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壞血統的故事 第9章

從表面上看，里諾死後，莉拉好了很多，她不再像一隻驚弓之鳥，滿臉驚恐不安。她臉上的皮膚之前像一張被風吹著的、鼓鼓的白色帆布，現在看起來柔和下來了，但那只是臨時的，很快她的臉上、額頭上，還有眼睛周圍出現了凌亂的皺紋，她臉頰上也出現了一些褶子。就好像她整個身體都開始變老了，她的腰開始彎曲，肚子也鼓了起來。

有一天卡門用她特有的語氣，憂慮地說：「蒂娜現在成了她心裡的一個死結，我們要想辦法讓這件事情過去。」但莉拉拒絕改變，關於她女兒的一切都保持原樣。安東尼奧和恩佐還在繼續默默地尋找著孩子，我覺得事情有些進展了，但忽然間安東尼奧也走了。他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帶著幾個金髮的孩子和妻子，還有已經年老的瘋瘋癲癲的梅麗娜走了，再也沒人跟她提供一些密信。她只剩一個人，把氣都撒在恩佐和詹納羅身上，她還會讓他們相互鬥爭，或者她只是漫不經心地想自己的心事，做出一副等待的樣子。

我幾乎每天都要去看她，甚至在我著急交稿時也想盡一切辦法，想讓我們像之前那樣親密。她越來越懶洋洋的，有一次，我問她：

「你還喜歡你的工作嗎？」

「我從來都沒喜歡過。」

「你說謊，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

「不，你記錯了，是恩佐喜歡，我是強迫自己喜歡。」

「那你找點別的事情做。」

「我現在這樣就很好，恩佐心不在焉，假如我不幫他的話，那公司就要關門了。」

「你們倆都應該從痛苦中走出來。」

「萊農，什麼痛苦？我們只是應該從憤怒中走出去。」

「那你們就從憤怒中走出來。」

「我們正在努力。」

「你們要振作一點，蒂娜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不要提蒂娜了，多關注一下你的女兒吧。」

「我很關注她們。」

「但還不夠。」

那些年她總能發現一些問題，推翻我的看法，讓我看到黛黛、艾爾莎和伊瑪的缺點。她說：「你忽視她們了。」我接受她的批評，她的話有些是有根據的，我太沉迷於自己的事情，有時候會忽視她們。但我把話題挪到她和蒂娜身上，後來我一個勁兒強調她發黃的臉色。

「你臉色太蒼白。」

「你臉色太紅了，你看看你自己，整個人紅撲撲的。」

「我說的是你，你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貧血。」

「什麼貧血。」

「我的月經想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來，有時候來了就不走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直都是這樣。」

「莉拉，你不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

我刺激她，有時候是挑釁她，但她從來都沒失控，或者說擺脫我的提問。我想，這都是語言的問題：她使用義大利語，就好像那是一道屏障，我試著用方言，因為我們的語言會更直率。但當我們倆說話時，她的義大利語是方言翻譯過來的，我的方言是義大利語翻譯過去的，我們倆說的都是一種虛假的語言。而我們需要脫口而出，用一種沒有經過過濾的語言。我希望她用童年那種真誠的語言對我說：「萊農！你他媽想幹什麼？我現在成為這個樣子，是因為我失去了我女兒，她可能死了，也可能活著。無論是死是活，對我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事，因為假如她活著，她現在生活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每天在她身上都會發生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看得很清楚，我每天白天夜裡都好像能看到她；但假如她死了，那我也死了，我的心死了，這種死亡比真正的死亡更讓人難以忍受，那是一種沒有情感的死亡，逼著你感受這一切，每天叫醒你，讓你洗漱，穿衣服，讓你吃飯喝水，工作，和你說話。假如你不明白，那是你不想明白。只是看到你穿得整整齊齊，頭髮打理得像剛從理髮店裡出來，你的幾個女兒在學校里學習很好，她們做什麼都很完美，就連這個會讓她們變壞的地方似乎對她們也有好處，會讓她們變得更自信、更驕傲，更確信自己有權利獲得一切，這都讓我的血變得發苦，我已經那麼苦了。你走吧，放過我吧，蒂娜應該會比你們所有人都好，但她被帶走了，我受不了了。」

我應該讓她說出這樣混亂惡毒的話。我感覺她凌亂的腦子裡已經浮現出這樣的話，但她一直都沒這樣說。相反，仔細想想，在那個階段她要比之前任何一個階段平和一些。也許我所希望的那種發泄只是我自己的臆想，讓我無法看清形勢，讓我更無法理解莉拉的行為。有幾次，我懷疑她腦子裡有一些無法言說、我無法想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