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不上国学班了。找个时间,茉莉想跟吴玉兰好好聊聊。茉莉甚至觉得,这是病,得治。茉莉跟玉兰打电话,找她出来,并叮嘱不许让顾得茂知道。吴玉兰答应了。没选餐厅。茉莉选了个酒店大堂。还是素凯泰。她心想,如果老妈是那个偷偷加微信的 rebacca,到素凯泰,一定心有感触,没准露出什么马脚来。
母女俩对坐。饮料甜点都点好了。吴玉兰翘着二郎腿,茉莉却两腿并拢。
“妈,你永远是我妈。”茉莉这开场白,实得不能再实的大实话。
“那是的。”吴玉兰肯定。
“咱娘俩今天都说真心话。”
“茉茉,妈妈什么时候对你不真心。”
茉莉吸住气,“妈,你是不是特不想让我结婚。”
“怎么又问回来了。”
“这很关键。”
“我不希望你幸福么,”吴玉兰反问,“全天下,谁都可能不希望你幸福,但那个最不可能是我,我是你妈,你是从妈妈的肚皮里生出来的,我希望你幸福平安到生命最后一分最后一秒,我为什么不想让你结婚,我和你爸将来肯定先走,我还指望劲草能多照顾照顾你呢。”
茉莉凝望着妈妈,吴玉兰说话依旧滴水不漏。她想像对高夏菁那样使诈,估计是什么也诈不出来了。茉莉只好往下个阶段推进。
“匿名短信的真凶,投案自首了。”
“是,听你爸爸说了,电信诈骗,特别可恶。”
“不是那帮人。”
“那是谁。”
“是劲草的表哥。”
“哪个表哥。”玉兰迷惑地。
“汪凌霄。”
“他发的匿名消息?”
“他发了。”
“你怎么知道。”
“他承认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弟弟们都结婚了,他没有,他有压力。”
“他不是也结婚了么。”
“那是后来,”茉莉口气沉稳,“最开始,是他发的,但当他自己也结了婚做出了人生的选择之后,他就停止恶作剧了。”茉莉停顿一秒,“但是,我和劲草还是继续收到匿名短信。”
“所以……”吴玉兰倒吸凉气。
“所以作案不止一个人,除了汪凌霄他们,还有一个,或者一拨人。”
“会不会就是电信诈骗那帮人。”
“不可能。”
“为什么。”
“电信诈骗的人,不知道汪凌霄他们发短信的风格,就是假装发错,第三人称叙事。”
吴玉兰面色沉重。
茉莉继续说,“所以接过大表哥他们的接力棒,继续犯罪的人,原本是想躲在汪凌霄他们的阴影里,这样才不会暴露,但千算万算没算到,汪他们已经投案自首了。”
吴玉兰不说话,端起杯子,用吸管吸。
茉莉冷笑道:“所以妈,你给自己发匿名消息,假装电信诈骗的人来骚扰,企图洗白,根本就是一招昏招,因为电信诈骗的人可不懂得大表哥他们的叙述方式。如果是正常诈骗,既然是威胁爸,让爸吐钱,就不会蠢到发消息到你手机上。”说着,茉莉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她读:“顾德茂,你最好把钱吐出来。”读完骇笑,“电信诈骗的人,调查得还真清楚,他们有这个智商么。”
吴玉兰道:“茉茉,你说的这些,我不明白。”
顾茉莉语速加快,“还有加劲草微信的 rebacca,应该也是你假扮的,目的还是一样,企图捣散我们夫妻,让我离婚。”
“什么附近的人,什么微信,”吴玉兰着急,“我用我几十年的名誉担保,我吴玉兰不会无聊到去加女婿的微信,我的道德底线不允许我这样做!”
“那高夏菁呢,怎么解释。”
“我跟她不熟。”
“高夏菁假摔,诬陷劲草强奸,然后迅速消失,”茉莉道,“谢天谢地,要不是顾伯伯去世了,恐怕这事永远不会真相大白,她是个雇佣兵,受了你们的雇佣,目的很明确,也是捣散我和劲草。”
吴玉兰放下杯子,摆摆手,“茉茉,你应该去看病。”
“妈,你承认了我还是你女儿。”
吴玉兰着急,“没有的事情,也不能屈打成招呀!你要觉得是妈妈做的,你告诉妈妈,妈妈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茉莉道:“动机跟劲草爸妈一样,就是害怕子女离开,你根本不希望我组成家庭,只不过你比朱大力张善亚手段更高明!妈,你该长大了!”
吴玉兰道:“你要一定觉得妈妈有阴谋,要不这样,把我的所谓动机掐灭掉,我不需要你回来家,在我身边,都不需要,老了我不用你养活,我有退休工资我请保姆我住养老院,这样你总放心了吧,你过你的小日子,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茉莉刚要说话,吴玉兰抢着说,“为了清白我没办法了,只能壮士断腕,什么短信微信,像话吗,我吴玉兰可是优秀教师颧三八红旗手,被自己女儿诬陷成这样……茉茉,妈妈就告诉你,夫妻俩要是真好,别人是挑拨不了也插不进去的,你们是不是真就吃到一个锅里尿到一个壶里了?夫妻不齐心,才让外人有可乘之机,好了,妈妈不跟你说了,就这么办吧,你现在已经疯掉了,没有证据乱咬人,你去跟法官说法官都不信你的,你没有证据呀!”
吴玉兰摊开两手。
茉莉没辙。的确,她自认严丝合缝的推理,始终没有实锤证据。可是这种事,怎么有证据呢。她相信“黑手”就是吴玉兰,可事到如今,母女俩说到这种地步,她估计玉兰也会死磕到底死不认罪了。真要断绝母女关系么。
茉莉惆怅。
直到吴玉兰离开对面的座位,顾茉莉才想起来忘了问夏宇的事。唉。问了又怎么样。哪怕他是奸细,就是吴玉兰派来的。她当面也不会承认。和老妈这一战,战果稀少,态势依旧不明,迷雾一片。不过从吴玉兰的反应看,茉莉认为,老妈是变相承认了。因为她可是曾经在学校叱咤风云不怒自威人见人怕的吴老师呀!她眼睛里能揉沙子吗?如果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当场就能把桌子掀了。
当然,这些“感觉”,只是母女之间的心照不宣。再问下去,没有意义。停吧。暂停吧。停止往来,闭门思过,都冷静冷静。茉莉回到家,才忽然发现全身酸痛,原来,跟老妈“谈判”的时候,她的肌肉一直紧绷着,比去健身房消耗的能量都多。
劲草见老婆歪在那儿,无精打采,问她是不是又在单位跟米娜掐了。茉莉懒得解释,只好顺着说:“米娜确实不是东西。”劲草又提到牵牛和文萱,说两个人和好了,准备拿下房子。茉莉说那是好事,三姨满意了。劲草道:“三姨写了保证书,保证以后不来上海。”茉莉说又没有法律效应。劲草道:“妈刚来电话,让我安慰安慰你。”
茉莉突然弹起来,“以后妈的电话,不要接。”
“出什么事了。”
“没事!”
劲草柔声,坐到茉莉跟前,“茉茉,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么。”
茉莉还是不愿意揭破“家丑”。她看着劲草,腔子里突然有一股气,是委屈,是忧愁,是烦恼,是愁闷,反正也不晓得多少种复杂的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喷薄而出,“我的下半辈子,可都押在你这了。”
劲草呆住。
“我也押你这。”
“不是开玩笑。”
劲草连忙,“我也认真的,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押你这。”
茉莉失笑,“别,先把这辈子过好吧,下辈子,我考虑换人。”
尘埃落定了。茉莉睡了个好觉。天戳了个窟窿,以后都是雨天了。破罐子破摔,疤瘌大了不疼。顾茉莉反倒生出种无畏来。爸妈的电话少了。在茉莉看来,这就是一种变相承认。父母承认了。她也就不追究了。大表哥和榴榴给儿子囝囝过生日,劲草、茉莉,牵牛、文萱都到家里庆贺。
小屋子人满满的。老一辈人,走的走,远的远,在上海,表兄弟就是最亲的人。茉莉冷眼看着,大表哥和榴榴似乎相安无事,就是一对普通夫妻。她偷偷问榴榴,“没做妖吧。”榴榴道:“多大了?还作妖?能这样平平安安走到老,就算是福气。”茉莉问:“不去美国啦。”榴榴说不去了。大表哥是不去美国了。谁知文萱却要去英国。她还算想进高校,打算出去访学一年,回来再冲一冲。她的人生理想是当教授。牵牛支持。房指标分下来,他得了两房一厅,用他的话说,等文萱留学回来,新房就开始起了。他会负责装修。
牵牛举着酒杯子,他刚喝了三杯,已经有点上头上脸,“坚决支持老婆爬坡,博士,博士后,讲师,副教授,教授,教授博导!我光荣。”
众人笑。好了,他们现在是一荣俱让,一损俱损了。
这就是夫妻。
跟老妈“硬碰硬”之后,顾茉莉把原来健身房的卡停了。不管夏宇是不是奸细。她都不打算再见这个人。因为她跟劲草约好了。往后余生,就只有这个人。至于夏宇,她权且当作一个绯红色的旧梦。梦醒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不过这天,茉莉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正准备再去冲击冲击马甲线。一抬头,这个旧梦,又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