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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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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

  "母后!兒今歲得一佳狀元!"

  福臨興沖沖的,滿臉是開朗的、甚至有些天真的笑容,帶了幾分得意,向母親稟告。

  太后用她慣常的慈愛目光迎接兒子。觸到他興奮得發光的眼睛,紅紅的臉膛,她心裡忽悠一閃,眼前浮現出另一個福臨:在初夏的陽光下曬得臉兒紅噴噴,眼睛象兩顆小星星,小手高高舉著他摔了好幾跤才撲到的美麗的蝴蝶,在碧綠的草地上拚命踮起腳跟,想讓自己更高一些,也是這麼興高采烈地嚷著:"額娘,我逮著一個大花蝴蝶!……"那時候,福臨才四歲,他們也還沒有進關。眨眼間十七年過去,他已是天下最大的中華帝國的年輕君主了,庄太后心裡非常感慨;想到十七年的歷程,那一次次險風惡浪,心裡又說不出地惆悵……她終於微微一笑,溫柔地說:"佳狀元?佳在哪裡,皇兒這麼高興?""哦,母后,兒親自出題、親自主試、親自閱卷,這一科狀元進士,的的確確是我的門生。狀元不但文才高,書法秀麗,外貌也俊美儒雅……""人品如何呢?"太后笑著問一句。

  "兒曾面試詠鶴詩,他詩中有句道:鳴高常向月,善舞不迎人。詩以言志,可見人品必高!"太后點點頭。

  "他是江蘇崑山徐元文,江南才子。一甲三名,二甲一二名和三甲一名,兒都想見見,已到隆宗門候旨了。那位南士也在其中,母后不是想看一看的嗎?"太后看看皇上,母子倆相視而笑。

  傳宣太監到隆宗門一喚,三鼎甲和二甲第一、二名,三甲第一名,六位新進士畢恭畢敬、亦步亦趨地隨著召引太監魚貫而行。熊賜履慢慢走著,至今還神思恍惚,如在夢中。

  昨天晚上,管家備了車轎送他出宅。天色漆黑,分不清東南西北,也認不得沿途道路。彷彿有人攔阻盤問,管家不知怎麼應付的,每次都順利通過了。在一排帶長廊的高屋前,管家請他下車,領他進入其中的一間,囑咐他在此靜候,不要跟任何人說話,明天主人將親來致謝,臨走又留下一包衣物,要他明日穿戴。

  屋內還有數人,都已倚牆靠桌地睡著了。屋裡整潔清靜,不象是不正經的地方,牆邊還立著一隻書櫥。他隨手取來一本,是陳壽的《三國志》。於是,他放下心,便在燈下讀書消磨秋夜。

  天蒙蒙亮,外面有人大聲傳呼道:"新官人排班!"熊賜履吃了一驚,摸不著頭腦,同屋的人卻都紛紛起身出門。他正不知所措,有人進屋問他:"先生就是湖廣熊賜履吧?……哎呀,你怎麼還沒有著禮服?快換衣帽!"熊賜履也慌了手腳,那人上來就幫他一起穿衣戴帽著靴,然後領他出屋。外面人影幢幢,已經排成了長長的兩行。他被安置在右邊一排的第十名。熊賜履回頭望一望,隱隱約約有百十來人。近處幾個人面容尚且分辨不清,後面的人就更是模糊了,只看出一個個身姿僵挺,動作生硬,顯得很緊張,所有的人都一言不發。

  熊賜履驚疑不定,這是什麼地方?這些人是誰?他放眼向遠處、高處望去,極力想弄清周圍環境。然而隨著天色漸明,越來越濃的乳白色晨霧,象一面鋪天蓋地的帷幔,把一切都遮住了。帷幔後面還藏著什麼?禍?還是福?熊賜履用力捏捏手背,痛得直皺眉:事情這麼怪誕,竟不是夢!

  熊賜履一橫心:管他!我一生光明正大,問心無愧,有什麼可怕的?聽天由命吧!

  隊伍前進了。只有靴子在石板路上沙沙的摩擦聲,而這石板路竟如此寬闊齊整!他們在濃霧中走著,彷彿與世界隔絕了。

  白茫茫的霧中,忽然傳來陣陣鐘聲,渾厚又沉重,"嗡嗡"的尾音傳向遠方,震得熊賜履猛然一驚,這鐘聲,不是跟每次大朝之期午門上的鐘聲一樣嗎?

  踏著鐘聲,他們又走了許久,過了深深的城門洞,跨上拱形的白玉橋,天色大亮了。熊賜履無意間往自己身上掃了一眼,驚訝地發現自己穿的竟是簇新的朝服朝靴,前後的人也是一樣打扮!忽然,一派樂聲悠揚,從前方傳來。熊賜履定睛細看,漸漸淺淡的晨霧中,隱隱露出太和殿那宏大雄偉的輪廓。天哪,這是熊賜履熟知的太和殿傳臚大典啊!他熊賜履既沒有應會考,又沒有參加殿試,怎麼會走在新進士的行列里?是冒名頂替還是陰差陽錯?熊賜履驚出一頭冷汗,什麼也想不下去了,因為他頂著最可怕的罪名――欺君罔上。

  丹陛大樂大作,鴻臚寺官員引新進士就位,然後高唱道:"順治十六年九月開恩科,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接著,他唱起名來,第一甲第一名,竟是崑山徐元文!熊賜履一喜一驚。

  喜的是好友奪了鰲頭,驚的是他會識破自己這個假冒的進士!

  不料唱到二甲第二名,就是他"湖廣熊賜履"!熊賜履目瞪口呆,昏頭昏腦地隨召引官出班,跪到御道之左、狀元、探花之後,他是第五名。天!這是怎麼回事!

  後面繁縟隆重的禮節很多,熊賜履象個木偶似地隨人擺布。傳臚後頒布上諭時,他又聽到自己的大名,原來他被選為庶吉士、授翰林院檢討了。熊賜履百思不得其解,他憑什麼得到這特殊的恩典?難道是羅公重金買來的嗎?

  今日皇上破格在乾清門召見殿試前十名,熊賜履又在被召之列。在太和殿,他們沒有資格靠近皇上的寶座,而來到乾清門,與皇上的距離就不過十步之遙了。當熊賜履抬頭恭覷聖容時,不想皇上正在看他,目光一對,皇上那明亮的眼睛裡透出笑意。熊賜履一怔,聖容何其眼熟?他不敢再看,卻在緊張地思索:那眼睛,那黑眉,那稜角分明的嘴,曾經聚成一副怒沖沖的表情……是了,是那位年輕的旗下小章京!兩年前,他們在城南小茶亭初見,又相遇在可憐的老漢家門前……是他,一定是他!熊賜履懸著的心放下了。他這個進士想必是皇上恩賜的了。

  不過,熊賜履無功受祿,總是於心不安。況且,整個事情的經過,處處都透著古怪。他一面想一面走,差點兒踩著前面那位二甲第一名的腳後跟。

  他們被領進慈寧宮,恭恭敬敬地參見了皇太后。熊賜履大約心裡有鬼,只覺得皇太后不時地打量自己,那眼光里似乎也含著笑意。這麼一來,他更不敢抬頭了。

  皇太后見到這些年輕有才、又非常知禮的新進士,很是歡喜,說了一些鼓勵的話,賞給每人一個荷包、一朵金花、一個如意錁子,狀元則得了雙份。他們也都受寵若驚地謝了皇太后恩典,出宮去了。

  直到出了天安門,走上了東長安街,新科狀元徐元文才溫文有禮地一把攥住熊賜履的手,說:"啊呀,賜履兄,你我竟同登金榜,真是太巧了!會試殿試,我怎麼沒有看見你?這兩天你躲到哪兒去啦?"大魁天下的徐元文,往日那豪放不羈的氣概竟一掃而凈,穿上官衣還不到一天,已是標準的溫良恭儉讓了。

  熊賜履支支吾吾,不敢照實回答。此刻他才感到渾身難受,原來汗水把從裡到外的幾層衣裳都濕透了。

  慈寧宮裡,母子倆還在議論。

  "母后,兒的眼光如何?"福臨得意地問。

  "果然好。不負你兩年來屢次複試順天、江南舉人!""要不是丁酉順天、江南鄉試狠剎科場邪風舊習,哪能選拔出這樣的真才!所以,許多漢臣對科場案議論紛紛,總說處置過嚴,兒至今不悔!"太后看了兒子一眼:"順天一案還罷了,大多赦免;江南一案,誅斬似乎多了些。"事實上,順天科場案只殺了開初李振鄴、張我朴那七個人,其餘的因順治避免釀成大獄而全部減免。但隨後揭發出來的江南科場案,十四名主考和考官全都斬首,無一倖免。

  順治立刻答辯似的說道:"太祖皇帝以來,滿洲便以婚姻維繫蒙古。如今天下一統,用什麼來維繫漢民呢?兒以為科舉最為得力。江南乃人材聚集之地,藏龍伏虎,日後治國安邦的棟樑之材,未必不出於江南。嚴辦江南科場徇私舞弊,殺十數人而獲數萬秀士之心,值得的!"庄太后本想說鄭成功圍金陵,一些州縣官望風而降,未必和江南科場案殺人過多無關,但是想到兒子薄而又薄的麵皮,金陵被圍的舊事是再也不能提起的了。她轉了個話題:"恩科試畢,你也該休息休息了。"確實,為了禁絕科場流弊,自順天科場案發以來,福臨花費了很大氣力,不僅親自審訊、定案,還一次又一次地親自出題、判卷,複試順天、江南鄉試中舉的舉人。這回開恩科取士,他又是從頭至尾地全部親自過目,勞累是可以想見的。

  順治笑道:"文事已畢,該撿起弓馬了!時當秋高馬肥,正好郊原射獵。"庄太后心裡"撲通"一跳,外出射獵,最是容易出事的場合!但她維持著自然的神態:"一定要近日就去嗎?""早就想舒展舒展筋骨了!"順治笑道:"二阿哥、三阿哥都去見見世面!還有皇兄弟、皇侄、皇侄孫們,來一次獵場較射,揚一揚我們愛新覺羅的天威!天下一統,原該高高興興慶賀一番;近日貢來的好鷹,也該顯顯本領啦!……"福臨越說越興奮,太后越聽越擔心。老天,他還要邀皇族同去射獵,這不是把自己送上門去嗎?

  "皇兒,"太后遲疑地說:"射獵,到底不過是遊樂,何必這麼大張旗鼓,惹人議論?……""額娘,"福臨笑了:"射獵是順便小事,兒有大事要辦哪!""哦,什麼事?""額娘忘了?不是早就商定,往昌平州祭奠崇禎皇帝陵嗎?"太后無話可說了。她懂得,這是福臨應該而且必須做的事情。轉而一想,讓福臨經一經兇險也好。只要事先有防備,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安排。她凝望著兒子,低聲用蒙語說了一句民諺:"草原上雄鷹的堅強翅膀,是在暴風雨中練成的。"福臨的蒙語不大行,連忙問:"額娘,什麼鷹?"庄太后笑了笑,說起了別的事情。

  為了表示對崇禎皇帝的哀悼和敬意,射獵項目要放在祭陵以後。在到達鞏華城、即沙河行宮的當天下午,皇上在正殿前的開闊場地上,召皇家子弟較射,十五歲以下的皇侄、皇孫和皇子一律參加。

  皇上坐在殿前高高的月台上,安親王和老臣索尼一左一右相陪,內大臣鰲拜和蘇克薩哈在御座後側左右侍立。他們和皇上一樣,都是一身戎裝,想必在皇族子孫們的較射後,還要練練身手。大學士金之竣傅以漸、禮部尚書王熙等文官也在一旁陪同,加上周圍密集的侍衛,金盔銀甲,補服花翎,在秋日午後的燦爛陽光中鮮明耀眼,把殿前月台裝扮得如同一座彩樓。

  較射的皇族子孫,年過十歲的每人射五箭,不滿十歲的每人射三箭。箭靶放在三十步外,射手按著年齡順序一對一對地入場比賽,有的挺胸凹腹、神氣十足,也有的緊張失措、縮手縮腳。結果很平常,沒有一個全發全中,也沒有一個一發不中。他們的父兄大多在場,看看皇上沒有笑容的面孔,都有些惴惴不安。

  射手中年齡最小的,就是兩位皇子了。二阿哥剛滿六周歲,號稱八歲,三阿哥還不到六歲。眼看最後的幾個十歲的皇侄孫就要射完了,安親王恭敬地向皇上說:"皇上,兩位皇子年歲太小,就免射吧!"索尼從灰白的眉毛下望了岳樂一眼,也說:"皇上,王爺言之有理。皇子年幼,筋骨稚嫩,萬一受傷,太后不安。"王公大臣們紛紛附和,不知誰的一句話灌進福臨耳中:"箭靶這麼遠,身小力單,萬一射不中……"福臨勃然變色,騰地站起,眼睛閃著惱怒的光。他到底沒有發作,終於緩緩坐下,斬釘截鐵地說:"誰也不免!"二阿哥第一箭脫靶了,月台上死一樣寂靜,誰也不敢看皇上的臉。福臨面色鐵青,緊緊抿著雙唇,額上一條暴起的青筋在卜卜地抖動。

  第二箭,中紅心!

  第三箭,又中紅心!

  眾人鬆了一口氣,紛紛稱讚。王公大臣向皇上躬身道賀:二阿哥小小年紀,身手不凡,將來安邦定國,武功必定橫絕一代。讚頌聲中,福臨微微露出笑容。

  三阿哥呢?該他出場了,怎麼不見蹤影?

  這時,安王和索尼又說,皇三子太小,既然一時未到,就不必射了。福臨對這個康妃所生的三阿哥,一向不怎麼放在心上。他和四阿哥同得天花,四阿哥死了,他卻活了下來,是不是他偷換了四阿哥的命?想到自己最疼愛的皇四子,有時福臨對這個皇三子還隱隱感到厭惡。今天射箭不射箭倒在其次,臨陣亂跑,卻很叫人生氣。福臨的臉又陰沉下來,說:"找他來,一定要射!"三阿哥並沒有跑遠。射場邊圍著看熱鬧的尚膳監養鷹鷂處的當值人員中,一個少年養鷹人引起了三阿哥的興趣,因為他肩頭站著一隻狀貌神駿、雙睛猛鷙的青鷹。皇三子忘了射箭,竟跑到近處,目不轉睛地打量那鷹。

  "這是海東青嗎?"他好奇地問。

  "回小爺,是海東青。"少年見他皇族打扮,又不知他的確切身份,便恭敬地這麼稱呼一聲。

  皇三子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海東青光亮美麗的羽毛,少年連忙躲閃開來:"小爺當心,它啄生人,可厲害吶!""怪不得書上說它玉爪金眸鐵作翎呢,它准能拿天鵝!""能!拿過好多次了!"少年見自己心愛的鷹受到賞識,也很高興,不由自主地誇讚著,"它飛得可高啦!在高天打旋兒,能看見草里的螞蚱;停在樹梢上,能看清雲里的小雀;搧翅膀一飛,直衝上天,比流星還快,什麼鳥都逃不掉!……""三爺,快走快走,該你射了,皇上要生氣啦!"一名侍衛跑了過來,打斷兩個孩子津津有味的談話,拉了三阿哥就跑。三阿哥邊跑邊回頭:"喂,養鷹的,你叫什麼名字?"回答聲音很小,但順風入耳,很清楚:"費耀色……"偌大的射場上,現在只有三阿哥一個人面對箭靶了。他是那樣幼小,象剛從土裡鑽出的小苗,象一朵紅頂小蘑菇,象群鷹環伺的小雀子。他不覺得孤零、緊張、害怕嗎?不。他全沒往那上面想,也毫不懂得自己的處境,只管自自然然、高高興興地拿起他的小弓小箭,拉開了架式。嗬,只見他抿著小嘴,眯起眼盯著箭靶,右手一揚,小箭"吱兒"一聲飛了出去,不歪不斜,正中紅心!

  "好!"有人情不自禁地高叫一聲。大家全笑了。

  第二箭,又中了!

  人們的笑聲、喝采聲交匯成一陣歡快的喧嚷,射場立刻熱鬧起來,氣氛也變得輕鬆了。月台上一名侍衛大聲喊道:"皇上諭令:再中一箭,賞穿黃馬褂!"這喊聲很快就淹沒在陣陣笑聲中了。

  皇三子瞄準箭靶再射,第三箭又中紅心!

  "噢!——"人群歡呼了!年紀最小的三阿哥,成績最好,連一直扳著臉的皇上也不禁笑了。小小的皇三子倒挺綳得住勁,一本正經地收起他的小弓箭,一絲不苟地學著大人們的禮節,並不退回原處,反而一步一步從容地走上月台,跪在皇上面前。

  福臨故作不解的樣子,問:"你要什麼?"三阿哥仍跪在那裡,不說話,只笑著向皇上望。

  福臨哈哈大笑,說:"好了,好了!拿黃馬褂來!"索尼笑道:"皇上,倉卒間哪裡能有小褂?"福臨笑道:"大的也罷,拿來再說,豈能失信於孺子!"侍衛拿來了黃馬褂,安親王提著領,比了比,又長又大,直拖到三阿哥腳背。岳樂笑著,乾脆拿黃馬褂把孩子裹著抱了起來,說:"三阿哥好箭法!將來長大要成就什麼勛業?"三阿哥望著父親只是笑,沒有作聲。

  福臨心頭暢快,叫過三阿哥,笑道:"你們兄弟倆說說各人的志向,讓朕聽聽看。"二阿哥想了想,說:"我將來要領兵打仗,做一個南征北戰的安國靖寇大將軍,天下最厲害的王爺!"岳樂笑道:"那麼,是一位賢王了。三阿哥,你呢?"三阿哥用孩子們特有的全心全意崇拜、愛戴的目光,望著父親,聲音朗朗地說:"兒願長大後效法皇父,勤政愛民,使天下國泰民安!"福臨心頭一震,望著孩子純真的眼睛,驚喜交集,很是感動,同時又泛出一絲辛酸。周圍的王公大臣也被孩子這意想不到的回答驚住了:一個六歲的小皇子啊!

  岳樂頓時覺得心裡升起一種特別的敬意,再不敢拿皇三子當作六歲的小侄兒抱在懷裡了。他恭敬地把三阿哥輕輕放下,然後說:"皇上,早就聽說三阿哥熟讀經史,聰慧無比,果然名不虛傳!"福臨笑道:"未必。讓我來考考他。"他略一思索,提了個古怪的問題:"孤獨二字為姓氏,又為性情語、意境語,詩中卻極少孤獨連文,即使用也不佳,是什麼緣故?"三阿哥已將黃馬褂穿在身上了,簡直象一件肥大的曳地袈裟,他略略伸伸胳膊,尺把長的空袖筒拖了下來。小小的人兒淹沒在這件明黃紬綢的大褂里,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愛。他卻嚴肅地對待皇父的考試,很願意在眾人面前顯示顯示自己的才學。聽了父親的問題,他眨了眨黑晶晶的眼睛,反問道:"古詩中’孤雲獨去閑’,不是佳句嗎?"侍從的文士們同聲驚嘆,福臨也感到意外。他呆了片刻,環視四周,看見月台漢白玉欄杆邊擺著的一盤盆菊花,又說道:"天下名卉多不勝數,何以淵明先生獨愛菊花?"三阿哥想也不想地回答說:"秋菊有佳色,淡而能久也!"福臨又笑了:"此兒出語可人,真有幾分聰慧。傅以漸,你來試試他。"武英殿大學士傅以漸,因為自己幼時也以神童馳名鄉里,所以不象其他人那麼驚異。幾名太監捧著棋盤、棋盂匆匆送往後殿,正好被他看見,靈機一動,題目有了。他低頭望著那大馬褂中的小人兒,說:"請賦方、圓、動、靜。"三阿哥不慌不忙地說:"願聞其略。"傅以漸道:"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三阿哥略略思索,眉毛一揚,昂首挺胸,神氣十足地高聲說:"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一片寂靜。人們都被這小人兒驚呆了。一些人聽懂了,驚異於他的聰明才智;一些人根本聽不懂,也為他飛揚的神采、沉著自信的態度所折服。大學士傅以漸,對那神氣活現的小男孩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然後回身向福臨拜賀:"臣恭喜皇上!這實在是國家祥瑞,主我朝得人之盛。天遣奇童生於皇家,大清江山永固,萬世基業必能成就!"讚頌、祝賀、歡笑隨之爆發。福臨笑著站起身,一手拉了一位皇子,往後殿走去,不時彎腰去和哥兒倆交談幾句。岳樂、索尼、鰲拜和蘇克薩哈或近或遠地緊緊跟著。岳樂和索尼還能表現出一些安閑,鰲拜和蘇克薩哈緊張之色,已時時透露在表情中了。福臨卻一點兒也沒注意。

  第二天,東方才泛曙色,福臨就起身了。太監們服侍他換了一套素色衣冠。他吩咐備輦後,坐下來用茶點。這時安親王岳樂和索尼進來跪叩聖安。他倆神色都很緊張。彷彿帶進一股秋夜的肅殺之氣。福臨奇怪地望了他們一眼,岳樂連忙雙手呈上一個黃色絹封。福臨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滿文,筆跡非常熟識:"皇兒務必照安親王與索尼老臣安排行動。母字九月"福臨立即感到有什麼嚴重事情發生了,驚疑地聳聳眉尖,問:"怎麼回事?""恭請皇上遵太后懿旨,一切聽臣等安排。"岳樂急匆匆地壓低聲音說:"請皇上退入內間,千萬不要出聲。"說著,岳樂和索尼連攙帶扶地把福臨送進東暖閣的暗黑的小內間。隔牆上開有一小孔,岳樂指給福臨,請他從那裡觀看動靜。

  福臨剛把眼睛貼近小窗,就見暖閣珠簾一挑,李國柱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他驚訝得差點兒喊出聲:那人居然也是一身素服的皇帝裝束,和自己十分相象,乍一看,如同窺見了自己的鏡中影子!

  那位"皇上"坐在剛才福臨坐的地方,又飲茶又吃點心。

  拿點心的手明明在微微發抖,茶盞里的水晃晃蕩盪,他卻繃緊全身,故意作出悠閑自在的樣子。

  殿外太監進來稟告:"車駕齊備,請萬歲爺登輦。""皇上"只揮揮手,算是知道了,接著站起了身。侍候的太監魚貫出殿,"皇上"也已走到東暖閣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暖閣中只有李國柱還站在他身邊,於是他突然轉身,朝著小內間,也就是福臨窺視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連叩三個頭,站起身,撣撣袍襟,竭力模仿著福臨平日一手拿朝珠、一手背後的姿態,同著李國柱出殿去了。

  福臨認出來了,他是養心殿洒掃院廊的粗使小太監,面貌身材原本和自己有幾分相象,這麼一裝扮,他又竭力模仿,看上去竟如自己的孿生兄弟。為什麼要這樣?他剛才跪叩的舉動是什麼意思?福臨想問,岳樂和索尼向他連連示意:千萬別出聲。

  一會兒,殿外就響起一片例行喊聲:

  "萬歲爺起駕!——"

  "萬歲爺起駕!——"

  旗幟飄帶在風中"嘩啦啦"響,儀仗隊伍中斧、鉞、刀、槍"丁當丁當"互相碰撞,車行轔轔,馬嘶蕭蕭,半個時辰後,大隊離開行宮,沿著西北大道,向前明皇陵浩浩蕩蕩地前進。

  行宮內一片寂靜,岳樂和索尼護著福臨出了小內間。岳樂急急忙忙地稟告:"是有人想借祭祀之機危害皇上。小太監李忠願代皇上涉險。我們將計就計,來個金蟬脫殼,看他怎樣行事!"福臨這才記起那小太監的名字,真不愧叫李忠,這樣忠心愛主,平日怎麼不多加恩惠呢?……他顧不上嗟嘆,又問:"是誰居心如此險惡!"岳樂和索尼對視一眼,有些不好出口的樣子。岳樂說:"現在罪跡未顯,難拿真犯。請皇上立刻更衣,我們騎馬繞南路趕過去,那裡有山有松林,正好隱蔽察看……"福臨心裡已明白了大半,說:"簡親王、巽親王、端重親王、敬謹親王,還有康郡王他們,不是都已提前到那裡準備祭奠事項了嗎?"岳樂與福臨目光一碰,心照不宣,岳樂說:"正是,屆時,他們都將到陵門前迎接皇上。"索尼正氣凜然地接著說:"只等罪惡彰著,叫他難逃法網!"福臨一把抓住兩位忠臣的手,激動得聲音發抖:"王兄、索尼,你們是國家棟樑、大清忠臣啊!處事如此明決果斷、縝密精細……"岳樂忙道:"不敢當此天獎!我們都是供差使走,聽從調度,所有大事,都是皇太后細細安排,皇貴妃襄助計劃的!""啊,額娘!……"他心頭騰起一個滾熱的浪頭,差點兒滴下淚來。

  小半個時辰後,一隊騎兵,三十多人,一色乾清門侍衛裝束,出了沙河行宮,直奔向西的大路。他們跑得飛快,揚起的黃土瀰漫四野,他們的身影全隱沒在濃霧般的塵埃中了。

  大隊人馬,旌旗蔽日,行進在寥廓爽朗的秋光里,前前後後二里多長,保持著均勻的速度,向西北山地移動。最前面是開路的鑾儀衛儀仗,旗幡扇傘如同一團彩霞,斧鉞槍戟象是閃光的星月。隨後是數十名穿著顏色鮮明的黃馬褂的侍衛,他們後面,十位內大臣護衛著皇上的御輦——那是八旗駿馬拉著的華麗的金頂輅。馬踏著細碎的步子,車行得平穩而莊重。一些御前侍衛和太監捧著皇上的用品圍在御輦四周,以備不時之需。再後面,是侍衛組成的豹尾槍班、弓箭班,從行的王公大臣、皇子、皇侄們就跟著侍衛的隊伍。最後有五百精騎武裝護衛。

  途中一切正常,御輦邊的侍衛、太監,按時給皇上進茶點;太陽升上中天,地面氣溫升高時,也按規矩給皇上送進香薷散、烏梅湯等清涼飲料。

  兩個時辰過去,浩浩蕩蕩的人馬已進入崇禎陵墓的大門了。這裡三面環山,南面平川,陵內建築完工沒幾年,嶄新的黃瓦紅牆,與天壽山各處明陵相映,放眼遠望,很是氣派。

  只是路邊新栽的松柏還不茂盛。跟著御輦的內大臣遏必隆和費揚古並馬而行,看看陵上光禿禿的土山,再比比遠處綠樹蔥蘢的長陵、景陵、永陵、德陵,不免有些感慨。

  遏必隆忽然聽到有"朴稜稜"鳥兒扑打翅膀的聲音,很奇怪,連忙尋找來源:一隻雪白的鴿子,正從御輦邊一名侍衛手中飛出去,衝上藍天。遏必隆大怒,催馬上前,一把揪住放鴿子的侍衛,低聲喝道:"放肆!你……"話未落音,又一隻白鴿飛出去了,這一回竟是費揚古身邊的一位內大臣放的。平日總是笑嘻嘻的費揚古頓時變了臉,對那內大臣喝斥道:"你瘋了嗎?驚了駕,不要腦袋啦?……"許多侍衛、內大臣側臉、回頭觀看,放鴿子的二人並不在意,那內大臣還對大家說:"我不跟他嚷,我不跟他嚷!就要到頭了,自見分曉!"大家全都莫名其妙,但在行進中,又在御駕前,不便多說。眼看儀仗已停,御輦又緩緩前行了一頓飯功夫,便過了碑亭,在稜恩門前停下了。

  門前早跪了黑壓壓一起接駕的王公大臣,他們是提前來此做準備的。隨行的王公大臣也早早地下了馬,加入接駕的行列。跪在最前面的是簡親王濟度。

  剛才看見兩隻白鴿飛天,知道大功告成,濟度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感謝蒼天有眼,保佑了他,也就是保佑了大清江山永固,他的疑慮也隨之消除。因為方才守陵軍校前來稟告:西南門來了一隊宮裡侍衛,說是奉皇太后差遣,有急事要見皇上。什麼急事?難道發現了他濟度的圖謀?這不可能!

  他命軍校告訴他們皇上未到,不能進陵。現在大功已成,那位溺愛兒子、縱子胡行的皇太后,即使發現了,又有什麼辦法?又能拿我怎麼樣?他過於高興,過於得意,連從行王公大臣中沒有安親王和索尼這樣的重要情況也沒注意。

  濟度領著眾人匍匐著,大聲喊道:"給皇上請安!"聲音雖不大整齊,卻很宏亮,此起彼伏,山間蕩漾著回聲。但御輦的帘子毫無動靜。王公大臣們驚異地互相交換著眼色。

  "給皇上請安!"第二次請安的聲音更大,過了許久,仍不見皇上掀動輦簾。簡親王開始顯得有些焦心了。他是最尊貴、最有威望的親王,此刻,大家都望著他。他於是下了很大決心,邀了巽親王和幾位德高望眾的議政大臣,誠惶誠恐地躬腰走近御輦,輕輕揭開了輦簾,心裡"撲通"一跳,皇上坐在那裡!濟度眼前一黑,強自鎮定,仔細再看,皇上一動不動,垂著頭,身體側向右面,右臂扭在身子後側,姿態很不自然。巽親王心驚膽戰地伸出手摸摸皇上,試試鼻息,頓時臉色慘白,大叫道:"皇上駕崩了!""轟"的一聲,人群中如炸了個悶雷,王公大臣驚呆片刻,頓時一片混亂,爬起身往御輦蜂擁而來,又是喊又是叫,不少人索性放聲大哭,攪起了一團團塵土,滿天飛揚。幾百人都被這突然事變嚇昏了!

  簡親王在混亂中顯得格外清醒,他虎著臉,大聲發號施令。要侍衛們圍成里外三圈,護住御輦,防止有人衝撞皇上的遺體。跟著,他幾個大步跨上稜恩門前石階,振臂大喝:"站住!不要亂嚷!"他那沙啞的聲音,如悶鑼一樣震人,一下子就把眾人鎮住了。大家一見簡親王站出來說話,頓覺有了主心骨,混亂局面很快平息下來,人人都望著濟度,盼他趕快拿出主意。

  濟度首先把護衛御輦的內大臣和侍衛、太監全部召到面前,厲聲質問:"早上從行宮出發時候,皇上有病嗎?"回答都說皇上好好的,也許犯困不多說話就是了。

  濟度的聲音更嚴厲了:"皇上駕崩,定是途中遇害!"遏必隆陡然從亂紛紛的思緒中解脫出來,指著那放鴿子的侍衛說:"稟王爺,他……"話未出口,放鴿子的內大臣搶先說道:"稟王爺,遏必隆和費揚古在途中放鴿子!"遏必隆和費揚古被這意想不到的倒打一耙驚呆了,竟張口結舌地說不上話。濟度皺著濃眉,對他倆掃了一眼,故作驚訝地問:"什麼放鴿子?怎麼回事?"放鴿子的侍衛口裡象吐珠子,話說得飛快:"他倆在快進陵門時放鴿子,定是在遞送暗號!他們見我發現,就反咬一口!王爺明鑒!"遏必隆和費揚古,平日一個是老蔫一個是老好人,這時都一反常態,紅頭脹腦地暴跳如雷,厲聲分辯。"住口!"濟度一聲斷喝,止住他們,然後眼望御輦,冷笑道:"你們四個人里,總有兩人使詐,一定與皇上駕崩有關聯。來人,把他們四個就地關押候審!"四個人滿臉冤屈、憤慨,被帶走了。

  濟度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象鐵鑄的雄獅,濃密的海參眉下,亮如電閃的目光依次掃過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然後嚴峻而沉重地說:"皇上駕崩,實出意外,是我大清的大不幸。

  眼下兩件大事刻不容緩:一要為皇上發喪,二要立即擁立新君。皇上歸天,皇子尚幼,太后年又衰邁,難掌國政,擁立大事必得慎重計議。好在今天朝廷王公重臣都在這裡,我想應立即召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確立新君,回京再向太后稟告……"他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密切注意著聽眾的表情。見他們一個個俯首帖耳,一副唯命是從的馴順樣兒,心裡很滿意,於是又就繼位新君的選擇發揮了幾句,強調"敬天法祖"四個大字。說到後來,他發現聽眾有些異常,前排幾個人怎麼象受了驚嚇似地張大了嘴,臉都白了呢?為什麼凡是抬頭看他的大臣,剎那間就呆住了呢?不行,他得趕快收住話頭:"……今日的祭奠只好停下,諸位在偏殿等候。議政王大臣……""為什麼要停下?"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在濟度側後方很近的地方問,聲音不高也不大,卻象是平空一聲驚雷,濟度渾身一哆嗦,心臟緊緊縮作一團,幾乎不敢卻又不得不回過頭來:福臨笑吟吟地站在他身邊,繼續說:"朕是專程來祭祀崇禎皇帝的。"皇上穿著素羅袍服,頭戴素色便冠,束得緊緊的玉帶上懸著寶刀。他身後站著安親王岳樂、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和鰲拜。只有從他們的辮髮和馬靴上的塵土可以看出,他們剛剛經過一段賓士,衣服卻都是新換的,乾淨瓶整,色澤鮮明。照例,護衛皇上的內大臣腰下都懸著寶劍。

  驚得幾乎停止了呼吸的王公大臣們,頓時回過神來,眨眼工夫,全都跪倒階前,歡呼"萬歲!"這聲音比平日熱誠百倍,好半天沒有停息。濟度也隨眾跪倒了。

  福臨的表情開朗到親切的程度,繼續大聲說:"朕不過一時興起,開個玩笑,找人作替身乘輦,朕領了侍衛郊原馳馬,繞路到這裡與眾卿會合,不料出了這樣的怪事。方才聽簡親王各項處置,很是得體。日後,朕若猝然逝去,身後有簡親王這般理事妥貼,朕在黃泉,也可安心的了!哈哈哈哈!"他的笑很不是時候,不是味道。但今天的一切如在夢中,人人心中疑慮不安。皇上這麼說,是真話還是反話,誰也捉摸不透。

  皇上顯然已決定結束這場鬧劇了:"護衛御輦的侍衛和內大臣中必有姦細,一律收監待審。方才簡親王處置遏必隆四人紛爭很有道理,就請簡親王審理。蘇克薩哈、鰲拜,你們隨簡親王清查此事,回京審訊。去吧!"蘇克薩哈和鰲拜走到簡親王面前跪施一禮,請王爺先行。

  濟度無奈,向皇上一叩頭,站起來挺身而去。隨輦的侍衛、內大臣已被那些乾清門侍衛繳了刀看守在一旁,此時便一同被押走了。

  福臨又朝巽親王看了一眼,常阿岱面無人色,渾身戰抖。

  福臨沒有理他,繼續用親切的聲音說:"諸卿各自退去休息,午時三刻開始祭祀。"祭祀典禮很隆重,大清順治皇帝親自酹酒祭奠大明末代皇帝崇禎,同時遣派十二名學士分別祭祀長陵、定陵等十二陵,下令增加陵戶,重加修葺,禁止樵採。

  福臨當天夜晚回到行宮,走進寢殿,才猛地感到了極度的疲倦和軟弱,頭昏眼花,耳鳴腿軟。他連忙扶住門框,免得搖搖晃晃,一側身,跌坐在門邊的椅子里,渾身象癱了似的,再挪動一寸也不能了。然而,身體的軟弱還在其次,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垮掉、在破碎。他頹喪已極,沒有任何願望,只想痛哭一場!……事情的內幕很快就公布了。罪魁禍首,是放鴿子的侍衛和內大臣。他們的同夥是山中盜賊。兩人都被斬首,但卻沒有口供,刑部審問之前,他們竟都成了不能發聲的啞叭。

  替皇上喪命的太監李忠,受到隆重祭祀,父母得了賞賜和誥封,唯一的兄弟也承恩進了學。遏必隆和費揚古都受到皇上的嘉獎。

  事情彷彿就這樣過去了。

  不久,追論已故的三親王——巽親王滿達海、端重親王博洛、敬謹親王尼堪十年前的罪名,削去巽親王、端重親王的王爵,將他們承襲王位的兒子常阿岱、齊克新降為貝勒。但巽親王是禮親王代善的一支後代,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皇上諭命,親王王爵由傑書承襲,從此便是康親王了。

  簡親王濟度,一月後便告病辭朝,回府休養。又過了些時候,便報病故。有人私下傳說他是自殺的,但誰也沒有確證。不過濟度死後封贈及賜祭等禮節,都不合親王身份,而且襲爵的詔令遲遲不發,後來竟沒了下文。

 

無憂書城 > 歷史小說 > 少年天子 > 第七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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