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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 自主研發建立核心競爭力 · 5

所屬書籍: 艱難的製造

柳鈞直到第二天才想到昨晚霸佔崔冰冰的車位是個錯誤,而今崔冰冰也得用上這個車位。他忙發個簡訊道歉,不過並不指望收到回信,強悍的白領女就是如此風格。崔冰冰果然不回,不過她正為朋友的電郵煩惱。昨晚爆料的朋友今天腦袋清醒過來,發來一封條理清晰的電郵。電郵中說,到一定年齡的男人,結婚未必是因為愛情。一定年齡的男人結婚的原因是:你不是唯一,但你合適,他有誠意和你度過下半輩子,如此而已。崔冰冰心裡哀嘆一聲,人混到一定年齡,天真是無比可恥的。
宋運輝很快就召柳鈞問話。他在十年前主持的一次國產化運動中,並沒取得太好成績。業內雖然已經好評如潮,可作為實事求是的工程技術人員,他心裡很是不滿。這次,他有些無奈地瞄準國外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水準,想到國家目前紮實的經濟底子,意圖再國產化一次。他是一手一腳從頭做起,太清楚進口設備商欺負國內不能生產,才敢喊出無法拒絕的高價。他作為有想法的人,不可能總是認栽。可是,幾次非正式會議溝通下來,有幾項不是被告知以國內目前的母機水平無法加工,就是被告知國內的技術水平還無法解決如此複雜的問題。宋運輝不肯氣餒,決定一追到底,一口一口地啃硬骨頭,儘可能找出癥結所在,解決癥結難題。
柳鈞在宋運輝的追問下,將實際問題攤開來說。跟能人說話就是遭罪,宋運輝一個個的「為什麼」就跟剝皮一樣,柳鈞想遮掩一下都不行,會被下一個「為什麼」揭穿。
宋運輝翻來覆去審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放過柳鈞:「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實是可以做的,關鍵問題是資金。」
「我沒說一定能做,我不能保證。可如果沒資金,那是完全不能做了。」
宋運輝問完就放柳鈞走。但柳鈞走得悻悻的,他真希望宋運輝一把拉住他,認定他是唯一能完成項目的寶貝,許諾足額糧草給他放手試驗。可惜,他不是。他為不能沾手這樣令人激動的項目而沮喪。
柳鈞鼻孔猛噴一股氣,抬眼一看,卻發現自己鬼使神差地又轉回宋運輝的辦公樓,可是他想跟宋運輝說什麼呢,他敢像其他企業負責人一樣寫下保證嗎?柳鈞沉默了會兒,又灰溜溜折返停車場。宋運輝卻見到這一幕,他一個電話打到柳鈞手機,很隨和地問:「想做?」
「太想了。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可以引進資金參股。」
「誰肯投入,誰敢投入?」
「有新打算的話,立刻跟我講。」
宋運輝的重視,多多少少鼓舞了柳鈞。回去騰飛,需要擦過市區。他發一個簡訊給崔冰冰,提出一起晚飯,但沒接到回信。於是再次發信,說他某個時間段內在某個飯店等,不見不散,依然不見回信。柳鈞一個人坐在飯店慢吞吞吃下一頓晚飯,整個過程看著門口,不過一直沒有看到在古代稱為豐滿,在而今舉國求瘦時被稱作胖的那個身影。他只得結賬後悻悻地再發條簡訊過去,說明自己已經離開。幾天不聞崔冰冰的消息,柳鈞心裡有些慌。可此時不明不白地追著崔冰冰推翻原先的說法,他又不肯。那麼只能讓時間來解決問題。
回到研發中心的別墅,見東邊的採菊樓還亮著燈,他對此習以為常,公司科研人員遲到遲退是家常便飯,不過他還是走過去看看。一看是譚工與小柯等四個人,正圍著一塊白板畫畫擦擦激烈議論。夜深人靜,柳鈞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爭的正是東海一號的那些事。這一刻,柳鈞感覺自己像個頑固勢力。當他的同事們無償加班加點為東海一號出力的時候,他這個成日里號稱以科技為生命的人在幹什麼?他在扼殺同事們的激情。
柳鈞倒退幾步,猶豫了會兒,才走進裡面去。他看到大伙兒草擬的思路,當然是譚工他們幾個能經手的那部分。柳鈞仔細審閱的時候,周圍幾個同事眼巴巴地看著他。當柳鈞抬頭的時候,正撞上這八隻充滿期待的眼睛。柳鈞啞然,在大伙兒的逼視下,他唯有再看向草擬的思路。如此再三,他終究是無法吱聲,最終還是搖頭離去。他感覺大伙兒的眼光將他背脊燒穿,而他則是落花流水地逃竄。
天氣終於晴朗,錢宏明帶著妻女,重走山村小路,找到傅阿姨。在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家家戶戶只要家裡有人的,一般不設防地大開著房門,彷彿外人提腳便可以進去。傅阿姨家關著門,錢宏明不清楚裡面究竟有沒有人,不過才一敲門,板門立刻應聲打開,裡面是一個身板筆挺的老女人,臉色與門外的明媚春光反差強烈。
嘉麗不禁緊緊抱住驚惶的小碎花,錢宏明卻若無其事地道:「您好,大媽,打攪了。我女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在枝條上的番茄,請問我們能摘一個長熟的嗎?我本來想學解放軍壓十塊錢在石塊下,呵呵,又怕您萬一沒看到,還以為被誰偷了,白生氣一場。」
錢宏明言語親和,舉止儒雅,態度誠懇,讓人無法設防。傅阿姨一張警惕的臉微微鬆弛,淡淡地道:「城市孩子沒見過這些,喜歡就摘吧,又不值幾個錢。反正吃不完也是爛掉。」
「這麼好的西紅柿怎麼捨得爛掉,不是可以拿到菜場去賣的嗎?況且這兒山清水秀沒有污染,正是眼下崇尚的綠色環保呢。會不會是離菜場太遠?」
「是啊,幾個西紅柿都還不夠來回車票。你摘吧,愛摘幾個摘幾個,沒長紅的別摘,臭,放家裡也不會紅。」
錢宏明心說這個傅阿姨不錯啊,人挺大方的,不像有些人一聽番茄有人要,趕緊往高處喊價,能殺一刀是一刀。他道了謝,與嘉麗和小碎花一起笑眯眯地走去屋邊的院子。傅阿姨依然有點兒警惕地看著那一家人,她看得出這一家是高檔人,看男主人惜老憐貧的樣子,可見是有教養的。再見到小姑娘雙手捧著一個剛摘下來的西紅柿歡歌,傅阿姨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嘉麗拿照相機對著番茄和黃黃的小花左一張右一張地拍照,錢宏明將最紅的番茄擦乾淨,掏出瑞士軍刀剖了一個,第一口就被小碎花踴躍地吃了。他也吃到一小口,就對傅阿姨道:「非常好吃,比我們平常菜場買來的好吃得多,很鮮甜,番茄就該這個味兒。大媽,是不是品種選得好?」
「你們市裡吃的都是大棚里催大的,不像我這兒早早把塑料棚揭了,自己種自己吃的東西,要它長那麼快乾嗎?慢慢等太陽曬熟了才吃。」
「大媽,您這兒的青菜、辣椒和黃瓜一定也好吃,我都摘去行嗎?全是市面上買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大媽您說個價錢。」
傅阿姨見一家子是真心喜歡她閑著沒事侍弄的菜,說什麼也不肯收錢,心裡還很得意。錢宏明則是在傅阿姨的指點下,足足地摘了兩塑料袋蔬菜,放下一百元錢,走了。傅阿姨追著要還錢,錢宏明說下次再來摘,還說他還看中傅阿姨養的走地雞,一百塊錢放傅阿姨家,多虧少補,來日方長。傅阿姨一直追到錢宏明的車邊,怎麼都沒法將錢塞回去。看著一家人熱情地跟她說著再見絕塵而去,傅阿姨感動地心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家子都是好人,連小孩子都那麼禮貌懂事。
嘉麗等走遠了,才表揚丈夫很有急智,懂得善用周邊環境。一個心靈有創傷的人,旁人若只是簡單地施捨,那人反而不一定接受,即使旁人不是說「嗟,來食」也能打擊到受者。但錢宏明抓住傅阿姨的小小成就大唱讚歌,然後把錢用真心誠意購買的方式送出去,那麼對方就心安理得得多。唯有真心行善的人,才會有針對地、耐心地設計行善方式,不僅讓受者不會自慚形穢,而且還激發受者心中的驕傲。嘉麗很喜歡丈夫的胸懷,她只是個能想得到的人,而丈夫卻是個有能力將想法付諸實施的人,唯此才更值得尊敬。
錢宏明回家分了一包蔬菜給柳鈞,把前後經過跟柳鈞說明一下,讓柳鈞此後不要插手,一切行動聽指揮,以免壞事。他打算一步一步耐耐心心地接近傅阿姨,首先化解傅阿姨心中的警戒,以後再見機行事,最好是激發傅阿姨自身的能動性。他還告訴柳鈞,傅阿姨本質不壞,只是劍走偏鋒了,不能將一個人就此看死,要給人機會。
柳鈞非常感激,也很是佩服錢宏明的耐心。唯有兄弟,才會有心幫他如此周到地料理這等看似細小的事情。不過他一個人住研發中心,每天吃食堂,一包蔬菜再綠色也無用,原封不動拿去給崔冰冰。直接上門,拿手中鑰匙打開房門,將蔬菜放到客廳茶几上。
周末,崔冰冰顯然生活得豐富多彩,出門不知跟誰搞活動去了,柳鈞見到裡面卧室床上還扔著兩條裙子以及衣架,顯然是倉促換裝,崔冰冰以前也常做這種事,總是柳鈞一絲不苟地替她打掃戰場。當然柳鈞也可以耐心地偷懶,等崔冰冰回來再有條不紊地收拾好。可偏偏柳鈞引以為傲的工程技術人員性格對此零容忍,無形中對崔冰冰造成極大壓力。同居這麼多日子,崔冰冰被改造得也規矩起來。不過崔冰冰一回到單身,一切照舊,而且是賭氣變本加厲地照舊。
因此等崔冰冰興盡晚歸,先見到客廳一包蔬菜便生氣地想,此人居然肆無忌憚地登堂入室,以為他是什麼人。進去卧室一看,更是氣憤,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了,誰讓他收拾了。照崔冰冰一向的性格,她應該此時抓起電話罵過去。但她依然選擇忍,她拒絕柳鈞的輕慢,絕不主動聯絡。她生了會兒悶氣,其實也不是生氣,只是漫無目的地亂想,發獃、煩躁,好不容易才錯誤百出地洗漱了睡覺。睡時臉上還熱辣辣的,乃是牙膏當作洗面奶抹了一臉的緣故。
矇矓中,聽到強勁的拍門聲。崔冰冰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那渾蛋忘帶鑰匙了,遂一骨碌起身衝出卧室,一頭撞到防盜門上。痛感讓她蘇醒,可周遭是午夜的寧靜,哪來的拍門聲?而且,那渾蛋除非喝醉,否則怎麼可能涎著臉過來。她打開廊燈看了一下,果然外面一條人毛子都沒有。崔冰冰揉揉撞痛的額頭,悻悻回來躺下。一番折騰,一顆心跳得擂鼓似的,呼吸也跟著急促。頭腦一反常態,在這個鐘點清楚得像胸口的心跳聲。黑暗中,崔冰冰無法再騙自己,她其實這幾天過得並不瀟洒,並不是她自詡的單身日子少約束多快樂,她心底,不知多想著柳鈞耍無賴,偷偷潛伏在她家等她。
她已經睡不著,遲疑著再爬下床,坐到電腦面前。
「行了,我簽。不過內容必須添加以下條款:一、雙方所有收入全部歸各自所有;二、家用AA……」
一夜無眠,因崔冰冰深知寫這條電郵的後果,也猜得到柳鈞會有什麼應答。果然,周日早晨七點,柳鈞的電話打到崔冰冰的手機。這也是崔冰冰預料到的時間,周日柳鈞稍微起晚點兒,不去鍛煉,一邊吃早餐一邊上網瀏覽電郵和新聞。正好,該是這個時間看到她的電郵。崔冰冰不知道她是不是該為柳鈞反應迅速而欣慰一把。
「阿三,正看著你的電郵。我不是那意思,你沒看我給你的協議內容……」
「我提出也一樣嘛。不管你的協議是什麼意思,我的第一條應該全部包括你的權利主張有餘,我又同意第一條,那麼我們有理由採用第一條。第二條嘛,家用才多少……」
「不是這意思,理性一點好不好,別說賭氣話。先說第二條,家用全部由我承擔……」
「不,男女平等,況且家用不多,我也想擔一半養家糊口的美名。我認為我的提議簡單明了,容易理解,操作方便,也不易出錯。要不然我這性格大大咧咧的人每天得擔心觸犯協議哪一條,這日子沒法過。」
柳鈞皺眉:「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沒看你發電郵的時間,吵醒你了吧。要不你再睡會兒,我拿早餐上來。」
「我清醒著呢,趁今天我把真心話攤開了跟你說。我原本指望我的婚姻生活是我爸媽的模式,沒誰當家不當家的,全家的錢放在抽屜里,誰要用誰去拿,連我都可以拿,但誰都對這個家擔負起責任。可現在你說得對,那是過去經濟環境下的模式,現在得變,根據現實社會環境而變。當然我不可能一邊爭取平等,爭取女權,一邊又以女生的名義不負擔家用,以婚姻的名義問你分柳家的財產,好處兩頭占,那很無恥,我做不出來。你說呢?」
「一個成熟的人,無論在何種場合,應該自覺追求責任權利的平衡,這絕非惡意。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你所說的女權也有必要商榷,男女平等,說的是在兩性實際生理差異基礎上的平等,而不是男人能掄大鎚女人也照掄。你可能依然認為我提出協議其中包藏禍心。我們今天就談到這兒,各自冷靜,我等會兒的飛機去西安,然後轉新疆,我去散心,最近很壓抑。等我回來,我們找時間面對面地談,好嗎?」
「幾點的飛機,我送你一程,可以邊走邊談,也算是面談。」
「冰冰,我也需要冷靜,去新疆就是這個意圖。不僅生活上,我的工作也面臨三岔路,我需要冷靜抉擇。到西安後我會與分別住西安和銀川的大學同學會合,一行三人駕一輛皮卡車西進,你不用替我擔心,我那兩個同學都是好樣的,路上帶著基本工具,一輛皮卡車小修理不在話下。我分別帶著移動和聯通的手機,只要有信號,我會發簡訊給你報平安。」
「你一般叫我阿三。最後兩個問題:我剛才說的兩條,等於是什麼都不要求,為什麼你依然不答應?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失去你嗎?」
「對不起,冰冰,我該啟程了,司機等在門口。再見。」柳鈞嘆息,掐掉手中的電話。他腦海里浮現出當年崔冰冰穿得像PH試紙,活潑而狡黠的樣子,按說崔冰冰不是個不可理喻的人,可為什麼她現在不肯好好對話,總是走極端,哪像拿得起放得下的阿三。
崔冰冰聽柳鈞經她提示後依然不肯改口叫阿三,語氣則是不咸不淡,忽然心頭一陣子的虛,心跳又重如擂鼓,她禁不住激動地給柳鈞撥電話,情緒全線崩潰:「你告訴我律師電話,我今天就聯絡他,我去簽字。」
「你那兒發生什麼事,病了?還是昨晚酒喝太多?你門別反鎖,我拐過去一趟,很快。」
崔冰冰一邊想著,這個神經病還是自己嗎?一邊又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可是她性格剛硬慣了,兩聲哭過,便雨過天晴,唯獨紅了眼圈。等柳鈞趕到,她什麼事都沒有,只有黑眼圈套紅眼圈,異常狼狽。她想不開門,可是又怕柳鈞帶著牽掛上路,不安全,只能勉強開門。
柳鈞見此嚇了一跳,望聞問切卻找不出原因,只好一再保證提出簽字絕不是惡意,但處理方式不正確,傷害到人。飛機不等人,柳鈞放開崔冰冰忐忑不安地離去後,崔冰冰卻留在家裡恨不得劈自己耳光,她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發神經,變得如此賤格。她還真的不是阿三了。
柳鈞與同學駕車沿河西走廊向西,一路山川戈壁,氣象萬千,讓人心胸為之開闊。偶爾回想前幾天工作中糾結的大事小事,胸中不禁另有一番光景。徜徉在自然奇觀魔鬼城裡,柳鈞摩挲著被千百年的風沙耐心卻堅韌地雕刻出來的石壁,他心中豁然。
晚上住宿,他給孫工打電話。即使失去東海一號,可是我們不能放棄我們心中的追求,不能放棄我們進入這個行業的初衷,高性能的機器人依然是我們的目標,我們依然得迎難而上。我們或許資金缺乏,資料缺失,需要拉長戰線,前路曲折艱難,可是我們相信我們的努力,相信滴水穿石,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柳鈞讓孫工布置下去,第一步,由譚工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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