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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所屬書籍: 離開的,留下的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後來我試圖釐清我們的這通電話,還有莉拉的啜泣帶給我的影響,我覺得很難分析清楚。假如往深了想,她好像要對我表達一種有些矛盾的讚賞,好像她的哭泣,肯定了她對我的情感,還有對我的能力的信任,最後抹去了她對我的那兩本書的負面評價。只有在過了幾天之後,我才意識到,她的啜泣使她能在不明說的情況下摧毀我的作品,並躲過了我的怨恨。而且,她給我定了一個非常高的目標——不要讓她失望,讓我沒法嘗試寫其他東西。但我要重申一遍,無論我怎麼反覆琢磨我們的那次通話,我都沒辦法說,這通電話是這件事或者那件事的開始,也是我們之間友誼最密切的,或者說是最猥瑣的交流。當然,莉拉的鏡子效應得到了加強,她更彰顯了我的無能。當然,這樣一來,我感覺我更容易接受我的失敗,就好像莉拉的觀點,要比我婆婆的觀點更權威,更充滿感情,也更具有說服力。

實際上,過了幾天之後,我給阿黛爾打了電話。我對她說:「謝謝你對我這麼開誠布公,我意識到你說得對,現在我也感覺到了,其實我的第一本小說也有很多缺點,也許我需要反思,也許我在寫作上沒有天分,或者,我只是需要時間。」我婆婆馬上就對我說了很多好話,她讚揚了我的自我批評的能力,她提醒我,我有自己的讀者群,那些讀者還在等著我。我嘟囔著說:「是的,當然了。」之後,我馬上把剩下的一份手稿塞到抽屜里,把那些寫滿筆記的本子也放起來了,我投身於日常的瑣事。第二本書讓我白白浪費了精力,這給我帶來了極大的煩惱,最後這種厭煩也延伸到了我的第一本書上,也許還包括文學創作本身。有時候,我腦子裡掠過一個影像、一個迷人的句子,我就會覺得一陣痛苦,我會盡量轉去思考其他事情。

我的精力都投向了家庭、兩個女兒,還有彼得羅。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克萊利亞回來,一次也沒有,我也從沒想過另找一個人幫我。我開始什麼活兒都干,我這麼做,就是為了讓自己感到麻木,我這麼做並不是很吃力,也沒有懊悔,就好像我忽然間發現了使用生命的正確方法。好像有另一個我,在對我耳語:不要胡思亂想了。我非常投入地做家務,照顧艾爾莎和黛黛,這給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就好像除了肚子里的孩子,除了稿子的壓力,我還擺脫了一個更為隱秘的包袱,我自己也無法說清的一種東西。艾爾莎表現出她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小寶貝:她洗澡時間很長,也很愉快,她吃飯睡覺都很乖,在睡覺時也會笑。但我要非常小心黛黛,她非常恨這個小妹妹,她早上醒來時,總是一臉惶恐,說她夢見把妹妹從火中、從水裡或者從餓狼的嘴裡救下來。有時候,她會假裝自己是個小嬰兒,也想吃奶,並模仿嬰兒的啼哭,實際上她不滿足於自己的處境,她已經差不多四歲了,語言能力很發達,已經可以生活自理了。我一直對她充滿感情,表揚她的聰明,還有她的靈敏。我讓她相信,我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她的幫助:買東西,做飯,還要留神小妹妹不要摔了。

同時,我非常擔心自己又一次懷孕,我開始吃避孕藥,我發胖了。我覺得自己渾身是腫的,但我還是不敢停葯。那時候,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再次懷孕。另外,我已經不像之前那麼關注自己的身體了。我覺得,有了兩個孩子之後,我不再年輕,而且要承擔各種辛勞:給她們洗澡,穿衣服,脫衣服,推著小車出去,買東西,做飯,抱一個,拉一個,或者同時抱著兩個,給其中一個擦鼻涕,給另一個擦嘴,承擔每天的工作。我作為女人已經成熟,會像城區的那些母親一樣,並沒什麼好惋惜的。這沒什麼不好,我對自己說。

在抵抗了很長時間之後,彼得羅終於接受了避孕藥,他很擔憂地看著我。他說,你越來越圓了,你身上長的這些斑是怎麼回事兒?他擔心我和兩個孩子或者他自己會生病,但他很痛恨醫生。我盡量讓他放心,那段時間他瘦了很多:他的眼圈越來越黑了,頭上已經開始出現了一縷縷白頭髮。他一會兒說膝蓋疼,一會兒說右腰或者肩膀疼,但他不願意去看醫生。我逼他去,我自己帶著孩子陪他去,最後的結果是,除了需要服用一些鎮靜劑,他的身體很健康。這讓他欣喜若狂了好一陣子,所有癥狀都消失了。但沒過多久,儘管他在服用鎮靜劑,他又開始出狀況了。有一次,黛黛不讓他看電視新聞——那是在智利的軍政府剛上台之後——他非常粗暴地打了孩子的屁股。我剛開始吃避孕藥時,他比之前更加頻繁地想做愛,但只是在早上或者下午,他說,晚上做愛的話,那會讓他一點兒也不困,讓他不得不學習大半個晚上,會讓他積勞成疾。

這都是胡說,因為對他來說,晚上學習一直都是一種習慣,而不是一種必須。但是,我還是說:「那我們就別晚上做了,怎麼都行。」當然了,他有時候讓我很抓狂,很難讓他做一些對家裡有用的事兒,比如說,讓他有空兒的時候去買東西,吃完晚飯後洗碗。有一天晚上,我失去了耐心,我沒跟他說什麼難聽話,我只是提高了嗓門。我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只要叫喊一下,他的固執馬上就會消失,他就會聽我的。有時候,我對他很強硬,這也能讓他那些臆想的疼痛消失,甚至讓那種不斷想要我的過剩慾望也會消失,但我不喜歡那麼做。一旦那麼做的時候,我自己也很受罪,我覺得,這會激起他一陣痛苦的痙攣。無論如何,效果持續的時間也不長。他會讓步,調整自己,很嚴肅地做一些自己該做的事情,但當他真的很疲憊時,他會忘記我們說好的事,只想著自己,又會恢復到之前的樣子。最後,我不管他了,我想逗他笑,吻他,讓他洗幾個盤子,而且他又洗得不幹凈,對我能有什麼好處呢?只能看到他拉長的臉,還有嘟囔,他的意思是:我有工作要做,但我卻在這裡浪費時間。最好讓他輕鬆一點,我很高興能避免一種緊張的關係。

為了不讓他焦慮,我學會了不跟他說我自己的事,他好像也不是很關注我的看法。假如我們交談,比如說,關於政府對於石油危機採取的措施,假如他讚美意共靠近天主教民主黨的做法,他只希望我默默聽著,並對他表示贊同。有幾次,我對他說的觀點表示不贊同,他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要麼用一種老師對學生說話的語氣說:「你沒有受到好的教育,你不知道民主、國家、法律還有協調不同國家、不同利益,實現平衡的價值。」要麼他就會說:「你喜歡世界末日。」我是他的妻子,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妻子,他期望在他談論政治、他的研究,以及他正焚膏繼晷、躊躇滿懷寫的新書時,我能仔細聽他的話,但這種關注只是情感方面的,他不想聽到我的看法,尤其是當我對他表示懷疑時。他對我說話,那就像他在大聲思考,只是想讓自己思路清晰。他母親,還有他姐姐都是另一個類型的女人,很明顯,他不希望我成為她們那樣。在他比較脆弱的階段,我從他的有些話中能聽出來,他不僅僅不贊同我出版我的第一本書,那本書的成功也讓他很不悅,至於我寫的第二本書、我的稿子去了哪裡,他從來都沒有過問,也沒有問我未來有什麼打算。我再也沒有提過寫作的事兒,這似乎讓他鬆了一口氣。

彼得羅越來越表現出很糟糕的、出乎我預料的一面,但這並沒有促使我去找別人。有時候我會遇到馬里奧,就是那個工程師,但我很快發現,勾引別人和被別人勾引的慾望已經消失了,而且我覺得,曾經那個不安分的階段,讓我覺得自己很好笑,還好那個階段過去了。那種想從家裡出去,參加這個城市公眾生活的渴望,也慢慢消退了。假如我決定參加一場辯論會,或者一次遊行,我總是會帶著兩個孩子,我覺得很自豪,我的包里鼓鼓囊囊,塞著她們需要的東西。那些不贊同我這麼做的人會說:「她們這麼小,可能會很危險。」儘管如此,但我還是每天都出門去,無論天氣怎麼樣,只是為了讓兩個女兒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出去的時候,我總是會帶上一本書,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儘管想營造一個自己的文學世界的野心已經消失了,但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會讀書。通常我會先走一走,找一個離家不遠的長椅坐下來,翻閱一些複雜的評論,閱讀報紙,有時候嘴裡會喊:「黛黛,不要跑太遠了,到媽媽這裡來。」我就是這樣,我要接受現實。無論莉拉的生活發生了什麼,那都是她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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