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無憂書城 > 社會小說 > 駐站 > 第四章

第四章

所屬書籍: 駐站

所長室里的大劉正眯縫著眼看上級發來的文件,被猛然間像漂移過來的木樁般的常勝嚇了一跳,驚得他 睜大眼睛扔下手裡的文件,把吸了半口的煙連唾沫帶煙霧完全從嘴裡噴了出來。「狼,狼窩鋪出事了?」

「沒出事我就不能回來了。」常勝看著大劉緊張的神態強忍住笑說,「至於的嗎,瞧把你這個所長嚇 得。也不問問你屬下的民警怎麼樣,上來就盼著出事。」

大劉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常勝,感覺他沒有帶來什麼「凶信」後,才把身子放緩了一下說:「常 勝,拋開我是所長有命令你的權力不說,咱們可是有君子協定的呀。去狼窩鋪駐站是待一年,不是待一天。 我昨天剛把你送過去,你拉了泡屎被窩還沒焐熱轉天就回來了,你這是幹嘛?跑狼窩鋪插根草標宣示主權去 了?」

「我不是跑回來的,是想跟你說說狼窩鋪的情況…….」常勝的話沒說完就被大劉伸手制止住。「說什麼 呀,狼窩鋪地處偏遠駐站環境艱苦,當地人員複雜,治安狀況惡劣。這些我比你清楚,但是也不能成為你回 來的理由吧?情況複雜你要想辦法克服困難,不能遇到一點事就撒手閉眼吧,你跑回來算怎麼回事。」

「你讓不讓我說話了?」常勝憋足勁沖大劉喊了一聲,「我昨天晚上讓人家劈頭蓋臉砸了一通磚頭,今 天早晨又讓村幹部晾在一邊,我都沒跟你訴苦。明說吧,我是來找你要支持,要政策,要裝備的。你別給我 做思想工作,狼窩鋪這個地方,常爺是待定了!」

這番話說得語氣鏗鏘,擲地有聲地讓大劉愣住了。他不由得又上下打量了眼常勝,確定他不是跟自己較 勁後悄悄地呼出口氣,順手把桌子上的香煙往前推了一下說:「這才是你小子的性格,知難而上。說說吧, 你要什麼?」

常勝也沒客氣,從煙盒裡抽出支煙捲點上火說:「駐站點的生活用品都齊全,這個不用所里操心。可是 警用裝備狗屁都沒有,你得給我配槍配子彈,配警棍配警繩配警笛,配警犬配銬子配汽車……」

「你,你等會兒吧。」大劉伸手攔住常勝的話頭,「我給你配一箱手榴彈得了。飛機大炮要嗎?你是去 駐站不是去打仗,真拿自己當中國人民解放軍了。再說了,槍支警械管理規定你不是不知道,我沒權給你發 槍械。不過…….你說的警用裝備倒是可以考慮。」

常勝其實早就盤算好了,他知道所長大劉的脾氣,你越屣他越看不起你。拿今天這個事情來說吧,如果 自己進門就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地痛說受了委屈,大劉不僅不會好言安慰,反而會更加的膩味,甚至連挖苦帶 損地數落你一通都有可能。與其這樣不如理直氣壯地拍案而起,將自己來時想好的計劃大方地說出來。為了 能達到目的,他特意留出了談判的餘地。

「槍不給配,警用裝備你得給我配齊了。」

「應該的。駐站點就應該裝備齊全,你去找內勤領。」 「還得給我條警犬,出去巡邏我得有個伴。」

「行。我馬上給警犬隊的老王打電話,讓他們幫你解決。」 「還得給我配輛汽車,汽油我自己想辦法。」

「我給你配輛自行車吧,所里沒多餘的汽車。」

常勝聽罷搖搖腦袋說:「狼窩鋪地處偏遠還在山裡,管轄線路三十多公里,沒有汽車我怎麼去巡線,怎 么去貨場巡視啊?還有,處理治安案件送報審批,往來所里領取東西,你總不能讓我每次都等長途汽車 呀。」

大劉使勁嘬了下牙花子,他心裡明白常勝說的是實情,狼窩鋪車站所轄的線路的確很長。雖說以前老孫 也是巡邏巡線,一般都是轉悠轉悠就回來,所里從來沒有刻板地要求過全程巡視。可眼下常勝提出來了,自 己還不能說不對。想到這裡他朝常勝說道:「所里倒是有一輛閑下來的車,可就是總有毛病,本來想交還給 公安處的。既然你要那就開走吧。」

「就那輛破「大發」,比我歲數還大呢,你給我換一輛行嗎?」

「不要拉倒。這個車我還破例給你呢。你去滿處打聽打聽去,有那個駐站點能配汽車?別蹬鼻子上臉拽 眉毛。」

常勝不言聲了。自己的目的雖說沒有百分之百地實現,可畢竟大劉還是給了他很多的傾斜,見好就收 吧。他向大劉請了個假,理由是需要整修車輛和去警犬隊挑警犬。大劉痛快地答應還說索性多歇兩天回家看 看,並叫來副所長顧明跟著他去車庫取車。望著常勝走出門口的背影,大劉不由得將目光又投向桌子上的文 件。常勝進來時他有意拿報紙蓋上了文件,他不是害怕別的,而是擔心這個文件讓常勝看見。標著文號的紅 頭文件上赫然註明,公安處馬上就要進行新一輪的競聘了,如果告訴常勝他還能安心地去狼窩鋪駐站嗎?可 是不告訴,就意味著常勝將又一次失去競聘的機會。

大劉使勁地揉了一把臉,此時他覺得自己真的有點不太磊落。

那輛滿是塵土,通身都看不出是黃還是黑色的大發箱式汽車,窩窩囊囊地趴在車庫的角落裡。怎麼看怎 么像是一堆廢鐵。常勝從顧明手裡接過鑰匙,剛要打開門上車發動,被顧明伸手拉住說:「老常,我勸你別 費勁了。壓根打不著火,都報廢的車你要它幹嗎呀?」

常勝對著汽車嘆了口氣:「唉,劉所好不容易答應給我輛汽車,是好是壞我都得先接著,找熟人修修看 能不能開吧。顧所長,按理說我現在是歸你管,你也應該給我點支持吧?」

顧明趕緊舉起雙手搖晃著:「老常,常師傅,您知道我這個副所長管不了多大的事,修理汽車這個費用 您還是找劉所。他是一支筆,咱派出所的行政主管。兄弟我就是個跟班的,論資排輩我還得喊您師傅呢。常 師傅,您就別給我這個小兄弟出難題了。」

「行,我不給你添堵,你想辦法先給我解決點汽油吧。總不能讓我把車推走吧?使喚驢拉磨還得給把草 呢。」常勝把顧明的手拉下來笑呵呵地看著對方。

「您放心,這事交給我,保准給您辦妥了。」

常勝根本沒打算讓顧明報銷修車的費用,他想要的就是汽油。修車這個事還是得找自己的同學,現在開 著三家修理廠,兩家4S店的老闆李東。

常勝邊給李東打電話讓他來拖車,邊溜達出派出所。剛走到廣場就被人從後面叫住了,叫他的人是民警 小於。小於見了常勝仍是警長、警長的叫著,臉上掛著尊敬和歉意的表情,因為在他心裡總覺得常勝被發配 到狼窩鋪駐站跟自己有關。如果不是自己那天冒冒失失地和幾個大學生發生爭執,也許現在還跟著常勝值勤 呢。常勝則擺出副老師傅的架子,拍拍小於的肩膀囑咐了幾句,轉回身剛要走,目光卻被廣場里的一個飄著

白髮,瘋瘋癲癲,有些駝背,手裡舉著照片的老婦人吸引住了。這個人就是兩年前在車站廣場丟了孫子的韓 嬸。

本來韓嬸和老伴都退休在家頤養天年,為了發揮餘熱主動地承擔起看護小孫子的工作。小孫子叫「悅 悅」,長得白白胖胖特別招人喜歡,有事沒事的就拉著韓嬸往車站來看火車,一來二去的韓嬸和派出所的值 勤民警們都熟悉了。事情說來也蹊蹺,在兩年前夏天的一個晚上,韓嬸照例帶著悅悅來車站廣場乘涼。小悅 悅指著燈火通明的冷飲店要吃冰激凌,韓嬸一個大意將悅悅留在了外面,等她舉著堆滿奶油的冰激凌出來 時,孩子已經無影無蹤了。

韓嬸像瘋了一樣跌跌撞撞跑進派出所報案,當值的警長正是張彥斌。他習慣性地通知廣場、候車室、售 票大廳、站台等各個崗點的民警加緊尋找,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也沒有任何音訊。直到常勝帶著自己警組的 人來接班,張彥斌才無奈地向韓嬸宣布,小悅悅很有可能是走失了,還煞有介事地誘導韓嬸孩子是不是在廣 場以外丟失的。他這麼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不想自己背上一個案件,影響到年終的各項考核。可是韓嬸一 口咬定,孩子就是在廣場裡面的冷飲店旁邊丟失的,任憑張彥斌怎麼引導死活不鬆口。看著滿臉冒汗手足無 措的張彥斌和神志恍惚語無倫次的韓嬸,常勝按捺不住衝動對警組的民警們說,找個清凈點的房間先讓韓嬸 冷靜下來,然後趕緊製作筆錄,剩下的人協助張彥斌他們去火車站以外的旅館、地鐵、長途汽車站走訪詢 問。重點是一個女人帶小孩,或者是一男一女帶小孩的人員。他的第一感覺是,孩子被人販子拐走了。

當時覆蓋火車站的監控設施還不齊全,沒有辦法調集視頻資料。兩個警組的人馬折騰了一個晚上,才從 附近的長途汽車站調度室里找到了證據。視頻里一個三十歲左右穿著略顯土氣的女人,懷裡抱著手舉冰激凌 的悅悅,在開往鄰縣的長途汽車周圍轉了一圈,然後轉身朝車站外面走去。從這個女人抱著孩子遮擋住自己 的半個臉部,穿著打扮很普通沒有特點,行動舉止絲毫不緊張上來推斷,常勝感覺到這是個老手,而且車站 外面肯定還有人接應。當常勝拿著案件的材料來到所里彙報時,沒想到張彥斌已經先期向值班的李教導員匯 報了,並且把案子一股腦地扣在了常勝的名下。張彥斌的理由簡單明確,我接報警時是孩子走失,你接班之 後就定性為拐騙了,所以這個刑事案件得你來背。

常勝當時火冒三丈,指著張彥斌的鼻子就是一通數落。張彥斌則擺出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反正是 你怎麼罵我都可以,讓我背這個黑鍋就是不行。這個節骨眼上,李教導員就是再笨也看出個門道來了。他勸 解了一番後,還是把這個案件劃歸到常勝的名下。理由也很簡單,常勝業務素質強,辦案水平高,與群眾溝 通的能力好,這樣的案子交給張彥斌領導不放心。常勝就這樣戴著幾頂高帽,背著一口黑鍋回來了。

從這以後,常勝每逢看見在車站裡瘋瘋癲癲的韓嬸,心裡都不由自主地顫抖,因為他曾經向韓嬸承諾 過,要把孩子找回來,把拐騙孩子的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

這次他無奈地把頭扭了過去,輕聲地跟小於囑咐了幾句,讓他照看點韓嬸別亂跑,如果她餓了就在食堂 給她打份飯,晚上下班把她送回家。

公共汽車在一個小公園門前停下了,公園旁邊就是公安處的馴犬基地。常勝向門口的保安出示了證件 後,直奔後院的訓犬場地走去,訓犬隊的副隊長趙軍是他同期入警的同學。

趙軍早就接到王隊長的電話,知道有人來犬隊領警犬。王隊長電話里特意告訴他說,平海北站派出所的 劉所長好話說了一車,想從咱這裡弄條狗去沿線協助民警巡邏。可是咱這裡的警犬都是有數在譜的,你琢磨 著給來人弄條像警犬的菜狗牽走,或者淘汰的也行,好歹不能讓人家空手回去嗎。

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趙軍,看見對面走過來笑嘻嘻的常勝,急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知道常勝是個 行家不好惹,兩個人不僅是入警時同期學員,而且常勝還懂狗,在他這有絕對的話語權。趙軍至今仍欠著常 勝好大的人情沒有還,所以看見來要狗的是常勝,趙軍就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

「什麼風把你給刮狗窩來了。」趙軍老遠舉著根煙遞過去,「想吃肉你可找錯地方了,我這沒肉狗,一 水兒的專業犬。」

常勝接過趙軍遞過來的煙,掏出打火機給兩人點上,望著趙軍身後的大門說:「兄弟,我不是韓國人過 年—要你狗命來的。我是想從你這挑一條能頂事的好狗,我現在在狼窩鋪駐站,它能跟著我巡邏巡線做幫 手。」

趙軍擺出副吃驚的神情說:「你不是在客運站值勤嗎,怎麼幾天沒見跑到邊遠山區去了?是不是犯什麼 錯誤了。」

常勝斜了趙軍一眼,長長地吐出口煙霧:「成心噁心我是吧?嫌我現在混的還不夠慘?你不就是個狗隊 長嗎,成天價和畜生搶食吃。我敢保證翻翻狗食盆子看伙食,那裡面有什麼你們家現在就吃什麼。」

這幾句話說得太損了,噎得趙軍差點沒喘過氣來。他指了指正在院子里訓練警犬的幾個民警,壓低聲音 沖常勝說道:「哥們兒,嘴下留點德吧。兄弟再孫子也是個領導啊,別當著這麼多人胡說。」說完拉著常勝 的手邊往大門裡面走。進門以後指著牆東面的一排狗舍,「你自己看看,這條狗怎麼樣?」

常勝順著趙軍的手指處望去,狗舍里的這條狗一下子就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這條狗體態大小適中,黝 黑的臉龐隱隱地發亮,通體的毛髮厚厚地向下覆蓋,兩隻豎立起來的耳朵直立挺拔。再仔細端詳下它的眼 睛,兩隻杏眼呈現出來的暗黑色幽幽地泛著凶光。偶然張開嘴,剪刀狀的牙齒立即露了出來,這說明它的撕 咬能力極強。這是條正宗的德國黑背犬。

看著這條身材結實平穩有力的警用犬,常勝從心眼裡透著喜歡,連忙打開狗舍門做了個親熱的引導動 作。說來也怪這條狗竟然沒有生疏的感覺,而是跟著常勝的引導走出門,像個忠實的門衛一樣站在了常勝的 身邊。「這就是緣分。」常勝心裡想著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撫摸它的頭部,狗也沒有表示出拒絕的舉動,而是 任由他給自己抓著痒痒。

「這狗真不錯。是給我的嗎?」

「當然是給你的了。」趙軍擺出斬釘截鐵的神情說,「我知道你懂狗,絕對不能拿菜狗劣狗糊弄你 啊。」

「這狗沒什麼嗅覺或是腿腳上的毛病吧?」常勝還是不放心,圍著狗來回地打量著。

趙軍唉了一聲說:「你這人心態不好。不給好狗你罵街損人,給了你條好的你又不相信。告訴你這是條 家族血統良好的警犬,歲數不大才八個月,你看看這身板,二十四英寸的標準體型。背毛顏色通黑,黑毛一 直到肚子,四個爪子壓著黃白的毛髮這有個稱謂,叫烏雲蓋雪,跑起來追風逐電……」

「快閉嘴吧。」常勝沒等趙軍說完揮手打斷他的話,「你跟我背誦《八駿圖》呢?烏雲蓋雪是馬,不是 狗。吹牛也不慎重點,這狗叫什麼名字?」

「叫賽豹。名字多響亮啊!」

常勝看著這狗搖搖頭說:「名字不好聽也太俗。再說跟著我去山裡巡線這樣的叫法也有點矯情。乾脆我 給它改個名字。叫……賽驢!」

「叫賽豬都行。這條狗跟著你混落不了好,估計以後連叫聲都帶著蔫壞損的味兒。」趙軍沒好氣兒地把 臉扭向了一邊,索性不搭理常勝了。

常勝趕到修理廠時,李東正帶著幾個修車的師傅沖著這輛破車相面呢。

看見常勝李東把套在手上的手套一甩,拉著常勝來到跟前,伸手指著這輛全身撒氣漏風的汽車說常勝你 真行,著急忙慌地給我打電話救援,我還認為你車壞了開不了呢,趕緊讓手下的師傅開著汽車帶著工具趕到 派出所。你可倒好讓人給我拉回來這麼一堆廢鐵,真應了相聲里說的那句話,這個車除了喇叭不響,哪都 響。拖車拖著還得提心弔膽,噼里啪啦地生怕它半截再散了。常勝連忙賠著笑臉把李東拉到一邊,將自己現 在的情況詳細地跟他說了一遍,然後使勁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就算兄弟求你,把這輛車給我修好吧。」

李東為難地搖搖頭:「兄弟,你真是給我出個難題啊。這輛車從理論上講已經失去上路資格了。勉強收 拾出個模樣來,也只能偷偷地拿到邊遠地區去使用,還不能保證安全係數。你要它幹嗎?報廢了算了。實在 不行從我這開一輛走,就當給你平時代步用。」

常勝遞過去一支煙,順手給李東點上火說:「你就別給我做工作了,反正這輛車得跟著我去山裡,你必 須要保證拉得出,開得遠,打得響!」

「我保證不了!你也不看看車的成色,都快進博物館了。剛才我讓汽修師傅試了試,費了牛勁才發動起 來。」

「能著車就說明沒問題呀。」常勝拉住李東的手說,「拜託,施展下你的老本行,幫我組裝組裝。」

李東最膩味人家說這個事,可是常勝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原來李東在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就是靠組 裝車起的家。那個時候市場監管混亂,平海又是個開放城市,經常有「倒爺」從南方弄來走私車。走私車到 地方之後就得要批文,要辦手續,為的是把車漂白。李東依仗著自己姐夫的關係,一面改裝汽車一面幫著車 主辦手續,一年下來就掙出個樓房外加修理廠。常勝這句話等於是揭了李東的老底兒,李東朝常勝翻了個白 眼,剛要生氣就被常勝笑眯眯的眼神堵住了。「哥們兒,我可不是嘴碎的人呀,你的修理廠平時組裝車輛, 以次充好,偷稅漏稅,非法替車主騙保的事情我跟誰都沒說過……」

「你現在嘴就夠碎的了!」

「得,就當堵我的嘴,你受累幫我修修車,行嗎?」

李東看著常勝嬉皮笑臉的樣子,使勁撇了撇嘴:「我拿你是真沒轍。警察是不是都像你這樣,屬膏藥的 粘上就揭不下來。」

常勝嘿嘿地笑著,伸出胳膊摟著李東的肩膀:「誰讓咱是發小又是同學呢,說心裡話我是真沒轍了才來 麻煩你。你總不能看著兄弟流落到塞外邊關無依無靠,還得讓一幫小鬼欺負的境地吧。」

「行!我給你把這輛車從裡到外翻翻新。」 「光翻新不行,我還有點要求。」

李東無奈地點點頭,把常勝拉回到破敗的汽車跟前,揮手叫過來個工人說:「全車大修,客戶有特別的 要求你給我記下來。」

常勝擺擺手說:「修車的事情我不懂,可我覺得前後保險杠你得做結實了。車頂上最好安一排爆閃的警 燈,再裝上警報。」

李東一搖腦袋答道:「不行,非警用車輛安裝警燈違法,我給你換成射燈吧。警報器也不能安,給你安 個擴音器加話筒。」

常勝:「車廂里的座位全不要,車廂頂上給我裝幾個鐵圈,牢固點最好焊上。」 李東:「行,反正是大卸八塊,你說怎麼就怎麼。」

常勝:「外皮給我漆成警車的顏色,畫上警徽。」

李東連忙制止住說:「這可不行。你是不是恨我不死啊!讓我改裝警車?」

常勝:「我沒這個意思,弄成警車的模樣不是能起到震懾作用嗎。如果不行你找個接近點的顏色。」 李東哼了一聲說:「火葬場的車顏色最接近。」

沒想到常勝聽完這話猛地一拍李東的肩膀,「好!咱就用藍白的冷色調。」

從李東的修理廠出來,常勝的最後一站是做布藝裝飾的老胡。老胡和常勝的關係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 當年常勝還是個初學乍練的新民警時,老胡就在車站外面開個小門臉做生意。老胡人熱情好客,對警察有種 天生的好感,用他自己的話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當上警察。高中畢業後他參加過社會招考,門門成 績都優秀,唯獨面試的時候把他刷下來了。原來老胡有個天生的短板,那就是他的個子太矮,穿上高跟鞋挺 直了腰板滿打滿算才一米六三,可是公安民警要求的高度至少得一米七。所以老胡只能暗地裡抱怨爹媽給自 己生得不夠尺寸,懷著壯志未酬的心干起了小生意。

因為老胡的個子矮,在車站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經常挨欺負,老胡身單力薄又不敢和人家動手打架,再 說了做生意的人哪能天天上演全武行呢。於是只能打電話報警求助,常勝就是在解決糾紛當中結識了老胡。 一來二去的兩人混熟了,每當常勝轉到老胡的門臉前,老胡總是熱情地拉著常勝進來喝水小坐片刻。常勝也 了解到老胡的艱難,快四十的人娶不上媳婦,還得獨自扛起養活父母的重擔。得知這些情況後,常勝就有意 識地給老胡攬活兒。

火車站是個人流如織的地方,每天都會有很多事情發生。丟媳婦找老公丟東西找孩子,趕不上火車著急 下火車找不著人也著急,旅客和旅客之間起糾紛,旅客和服務員之間鬧矛盾,抓獲流竄犯罪車站查緝嫌疑 人,維護站區周邊的治安環境,那個事都有警察的身影。很多人雖然嘴上罵警察,心裡膩味公安民警,可是 真有了事情第一個反應還是找警察。解決了糾紛,找到了失主,尋到了親人,幫助同行逮住了嫌疑人,車站 的公安民警都會照例接受對方的感謝。可是這個感謝怎麼體現出來呢?錢,肯定不能要,禮物,也絕對不能 收,只剩下精神上的表彰了。於是錦旗鏡匾成了彰顯成績的主要標杆。常勝當時沒少領著急於表示心情的人 們來到老胡的店鋪,把這些製作錦旗鏡匾的生意給了老胡。

時間長了,老胡這裡就成了派出所漂移在車站外圍的一個暗哨。老胡也沒少向所里提供情報,報告線 索。根據老胡提供的情報,派出所的民警還真的抓獲了幾名作案後外逃的犯罪嫌疑人。所長大劉看到老胡的 價值,乾脆就把他列為治安聯防的積極分子,適時在內部給予表彰,老胡把這些都看成是常勝給他帶來的運 氣。直到開了一家大店面,火車站的那個門臉還在派夥計堅守著。

看見常勝進來,老胡把滿心的高興都堆積在了臉上,拉著常勝越過櫃檯就往屋裡走,邊走邊招呼媳婦沏 茶倒水,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兄弟,咱可是好長時間沒見了,晚上別走在我這喝兩口……」

常勝看著比老胡高一頭身材胖出一圈的媳婦,不由得咧咧嘴把笑容強憋了回去。他知道老胡這個媳婦娶 的不容易,為了解決他的婚姻問題,家裡發動了所有親戚朋友挖地三尺似的踅摸,終於在城鄉結合部找到了 這個五大三粗的人選。據說當時介紹人把她領到老胡眼前一亮相,老胡二話沒說一屁股坐椅子上了,腦袋搖 得跟撥浪鼓一樣,說什麼也不同意。還是人家女方比較大氣,跟介紹人說您讓我們倆單獨待一會,行不行的 聊聊再看。兩人在屋裡單獨交流,從十分鐘聊到一小時,又從一小時聊到夕陽西下。結果令人意想不到,老 胡笑逐顏開地從屋子裡走出來宣布,自己非她不娶。

事後常勝也詢問過老胡,娶媳婦不是農貿市場里買菜,選不好退貨很麻煩。老胡神秘地沖常勝笑笑說, 你嫂子母親早逝父親病重自己拉扯一弟一妹不容易,沒出門子也是受這件事情的拖累。再說人家什麼都能幹 心眼兒好,還不嫌棄我個子矮,關鍵的是她還是個大閨女,我有什麼不願意的。

常勝領略過老胡的熱情,連忙擺擺手制止住,將自己現在的狀況和來此的目的詳細說了一遍,最後沖老 胡問道:「怎麼樣,明天我能拿走嗎?」

老胡:「幹嗎這麼著急?你多容我點時間,給你做精緻點。」 常勝:「不用太細緻,說不好那天就當屁股簾了。」

兩人在屋子裡推託了一番後,常勝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放在桌子上,趁老胡沒回過神兒急忙揮揮手跑 了出來。他知道,如果不是用這種方式結賬的話,老胡肯定不會要他的錢。

夕陽已經被平海最高層的建築物群擋住了身影,隔著高樓的縫隙射出的光亮零碎地鋪在街道上,天已近 黃昏了。常勝抬起腕子看看手錶,才想起來要去學校接孩子,才想起來忙活了一整天竟然沒給周穎打個電 話,也沒有給老娘買些她平時愛吃的點心。「我真是一心撲在工作,不當勞模都冤。」常勝自言自語地念叨 著,然後舉起手機撥通了周穎的電話。

電話鈴聲照例響了好幾聲沒人接,就在常勝要按掉電話的時候裡面傳來了周穎的聲音。周穎告訴他自己 開著車呢,已經接完孩子正準備回家,問常勝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有什麼事情?常勝回答說我回市裡來了,你 要接常勇我就不去了,直接回家看老娘。周穎躊躇了下問常勝,你是不是偷著跑回來的呀,駐站點沒有人值 班你們領導要查崗怎麼辦?你這麼做不是違反紀律嗎?常勝硬著頭皮聽完周穎的質詢,沖著電話說道:「你 拿我當你下屬了?一連串的不信任再加上質問,就算我級別比你低也不歸你管吧。不問問我去老少邊窮的地 方吃沒吃苦,也不關心關心問寒問暖,張嘴就違反紀律,好像我專業干這個似的。」周穎電話里喘了聲粗氣 說:「我正開車呢,有事回家再說吧。」沒等常勝再說話電話就掛斷了。

這樣的情形在常勝的記憶里早就習以為常,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和周穎之間的 話題越來越少。他在派出所上三班倒,白天從早晨八點溜溜地到晚上八點,交接班後在食堂吃完飯,回家時 電視里已經放晚間新聞了。夜班更是頂著星星出門迎著太陽睡覺,把人熬得灰頭土臉,經常需要倒時差。想 和周穎親熱親熱,不是趕上周穎身體不適亮紅燈,就是怕影響孩子和老娘。好不容易趕上一回時機正好,常 勝自己反而提不起精神來了。要說夫妻兩人沒必要天天膩乎在一塊,畢竟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但相互說說話 聊聊天也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常勝和周穎時常說不了兩句就擰,周穎說受不了常勝總是帶著調侃玩世不 恭的語調,常勝則說周穎官大脾氣長,拿自己爺們兒也當下屬使喚。總之,兩個人很少有耐心交流的時候,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現在的樣子。

常勝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總要和周穎較勁,總是說不了幾句話就戧茬兒。也許真的像有些人說的那樣, 媳婦比自己強心裡不痛快吧。

回家的感覺如同倦鳥歸巢,可有時候卻又倍感孤寂,這是常勝每次走進家門前縈繞在腦中的想法。周穎 對待婆婆很盡心,是個標準的賢惠媳婦,平時伺候吃喝給老人家洗澡洗衣服,有個頭疼腦熱的事情帶著去醫 院看病,很多常勝照顧不到的事情都由周穎來完成。婆婆對周穎的認同就如同自己的閨女一樣,對孫子常勇 更是疼愛有加,反倒把常勝晾在一邊。有一次常勝和周穎吵架聲音高了點,老娘聽見後,顫顫巍巍地跑到兩 人的卧室,不由分說地數落著常勝。最後還得周穎連哄帶勸地把老人送回屋子裡才算罷休,自從這以後常勝 更不能大聲說話了。

因為和老娘住在一起,以前常勝和周穎約定親熱的方式很浪漫,就是他用口琴吹小夜曲,周穎就心領神 會地趕緊收拾好屋子。可是隨著生活的變化,浪漫的形式也慢慢地在改變。先是有了兒子常勇,雖說有老娘 幫忙帶孩子,兩個人還是忙碌得雞飛狗跳。後來周穎因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了領導,時常是帶著沒寫完的材料 回家忙乎,沒等常勝吹小夜曲,周穎的眉頭先皺起來了,指著桌上攤開的材料搖搖頭。再後來老娘患上了高 血壓外加心臟病,口琴也被常勝束之高閣。用他自己的話說,現在就剩下浪了,漫,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家人坐一塊吃飯的機會很少有,沒等常勝查問兒子的學習情況就先接受了老娘的一通質詢。常勝只得 掐頭去尾含糊著告訴老人家說,派出所有個偏遠的駐站點需要人手,因為自己各種能力都超強無人能比,所 以才被派去駐站,每個禮拜能回來一趟。如果忙起來沒有人替換,那就得十天半個月才能見著您老人家。看 到老人家有些疑惑的神色,周穎連忙給他解圍說他們車站派出所就這樣,管轄的線路長,駐站點也多,常勝 去駐站是領導信得過他。

都收拾停當已經很晚了,常勝看著在客廳里電腦前忙碌的周穎,心裡油然騰起股暖意。他走過去雙手撫 摸著周穎的肩膀,這麼明顯的示愛信號他相信周穎肯定能明白。可是周穎卻只是拍了拍他放在胸前的手小聲 說:「今天不方便……」這一句話把他的激情全堵回去了。他無奈地咧咧嘴,心裡想我真是運氣好,到哪裡 都能踩地雷上!

常勝到了李東的修理廠時,幾位帶著一臉倦容的修車師傅正圍坐在門口抽煙呢。看見常勝過來其中一位 站起來迎上去說,老闆李東剛回家休息,為了您的那輛破車他和我們熬了一宿,結果硬是加班加點地給您收 拾出來了。說完急忙拉著常勝去看車,來到車間裡面,朝著個罩著苫布的車說您自己剪綵吧,老闆說了不接 受您任何讚美和感謝的話,以後有毛病別來倒後賬就成。常勝緊走兩步上去掀開苫布,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 自主地笑出聲來。

老式大發車漆成藍底畫著白線,前後保險杠熠熠生輝,車頂上並排裝著一溜射燈,四個輪胎紋理清晰地 呈現在眼前。他連忙打開車門探頭進去,車艙內的座椅全部卸掉騰出了大片的空間。在往上看,兩根與車頂 連接在一起的鐵條上面焊接著幾個鐵圈,像是家裡晾衣服的衣架,靠近車尾還放著兩個攜帶型汽油桶。接過 師傅遞來的車鑰匙,他打著火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發動機的聲音,憑感覺知道這個發動機李東也改裝過了。 「真不愧是拆東牆補西牆的行家,我沒說冤他。」常勝心裡念叨著,朝幾位修車師傅揚揚手,一踩油門把車 開出了修理廠。

車子還沒到派出所門前,常勝透過車窗老遠看見顧明沖他微笑,還擺出個翹首以盼的姿勢站在大門口。 他只知道顧明是給自己送警用裝備來的,才會這麼早在派出所門口等著。壓根沒想到顧明是受了所長大劉的 委託,讓他拿了裝備等著常勝,見到常勝後令其趕緊返回狼窩鋪。大劉是生怕他知道了競聘的事情,在這個 節骨眼上常勝要是撂挑子不幹,派出所里一時還真找不到能派出去的人。顧明熱情地幫著常勝往車上搬裝 備,一邊搬一邊偷偷地觀察常勝的神情,確定對方沒有其他的意圖後,從身後拎出來兩個車載汽油桶,略帶 神秘地說:「常師傅,這是我為你做的貢獻,兩桶汽油滿滿的,夠你開個來回的了吧。」

「就夠一個來回的?合著你們是瞎子放風箏呀。」 「您這話什麼意思?」

「撒手閉眼扔出去就算,回得來回不來連看也不看!」

顧明伸了伸脖子沒搭腔,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接常勝的話茬。

老胡接到常勝的電話,就從店裡跑出來站在街邊等著他。看見常勝開著輛像殯儀館顏色的大發車直奔著 他過來,嚇得他直往門裡躲。常勝連著喊了他幾聲才從屋子裡出來。

老胡看著汽車直晃悠腦袋:「兄弟,怎麼弄了這麼個顏色,看著就喪氣。」沒等他張嘴說話常勝從車窗 里伸出手說:「看著彆扭吧,這個色兒去山溝里正合適,遠處看著辟邪,近處看了避孕。弄好了嗎?」老胡 邊搖頭邊順手遞過去一個外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東西在裡面呢,按你說的都弄好了,就是不知道你 到底想幹嘛?」

「我想當山大王!」

「兄弟,你可得小心著點呀……」

「沒事,我爸爸給我名字起得好,常勝,多吉利!」常勝說完一擺手啟動汽車跑遠了,留下老胡望著遠 去的「火葬車」直愣神。

無憂書城 > 社會小說 > 駐站 > 第四章
回目錄:《駐站》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老媽有喜(姐姐們的人生下半場)作者:蔣離子 2橙紅年代作者:驍騎校 3仨警察作者:呂錚 4不得往生(野蠻生長)作者:阿耐 5熟年作者:伊北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