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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 04

所屬書籍: 大江東去

但眼前現實也不給宋運輝多想楊巡事情的時間,廠里打來電話報道一員工的情況,於是他又趕到醫院,醫院裡有已經趕來的傷員家屬,還有碼頭分管領導之一——老趙。幸好傷員沒有大礙,看似口吐白沫,危險萬分,其實主要還是癲癇引起的。宋運輝代表廠領導慰問幾句,便放心帶著老趙走出門診,順手就把車鑰匙扔給老趙。
老趙拿了鑰匙,禁不住嘀咕:「你全廠安插了多少眼線?我練車怎麼讓你知道了?」
宋運輝笑笑,沒回答,等坐上車才道:「有人被你占著車,都怨聲連天了,我還能不知道?」
老趙「嘿嘿」兩聲,卻不敢說話。點火啟動,上路開順了,才一拍方向盤,道:「這車開著爽快,高,有勁。難怪馬廠換皇冠,你還開舊車。」
「對,玩機械的都會喜歡。」
老趙一時悶住,眾所周知,馬廠的技術上不得檯面。單是就人以群分而言,他其實更應與宋運輝靠攏。「我也玩機械。你說,碼頭十萬火急的電話,哪次不是我跑去?我也要一輛。」
「我在考慮。機會也就這幾天有,算是火線入黨。等開工運行平穩了,老趙,就沒你十萬火急的事啦。」
「那乾脆提拔一級不就得了?」
「老馬捏著配置,提拔的事你自己跟老馬說去。」
老趙一時無語,節前沒被提拔的事還在眼前不遠,老馬怎麼指望得上。他氣的是老馬當面跟他唉聲嘆氣地說手中沒權宋運輝當道,可轉身卻為任命投上關鍵一票,反而不如宋運輝跟他實打實。宋運輝再提老馬,叫他如何回答?
車子里悶了好半天,宋運輝才道:「吊機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B方案,可人硬要A方案,你問我,我問誰?」
「我從呈上來的方案看,A方案不錯啊……」
「不錯個屁,那方案是給內陸碼頭用的,我們是海邊,我們得考慮空氣較高腐蝕性,還有颱風。B方案是我從市氣象局拿來歷年氣象資料,根據五十年一遇颱風最大瞬間風力設計的,A那種花架子有什麼用?」
「這問題說起來我得批評你,你這單槍匹馬個人英雄主義的作風要不得。你有想法,有好的想法,為什麼不拿到工作會議上討論?現在你做一套,老黃做一套,眼下這麼緊張的收工時期,你們怎麼能如此浪費人力物力?」
「好,這就是問題癥結所在。」老趙憤憤地把車子停到路邊,才有可能騰出腦子好好說話,「你怎麼知道我沒跟大家討論?為什麼你這麼肯定?那是因為你們心中都有成見,都以為我沒上我心中有疙瘩肯定要反老黃,不僅你這麼想,碼頭誰都這麼想,我現在做人有多難你知道嗎?我說什麼都有人猜測岀另一層意思,懷疑我對老黃心懷不軌。那你說,我們還怎麼坐下來研究討論,彼此取得諒解?」
宋運輝聽了不由「哦」了一聲,心說倒是有理。接過老趙遞來的香煙,兩人各自點上,悶了一會兒之後,宋運輝才道:「彼此彼此,你、老趙和其他人也一樣這麼看待我這個一向比馬廠做更多事的人。事情非到自己頭上才知苦痛。」
老趙愣住,再次無言以對。對,他幾乎與宋運輝的處境一樣,都是技術強悍的老二,都是被工作追得沒時間婉轉態度的老二。他以前怎麼對宋運輝,今天他就沒資格喊冤,他沉默上路。
宋運輝也不說,兩人一直悶到東海。等車到辦公樓下,宋運輝才拎起皮包,推門下車,順口說一句:「這車你暫時用著,我不在你只能在廠里開,別開岀去,你沒本兒。」
老趙愣了一下,看看手中剛拔出來的鑰匙,再看看關門而去的宋運輝,繼續無語,這一刻他的忠心發生動搖。
宋運輝回到辦公室,秘書告訴他金州的水書記曾打來電話,宋運輝明白,水書記回到家了,打個電話報個平安。他忙打電話過去,水書記精神還挺好,電話那頭笑嘻嘻地道:「小宋,我沒看錯你。以前你有篇寫給部屬報刊的文章說,要把金州的寶貴經驗在系統內發揚光大,你做得好啊!我看著都替你非常驕傲。」
宋運輝笑道:「那都是水書記一向對我從嚴要求,不過我也只敢到現在才請水書記過來看看,早先還擔心挨水書記批評。」
水書記聽了這話異常欣慰,笑道:「不要那麼謙虛嘛。不過小宋,有一件事我要批評你,你現在雖然已經坐上主要領導位置,可在金州時候的工作作風還沒改變,我在你辦公室看了三天,看來你還沒掌握領導技巧。你不能什麼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啊,你要發動部下,激發他們的積極性,同時呢,那也是讓他們獲得成就感,說白了就是讓他們感覺到自己做出讓領導看在眼裡的成績了。你不行,你得放手,不要搞得跟諸葛亮一樣鞠躬盡瘁,什麼都抓自己手裡,你這樣下去,自己累死,手下人無法提升境界,無法培養出一個強有力的管理團隊。」
宋運輝沉默了一會兒,道:「是,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我做主要領導會做得這麼苦,如何才能學得跟水書記的一招半式。果然水書記看出癥結所在。可問題是,我現在無法放手,碼頭一塊都還不聽我的。」
「那也才碼頭一塊嘛。小宋,你現在是老二,你現在還無法全面掌控局勢,這都不是理由。我喝口水。」水書記大概是心中又回到金戈鐵馬的年代,心情激動了,說話飛快,嗆了喉嚨。宋運輝則是一顆心愣是被吊到嗓子眼上,不知道水書記接下來會傳授什麼真經給他。他趁此間隙不由想到當年在金州的時候水書記一沒技術,二沒名正言順的權力,可水書記憑什麼趕走費廠長,令劉總工屈就呢?
水書記好不容易才笑道:「我怎麼跟說書的一樣,還非得賣個關子才行。小宋啊,你這時候應該大聲喝彩才對,我這才有勁說下去啊。」
宋運輝不由笑出聲來:「水書記,我怎麼就學不會您的收放自如呢?」
「那要靠修鍊,你別好高騖遠了。我之所以不肯照你的安排好吃好玩,非要跟你在辦公室看上三天,你看,讓我找到問題癥結了吧。你有些小清高,還想裝作一碗水端平。可我告訴你,作為一個領導,無論多大多小,都要有意識地明確表現岀一定的傾向性,你有傾向,你手下的人才會明確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從你手裡得到好處。你不要做得太隱晦,考驗手下的智力。只要你表現出傾向,你不用指揮,事情自然朝著你希望的方向發展。誰都追名逐利,你不如亮岀大蘿蔔前面掛著,讓大家朝著那個方向走。你自己呢?省心省力。不用顧忌什麼,你現在做都已經在做了,不如做得更徹底些。」
宋運輝聽了不由沉吟:「傾向性……」
水書記笑道:「呵呵,是你以前挺瞧不起的姦猾權術。」
宋運輝一時異常尷尬,沒想到以前他對水書記的權術不滿,水書記全都看在眼裡:「水書記,我以前不懂事,請您諒解。」
水書記又笑:「我又有什麼不能諒解的?你比我兒子還小,又是我一手帶岀來的。我差不多也拿你當自己孩子看啦。你請我去你那裡參觀,又對我坦承布公,我很高興。小孩子嘛,誰沒懷疑一下大人呢?」
宋運輝放下電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不過也在這一刻,他知道該怎麼處理老趙這個人了。下班之前,他知會了一下老馬,以黨組會議的名義下發通知,任命老趙為碼頭黨支部書記,與黃工並級。同時明確通知碼頭,施行B方案。
老趙徹底站隊。
但是宋運輝暫時無法下放工作。全面開工在即,事事都需限期完成,沒有糾錯的時間,他只能繼續親力親為。再說,兩年下來,東海大權基本掌握在手,他想,他應該有所行動了。
因此開工典禮的事,他也主抓,不讓老馬他們插手。可以說,自從聆聽水書記的指點之後,他有點變本加厲地將老馬排斥在外。同事們或許是已經習慣這種一人獨大的局面,也或許是聰明地接受到宋運輝的暗示,大家都順著宋運輝的心意做事,包括碼頭也沒作亂。而黃工,則是跟著老馬一起被架空了。老趙好幾天面色不自然,脾氣也大,但宋運輝當作沒看見沒聽見,隨便他彆扭去。宋運輝推己及人,他當年對待水書記的時候,何嘗不曾彆扭過,或許現在登高看遠了,他能體諒並理解一眾人的心理,也更能順勢而為。
典禮當天,上面來人是免不了的,宋運輝又請來水書記,當然也請了丈人和閔廠長。毫不意外地,他看到水書記比正當令的閔廠長在典禮儀式上混得更好,到處都是水書記的熟人。而水書記則是非常活躍,全沒了過去指揮若定的含蓄。
丈人程書記自然是更關心女婿。晚宴之後,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女婿安頓好官員們,他跟著宋運輝上車去女兒家。翁婿兩個相談甚歡,但程廠長提著一顆實地考察女兒境況的心。等到女兒家,見女兒沒睡覺還等著,聽見汽車聲早早飛了出來迎接。兩個老親家也跟了出來,大家臉上露出的都是由衷的高興,程廠長看得出來,他總算放了一半的心。回頭,他暗中囑咐女兒多多打電話回家報告近況,反而程開顏不以為然。
招待了兩天爸爸,程開顏就有點想偷懶了。但程廠長不在乎,自己女兒什麼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他自己慣出來的。等爸爸一走,程開顏就忙打電話向丈夫彙報,說爸爸老是看著她的文眉皺眉頭,就跟宋運輝最初看見她文眉的時候差不多。還說她現在真後悔,很想洗掉它,可又有點怕怕的。宋運輝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他現在已經看慣程開顏的熊貓眼,早見怪不怪,沒想到程開顏心裡卻一直惦記著他曾經的厭惡。
所謂功夫在詩外。典禮只是一個儀式,而儀式背後,卻是花樣百出的人與人。宋運輝有自己熟悉的人,又認識了幾個水書記的老友,而更讓宋運輝意外的,是一個高層帶來的兩個日本客人,是業內有名的設備製造商駐北京辦事處人員,還是宋運輝以前見過一兩面的老相識。典禮的時候人多,宋運輝只拿出當年陪程開顏學日語還記得的幾句招呼語跟日本人打個招呼,到典禮後第二天,才有時間坐下來接觸。
但宋運輝事前還是悄悄問了上面領導,難道國外的禁運開禁了嗎?領導說,具體開禁不開禁還不好說,但去年下半年起,日本已經恢復對華貸款,有些事,現在可以慢慢做起來了。宋運輝立刻領會到領導的意思,但還是追問一句,東海二期,可不可以申請外匯,進口國外先進設備?領導笑眯眯地沒肯定沒否定,只說開始著手準備起來也好。宋運輝這才放心,跟日本客商就目前最新技術展開交談。
終於等來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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