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他怎么会在这儿?!转念又想起,是督军告诉丹青领我们到这儿来。落魄的督军和神秘的南洋老板……我死活想不通这两个人之间怎么会有什么联系。
“你没事吧?”傅骋温和地问了我一句,我下意识地一摇头。“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墨阳低促地问道。傅骋微微一笑,“我都会告诉你们的,你能不能把枪先收起来,小心走火,我可不想为了这个送命。”
墨阳瞪着他不说话,手里的枪也没有放下,傅骋好像很无奈地一笑,他刚把手往下放,墨阳就低吼了一声,“别动,你想干什么!”可傅骋只伸手摘下了他那副金丝眼镜,然后微笑着看着我们。
我不禁愣了一下,摘掉眼镜之后我觉得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他的眼珠乌黑,眼型看起来分外熟悉。墨阳看了他半晌,突然回头瞅了瞅我,手里的枪慢慢放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墨阳轻声问了一句,傅骋微微一笑,从衣领深处抽出了一条细细的链子,上面好像坠着个金晃晃的配饰。他把这个挂件解了下来,顺手扔给了站在他对面的墨阳。
墨阳下意识地一把捞住,然后拿起来看,我从后面只能看见墨阳僵硬的背影,他好像捧了个炸弹似的一动不动。刚想叫他一声,就听见他哑声说,“云驰。”
云驰?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我用手捂住了嘴,傅骋居然是那个早就消失的陆云驰,我和墨阳的—亲舅舅。徐老爷留下的信里确实提到过,在陆云起的家乡,生男带金锁,生女带玉佩。可如果只有这个金锁,我们也许不信,但是他长得跟我和墨阳都有相似之处,尤其是眼睛,我和墨阳最相似的就是眼睛。
“墨阳,清朗,我终于可以这样叫你们的名字了,”傅骋缓缓地放下了手,表情柔和,眼圈有点发红。他迈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墨阳的肩膀用力一按。也许墨阳和我一样,都太过吃惊,反而不知该如何适合,都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傅骋从墨阳手里拿起那个金锁又带了回去,他一歪头对我说,“清朗,你应该看过你母亲写的那本札记了吧?”他这么一说,我才开始相信他真的是陆云驰,那本札记太隐秘了,别人不可能知道,我点了点头。“你从哪儿进来的,不怕被人发现吗?”墨阳问,“放心,这树林里有条很隐秘的路,就连在这儿工作的工人都不知道,平时不让他们靠近这里,”陆云驰一笑。
“那……我母亲呢?她现在哪儿?她好吗?”墨阳的声音发紧,我的心也立刻揪了起来。陆云驰的脸色一暗,他放开了手,“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和清朗的父亲是否还活着,”墨阳粗喘了一声,我则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身子一晃。
“你们不要急,让我慢慢地和你们说好不好,我知道你们有着太多问题想问我,我也一直等待着能告诉你们真相的一天,等得太久了,”陆云驰一字一句地说道,脸色严肃。
墨阳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点点头,我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丹青,“那丹青呢?您把她怎么了。”“放心,我只是让她睡着了,这个药性很轻的,毕竟,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知道多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陆云驰对我点点头。
墨阳把丹青抱了起来,走到一棵大树前,让她靠在了树上。陆云驰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叼上,又顺手抽了一支给走回来的墨阳,墨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却拒绝了划着的火柴。
陆云驰也不在意,自己点好烟抽了一口,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才缓缓地说了起来。我和墨阳都不自禁地被他带入了那个充满了血与泪的回忆中去……
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徐老爷带着陆云驰,陆夫人还有刚出生的墨阳,跑回了老家。他自从发现陆云起摘掉了可以见面的红布后,就一直偷偷地打听和观察着,直到确定陆家出了大事,虽然心急火燎,但他知道不能贸然行事。
再见到陆云起挂起红布的夜晚,他紧张又兴奋地来到了以前和陆云起见面的地方。可他没见到自己的爱人,而是一身狼狈的陆云驰,惊惶失措的陆夫人,还有哇哇大哭的墨阳。
对于自己心爱女人的遭遇,徐老爷无能为力,因为他不是一个人,除了有家,他还要照顾陆云驰他们,最起码能让陆云起的牺牲有价值。他连夜带着陆云驰他们回了家乡附近的小镇,把他们安顿好之后,就按照计划先带着墨阳回了家,过一段时间再来接陆云驰他们。
他们的离开并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没几天,陆老爷手下的人已经追踪了过来,陆云驰那时虽然年幼,却也有着姐姐的聪慧和决断。在他们停留的那个小镇上,一旦有陌生人出现就会很显眼,所以陆老爷派来的人一出现,陆云驰就发觉事情不对,立刻带着陆夫人逃离了那里。
再去找徐老爷显然是不明智的行为,就在陆云驰烦恼应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陆夫人却突然一病不起。女儿所经历的痛苦,一路上担惊受怕的逃亡,让这个一直过着平和生活的女人再也忍受不了。陆云驰虽然偷偷摸摸地请来了大夫,可他还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失去了又一个亲人。
不能保护姐姐,又失掉母亲的痛苦让陆云驰也生了一场大病,幸运的是他被救了过来,机缘巧合之下,救他的那个医生也收留了他这个人,那医生姓傅。陆云驰因为长的好,人也聪明,相处的时间长了,最后竟被那个医生收为了义子,而且一直在供他读书。
傅医生虽然只在乡下行医,但见过些世面,等陆云驰年纪大些之后,就支持他去上海读书。陆云驰在去上海之前,特意跑到了徐老爷的家乡一探究竟,他发现墨阳过得很好,而且有二太太照顾之后,才放心地去了上海,去寻找他的姐姐。
陆云驰一边在上海读书,一边寻找能接触陆云起的机会,可直到陆云起嫁人的那一天,他都没能成功,毕竟彼此间的身份差距太大了。陆云驰不甘心,偷偷地跟着陆家送嫁的人一直到了白家,最终被他找到了机会,姐弟俩个人终于在分隔了快五年之后重逢了。
对于陆云起而言,还能再见到亲人无异于恍如梦中,她得知了自己母亲已逝的消息,也知道了自己的爱人和儿子一切都好,可姐弟俩个连彼此安慰的时间都没有。为了彼此的安全,只相约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就不再联系,之后两人匆匆分别了。
白允中是白家的独生子,陆云驰说,他也是个性情中人。自从见到陆云起并和她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就真的爱上了这个温婉而又知书达礼的女人。陆云起心底虽然不能忘怀徐老爷,可也很尊重这个有才学又性情醇厚的男人,两个人相处甚是和睦。
陆云驰见到姐姐似乎又获得了新的幸福,也就安心的回了上海,他毕竟不能在陆云起身边久留,因为陆老爷也派了人一直在监视着陆云起。因为姐弟俩个会面十分匆忙隐蔽,陆云驰只来得及说出姐姐最想知道的事情,陆云起却没有告诉他,关于秘方的事情。
陆老爷给陆云起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秘方弄到手,然后偷偷地交给他派去的人带回。头半年因为陆云起刚刚嫁过去,陆老爷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因此并没有催促陆云起赶紧下手。所以这半年,是陆云起自离开徐老爷和亲人之后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半年之后,陆老爷觉得时机成熟了,因为他派去陆云起身边的人都说,白允中和陆云起感情很好,白家上下也很喜欢这个温柔谦和的少夫人。他开始在写给陆云起的信中,用暗语逼迫她,该动手了。
陆云起表面上虽然过得平静,但她心底一直很不安,翁姑虽然已仙逝,但白家上下都对她都很好,白允中又对她柔情以待。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很尊重她的意见,她怎么能下手去窃取对于白家人来说,如同命根子一样的秘方。
一边是陆老爷不断地逼迫,另一边是自己已经慢慢接受的白家人,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如同她有了墨阳时一样,孩子总能让她坚强,她再三思量之后,告诉了白允中她怀孕的消息,同时也说出了陆老爷交给她的任务。
白允中自然震惊万分,自己的爱妻居然还有着这样的过往和目的,可因为对妻子的深爱和对未出世孩子的感情,让白允中做了一个决定。他让陆云起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他则悄悄地变卖着自己的产业,以备不测。
陆云起早就想到,以陆老爷的为人,他决不会放过知道太多秘密的自己,还有知道秘方的白家人。既然白家人能把秘方给他,说不定日后也能由别人得了去,秘方如果知道的人太多,也就不值钱了。
陆云起在陆老爷下了最后通牒的时候,把白允中写的秘方交给了陆老爷,但是其中改了一样最重要的成分。如果陆老爷只冶炼一般的钢铁,那这个秘方毫无问题,但如果想要炼制一些特殊用途的钢铁,没有这个成分,是做不到的。
得到这个秘方的陆老爷自然欣喜若狂,他满口答应,以后再也不来打扰陆云起。陆老爷很快就去做了试验,初步炼出来钢铁果然质量不错,和以前经白家人冶炼加工的成品没什么不同。对于陆老爷而言,他想要的终于得到了,有些人就应该消失了。
白允中和陆云起趁着陆老爷刚得到秘方,忙于验证的功夫,铁工厂迅速低价转让给了一个外地客商。祖宅则交给了一位远房亲戚代为管理,只说要去陆云起的家乡住一段日子,然后就悄无声息地带着还不满一岁的孩子离开了故乡,那个孩子就是你,云清朗,或者说,应该是白清朗。
叙述到这儿,陆云驰停了下来,他重新又点了一支烟,对我笑说,“清朗,你的名字是你父亲给你取的,他希望你的生活能永远的明快清朗,没有阴霾。”我没说话,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母亲,父亲,这些名词似乎离我很遥远的样子,看不见摸不到,可又从心底里眷恋。
“后来呢?出了什么事?”沉默不语的墨阳突然问道,“为什么清朗会被送到了徐家?”陆云驰闭了闭眼,“自从和大姐见面之后,我就没再接到她的消息,因为我们曾经约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在我大学读到第二年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封信,大姐很详细地叙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包括她在陆家的生活和那本札记,”他看了我一眼。
“大姐说他们躲了起来,信中也没有留下详细的地址,可我实在忍不住担心,也很想告诉她关于你的近况,所以就按着信中的一些线索找了过去。”说到这儿,陆云驰对墨阳微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在我离开中国去香港之前,我每年都会去看你一次,”墨阳一愣。
“可等我千辛万苦找到他们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镇上的人说,是因为半夜里有土匪歹人寻上门,不但抢劫,还杀人放火,基本上就没有人……没有人逃了出来,”陆云驰的声音变得暗哑,墨阳脸色变得铁青,他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我努力大睁着双眼,眼泪不停的滑落,可我不允许自己哭出声来。
“我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土匪歹人的鬼话,趁着半夜想去那里再一探究竟,可我在那儿看见了一个人,”陆云驰掐灭了手中的烟,他仿佛陷入了那夜的回忆中,“陆风扬,陆风扬,虽然天色漆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陆云驰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牙齿咬得“喀喀”直响,他好像在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碰触了他一下。他手臂一僵,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看着我,然后帮我擦了一下眼泪,“你和你母亲一样,清朗,善良又温柔,”他微笑着说,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可表情已经缓和了很多。
“我很高兴我像她,”听我这么说,陆云驰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又看向墨阳,“你也像你的母亲,一样的热情,坚持。”墨阳扯了个很勉强的笑容,“是吗,那后来呢?”
“后来……我躲在一旁看着,陆风扬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他转身走了之后,我才跑回了旅店,”说到这儿,陆云驰眉头微皱,“那天离得远,陆风扬对着烧塌的房子说了几句话,我听得很模糊,只听到了几个字,他说,跑,怎样,几次。”
我和墨阳对视了一眼,这几个字联系到一起会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妈他们跑了好几次,最后终于被逮到了,还是说这次他们又跑了?”墨阳皱眉问。
陆云驰拍了下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我宁愿相信是后者,但这个问题只有陆风扬能够回答了,不过他和他父亲都因为缺德事做得太多,死得早,我想,也许陆仁庆会知道真相。”
想起陆仁庆,我忍不住说了句,“陆仁庆好像也在追查关于……”我顿了下才说,“关于母亲的事。”“唔,我知道,”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陆云驰冷冷一笑,“那个秘方不是有缺陷吗,陆家如果一直冶炼普通精钢也就够了,可涉及到特殊用钢铁的冶炼,他们没有那个秘方根本就办不到,而最赚钱的就是这一块。”
“当初陆老爷得到秘方之后,拿去做实验前后也要小半个月,白允中给的秘方里,少的就是这最后一步的成分。可等他发现的时候,大姐他们已经逃走了,陆老爷他们可能没想到,大姐会把实情告诉白允中,他们以为白家家业不小,就算想跑拖累也多,因此失算了,”陆云驰哼了一声。
“所以您再也没有我母亲她们的消息了,”墨阳表情凝重,陆云驰点了点头,“在那后来,我又回去探视你,突然发现清朗出现在那里,我真的很吃惊,也许这是大姐早就想到的结果,所以她才给我去了那封信,说明一切,就像她留给陆城的札记一样。”
陆云驰对墨阳说,“你父亲确实是个男人,他真心的爱着你的母亲,所以他接受了清朗,而且对她很好。”徐老爷冷漠消瘦的脸庞顿时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这个看似无情冷漠的男人,内心深处却埋藏着比谁都执着的情感。
“之后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大姐她们的下落直到现在,我之所以会去了香港,完全是跟我的妻子有关,她出生在香港,她的父亲在南洋经营生意,她母亲的老家却在上海,我们也是在读书时认识的,我岳父只重视人品能力,对出身并不看重,对了,你们还有两个表妹,一个表弟,他们现在都在香港读书,”陆云驰简短的说了一下自己的家人,他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愉悦的笑容,看得出,他的家庭很幸福。
“希望以后有机会见面,”墨阳礼貌的点了下头,又问,“陆仁庆为什么要和您合作?还有,督军和您是什么关系。”陆云驰一笑,“我虽然去了香港,但只要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望你们,偶然间认识了吴孟举,那时他还不是督军,他妻子的娘家跟我有生意来往,我也……”他一挑眉头,“资助了他不少金钱,其实跟他交往,也是为了你们和徐家,毕竟他握有军权,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可以照应着点。”
说到这儿,陆云驰突然看了眼依然在昏睡着的丹青,带些歉意地说“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对徐丹青一直抱有那样的心思,会借机提出那样的要求,而且,你父亲竟然答应了。”“我爹是不是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墨阳问。
“我原本以为他不知道,可他把关于你身世的那个匣子交给了吴孟举,我就猜想,也许他知道些了什么,只是没有说破而已,而且我也没想到他那个原配心肠如此狠毒,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陆云驰叹息了一声。
墨阳的眼睛顿时一红,陆云驰很感叹似的摇了摇头,“出事那段时间我人在香港,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变了,吴孟举败落了,你不见踪影,徐丹青竟然带着清朗跑去了上海,而她偏偏又认识了陆城,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命运喜欢捉弄人,绕了一大圈,大家还是碰了头。”
听他提到六爷的名字,我心里紧张了一下,陆云驰好像感觉到了似的,对我笑了一下,“清朗,陆城是个不错的男人,你很有眼光,你妈当初也很喜欢他,如果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我轻声说了句,虽然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听到他这样赞赏六爷,我还是很高兴。陆云驰一指周围,“其实这家花圃也是我出钱开的,吴孟举是想有个退路,而我则是因为这样可以离陆家近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也能最快的知道,可没想到最后倒真成了吴孟举的藏身之所,”陆云驰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你故意跟陆仁庆扯上关系,恐怕没那么单纯吧?”墨阳淡淡地说了一句。“哼哼,那当然,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你说我会放过吗?”陆云驰虽然在笑,可他眼底毫无笑意,“这么说,他找你应该是为了什么冶炼的事情吧,”墨阳目光炯然地看着他。
陆云驰点点头,“没错,因为他想接一个大订单,要大量的提供特殊用途的钢铁,在中国,能冶炼出这样钢铁的厂子太少了,而且大部分都是洋人所开,或者从国外进口。”“难道您可以做到吗?我是说可以生产那个什么特殊用途的钢材?”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我当然不能,”陆云驰笑了起来,我一愣,“我家里做的最多的是橡胶生意,我只是告诉他,我可以而已。”“陆仁庆那样精明的人会相信你吗?如果他没看到成品的话,”墨阳怀疑地问了一句。
“他当然不信,可等我拿出秘方之后他自然就信了,”陆云驰神秘地一笑,“你有那张秘方?!我妈给你的吗?”墨阳瞪大了眼。陆云驰一摇头,“我没有,”墨阳耸起眉头,还没等他开口,陆云驰指着我一笑,“她有。”
“啊?!”“你说什么?!”我和墨阳同时开口,又对看了一眼,我用力摇了摇头,“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秘方,没人跟我说过啊,真的,真不知道什么秘方……”我着急地解释道。
“清朗,我相信你不知道,你别急呀,”墨阳走到我身旁安慰地抱了我一下。“清朗,你是不是有一块玉佩,那应该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陆云驰插了一句。我从墨阳怀中抬起头来,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然后点头。
“能给我看看吗?”陆云驰温和地说,我看了墨阳一眼,见他点头,我掏出玉佩,解开了挂钩,把还带着体温的玉佩交给了墨阳。墨阳先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才走过去交给了陆云驰。
陆云驰很小心地接了过去,他摩挲着这块玉佩,脸上浮现了一种近乎于怀念的表情。就在墨阳忍不住开口向说话的时候,陆云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类似于针一样细长的东西,轻巧的在玉佩上拨弄了两下,“喀”的一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带了十七年的玉佩竟然分成了两半。
墨阳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陆云驰微笑着说,“清朗,你应该没这么吃惊吧,既然你能看见那本札记,那就证明你是从那两个怀表里拿出来的钥匙,只是原理差不多。”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硬的看着他。
“我父亲,也就是你们的外公,他的手很巧,喜欢制作一些精巧的玩意,这点我很像他,大姐的玉佩和我的金锁都是他亲自做的,而那两块怀表还有那个盒子,则是出自我的手,是我送给姐姐的,”陆云驰边说边从玉佩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但很轻薄的纸。”
“这就那个秘方吗?”墨阳低声问,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陆云驰神情凝重地一点头,“是啊,这就是那张让咱们家破人亡的秘方。”一刹那间,我几乎感觉墨阳要扑上去,撕烂了那张纸,可他只是站在原地,粗重地喘了几口气。
墨阳看着陆云驰把复原的玉佩交还给了我,“你想怎么做?你又要我怎么做?”他语气森寒地问,陆云驰看了一下手表,“这个先不提,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多点了,如果时间太长,我怕霍长远还有陆城会起疑心,而且徐丹青的药力也快过了。”
“我今天来见你们主要是想告诉你们应该知道的真相,还有,我要用这个秘方引陆仁庆上钩,所以,墨阳最近你不要找我,你和清朗的身份特殊,很可能会引起陆仁庆的怀疑,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明白了吗?”陆云驰严肃地说。“那……好吧,”墨阳迟疑地应了一句。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这些,你们很难马上接受,我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叫一声舅舅,才特意告诉你们这些往事的,而是因为有些事情很危险,并且已经涉及到了你们,我才不得不说的,”陆云驰拍了一下墨阳的肩膀,又对我温和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陆仁庆想接的订单是谁的吗?”墨阳突然问了一句,陆云驰神色一正,“是苏国华,而且他们不是第一次交易了。”“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这苏国华想要干什么,一边插手六爷的面粉厂,一边还要和陆仁庆做生意。
陆云驰一摇头,“我的消息来源不会有问题,出面的人是苏国华,而真正的买主是他背后的……”“日本人,对吧,”墨阳冷冷地接了一句,“咱们和日本人早晚会有一战,现在最需要的,一是粮食,二是钢铁,陆仁庆接了订单就形同于卖国,谁都知道苏国华就是日本人的走狗。”
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如果陆仁庆真的这么干了,那他置一直与日本人争斗不休的六爷还有叶展于何地。怪不得他不让六爷阻止苏国华开面粉厂,怪不得他不让六爷插手钢厂事务,怪不得货船进港的事情他不闻不问,他自己就做着日本人的生意,赚昧心钱。
“陆仁庆和他父亲还有祖父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其他,”陆云驰的目光冰冷。“其实日本人在自己国内出产的钢材质量更好,但是通过海运从本国来补充这些物资,又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不如在中国境内直接采买省时省力。”
“制造这些特殊用钢铁,上海兵工署下属钢厂做得到,有一家是英国人开的也可以制造,现在但凡有点血性的商人,都联合起来抵制日商,或者不敢和日本人做交易,而且最近这些紧俏物资价格飞涨,我想陆仁庆敢顶风而上,是想趁机大捞一笔,发国难财。”说完之后,陆云驰好像一吐心中块垒般长长出了口气.
“既然日本人懂得怎么冶炼那些特殊钢铁,他们干吗不直接告诉陆仁庆,让他照做就是了,”我脱口而出,陆云驰和墨阳都沉默不语。我立刻明白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日本人怎么会把自己国家冶炼的核心机密告诉一个中国人,如果这些机密这么容易就得到,陆老爷也不用对白家穷追不舍了。
“嗯……”丹青突然发出了一声□□,我微微吃了一惊,陆云驰看了她一眼,快速地说,“好了,你们不要去找我,我会有办法联系你们的,等我的消息,我先走了,记得,今天的事情要保密。”“呃……”我张了张嘴,“再见,您小心,”舅舅两个字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陆云驰了解的一笑,“清朗,就像你姓云姓白都没关系,你就是你,所以称呼我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叫傅先生反倒更安全些,我们今天终于相见,我也期待着能够真正团聚的那一天。”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墨阳,就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去。
林子里立刻变得悄无声息,静得好像连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都听不到,我只觉得自己心里一会儿空落落的,一会儿又堵塞的快要爆炸,终于知道了掩盖已久的真相,可父母却依然没有消息。“清朗,”墨阳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温暖有力,我回头看去,他的笑容很淡,充满了怜惜,又带着一股力量。
“清朗,别多想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但不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嗯。”
“发生什么事儿了?”丹青□□着说了一句,我们回头看去,她正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想要坐直身体。我和墨阳赶紧跑了过去,“丹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我头晕得很,是清朗吗?出什么事儿了,刚才我好像被人,被人抓住了,然后……”丹青含糊地说道。
“清朗你看着她,我去弄点水来,”墨阳吩咐了一句,就往林外跑去,我则轻柔地帮丹青揉着太阳穴。没一会儿,墨阳就跑了回来,他把自己的手帕弄湿了,交给我,好给丹青擦脸,让她清醒。
“我一出树林就看见洪川和老虎了,他们就在不远处守着,”墨阳轻声说了一句。我看了他一眼,应该是六爷派他们来保护我们的,“没什么事吧,”我问,“没有,我弄了点水,冲他们点点头,就很镇定地回来了,他们没怀疑,”墨阳淡然一笑。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丹青语音清晰地问了一句,我看着她清澈有神的目光,知道她已经清醒了过来。“没事儿,那位督军大人主要是和我谈,又不想让你听见,所以下了点药,让你睡着了,”墨阳迅速地答了一句。丹青听他这么说,又看向我,我点了点头,尽量保持脸色正常。
丹青看看我,又看看墨阳,没发现什么破绽,她脸上掠过一抹怒色,“他想干什么,还特地把我弄晕,他和你们说什么了?”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就看着墨阳。墨阳倒也简单,“没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担心。”
“墨阳!”丹青愤怒地叫了一声,这是她之前跟墨阳说过的话,“嘘,”墨阳捂住了她的嘴,“你想把林子外的人都招来啊。”丹青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墨阳一皱眉头,“丹青,不是哥想瞒着你,我发誓,你不知道对你更好,”说完放开了手。
丹青愣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那清朗呢?她怎么可以知道,”我苦笑,“姐,有些事情我宁愿不知道,不过这事真的和你没关系,以后慢慢的再告诉你吧。”
丹青与我对视了一会儿,一点头,“好吧,墨阳,清朗,我相信你们,我现在不问,对了,什么时间了?”“已经快两点了,”墨阳说。“是吗,咱们出来一个多小时了,快回去吧,不然产生怀疑的就不止是我了,”说完,丹青扶着墨阳的手臂站了起来。
刚站直,她就晃了一下,我赶紧伸手扶,就听见丹青低骂了一声,“该死的吴孟举,”我心想这回是真的冤枉大熊督军了。我们一出树林没多远,洪川他们就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洪川目光一闪,“清朗小姐,没事吧?”
我知道他是看见了我红肿的眼睛,我笑说,“没事,就是哭了一鼻子,”墨阳和丹青都配合着笑了起来,洪川和石虎相视一笑,跟着我们往回走。刚一进门,洁远就跑了过来,“清朗,你回来了,你们可真能聊,哟,你眼睛怎么了,这么肿?”
“我哭过了,”我对她一笑,“没事儿,”话音未落,秀娥听到我的声音,从里屋跑了出来,一看见我就说,“哎呀,清朗,你……”“哭过了,真不好意思,”我苦笑着说,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怎么,说了什么伤心事,让清朗这么难过,你的脸色也不好,”霍长远扶住了丹青,轻声问。“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了,心底话又太多,说不出来的话哭出来就好了,”丹青柔婉一笑。
“你也哭了吗?”洁远调皮地问墨阳,墨阳一笑,“我倒想呢,清朗一哭,我就剩下给她擦眼泪的份了,”说完一指自己肩头留下的那些痕迹,洁远和秀娥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朝着一直坐在椅上笑看着我的六爷走了过去,“没事了吧?”他轻声问了一句,我摇摇头,“今天说的一切要保密”方才陆云驰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已经没事了,”我努力地笑着说。
六爷一点头,他忽然嗅了嗅,“这什么味道?”我自己也闻了闻,“喔,刚才墨阳在抽烟,大概是烟味吧,”“是啊,还挺香的,”六爷一笑,我跟着笑,“我对香烟没兴趣,对了,七爷和青丝呢?”我转头张望了一下,“喔,青丝方才不舒服,我让叶展送她回去了,”六爷答了一句。
她不舒服?我刚想再问,“陆兄,”霍长远大步走了过来,我赶紧让开,六爷站起身来,“今天就这样,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说两家话,希望今后合作愉快。”六爷伸出手和他一握,“这是自然,长远兄一身正气,陆城自然信得过。”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了很多,不再象以前那样,彼此知说些客套话,或是场面话。
“清朗,那我带你姐姐先回去了,欢迎你随时过来,我定然竭诚招待,”霍长远低头对我笑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正冲我点头示意的丹青,我轻声说,“好的,霍大哥。”霍长远登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好。”
“清朗,我先回家去了,你要尽快来看我,还有,我去联系萍,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大家聚一下好不好,”洁远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洁远能在陆家住那么久,虽然是借我的名义,但终究不合适,她也该回去了。
“好的,我们随时联系,”我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放心吧,我会帮你看着墨阳的,到时你请我吃顿大餐好了。”洁远的耳朵顿时红了起来,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又笑了起来,“成交,那你等我电话。”
何副官恭敬的送我们出门,洁远珍惜最后跟墨阳相处的机会,一直在和他说笑,只是墨阳送她上车的时候,她说了句,“墨阳你身上的烟味怎么换了,不过这个比你以前抽的好闻多了。”
我吓了一跳,顾不得张嬷正在跟我说话,赶紧转头去看六爷。还好,他正在和霍长远话别,好像没听见洁远的话,墨阳也赶紧说了两句别的,把这个话茬儿岔过去了,我悄悄地松了口气。
秀娥依依不舍地跟张嬷告别之后,自觉地上了石头他们的车,六爷和我还有墨阳坐在了一辆车上。墨阳从上车开始一直看向窗外,好像在想心事,六爷则闭目养神,车子里安静的很。
陆云驰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脑海里不停地回响,我无法称他为舅舅,从我有记忆起,父亲母亲这样至亲的字眼就从未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也许墨阳感觉上比我更容易接受现实,毕竟他拥有徐老爷的父爱。
曾经是那样的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父母的情况,可今天陆云驰所说的话,就像是在我面前推开了一扇叫真相的大门。但是大门背后并不是灯火温馨的避风港,而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