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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悼亡猶費詞(二)(2)

堅信,一個人懷念另一個人的時候,應該是安靜的念想。這種力量往往瞬間可抵達白髮蒼蒼的彼岸。悼亡愛情不是比辭賦,不是把玩在手裡的錦繡文章。因此潘岳沒有元稹的耿切,沒有蘇軾的悲辛,亦沒有容若的纏綿。
然而這怪不得他。是六朝文風使然,綺麗空洞,徒飾增華。潘郎又是著名地辭藻鋪陳,長於陳設。初入仕途時就因作《藉田賦》稱頌晉武帝,馬屁拍得太精彩而遭老臣嫉恨,以致滯官不遷達十年之久。大凡有才能者,肯定會見嫉於當時。潘岳風采妙絕,眉目如畫,又能以時文感動當今聖上,司馬炎周圍那些容貌醜陋、心地齷齪的大臣們心中嫉恨也是尋常。
很多年後,他再入洛陽,一身傲骨已折。他已經學會了見風使舵,因和賈南風的外甥賈謐交好,加入二十四友,成為賈氏外戚集團的御用文人。史說他望塵而拜,我多是存疑。賈謐本就與他交好,他犯不著如此。若是說拜賈南風的母親我還相信,可是也沒那個必要。況且一個人再跌拓,基本的風骨還是在的。這多半是不喜潘岳的後人附會的。因為他曾替賈后作書陷害太子,致被滅族,這卻是真切的事情。
賈后無子。太子司馬遹是晉惠帝與宮女謝玫生的,或者直接就是晉武帝的兒子。不管是誰的種,賈后都不能容他。
某天晚上,賈后派人將太子灌醉,哄他抄寫一篇草書。這篇狂草,就出自潘岳的手筆。太子醉得七倒八歪,根本分辨不出寫的是什麼,只是迫於賈后淫威,照著筆畫胡亂抄了一遍。
然後,太子的墨寶經過一番幕後處理,筆畫該添的添,該模仿的模仿,總之是把它弄成一份謀反的罪證。而這位技術處理的「高人」,正是潘岳。他擅於模仿筆跡。
這是他一生干過的最驚天動地的事。可惜賈后很快就敗亡了。時局變幻莫測,太子被廢后,「八王」中的第三位——趙王司馬倫發動兵變入宮,盡誅賈后黨羽。潘岳本是賈氏一黨,勢難倖免。更何況,他年少時曾數次折辱趙王親信的孫秀,如此,更是在劫難逃。
「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他試探著問孫秀。
「藏在心中,沒有一刻忘記過。」孫秀冷笑著說。
潘岳黯然,自知難逃一死。不久他被「夷三族」,連累老母。臨刑前,他泣曰:「負阿母!」
我憐他這樣純孝的人。西晉的「八王之亂」本就是一筆糊塗爛賬,時局陰晴翻覆,士人只是政客手中的棋子。他是才子,更是掙扎在旋渦里微不足道的籌碼,十年宦海沉浮,不得救贖。
魏晉雖好,卻是不屬於平民小吏的。不如當年在河陽縣安做縣令,也許生活會更簡單快樂一點。當年他在河陽縣種的桃花,現在也將開了吧?只是當年的檀郎,再也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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