又不滿,同時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留在那兒。他搖搖頭,想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

  暴風雨正在外面瘋狂地咆哮。迅疾的閃電用突然迸發的慘白光芒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個房間,滾動的可怕的雷聲把屋基都要震坍了。在雷聲的轟響中,可以非常清楚地聽到冰雹落地的噠噠聲和驟雨的喧嘩聲。猛烈的北風發出了尖嘯,向所有的門窗和縫隙吹來。

  「萬神之王朱庇特正在天上作樂呢,他想給大家看看他那排山倒海的威力,」年輕的盧克列梯烏斯浮起嘲弄的微笑低聲說。

  他又踱了幾分鐘,然後坐在躺椅上。他坐了很久,在那兒默默地想著,似乎他的整個身心都沉浸在被大自然的激烈鬥爭所引起的感覺中了。接著,他突然從那架精美絕倫的小衣柜上,拿起一塊塗蠟的小木板和一枝銀桿鐵尖的小筆,俯下靈感橫溢的狂熱的臉,開始縱筆疾書。

  愛芙姬琵達走進了梅特羅比烏斯正在那兒等待她的書房。他已經脫下那件大氅,正在極其不快地打量它。它的確已經被雨和泥漿弄得不成樣子了。愛芙姬琵達喊住了正準備出去的女奴隸,說:

  「把壁爐里的火通得旺些。把衣服拿來,讓我們的梅特羅比烏斯換上衣服。然後在三榻餐廳里擺上一席豐盛的晚餐。」

  接著她拉起梅特羅比烏斯的雙手,緊緊地握著它們,問道:

  「怎麼樣?我的出色的梅特羅比烏斯,你一定給我帶來了好消息吧?」

  「從庫瑪帶來的消息倒很好,可是一路上的情形卻壞透了。」

  「看見了,看見了,我可憐的梅特羅比烏斯。坐得靠近爐火一些吧。」愛芙姬琵達把凳子挪近了壁爐。「趕快告訴我,你弄到了我所要的證據沒有?」

  「美麗的愛芙姬琵達,你也明白,金雨能夠給朱庇特打開達娜伊的高塔的青銅大門……」

  「嘿,不要再饒舌吧……難道剛才洗過的澡還沒有使你清醒一些,你不能說得簡短些嗎?……」

  「我用錢買通了一個女奴隸,在一個小小的門洞里好幾次看到斯巴達克思在下半夜三點到四點之間走進范萊麗雅的房間。」

  「啊,地獄裡的神啊,幫助我!」愛芙姬琵達發出痛快的歡呼。她把她扭歪了的臉轉向梅特羅比烏斯,她那睜大了瞳孔的憤怒的兩眼,向上鼓起的鼻翼,顫抖的嘴唇,就好象一隻渴血的雌老虎那樣。她喘著氣問道:「這麼說,每一天……這兩個混蛋都在玷辱……玷辱蘇拉的光榮威名?」

  「我想他們在戀姦情熱的時候是不顧一切的,連神聖的禁日也不會顧到的。」

  「啊,他們的禁日就要到了,因為我要把他們可惡的頭顱奉獻給地獄裡的神!」愛芙姬琵達得意洋洋地叫道。

  她轉過身子,準備出去,但又突然停下來,回頭對梅特羅比烏斯說:

  「你換好衣服就上三榻餐廳,我在那邊等你。」

  「我可不願意牽連到這種不體面的事情中去,」老戲子一面向指定給客人換衣服的房間走,一面想。「這昏頭昏腦的女瘋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真害伯,天知道她會幹出什麼勾當來啊!」

  梅特羅比烏斯一會兒就換好了衣服,向三榻餐廳走去,那兒正擺著一席豐盛的晚餐,等待著他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法烈倫酒,使這位「勇敢」的男人忘記了倒霉的旅行,而且把他剛才所想的災難快要降臨的不幸預感,驅除得乾乾淨淨。

  他還沒有吃完晚餐,那臉色慘白但是神態非常鎮靜的愛芙姬琵達已經來到了三榻餐廳。她手裡拿著一封用塗黑了的羊皮紙包起來的信。信外面用麻線扎得很緊,線結那兒還打上了封口的蠟印。蠟印上面是一個從浪花中誕生的維納斯女神像。

  梅特羅比烏斯一看到那封信就有些不自在,他問:

  「天下最美麗的愛芙姬琵達……我很願意……我很想知道……你這封信是寄給哪一位的?」

  「你怎麼還要問我?……自然是寄給盧齊烏斯·考爾涅里烏斯·蘇拉的羅……」

  「啊,我對摩穆斯神的假面具發誓,我的孩子,我們不能這麼著急,最好是把我們的決定仔細考慮一下。」

  「我們的決定?……這跟你有什麼相干?」

  「但是,偉大的、最最仁慈的朱庇特幫助我!……如果蘇拉對別人干涉他的私事感到不滿,那會怎麼樣呢!……如果他不去對付自己的妻子反而對我們告密的人大發雷霆,那又怎麼辦?……甚至,比這更糟——而且很可能是這樣——他會不會遷怒到所有的人身上呢?……」

  「可是這對我有什麼關係?」

  「唔,但是……這麼說……可是我的孩子,謹慎小心總不會錯。蘇拉的發怒,對你來說也許毫無關係……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很重要的……」

  「可是誰稀罕你這樣的人呢?」

  「我,我自己!我的美麗的、神和人都覺得可愛的愛芙姬琵達呀!」梅特羅比烏斯憤激地說。「我!我非常愛自己呢!」

  「可是在信上我並沒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論發生什麼變故,都跟你沒有關係。」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但是我的孩子,難道你不知道我跟蘇拉親近了三十年呀……」

  「我知道,我知道……甚至比你光榮的名譽所必需的還要親近呢!」

  「這是沒有什麼用處的……我很知道這頭野獸…那就是……就是這個人……不論我們之間有多少年的交情,他還是會把我的腦袋象殺雞那樣一下子揪下來的,事後他會下令用隆重的葬禮來尊敬我的屍骸,並且叫五十對角鬥士在焚毀我屍骸的火堆旁進行角斗。可是,不幸得很,我已經不能親自來欣賞我的哀榮和殉葬的角斗表演了!」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愛芙姬琵達說,「你決不會碰到什麼禍事的。」

  「但願我一向尊崇的神都來保佑我!」

  「可是現在你還是頌揚酒神巴珂斯,喝乾一大杯五十年的法烈倫陳酒來慶賀他吧。我親自來給你敬酒。」

  於是她拿起酒壺把法烈倫酒斟到這個老戲子的杯子里去。

  那時候,一個穿上旅行裝束的奴隸進了三榻餐廳。

  「記住我的話,狄摩菲爾。從這兒直到庫瑪,不許在任何地方耽擱!」

  那奴隸從愛芙姬琵達的手中接過信來,把它揣在襯衣和上衣之間的懷裡,繫緊了腰間的帶子。接著,他跟女主人道了別,轉過身子裹起大氅,走了出去。

  法烈倫酒使老戲子鬆開了舌頭,他又開始竭力訴說自己的恐懼。但是愛芙姬琵達終於使梅特羅比烏斯安靜了下來。她跟他約定下一天再見面,就出了三榻餐廳回到密室里去。盧克列梯烏斯正在那兒拿著那塊蠟板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他才寫的詩。

  「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可是,我看你並沒有浪費時間。把你的詩念給我聽吧。我知道你能夠做詩,而且能夠做極好的好詩。」

  「你和今晚在外面逞威的暴風雨,使我獲得了靈感……你說得對,我應當把這些詩首先念給你聽。然後,當我回到家裡去時,對著暴風雨去念。」

  盧克列梯烏斯站了起來,用非常文雅的態度朗誦道:

  暴風猛烈地鞭打海浪,

  毀滅巨大的船舶,驅散天空的烏雲,

  急疾地卷旋著馳過原野,

  吹倒大樹,刮上峻峭的山頂,

  猛烈地震撼森林:

  暴風,發瘋也似地猛烈吹刮,呼嘯著,發出可怕的隆隆聲。

  所以,風雖是物體,但只憑我們的眼睛卻看不見;

  它能捲起塵土和海水,

  狂暴地卷旋和拖曳天空中的烏雲。

  它們在空中流動無堅不摧,

  猶如性質柔軟的水。

  浩蕩的大河由於暴雨連綿而猛漲,

  瀑布又從高山絕頂往下傾瀉,

  它會衝垮森林,帶走斷株殘干。

  甚至堅牢的橋樑也抵擋不住水流的猛烈衝擊:

  當山上的溪澗被暴雨所充溢,

  就會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往下疾瀉,衝垮橋墩和木樁。

  急流發出怒吼毀滅一切,

  它能沖走水底的大石,用巨浪掃除一切障礙。

  一陣陣猛刮的狂風恰如強大的急流,

  當它們向任何方向逸出常軌,就會一陣又一陣向前猛吹,

  把進路上的一切加以驅逐和摧毀,

  或者就是掀起猛烈旋轉的颶風,

  把一切迅疾地攫住和捲走。

  我們已經說過,愛芙姬琵達是一個希臘女人,而且又是一個受過很好一教育的希臘女人。因此她不能不感覺到,也不能不讚賞這首詩的力量、美以及諧和的藝術價值,尤其是在當時拉丁文還發展得不夠完善,除了愛尼烏斯、普勞杜斯、盧齊里烏斯和台倫齊烏斯之外就沒有別的享有盛譽的詩人了。

  愛芙姬琵達用充滿了真摯感情的話對待人大加讚賞,因而他在跟她告別的時候微笑地說:

  「你得為了你的歡樂把這塊蠟板給我作為酬報:我把它帶走了。」

  「可是你得在把詩抄到紙上以後,馬上親自把它送還給我。」

  盧克列梯烏斯在答應了愛芙姬琵達很快就上她這兒來以後,就走了。他的心靈里縈繞著他剛剛完成的詩,這是他觀察大自然的結果,因此使這首詩充滿了強烈磅礴的氣勢和充沛的感情。

  愛芙姬琵這似乎非常滿意。她由阿斯巴茜雅陪伴著向自己的寢室走去,她決定在臨睡之前痛痛快決地想像和咀嚼一下那具有說不出的快樂的復仇滋味。但是,結果使她大為驚奇,原來這一快樂的滋味,並不象她想像中那麼完滿美妙,她只感到極其貧乏的一點兒滿足。尤其是當她上床睡覺以後,腦子裡反而突然充滿了她所完全意料不到的種種念頭。她命令阿斯巴茜推出去,讓燈仍舊點燃下去,只是把燈光弄得略微幽暗些。

  她把她所乾的事情一樁又一樁地加以回想,而且想像著她那封信可能引起的種種後果。很可能,蘇拉會把自己的怒火一直抑制到深夜,在他發現他們互相擁抱在一起的時侯,把他們兩個人統統殺死……

  當愛芙姬琵達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聽到范萊麗雅的死亡和她可恥行為的消息,她的心靈中就充滿了狂喜,這把到現在還在磨折她的痛苦的嫉妒心也沖淡了;那個目空一切的驕傲的范萊麗雅,不把她愛芙姬琵達看在眼裡的貴婦人,原來竟是一個邪惡、下賤而且偽善的女人;她的罪惡和過錯,比她愛芙姬琵這還要大上千萬倍呢。但是,當這位名妓一想到斯巴達克思,她的感情就完全起了變化。愛芙姬琵達在自己的想像中竭力為他的行為辯護,她在仔細地考慮以後甚至斷定:比起范萊麗雅來,色雷斯人的罪行要小得多。畢竟,他只是一個可憐的釋放角鬥士,而蘇拉夫人,即使長得並不好看,在他的眼中也會變成天仙美女。這個下賤女人一定用種種媚功把他整個兒迷住了,她使他無力抵擋她的進攻……事情一定是這樣,不會有別的可能。難道一個角鬥上敢自動覬覦蘇拉夫人嗎?而可憐的斯巴達克思在獲得她的愛情以後,自然就完全落到她的手掌中了,他一已經不能而且連一剎那也不敢去想另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的愛情了。現在斯巴達克思的死,愛芙姬琵達已經不認為是應得的報應了——不,這已是她不論用什麼理由都不能替自己辯護的了。

  愛芙姬琵達躺了好久都沒能睡著,她從這邊到那邊翻來覆去地轉動著身子。她的腦子裡充滿了種種悲慘的念頭,心中懷著極其矛盾的感情,她痛苦地嘆著氣,被可伯的想像嚇得索索發抖。她常常被疲乏所征服而睡著,但接著又猛地驚醒,重新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轉動。直到最後才算勉強睡著了,卻又做起可怕的夢來。房間里靜寂了一會兒,只聽見她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突然,愛芙姬琵達跳了起來,她恐怖地用哽咽的聲音喊道:

  「不,斯巴達克思!……不,殺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不能死!」

  不幸的妓女充滿了一腦袋不相連貫的、在睡夢中化為種種幻象的念頭。臨睡時使她想得頭昏腦脹的種種思想,結果竟幻化為斯巴達克思的形象,他對她發出臨死時的哀求。

  臉色慘白的愛芙姬琵這從床上跳了下來,她的臉由於痛苦而扭歪了。她披上了寬大的白袍,叫來了阿斯巴茜雅,命令她立刻去叫醒梅特羅比烏斯。

  她好容易才說服了梅特羅比烏斯,叫他立刻出發,追上狄摩菲爾,把她在三個鐘頭以前寫的那封信拿回來,因為她現在已不願意讓這封信落到蘇拉手裡去了。

  一路上感到極度勞頓的梅特羅比烏斯,由於喝葡萄酒而糊塗了,他賴在又舒服又溫暖的被窩裡不肯起來,因此愛芙姬琵達就不得不施出她所有的手段和媚功,才使他決定在兩個鐘頭以後出發。

  暴風雨已經停息了,整個天空中閃爍著千萬顆星星,只有那清新的但是冷得刺骨的風,使我們的旅人感到害伯。

  「狄摩菲爾比你早走了五個鐘頭,」愛芙姬琵達對梅特羅比烏斯說。「因此你不能只是騎著你的馬跑,而是應當使它飛去。」

  「唔,如果它是畢迦斯,我一定能使它飛起來的。」

  「歸根結底,這樣做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過了幾分鐘,傳來了一陣馬兒用全力賓士時所發出的急驟的馬蹄聲。馬蹄聲驚醒了奎林神的子孫;他們仔細地傾聽了一會,然後又緊緊地裹起被子,在溫暖的床上伸直了身子。當他們聽到馬蹄聲和外面怒吼著的寒風,想起在這時侯還有許多不幸的人在露天的野地里趕路,在寒風中挨凍,他們對自己溫暖的被窩就更加感到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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