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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所屬書籍: 離開的,留下的

她知道,米凱萊遲早都會再次出現在她的生活里,但在布魯諾的辦公室里看到他,這讓她感到害怕,就像小時候,她害怕房子陰暗角樓里出現的幽靈。她想:他來這裡幹什麼?我應該馬上離開這裡。但米凱萊看到她,就馬上站了起來,他張開了雙臂,看起來真的很激動。他用義大利語說:「莉娜,真榮幸啊!我真高興看到你。」他想擁抱莉拉,假如她沒用一個不由自主的厭惡動作擋住他,他一定會擁抱她。有幾秒鐘,米凱萊張著雙臂站在那兒,有些尷尬,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顴骨和後脖子,用另一隻手指著莉拉,對索卡沃說——這次是用了虛假的語氣:

「你看看,我真沒法相信:你真的把卡拉奇太太藏在香腸廠里。」

莉拉用一種生硬的語氣對布魯諾說:

「我等一下再來。」

「你坐下!」布魯諾陰著臉說。

「我就想站著。」

「坐下吧,要不然太累了。」

她搖了搖頭,還是站著,米凱萊對索卡沃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你放棄吧,她就是這樣,從來都不聽你的。」

莉拉覺得,米凱萊的聲音要比之前更有力,他把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就好像最近這幾年,他一直都在練發音。也許是為了節省力氣,也許是為了不按他說的來,她改變了主意,坐了下來。米凱萊也坐了下來,一直對著她說話,就好像從那時候起,布魯諾已經不在房間里了。米凱萊滿臉客氣,仔細地看著她,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說:「你的手都毀了,真是遺憾,以前你當姑娘的時候,手是那麼漂亮。」他聊起了馬爾蒂里廣場上的商店,講得很詳細,就好像莉拉還是他的員工,他們見面是為了談論工作。他提到了店裡的貨架,新的燈光,還有他決定又一次把通往院子的門堵死了。莉拉想起了那道門,她用方言低聲說:

「你的商店關我屁事兒。」

「你要說我們的商店:那是我們一起建起來的。」

「我從來沒和你一起建過任何東西。」

米凱萊還在微笑,他搖了搖頭,表示完全不能認同。他說,就像那些使用自己的雙手和頭腦的人一樣,有人出錢,投資也是一種建設和創造,錢可以創造風景、形勢還有人們的生活。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他們的幸福全在我的

99lib.net手上,只要我簽一個字,他們要麼會幸福,要麼會毀掉。然後,他又平靜地聊了起來,好像他們是好朋友,他很高興跟她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他從阿方索開始講起,後者在馬爾蒂里廣場上幹得不錯,他現在賺得挺多的,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了,但阿方索不是很想結婚,他還是想讓可憐的瑪麗莎一直做他的女朋友,而自己想幹什麼幹什麼。作為老闆,他鼓勵阿方索結婚,穩定的家庭對於員工有好處,現在他提出要出錢給阿方索辦婚禮,最後他們決定在六月舉行婚禮。你看,他說,假如你當時繼續為我工作,那就沒有阿方索什麼事兒,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你就會過得像女王一樣。他沒給莉拉說話的機會,他把煙灰彈到了一個銅質的老煙灰缸里,對她宣布說,他馬上也要結婚了,也定在了六月,當然是和吉耀拉——他生命中的女人。他抱怨說:「很遺憾,我不能邀請你來,我倒是很樂意邀請你,但我不想讓你丈夫尷尬。」他開始談到了斯特凡諾、艾達還有他們的女兒。他說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很多好話,又說現在兩家肉食店已經不像之前了。卡拉奇他們家,他解釋說,他們的父親留下的錢沒花完的時候,他們的日子還能湊合,但現在他們的生意岌岌可危,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像在一片動蕩的海上,斯特凡諾的小船已經進水了,他已經撐不下去了。他的競爭對手越來越多了,不斷有新的店鋪開張。比如說馬爾切洛,想要擴建已經過世的堂·卡羅的百貨鋪,想搞一家什麼東西都賣的商店:肥皂、燈泡、香腸還有點心。馬爾切洛已經開起來了,生意好得不得了,那家店鋪叫「無所不有」。

「你是在說,你和你哥哥讓斯特凡諾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莉娜,我們只是做我們的事兒,沒別的想法,相反的,對於我們的朋友,假如我們能幫一把,我們是很願意幫忙的。你猜猜,馬爾切洛讓誰在新商店裡工作?」

「我不知道。」

「你哥哥。」

「你們讓里諾淪落成了你們的售貨員?」

「是呀,你把他甩開了,小夥子要養活你父親、你母親,他有一個兒子,皮諾奇婭又懷孕了。他能怎麼做呢?他去找馬爾切洛,我哥哥就幫了他一把。你不高興嗎?」

莉拉冷冰冰地回答說:

「不,我一點都不高興,你們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喜歡。」

米凱萊做了一個很不悅的表情,他想起了布魯諾,就說:

「你看到了吧,就像我剛才對你說的,她的問題在於脾氣很壞。」

布魯諾很尷尬地笑了笑,他想表示認同。

「真是這樣。」

「她的脾氣也傷到你了吧?」

「有點兒。」

「你知道,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曾經把一把裁皮子的刀子,架在我哥哥的脖子上,當時我哥有兩個她那麼高?那不是開玩笑,她當時差點兒動手了。」

「說真的嗎?」

「是的。這個女人不得了,有勇氣,有決心。」

莉拉緊緊握住拳頭,對抗著身體的虛弱。房間在起伏,那些死的活的東西都在擴散。她看到米凱萊在煙灰缸里把煙掐滅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就好像儘管他用很平靜的語氣說話,他還是想發泄一下他的不自在。莉拉盯著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摁在煙屁股上,指甲有些發白。她想,米凱萊曾經想讓自己成為他的情人,但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要的是別的東西,是和上床沒有任何關係的東西,他自己也無法解釋。他盯著莉拉不放,那就像一種迷信,也許他相信,我具有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對他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他想獲得那種力量,但他沒辦法獲取,他很痛苦,他沒辦法通過暴力手段從我這裡搶去。是的,也許事情就是這樣。假如事情不是這樣,他已經把我弄死了。但是,為什麼偏偏是我?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對他有用的東西?我不應該待在這裡,在他眼皮底下,我不該聽他說話,他看到的、他想要的東西都讓我害怕。莉拉對索卡沃說:

「我要走了,走之前要給你一樣東西。」

她站了起來,要把那張請願的單子給他,這個舉動,對她來說是那麼沒意義,同時又那麼必要。她想把那張紙放在桌上,放在煙灰缸旁邊,然後從這個房間出去。但是米凱萊讓她站住,現在,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溫情,幾乎是一種討好,就好像他已經感覺到了,莉拉想要躲開他,他想盡一切辦法來吸引她,挽留她。他接著對索卡沃說:

「你看,她脾氣就是這麼壞。我正在說話,她一點兒也不在乎,拿出一張紙,說她要走了。但我原諒她,因為她有很多優點,可以補償她的壞脾氣。你覺得自己僅僅是僱用了一個女工?不是這樣的,這位太太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工。假如你放手讓她去干,她能把狗屎變成黃金,她能把你這個破攤子重新規整一下,達到你根本無法想像的水平。為什麼?因為她不是一般女人的腦子,她的腦子就是我們這些男人也趕不上。她很小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她了,真是這樣的。這女人設計的鞋子,到現在,我還在那不勒斯和外地賣著呢,我賺了很多錢。她把我在馬爾蒂里廣場的鞋店重新裝修了一下,讓那兒變成了基亞亞街、波西利波和沃美羅街上那些闊佬的沙龍。她還可以做很多很多其他事。但她很瘋狂,覺得自己想做什麼都可以,來了,去了,修理,打破。你以為是我把她解僱了?不是的,忽然有一天,她就不來上班了,若無其事地就不來了,就這樣消失了。假如你逮住她,她還是會逃走,簡直就是一條泥鰍。她的問題就在這裡:儘管她非常聰明,但她不明白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這是因為,她還沒找到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會讓女人正常起來。不會做飯?可以學。家裡太髒了?打掃一下。一個真正的男人,可以讓女人做任何事情。我舉個例子,我前不久認識了一個女的,她不會吹口哨。好吧,我們在一起就待了兩個小時——火熱的兩小時。我對她說:你現在吹口哨。她呢——你根本不會相信——她吹起了口哨。假如你會調教,女人就會乖乖的。假如你不會調教,那就算了,只能自己受罪。」他說最後那句話時,用的是一種非常嚴肅的語氣,就好像在提出一個不容置疑的定論。但在他說話時,他就應該意識到,他自己也沒有辦法遵守自己提出的定論。這時候,他換了一個表情,聲音也變了,他急切地需要凌辱她。他忽然轉向莉拉,用一種越來越粗魯的方言強調說:「但這個女人卻很難對付,真他媽難擺平,你看看她的樣子,眼睛小小的,奶子小小的,屁股也小小的,現在快瘦成一根掃把了。跟這樣的一個女人,你能幹什麼,雞巴挺都挺不起來,但只要一下,僅僅一下子:你看她一眼,就想上她。」

這時候,莉拉感覺腦子裡有一陣瘋狂的撞擊,就好像她的心臟,不是在她嗓子眼跳動,而是在她的頭骨里炸開了。她大聲罵了起來,用的話比米凱萊還骯髒,她從書桌上抓起那個銅煙灰缸,煙屁股和煙灰撒得到處都是,她想用煙灰缸打他。但儘管她很生氣,但她的動作很慢,沒有力氣,布魯諾的聲音——「莉娜,拜託了,你在幹什麼」——聽起來也有氣無力的。因此米凱萊很容易就阻止了她,他從她手上奪下了煙灰缸,怒氣沖沖地說:

「你覺得自己可以依仗索卡沃先生?你覺得我在這裡不算什麼?你搞錯了。索卡沃先生上了我母親的紅本子,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個紅本子比毛語錄還要重要,因此你不是靠著他,你是靠著我,你一直都是靠著我,只靠著我。到現在為止,我對你放任自流,我想看看,你和你那個朋友,你們他媽能做出什麼事兒。但你現在要記住,我盯著你的,如果我需要,你得馬上來,明白嗎?」

只有在這時候,布魯諾非常焦急地站了起來,說了一句:

「放開她,米凱!你有些過分了。」

索拉拉輕輕地放開了莉拉的手腕,然後對著索卡沃,用義大利嘟囔了一句:

「你說得對,對不起,但卡拉奇太太有這種能力:她總是能讓你表現得很誇張。」

莉拉強壓著自己的怒火,她仔細地搓了搓手腕,用手指尖彈開了落在她身上的一點煙灰,然後把那張寫著請求的紙在布魯諾眼前攤開。她出去的時候,對著索拉拉說:

「我五歲時就會吹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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