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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長恨歌(2)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是納蘭容若的《木蘭花令? 擬古決絕詞》全篇。我所念念於心的「人生若只如初見」讀到下闋,應該是從漢代走到唐朝來的時候了。漢唐,這是五千年里最輝煌的年歲,至今是中華民族的驕傲,它們遺下的風韻灑下我們血液里,像金子一樣熠熠生輝。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從班婕妤到楊貴妃,有多少人走了又回來,來來回回躲不開的是命運的糾纏。不如,隨著這兩個女子款款的身影,閑閑看過千年的花開花落,王朝興替,借著「驪山語罷清宵半」的好辰光,說一說這個「禍國」的女人,雖然,彈指又過了千年。
那場驚天動地的「黃昏戀」開始於驪山。那是歷代皇家的行宮,一個很不叫人安分的地方,比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事兒就是在這兒做出的。結果,亡了四百多年國祚的西周。再後來,唐玄宗在這裡遇上楊玉環,斷送了開元盛世。
驪山的溫泉宮,李隆基最愛的地方,只是那時候,他最寵的人還不是楊玉環。所以,她做了他兒子壽王的妃,他成了她的長輩,亦因此有了後來的兜兜轉轉。他那時候喜歡的女人是武惠妃,一個精明美貌的女人,則天女皇帝之侄武攸止的女兒。
與很多人所想不同的是,李隆基內心裡對自己的祖母,有著很強烈的欣賞和景仰之心。他覺得祖母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甚至是一位英偉的帝王。因此,他對遺著一點祖母和姑姑影子的武惠妃也有著強烈的好感和綿綿的情意。
開元二十五年,武惠妃病重,明皇決定去驪山過冬,第一次遇見楊玉環。偶然的邂逅沒有花火,只是皇家一次例行的謁見而已。稚氣明朗的玉環給皇帝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楊玉環有令人著迷的青春活力,她聰明,但不銳利,融融地,讓人很放鬆。對中年已過的皇帝而言,是潛在的刺激。
這種需要在武惠妃死後益發明顯。孤獨的大唐皇帝,需要一個新鮮的女人了。像白居易說的:「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白樂天不能寫明是「唐皇」,一來,不合韻;二來,縱然唐朝世風開明,終究也要有些避忌。況且時人多以「漢唐」並舉,說漢反而有更深長的味道。
五十六歲的老皇帝偷偷地愛戀起自己的兒媳。這是「不倫」的事,即使在今天也要受到指詬,然而他終究還是做了。因為玉環是當世最美的女子,又和他一樣精通音律。昔有伯牙摔琴謝子期,可見知音對「音樂人」而言有著磅礴難擋的魅力,何況愛情的魅力還遠遠不止於此。
說「三郎」與「玉環」的愛情,免不了要說到白居易的《長恨歌》,彷彿是千年來品聽同一場哀艷的愛情悲歌一樣。必得和賈寶玉一樣手拿曲譜,聽人唱得一句:「開闢鴻蒙,誰為情種?」一切才於恍恍中開場。
白樂天。我現在不太喜歡這個男人了。年少時讀他的《賣炭翁》,平易近人,老嫗能解,只覺得他是一等一的好人;看他的《琵琶行》,又以為他是能夠同情貧賤女子的有情人。說什麼「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整得跟真的似的,害我白白感動好久。
後來窺見他的士大夫底色,人性斑斕的一面,對他也就少了那樣純粹地喜歡。他仕途跌拓,不好緣附黨人,好似清清白白一丈夫,固然是不錯的;私底下卻又沉溺酒色,蓄家妓過百,一邊說什麼「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一邊又說「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丑換蛾眉」,也不想想自己都已經風燭殘年,而樊素、小蠻,不過十八九,年方瀲灧。這老傢伙有這麼糟蹋人的嗎?
實在老得不行了,患了風痹之疾,就放妓賣馬,自詡「既解風情,又近正聲」,總之是一派遮都遮不住的自得之色。這樣做作實在是叫人厭惡。就這樣的人,還好意思指摘一位立志為夫守節的女子,害得人家絕食而死。僅僅是因為這女子的出身不好——曾淪落青樓做過名妓。可是,人家關盼盼已經從良,而且夫死後矢志守節了呀,你又指手畫腳地做什麼,說人家應該以死殉夫。她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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