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火焰恣意而狰狞的舞动着,那么的猛烈,那么的烫,我仿佛都能感受到头发被燎的卷曲起来,那特有的焦糊味道飘入鼻端,身边不时地跑过些跌跌撞撞的男女,脸上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只有从那急促而又压抑地粗喘中,能感受到他们无尽的恐惧。
不远处的建筑物被烧得“噼噼啪啪”地炸响着,不时飞过一些碎片,擦得我脸生疼…丹青呢,六爷呢,他们在哪儿,到底在哪儿?!我惊慌失措的寻找着,想抓住个人问问,可一伸手间,不是一把抓空,就是人影诡秘地消失不见了。
我想放声尖叫,大喊丹青和六爷的名字,可用足了力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依旧是模糊一片,只有熊熊的火焰清晰的烧在我的眼底,“砰!”直到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
“啊!”我猛地张大了双眼想要逃开,眼前突然一片晕黑,人一下子又跌回了床铺,“呼哧呼哧…”,自己的身体瞬间感到了脱力,小腿正在抽筋,很痛,一阵阵地痉挛着,只有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我闭上眼,命令自己安静的躺着别动,过了会儿,腿上那种难耐的痛苦慢慢地消失了,听着自己剧烈的呼吸声平缓了下来,张开眼,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环视了一下四周。
书桌,衣柜,梳妆台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披肩也静静的搭在躺椅上,一切都是那样的悄然无声,只有落地窗上半掩的纱帘被夜风吹的轻轻飘动着,带着一丝生气。
额头感觉有些凉,我顺手摸了一把,一手的冰凉,身下的睡衣也被冷汗湿透,这会儿后背已变得凉浸浸的,“呼…”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又作噩梦了,自从那天的惊险纷乱之后,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虽然睡衣冰凉地塌在身上感觉并不好受,可我依然不想起身,只翻了个身,回手掖了掖被角儿,又蜷起小腿去轻轻揉捏着因为痉挛而有些僵硬的肌肉。
也不知丹青到底怎样了,自从那天她被督军带走之后,六爷就没放弃去寻找她,我知道霍先生也一直在暗地里寻找着,因为他一直派人偷偷盯着六爷这边,六爷很清楚,却只装做不知道。
“清朗,丹青她没事,只是被烟呛昏过去了而已,我先带她走,回头去找你。我保证她没事,你自己小心…”这是督军那晚说过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忘,可都快过去三个月了,他并没有依约来找我。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六爷说他可以肯定督军并没有带着丹青离开上海。车站,码头,交通要道,早就布满了六爷的人,要想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丹青带走,除非那姓吴的会飞,这是叶展的原话。
那天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叶展的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可一旁的秀娥小声地嘀咕了句,“那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人”,又让他立刻冷了脸色。
想到秀娥,我就立刻想到了墨阳,墨阳也如同会飞一样,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知道六爷和叶展曾私下里仔细询问过秀娥那天发生的一切,同时也在让人寻找着他的下落。
丹青消失了,墨阳也消失了,那晚的一声巨响,似乎炸飞了我和亲人之间的一切联系,我拼命奔向火场,想找到所有我最重要的人,我最终找到了六爷,可也只找到了六爷。
想想六爷越来越深蹙的眉头,外面是纷乱的时局和关联微妙的生意场,回到家又要面对我极力掩饰下期望或失望的目光。那晚无言的一吻,让我和六爷彼此间系的更紧,我不想他着急,所以从不问,而他也明白我的这份心意,只是更加派了人手去寻找。
这些日子,那些难以遮掩的疲惫就那样的挂在他的眉梢眼角,日本人,苏家,很可能一触即发的战争,日子过得就像在天平上加砝码,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平衡,一根稻草,就可能打破眼前的一切。内忧外乱,就连那个总是神采奕奕,面带笑容的叶展也会不自觉地捏着眉间,脸色严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思绪纷扰间,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朝霞映着雪白的窗纱,带上了一抹淡淡地粉色。我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推开被子坐起身来,用力的搓了搓双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除了丹青和墨阳,还有一个秀娥躺在我隔壁,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丫头也算幸运,被那些乱砖碎石的砸下来,居然只是压断了右腿的腿骨,其他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了内脏。这些天一直是我在照顾她,秀娥虽然总是笑眯眯的跟我谈天说地,但是她眼底也有着忧愁,因为张嬷也不见了。
那时叶展和陆青丝都说过让其他的仆妇来接手照顾秀娥,却都被我拒绝了,秀娥冰凉的手一直拉着我不放,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害怕,不想我再离开她。其实我的手也一样冰凉,因为我也一样的害怕。
正想下床去梳洗,然后好去帮秀娥,“咚咚”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我不禁有些奇怪,这宅子里还真没见过有人敢这样没规矩的跑动,就连一向莽撞的秀娥都不敢。
正想着,那个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停在了我的门前,我的心猛地一跳……
门外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有些紧张,手指也捏紧了睡衣的领口,“扣扣”,门上轻轻传来两声敲击,我眼皮一跳,“清朗…清朗?你醒了吗?”石头压低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隔着扇门,听起来有些模糊。
“石头啊,我起来了,你有事吗…”,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刚想起身往门口走,突然想起自己穿的还是睡衣,“哎,你稍等一下啊”,我扬声说了一句,就赶紧去捡了放在一旁的衣服往身上套。
边穿边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会让石头这么早跑来找我,是不是秀娥有什么不舒服了?难道说,找到丹青和墨阳了吗?还是说…他俩出事了?!
“嘶…哎呀”我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一想到丹青,手里的动作就乱了,领口的卡子一下子和头发钩缠在了一起,头皮被扯得生疼。心里乱成一团,也顾不得疼了,用手硬扯了几下,系好扣子,随手拢了拢头发,鞋都来不及提好,就趿拉着赶紧去开门。
“是不是找到丹青和墨阳了?!还是说他们俩出什么事了…”我一把拉开门,话已冲口而出,门口站在的石头被我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仰,退了半步,“啊,没有啊,不是,不…”他结巴着说了一句。
不是…我顿时觉得心里一灰,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乱世里,总是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我皱紧了眉头,把那个不吉祥的字眼强自从脑海中赶走。
心依旧□□裸悬在半空中,任凭那股名为担忧,怀疑,恐惧的寒风吹割着…我低低地吁了口气,定了定心,然后勉强做了个笑容看向石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石头咧了咧嘴,可笑得比我还刻意,我一愣,刚才急赤白脸地冲出来也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石头的脸色很不好,一向健康的肤色这会儿带了些暗哑的青灰。
他脸色怎么这么差,又是这么的小心翼翼,我的眼睛忍不住张大,心脏瞬间仿佛停跳了,一口气噎在喉头,六爷…见我哆嗦着嘴唇死盯着他,石头赶紧俯过身来,低声说“你别瞎想,六爷他没事儿,我小声说话是怕吵醒了旁边的秀娥。”说完,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旁边紧掩的房门。
“啊…”我用力的喘了口气,可能是心情起伏太大太快,一时间心里堵得要命,就这么会儿功夫,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就和叶大少爷用来练拳的靶子一样,狠狠地被打上几拳,刚刚摆正,接着又是几拳。
石头这臭小子,一大早装神弄鬼的就是怕吵醒秀娥,他怎么不替我想想啊,吓都被他吓死了。一手揉着胸口,正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不抵于真给了我一拳。
“清朗,七爷受伤了,不轻,人已经从北平回来了,医生正在治疗呢,可六爷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要杀人似的,我爸让我上来找你去看看,嗯…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还有,我是怕让秀娥知道了,这丫头又该呆不住了去添乱…”石头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越来越低。
石头语气低促地话我都不确定自己听明白了没有,愣愣地与他对视了一下,我转身就往楼梯处跑,石头在我身后低喊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飞快地就往楼下走,差点被自己趿拉着的鞋拌了个跟头。
刚过了楼梯拐角处,楼下的景象顿时让我慢了脚步,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在楼下客厅里出现,门口洪川和石虎正警戒着,门外也是人影憧憧,光头大叔正站在壁炉前,低声和一些人说着什么。那里面只有一两个是我曾见过的,他们都是六爷和七爷的得力手下,想来其他人也是青帮里身份不低的管事吧。
强自压抑的语调,紧蹙的眉头,难看的脸色,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充满了惊慌和愤怒的味道。“咔拉”,楼下客房的门响了一声,大叔那群人迅速的回过身去,一个穿着浅色条纹西装,戴着眼睛的斯文中年男子悄声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拎着一个药箱。
“博易老弟,七爷怎么样了”,大叔快步的迎了上去,后面众人也赶忙跟上。孙博易,我认得他,或者说是很熟悉了,他是陆家的私人医生,我上次受伤还有秀娥这次,都是他给治疗的。
医术和人品都很好的一个人,医学世家,听说曾经去德国留过洋的,在上海非常有名,自己开有一个很大的诊所。至于说他为什么成了陆家的私人医生,却不是因为陆家的财势,而是因为和六爷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交往。
孙博易温和的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块儿手帕轻轻地擦着额头的汗,态度还是一如以往的不急不缓,只是有些散乱的头发看得出,他也是急慌慌的被人拉到这儿的。
“老赵,还好,七爷之所以还在昏睡,是因为在发高烧,不过这是好事,热毒发出来就好多了,七爷受的是刀伤,外伤是重了些,可内脏并没有受损,要不是他非硬挺着从北平回到上海,而是直接在北平休养,就不会弄得现在这样了。”孙医生安慰的拍了拍光头大叔的肩膀。
“喔…那就好”光头大叔长出了一口气,四周围的紧紧地一干人等也照做,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长吁短叹,空气中凝重火爆的气氛也放松了些。“孙医生,那什么时候七爷能好起来,不会留下什么其他的问题吧?”一个看起来长得很精明的管事恭敬的问了孙医生一句。
这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孙博易一笑,“七爷的体质好,估计静养两三个月也就没事了,因为他很少生病,所以一旦生病,看着就比较吓人罢了,王掌柜的,你放心好了,外伤我已经给他重新处置过了,内在调养就得慢慢来了。”
大叔他们都点了点头,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看着这些跺跺脚,上海滩就得抖三抖的人如此乖巧听话的样子,我真的想笑出来。方才有些惶急的心也慢慢的安静了起来,孙医生人品稳重,说话向来不掺水分,他既然说没事,那叶展就一定不会有事。
“好了,我还得赶回去配药呢,各位兄弟,鄙人先告辞了”孙博易拱了拱手,旁人赶忙回礼并给他让开一条道路。大叔亲热地把住了他的手臂,“老弟,我让石虎送你回去,这些天就让他跟着你,现在乱,而且你要去哪儿有车也方便些,嗯。”
“好”孙博易点了点头,没有过多推辞,我想他也明白,一方面是为了配药寻医的方便,另一方面也是一种保护吧,想来现在是非常时期,要是连七爷都有人敢下手,再放倒个家庭医生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虎,孙医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眼睛放亮点,”大叔边走边向站在门口的石虎吩咐了一句。“您放心吧,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孙先生一根汗毛,”石虎憨声说了一句。
走到他身旁的孙医生温文一笑,“石老弟,那就拜托了,”石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憨憨地笑着,只是严肃地冲他们点了点头,又恨声说了句,“要是这次我跟着七爷去,非把那些只会偷袭的□□的脑袋给拧下来不可,七爷也就不会…”他话未说完,我在楼上看见一旁的洪川不为人知的捅了他一下。
“好了!”大叔低喝了一声,孙医生也是微耸了眉头,看向大叔,“这回伤了七爷的人…”大叔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容平静,只淡淡的说了几个字,“那个,就是我们的事了。”字字清晰而冷酷,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孙博易明了的点了点头,回握了一下大叔结实的臂膀,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石虎帮他打开了门,那个年轻的助手也赶忙跟了出去。门一关,一时间没人说话,屋里又恢复了原来那种安静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喉咙发紧。
洪川关好门,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了我,他眼光一闪,只恭敬的对我轻轻弯了弯身,我也礼貌的点头回礼。大叔刚要说话,洪川做了个眼色给他,大叔顺势抬头看见了我,他丝毫也不意外,只冲我和蔼一笑,然后对四周其他人说,“这样吧,我们去书房谈吧,在这儿说话,容易影响七爷休息。”
四周围着的都是人精,早就有人看见了我,却不会多看多问半句,都低声附和着跟着大叔往书房走。不一会儿屋里的人走了个精光,只有洪川依旧守在门口,我悄步走了下来,洪川对我笑了笑,又专心致志地守护在门口。
刚走到客房的门口,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和血腥味就飘散了出来,我用嘴做了个深呼吸,刚想推门,门却自己打开了,管家带着一个女佣正端着一盆脏水和一些带着血污的纱布往外走。见到我都是一愣,却没人说话,只是恭敬的点点头,偏身帮我把门打开,让我先进去。
我安静的走了进去,“嗒”的一声,门轻轻地在我背后合上了。这是一件很大的套房,这时屋里有些昏暗,天色尚未全明,厚重的纱帘也没有拢起,家具什么的都是朦朦胧胧的,没等我多看,一声低泣突然从隔壁的卧房传来,低微却清晰。
我知道这间客房是个套间,卧室在里屋,心里越发地难过起来,想来叶展的伤势肯定不轻,不然不会直接把他送到这里,而不是送到楼上他自己的房间去。这间屋子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少走几步路而已。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除了让我对六爷接触得更深之外,叶展和陆青丝亦然,心里多少对他们也有了感情,所以叶展受了伤,我心里并不好受。
又让自己镇定了一下,这才走了过去开门。“吱呀”,尽管我竭力地小心翼翼,门扇被推开的瞬间,还是发出了些微的响动。这间屋开着灯,药味血腥味也更重,我忍不住眨了眨眼,陆青丝那一头乌发瞬时映入眼帘。平时那么闪亮,那么乌黑的长发,这会儿却像没了生气似的散落在被上,床边。
叶展的脸被那头黑发衬的更加苍白,健壮的胸膛和臂膀被渗着血色的纱布紧紧围裹着。一抹高烧引起的潮红晕在颧骨上,却让人觉得他脸颊消瘦不已。那双总是光芒闪烁的桃花眼紧闭着,剑眉微蹙,只有轻薄的鼻翼不时地颤动着,让人知道他还在呼吸。我用力握紧了嘴,不敢相信床上这个毫无生气的俊俏男人,是那个永远神采飞扬,嬉笑戏谑间就灭敌于无形的叶展。
陆青丝的头深深地埋在叶展的枕边,一只纤手毫无血色的紧握着叶展放在被外的手,指甲上涂的丹蔻,红的刺眼。她一动不动,只偶尔传出一声难以压制的哭泣时肩头微耸。
等了会儿,我轻轻地走到床的另一侧,弯身想伸手摸摸叶展的额头,手刚伸出去,陆青丝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我微微吃了一惊,手也僵在半空,那双有些红肿的凤眼里射出的光芒,我只能用凶狠来形容。
这会儿的陆青丝,就像是一头受了伤想要择人而嗜的野兽,如果现在那个伤害叶展的人出现在她面前,我毫不怀疑陆青丝会亲手把他一条条的撕成碎片。
尽管心里被那目光看得发毛,我还是伸手过去探了探叶展的额头,很热,热得烫手,可这热度也证明了一件事,他还活着,我眼睛一热,轻轻呼了口气,只希望孙医生的判断和医术都没问题。
再转头去看,陆青丝又如同我来时一样的埋头在叶展身旁,仿佛她从来没有抬起头那样凶狠地看过我。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我直起身走到了窗前,那里的纱帘半垂,不知不觉间天色又亮了些,透过纱帘半明半暗地投射在六爷淡漠的面容上。
从我进来开始,六爷就没有回过头看我,只是一个人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又想些什么。他背脊挺直地站着,站姿一如平常,可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他的肩膀仿佛被压上了千斤重担,只是他倔强地不肯说,就这么硬挺着。
站在他身侧,我偏头看着他,嘴巴张了又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方才石头说,六爷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要杀人,可现在,连这个表情也消失了。我明白,他现在不是那个平时总与我微笑相对的陆城,而是“六爷”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六爷,我不禁想起了陆青丝说过的那句,“自以为是的怜悯更伤人,”可我现在不是想要怜悯他,而是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我鼓足了勇气,去握他的手,甚至想着,就算他冲我发火,或是毫不留情地把我甩开,也好过现在这样一个人承受。
一向温厚的大手有些冰凉,我的手指一个一个与他的紧握了起来,给他足够的时间把我甩开。他没动,我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开始冰凉起来,突然一个轻轻地回握,我心顿时被热血烫了一下,用力的握住了那只大手,他,明白我的。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站着,我却感觉自己不安的心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人声,与这里的安静有些格格不入。六爷眉头一皱,脸色寒了起来。我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心想这会儿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在门外喧哗。
陆青丝却突然放开叶展的手跳了起来,披头散发的就想朝门外冲去,“青丝!”六爷低喝了一声,陆青丝身形一顿,“呼哧,呼哧…”,她低低地喘着粗气,头发遮了脸,看不见脸色,只能看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老六,怎么现在才让人来告诉我”,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陆仁庆脸色阴郁的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叶展,不禁一愣,头也不回的说,“你们不要跟进来”,声音却放低了些,他身后的几个人影也立刻闪了回去,门轻轻地被关上了。
陆仁庆一把推开了正木立在他身前的陆青丝,走到叶展床边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叶展的伤势,又探了下他的额头,轻轻叫了声,“老七,我是大哥,你听见吗?”
“大哥,老七在下火车的时候就不行了,他强挺着一上汽车就晕了过去,他太倔了,不过博易说,应该没有大碍,烧完了,清醒过来就没事了,主要是外伤,剩余的也就是静养。”六爷转身走到了床边,手却没有松开,我只能跟着他一起走过来。
“唔…”陆仁庆点了点头,“孙博易的医术我信得过,不过,要是有什么问题,也要及时地去找别人来看。”六爷恭敬的点头,“我知道,不过这件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孙博易咱们信得过。”
“你考虑的周详,不过,要是真有什么不好,咱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老七的身体要紧”,陆仁庆皱眉说了句,又伸手轻触了下叶展的帮带,叶展好像有感觉似的动了下,陆仁庆慢慢地收回了手。“我明白”,六爷低声说。
这时陆仁庆才抬头看向六爷,我们相握的手让他扬了扬眉头,他继而温和的看了我一眼,我赶忙低头行礼,“陆先生好。”“唔”他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那次抓了他脖领子狂吼乱叫之后,每次见到他都不免有些尴尬,我也因为那件事“出了名,”大叔他们觉得好笑之余对我竟然都有了一丝敬佩,不同于以前。以前大家对我也很好,可现在就是有不一样的感觉,我听石头说,大叔还私下里跟洪川那些人夸耀,自己的眼光好,云云。
陆青丝也因为这件事对我态度有所改变,虽然还是那样阴晴不定的,但脾气里却没了那些恶意。至于叶展,他却抓着自己的衣领故作害怕的对我说,“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了,看来以前你对我还真是客气啊,云大侠女,”当时被他说的我是面红耳赤,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六爷也跟着笑,笑得却很温暖。
可现在…我低头看了一眼昏迷着的叶展,“老六,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仁庆突然淡淡地问了一句,我回过神来,看着面沉如水的他。六爷突然放开了我的手,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手离开的时候,又不落痕迹地稍稍用力握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只对陆仁庆客气的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外走,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参与的,更何况我也不想参与。
关门的一刹那,我听见陆仁庆问,“听说老七是被一个女人救回来的?”我一愣,关紧了门,心里却想着,什么女人。一边又想着赶紧出门去,估计这会儿秀娥已经醒了,没看见我一定会起疑心,不晓得石头正怎么糊弄她呢。
刚一回身,就觉得屋里有些不一样,迷瞪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把窗帘拉开了,屋里变得亮堂起来。眼光一转间,突然发现窗边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那熟悉的背影让我猛地倒退了一步,后背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门上,“丹青…”,我情不自禁地喃喃叫了一声。
床前的那个人影儿闻声顿了顿,姿势优美地回过了身来,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笑问,“你叫我?”一口十分好听的京片子,我怔怔地看着她那双似曾相识的凤眼半晌,同时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个娟秀的女子听到我问的话只是抿唇一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双仿佛被清晨雾气笼罩着的凤眼,就安静地盯着我看,带着几分估量也有一分了然,好像她知道我是谁似的。
“你…”我话未说完,背后突然感觉一空,原本身后紧靠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措不及防之下,我一下子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的圈住了我。
六爷身上熟悉的味道迅速包围了我,我只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就安心地放松下来,借着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子。原本以为六爷会放开我,可他只是松开了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轻搂着我的背脊往前带了一步,然后回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六爷轻搂着我走到了窗前站住,却并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六爷的下巴上冒出了一些青青地胡茬儿,难得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在人前六爷一向都很有分寸,从不会对我表现出什么亲密的举动,虽然私底下会抱抱啦,摸摸头啦。
记得有一次被正要出门的陆青丝和叶展看见了,叶展摸着下巴一脸的坏笑,六爷还好,只是若无其事的放开了我,倒是陆青丝对我没好气地哼了声,“你脸红什么,六哥抱你那样,就跟当爹的抱小丫头似的,还摸头…哼,有什么好害臊的。”
我虽然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可那个时候已经很熟悉陆青丝刀子嘴的个性了,对她的冷嘲热讽也早就不放在心上,只是红着脸微笑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青丝阿姨提醒。”陆城要是我爹,那她不是阿姨是什么?
“哈哈哈…”那时的叶展是放声大笑,原本镇定自若的六爷也是“扑哧”一声,然后就是几声干咳。陆青丝恶狠狠地瞪了我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扯着笑得只见牙不见眼的叶展转身往外就走,细细的鞋跟跺的木地板是“咔咔”作响。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陆青丝虽然看起来是怒冲冲地走了,但是我并没有忽略她眼底的那抹温柔,虽然那温柔只是因为叶展的大笑声和六爷的笑容而不是因为我。
“清朗…”六爷轻轻叫了我一声,“嗯”我眨了眨眼,六爷正看着站在我们对面的那个女子,“介绍一下,这位是袁小姐,唔…”六爷语气迟疑了一下,“北平名媛,这次就是多亏了她救了叶展回来。”
“喔…”我下意识地冲她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那位袁小姐却嫣然一笑,“陆先生太客气了,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再说…”她垂下眼睫,有些自嘲地一笑,然后抬眼看向我,“陆先生太抬举我了,名媛这两个字我可当不起。”
边说她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我和六爷的跟前,微笑着挑了挑眉梢,“虽说名媛当不起,名伶两个字还是当仁不让的”说完她向我伸出手,“你就是云清朗小姐吧,我听七爷提过你好几次了,你好,我是袁素怀,不过,一般大家都叫我另一个名字,凤兰。”
凤兰…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名字我一点也不陌生,早就听石头给我和秀娥绘声绘色的描述过,北平京剧名伶,十三岁入行,十六岁时凭着一折游园惊梦,红遍北平城和天津卫,和上海虹济戏园齐家班的姜瑞娉南北呼应,唱得比她们好的不是没有,但是长得比她们漂亮的却不多,今天一见,果然不错。
石头那时口沫横飞的,说的好像自己亲眼看见过似的,其实都是听石虎他们闲聊时说的。据说七爷每次去北平,肯定都会去大栅栏那边的老剧场捧她的场,那边早就谣言满天飞,说她名义上说是七爷的红颜知己,其实早就暗度陈仓了。
看着那只伸在我跟前的纤纤素手,不知为什么我迟疑了一下,又忙伸出了手与她轻轻一握,干干地说了一句,“袁小姐,你好。”袁素怀点头微笑,“你好,对了,我看起来很像云小姐的某个熟人吗?”我一愣,想起方才叫过她“丹青”,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
袁素怀也不追究,她收回了手,又看向六爷,关心地问了句“陆先生,七爷现在怎么样了?”六爷礼貌的一笑,“有劳袁小姐挂念,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需要静养,对了,你怎么不去好好休息,是不是管家给你安排的屋子住得不舒服?还是…”
“啊,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可能是一路上奔波,有些累过劲儿了,根本睡不着,二来也是担心七爷的伤势,所以忍不住来看看…”袁素怀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句,“我是不是打扰到七爷休息了?”
袁素怀的声音清脆中又带了一丝磁性,咬字清晰,一口京片子让人听起来非常舒服。六爷对她微一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我们身后的门“咔”的一声打开了,我和六爷同时回头看去。
陆青丝探头出来,她脸色雪白,眉头淡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她看也不看袁素怀,只对六爷平板地说了句,“六哥,大哥等着你呢,”说完也不等六爷回答,径自缩身回去了。
六爷眼光闪了闪,低头先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头,“唔,袁小姐,真是抱歉,按说你是客人,我们应该好好招待才对,可…”袁素怀温柔的笑了笑,做了个很漂亮的手势表示理解,“陆先生千万不要客气,您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六爷点点头,又低头对我说,“清朗,你去告诉赵叔,让他好好招待袁小姐,然后,你就去照顾秀娥吧。”六爷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乖巧地点头从命,六爷在抬头的一霎那,悄声在我耳边说了声,“我没事,放心。”说完他转头冲袁素怀一点头,一转身又进了卧房。
“那个,袁小姐,您跟我来吧”,不想站在这儿跟这位名角大眼瞪小眼,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率先往门口走去。我刚把门转开,就差点和石头撞了个正着,“哎哟”,我用手挡了石头一下,石头赶紧扶住了我,“清朗,没碰着你吧?”他压低了声音问。
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往外走了几步才问,“秀娥醒了?”石头呲牙一乐,“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除了秀娥,还有谁能把晖少您支使的团团转啊。”石头冲我做了个鬼脸,他正要开口,脸色突然一整,很客气地说了句,“袁小姐好。”
他一说我才想起后面还跟着个袁素怀,回身看去,她一脸淡淡的笑容,正倚门而立,默然无声地看着我们。见石头和她打招呼,她点头为礼,“赵先生,你好。”
石头咧嘴一笑,“您别客气,叫我赵晖就好。”袁素怀闻言一笑。石头语气虽然客气,但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对眼前的这个美女并没什么太多的反应,远不如他跟我和秀娥瞎白话时,对袁素怀感慨赞叹的如同天女下凡似的。
但现在没时间去探究石头的想法,我轻轻拽了拽石头的衣袖,“六爷说让大叔好好招待袁小姐,我就先去看秀娥了,”石头闻言一扬眉,“行,你快去吧,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再去找你。”
“嗯,好”我点点头,继而对袁素怀客气一笑,“袁小姐,这儿有赵晖陪着您,那我就失陪了,见到您很高兴。”袁素怀温和的点了点头,“我也是,你请便。”
我转身往楼梯上走去,身后传来石头面子上的那些客气话,袁素怀间或应着一句半句的,显得矜持却不失礼貌。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我顺势看了一眼楼下,石头正领着她朝书房那边走去,那苗条的身影真的很像丹青,我的脚步忍不住迟缓了下来。
原本背朝着我的袁素怀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了头来,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但她却没什么吃惊的表情,只是对我点头一笑,眉梢眼角带了一丝妩媚风情,那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她那双凤眼我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这双眼,很像陆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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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表嫌少,明天继续—继续摇扇的某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