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可那三个字就如同针刺一样让我挺直了背脊,瞪大了眼看着他,他也眯着眼看我,谁也不眨眼。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就在我们比着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嗯哼",车外的霍先生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但是车里车外刚好都听得到。
窗外的叶展眉头一挑,嘴角儿轻撇了下,浮上一抹混合着不屑和挑衅意味的嘲弄,只不过一闪就不见了,转眼间还是那付笑眯眯的惫懒模样,我忍不住皱了眉,今天碰到的“壁虎”还真多呢。
正在心里腹诽着,就看他冲我眨眨眼,然后又略歪了头,朝车里一笑,“云小姐吧,初次见面,鄙姓叶,小妹妹有提过吧”,“您好”,丹青柔声答了一句。我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暖融融的兔毛立刻蹭上了我的鼻头。
这才发现丹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的靠在了我的身后,保护似的紧握着我的肩膀,见我回头看她,她冲我微微一笑,然后才放开我靠回了自己的座位。
车外的叶展已经站直了身子,不过手还是搭在车门框上,人就那么懒洋洋的半靠在车子上。“霍处长,洁远小姐怎么不在呀,不过这大上海还真是小,这两位美女我也算是认识呢”?叶展扬声问了一句,好像生怕对面的霍先生听不到似的。
“哈哈,这上海滩的美女就没有你叶老七不认识的,再说人家霍处长带着红粉知己出门,你干吗还非要追根究底的,真是不识趣”,一个略带沙哑的大笑声响起。
我悄悄偏了头从另一侧车窗望去,一个矮胖但健壮的男人,正坐在一旁的马上搓着下巴笑着,他身侧还停着两匹油光水亮的高头大马,上面坐着的人面无表情,每人都带着一把□□,看着好像是护卫,他们的腰间都系着一条青稠。
就听霍先生朗声一笑,“胡会长,你这话我可当不起,霍某一介武人,还敢谈什么红粉知己,风花雪月的”,他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说,“叶先生,舍妹等会儿就到,上次舞会上你给她讲了那些打猎的趣事,结果到现在她还闹着要去,闹得我头疼,这回正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用她烦我了”。
叶展和那个胡会长同时大笑,其中还夹杂着那个胡会长的打趣声,他们开始寒暄了起来。霍先生显然并不奇怪叶展认识我们,想来丹青都已经和他说过了,可他还敢带着丹青出门…听着那个胡会长的大笑声,胡…我突然想起那日叶展提过的那个胡胖子,还有什么门的…“想什么呢”,丹青凑到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喔,没什么,就是…”我刚开口,前面的车门打了开来,霍先生探头进来,微笑着说了句,“丹青,碰上了几个熟人,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好,那你快点”,丹青柔顺的应了一声,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我看不懂的眼神,霍先生这才缩回身去。
方才骑在马上的一个男人弯腰进了来,先对丹青和我客气地点点头,然后才坐上了司机的位置,车子启动,缓缓地向前开去。丹青姿态优雅的靠坐在窗边,我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霍先生已经上了一匹马,正在调转马头。
那个叶展仿佛知道我在看他们似的,对着车子挥了挥手中的□□,离得远了,只看得见一口白牙闪亮,霍先生和那个姓胡的也跟着他转身看了过来,我吓得赶忙把头拧转了回来。
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我暗自吁了口长气,总觉得霍先生和那位叶七爷之间有些奇怪,也不晓得霍先生会怎么解释丹青和他之间的关系。正想着,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悄悄在我的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我抬了头去看丹青,她示意我往外看,不远处一栋乳白色的洋房正在绿荫中若隐若现的,后面却是波光粼粼。
我忍不住张大了嘴,二太太嫁给老爷做妾的时候,家道已经中落了,不过她对墨阳,丹青和我,不知道描述了多少次她家旧宅的模样。白色的洋房,绿荫环绕,碧波潋滟,那是二太太心底最幸福的回忆,也是丹青最喜欢听的…
我悄悄看了一眼心旌摇动的丹青,连这些她也告诉霍先生了吗…思绪飘转间,车子已经绕过一个样式新奇的拱门,朝着房子的大门处开去。“咦”,丹青低低的叫了一声,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已经有一辆洋车停靠在了门口的台阶边。
没一会儿,我们的车子也驶到了门口停住,立刻有人过来帮我们打开车门。丹青先下了车去,这回我长了记性,慢慢的蹭着下了车,丹青见我出来,一边整理着披肩一边说了句,“清儿,这么慢,干吗呢”。下意识的揉了揉额头,我苦笑着回了句“在淑女的下车啊,你不想我再被磕一次吧”。
“哧,哧”,两声哧笑不分先后的响了起来,我和丹青一愣,我抬头,她转头往身后看去,台阶高处一个鹅黄色的纤巧身影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做工精良新潮的洋装,还有轻巧的羊绒围巾衬得她肤白如雪,精致的眉梢眼角中却都是笑意,让人觉得很亲切。
她轻盈的往下走了几阶台阶来到我们面前,没开口先笑,仔细地看了看丹青才笑说,“你就是丹青姐姐吧”?丹青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有几丝慌乱的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才笑说,“我是,你就是霍小姐吧”。
她轻脆的笑了一声,“对,霍洁远,姐姐叫我洁远就是了,不用叫得那么生疏”。说完她伸出手来拉住丹青的手轻轻摇了摇,然后说“你可比我哥说的还要漂亮和有魅力,他只大概说了你的容貌,却没说你这么有女人的成熟味道”。
丹青的笑容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她掩饰的垂睫一笑,然后略偏了头打量着霍洁远,我低头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丹青一直都那么漂亮,可那股味道却是在嫁了督军之后才有的。
就听她笑说“你过奖了,你才是真的漂亮呢,你哥哥说你在洋学堂里念书,洋文也说得好,我们这样的小镇姑娘可比不了”。霍洁远爽朗的一笑,“行,那我就多谢夸奖了,咱们也就别再夸来夸去了”,丹青浅浅一笑,“说得是”。我突然发现丹青和霍先生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他俩都很会—克制,或者说掩藏自己的情绪。
而这个霍小姐给我的感觉却很好,她的个性爽朗,令人不自觉地想亲近,“你是清朗吧,风清云朗,这名字真好”,霍洁远漂亮的脸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闪了半步。
她却不管不顾的跟了上来,双手捧住了我的脸仔细打量着,我不禁呆住了,只能任凭她上上下下的看。“嗯,你还真配得上这个名字”。我张口无言,一旁的丹青却笑了起来,“看来你们果然是兄妹,说的话都一样呢”。
霍洁远嘻嘻一笑,转头对丹青说,“真的吗,我哥那个笑面虎说的?他可是很少夸人的”,丹青扑哧一笑,点了点头。霍洁远放开了手,对我笑说,“我就叫你清朗好不好”,我忙点点头,“洁远姐姐好”。
她轻笑着拉起了我的手,然后走到丹青身旁,搀了她一只手臂,就带着我们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你也叫我洁远就好,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的老师方修女说,在西洋,大家都是互相称呼名字的,因为那样更亲切,更平等”。
丹青抿嘴一笑,“是吗,既然这样,那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霍洁远调皮的一吐舌头,“还是算了吧,要是这样叫你,我岂不是要直呼我哥为长远,太可怕了”,“呵呵”,她故作怕怕的表情让我和丹青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对了,我哥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丹青告诉了她,她浑不在意的点点头,就又开心的和丹青东拉西扯了起来。我心里却充满了好奇,霍先生那样有分寸的人,怎么却有着这样一个爽朗如晴空的妹妹。
想想方才霍洁远形容他哥哥为笑面虎,我不禁一笑,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忍不住看了一眼丹青,大概霍先生在丹青面前,永远都只有“笑面”两个字吧。
带着黑领结的侍者领着我们进了一个视野开阔的房间,可以直通阳台,阳台下面就是湖水映着蓝天白云,我傻傻的看着,丹青也有些镇住了。霍洁远却是轻车熟路的样子,吩咐了侍者端一些饮料上来,就招呼着我们坐下,丹青虽然也好奇,但还是顾及着身份,矜持而优雅的坐下了。
我没有这样的顾虑,径直走到了阳台上,趴着栏杆往外望去。郁郁葱葱树林环绕四周,湖水平静一如镜面反射着微光,偶尔还有小鱼跃出水面,带来一串串涟漪。
“清朗,小心点,可别掉下去”,丹青扬声吩咐了一句,“嗯”,我回头冲她和霍洁远一笑,然后又继续回头看风景,想着回头怎么讲给秀娥听,就听见屋里霍洁远和丹青正在不停的聊天。
听了一会儿我就明白,原来霍先生对他妹妹说,丹青是他好朋友的妹妹,到上海来投亲云云,丹青自然不会否认,只是顺着她说。聊了一会儿就把技巧的把话题转到了霍家,我也就知道了霍家在上海也是书香世家,祖上都是学医的出身,到了霍长远这一代,却偏偏出了个军人。
我偷眼看去,显然霍洁远说的事情,丹青有的知道,有的也不知道。但还好,重点是,霍长远并没有结婚,丹青大概也只在乎这一点吧。“我哥怎么还不过来呀”,霍洁远边说边抬头看看了屋角处的座钟,“也不晓得叶大哥带他去哪儿了”。
丹青笑着说了句,“不会是去打猎了吧,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方才我看那几位先生都带着□□呢”。霍洁远一边招呼着我进屋喝饮料吃点心,一边琢磨着说了句,“应该不会,一来他知道咱们都等着他呢,再说我大哥对那个不感兴趣,他常说,一个军人,开枪就是要朝着敌人才对”。
她放粗了声音学着霍先生的样子说话,丹青嫣然一笑,“就应该是这样嘛”,霍洁远转头看了看她,然后探过身子,促狭地说了句,“你喜欢我大哥这样的”?丹青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儿,然后才很镇定地说,“对啊,我就是敬重这样的军人”。
“喔…”霍洁远拉了个长声,坐直了身子冲我眨了眨眼,我微微一笑,走到了桌前。看着丹青有些别扭的神色,我端起杯子又拿了一块点心,跟丹青说,“姐姐,我想去外面看看,那里好漂亮,你和洁远姐姐聊吧”。
丹青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霍洁远,她一耸肩膀,说了句洋文,然后对我说,“清朗,那你可别走远了,一会儿大哥就该来了,这的法国菜最正宗了,可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好,我知道了”,我又看了一眼丹青,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小心安全的眼色,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转身往外走,顺便帮她们带上了门。
丹青那晚说过的话始终卡在我的心底,而且很多事情她也没有告诉过我,所以涉及到霍先生周围的人和事,我都不太想接触。尽管我很欣赏霍洁远这个人,不只喜欢,而是欣赏,我想墨阳要是见了她,也一定很欣赏。
想起墨阳,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再过不久我就会见到他了,突然觉得屋外的树看起来越发的绿,天也越发的蓝了。这里的侍者都很有规矩,也看不见他们在哪儿,只有在我出门的时候,才有人闪出来帮我开门。
屋外的一侧就是个小树林,我顺着一条小路往里走去,也不敢走得太深,找了个空气新鲜却又能远远看见大路的地方,就靠着一棵大树就坐了下来,这样一会儿就算是霍先生来了,我也能看见听见。
喝了口冰凉的桔子汁,我闭上了眼睛,任凭暖暖的阳光斑斑点点的穿过浓密的树叶落在了我的脸上,“呼”,我用力地做了深呼吸,空气中的清甜味道直入胸臆。“哗啦”,一个轻微的响动让我猛地张开了眼,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见。
刚松口气,就看见一个好像松鸡似的小动物,正在我左手不远处的草窠里盯着我看,羽毛很漂亮。我赶紧掰了些点心放在手心里对它轻轻摇晃着,它只是定定地看着,却一动不动。
我嘴里轻轻的嘘着,想引诱它过来,要是秀娥在这儿,一定有办法抓到它。“小东西,快过来,有好吃的点心哟,法国点心”,那小动物低头在地上啄了些什么,根本就不在看我。我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句,“看来法国点心对你没效果,只对秀娥有效”。
“哼”,一声淡淡的哼笑在我身边响起,我吃了一惊,飞快地转过头去看,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我的另一侧站立着,脸上的表情在阳光的照射下看的却不是很清楚。我愣了下,然后就手忙脚乱的想站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眯了眼示意我不要动,然后他慢慢半蹲了下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要干什么,只能后背紧贴着树干坐着。不经意间,突然看见距他身后一段距离的矮树丛里伸出了一支枪,正对着他的方向,我大惊,嘴里的声音还没喊出来,人已经下意识的撞了过去,同时“啪”的一声枪响。
我扑的太猛,一时间只觉得头一阵热一阵冷,好像要裂开一样,胸口也憋着一口气死活喘不上来,好像快要窒息了,赶忙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觉得好些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事物慢慢的清晰了起来,身子底下突然感觉到温暖,一种很结实的温暖。还没等我仔细看,矮树丛后面钻出几个人来,打头的大笑着说,“六哥,怎么样,最后还是我打中了吧,你今天的赌可…”,他话说了一半就突然顿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一向挂着的痞子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我看着他身旁呆若木鸡的那个胡会长和哑口无言的霍先生,再回头看看不远处已变成两脚朝天的那只松鸡…我干干地咽了口唾沫,低头苦笑,“对不起啊,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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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勤快啊,夸一下自己,周五周六肯定有一天更,谢谢大人的关心,貌似偶脑门上的包开始少了—一天喝了八杯水的某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