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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 壞血統的故事 第1章

所屬書籍: 失蹤的孩子

我是一九九五年徹底離開那不勒斯的,那時候人們都說,這個城市正在崛起,但我對於它的崛起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那些年,我看到新火車站、諾瓦拉街上的摩天大樓,以及斯卡姆比亞區那些展翅欲飛的建築拔地而起。還有修建在阿萊納奇亞區灰色的石頭上的、塔代奧·達賽薩街和國家廣場上的那些鱗次櫛比的新建築。那些建築在法國或日本被設計出來,然後在彭蒂塞利和波焦雷亞萊區被用一種緩慢、晃晃悠悠的方式修建起來,在很短的時間裡,這些大樓會失去所有光彩,成為那些絕望的人的巢穴。我們說的是什麼復興呢?那只是現代化的胭脂,胡亂塗抹在這個城市腐朽的臉上,只能讓人覺得滑稽。

每次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重生的口號會點燃人們的希望,一切都會支離破碎,成為殘渣,落在之前的殘渣之上。因此我沒留在那不勒斯,支持在義大利共產黨領導下的城市重建,我決定搬去都靈,去一家當時勢頭很好的出版社當主編。四十歲之後,時間開始狂奔,我沒法跟上來,真實的日曆被合同上的交稿日期取代了,一年一年就隨著一本本書的出版過去了。對於發生在我還有我女兒身上的事情,很難說出一個具體的日子。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寫作,我把這些事情都嵌進寫作了,這件事或那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幾乎會用一種不自覺的方式,去查看我的書的出版日期。

我已經寫了很多書了,這給我帶了一些權威和聲譽,還有富裕的生活。隨著時間的流逝,撫養幾個女兒的負擔也越來越輕省。黛黛和艾爾莎——先是老大,然後是老二——都去波士頓上學了。彼得羅那時已經在哈佛當了七八年教授,他鼓勵兩個女兒去美國。和父親在一起,她們很自在。除了有幾次,她們會寫信抱怨那裡的氣候,還有波士頓人愛賣弄學問,她們對自己很滿意,很高興擺脫了很多年前我強迫她們作出的選擇。這時候伊瑪也渴望能像兩個姐姐一樣,我還在城區做什麼?剛開始,回那不勒斯這個選擇給作為作家的我帶來了好處——我本可以選擇生活在別處,但卻留在了一個充滿危險的城郊,繼續接觸現實,從中汲取素材,但現在有很多知識分子都會這麼做,其次是因為我的書選擇了其他的道路,城區的主題已經退縮到一個角落了,我現在擁有一定的名聲和地位,假如我把自己的生活限定在一個很小的空間里,只能不安地記載我的兄弟姐妹、朋友、他們的孩子和侄子外甥,甚至是我的女兒的生活一步步惡化,這難道不是一種虛偽?

伊瑪當時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她學習很努力,生活上也什麼都不缺。但她說一口粗糲的方言,她的同學我都不喜歡,假如她晚飯後出去,我會非常不安,但她常常會自覺待在家裡。我自己不怎麼出去,我在那不勒斯的生活很局限,我會和那不勒斯文化圈的朋友見面,會有一些男人追求我,後來都不了了之,非常短暫。那些非常出色的男人生活在這裡,他們遲早也會為成為失望的人,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憤怒,他們很風趣,但總夾雜著一絲惡意。有時候我感覺到,他們追求我只是為了讓我看看他們的稿子,詢問我對於電視或者電影的看法,有時候只是為了向我借錢,然後就消失了。我強顏歡笑,很艱難地維繫著我的社會和感情生活。晚上穿上漂亮的衣服從家裡出去,對我來說不是一種樂趣,而是一種懲罰。有一次,我沒有來得及關上大門,就被兩個不到十三歲的男孩搶劫了,那個計程車司機在距離我兩步遠的地方等著,他一直沒有從窗口探出頭來。因此我決定離開。一九九五年夏天,我和伊瑪一起離開了那不勒斯。

我在波河沿岸租了一套房子,就在伊莎貝拉橋邊上,我和小女兒的生活馬上就好了很多。對我來說,住在都靈,讓反思那不勒斯的一切變得更加容易,我能更清醒地描述它。我熱愛我的城市,但我再也不會捍衛它。我確信,我對那不勒斯的不安和沮喪遲早會消失,但對它的愛就像一個鏡子,可以讓我看到整個西方。那不斯勒是一個歐洲大都市,它的姿態很明確:相信技術、科學和經濟發展,相信自然是善意的,歷史會向好的方向發展,相信民主會得到普及,但一切都缺乏根基。我有一次寫道——我想到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莉拉的悲觀主義——出生在那不勒斯,只在一個方面有用,就是從一開始我們就幾乎本能地知道:夢想著毫無限度的發展,其實是一個充滿暴力和死亡的噩夢,現在很多人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了類似的想法。

二〇〇〇年伊瑪去巴黎上學了,我又成了一個人。我盡量說服她不要去,我說沒這個必要,但她周圍的朋友都作出了這個選擇,她也不想落後。剛開始,我沒覺得太難過,因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但過了兩年,我開始感覺到年老的到來,就好像我自己,還有我取得成功的那個世界都在慢慢淡去。儘管我的幾部作品都獲得了一些非常重要的獎項,但那些書賣得很少,比如說二〇〇三年,我寫的十三本小說還有兩本雜文,一共給我帶來了兩千三百二十三歐元的收入。我應該採取對策,我的老讀者對我已經沒什麼期待了,那些年輕的讀者——準確來說應該是女讀者,從我開始寫作以來,我的大部分讀者都是女性——她們都有著別的品味和興趣。為報紙撰稿也不再是一個收入來源,報紙對我已經失去興趣了,編輯也很少找我約稿,要麼他們會給我很少的稿費,要麼就一點兒錢也不給。至於電視,在九十年代的幾次成功演播之後,我試著做了一個關於古希臘和古羅馬文學的節目,是一個下午的節目。產生這樣一個想法,只是因為幾個朋友——其中包括阿爾曼多·加利亞尼的建議,他在廣播5台有自己的節目,他和國家電視台的人關係不錯。結果那個節目徹頭徹尾地失敗了,我再也沒有過類似的工作機會。我之前一直擔任主編的出版社,也開始走下坡路。二〇〇四年,一個三十多歲、很聰明的小夥子讓我出局了,我成了一個外部顧問。我六十歲了,感覺自己走到了職業生涯的盡頭。在都靈,冬天太冷,夏天太熱,文化圈的人都不是很熱情,男人眼裡已經沒有我了。我很焦慮,晚上睡得很少。我從陽台上看著波河,河上划船的人,還有旁邊的小山,我很厭倦。

我開始頻繁去那不勒斯,但我已經不想再見我的親戚朋友了,他們也不想見我。我只和莉拉見面,但經常我連她的面也不見,她讓我很不自在。最近幾年,她對那不勒斯產生了激情,但在我看來,那是一種很粗野的地方主義。我更願意一個人沿著卡拉喬洛海濱路走,走上沃美羅,或者去法院路散步。二〇〇六年春天,我在維托里奧·埃曼努埃萊大街的一家老賓館住著,天開始下雨,一直停不下來,我關在房間里出不去。為了打發時間,我開始寫作,在短暫的幾天時間裡,我寫了一篇大約八十頁的小說,以城區為背景,講了蒂娜的故事。我寫得很快,沒有時間去虛構,結果寫出了一些乾巴巴、很直接的文字,故事的結尾是通過想像加上去的。

我在二〇〇七年秋天發表了這篇小說,題目是《友誼》。這本書很受歡迎,到現在還賣得很好,學校老師會讓學生讀這本書,作為暑假作業。

但我很討厭這本書。

在這本書出版兩年前,吉耀拉的屍體在城區小花園裡被發現時——她死於心臟病發作,一場慘淡、孤寂、可怕的死亡——莉拉讓我答應她,永遠都不會寫她,但我沒信守諾言,我用一種最直接的手法把她的故事寫了出來。有幾個月,我相信這是我至今為止寫得最好的一本書,我作為作家達到了新的頂峰,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受到關注了。但二〇〇七年年末快要到聖誕節時,我去馬爾蒂里廣場上的菲爾特瑞奈利書店推廣這本書,我忽然為自己感到羞恥,我很擔心在人群里看到莉拉,她可能會出現在第一排,已經做好了提問的準備,隨時會讓我陷入尷尬和困境。但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順利,我受到了大家的歡迎。回到賓館,我感覺信心大增,我試著給她打電話,先是固定電話,然後是手機,後來又打了固定電話,她沒有接。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接過我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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