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师嘟囔着些客套话进了帐篷,但只消一闻那污浊的空气再一瞥耶赞·祖·喀高兹便住口了,“苍白母马,”那人对糖果说。
还真让人惊讶,提利昂想。谁能猜到呢?除了任何有着整个鼻子的人加上我这个有半个的。耶赞的高烧真的是“高烧”,不时的他会在自己的秽物里不好意思的扭动一下。他的粪便已经变成掺着血丝的棕色黏泥了……而擦他那黄屁股的任务就落到了尤罗和佩妮的肩上。就算有人帮,他们的主人也不可能抬得动他自己的体重;他用尽了他那衰弱的力量才翻到一边。
“我的技术在这帮不上什么忙,”治疗师称。“高贵的耶赞的生命掌握在神灵手中。若可以的话,你们尽量让他凉快些。据说那有点用。还有,给他喝水。”受苍白母马折磨的人总是口干舌燥,喝掉数以加仑的水却全部从肠子里合着粪便排出。“干净新鲜的水,只要他还能喝。”
“不要用河水,”糖果说。“决不能用。”说完这些,治疗师就走了。
我们也得走了,提利昂想。他是个戴着金项圈的奴隶,而每走一步,上面挂着的小铃铛就叮叮当当欢快地响个不停。其中一个耶赞的特别馈赠,无异于死刑执行令的荣誉。耶赞·祖·喀高兹喜欢让他的宠儿们留在身边,所以当他病了就轮到尤罗、佩妮和糖果以及他其他的宝贝们来照顾他。
可怜的老耶赞。板油大王不像一般主人那么糟。糖果在这点上说的没错。由于每夜在他的宴会上服务,所以提利昂很快发现耶赞是渊凯大人们中尊重与弥林和解的人中的领头人。其他大多数人只是在观望,等着瓦兰提斯的军队到来。一小部分想立刻攻城,唯恐瓦兰提斯人会抢走他们的荣誉还有洗劫城市的好东西。耶赞既没有参与这些,也不赞同雇佣剑士血胡子关于用投石机把人质扔进城的提议。
但是两天内却变数颇多。两天前保姆还精神矍铄身体安康,耶赞还没听到苍白母马催命般的蹄声,瓦兰提斯的舰队还在两天的航程之外。但是现在……
“耶赞是不是要死了?”佩妮用的是那种“请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声音问。
“我们都会死。”
“我的意思是说,随着时间的流逝。”
糖果给了他俩一个绝望的眼神。“耶赞不能死。”两性人轻轻抚摸着他们巨大主人的眉毛,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捋到后面。渊凯人呻吟一声,又是一股黄色的浊水从双腿间的喷涌。他的床铺又脏又臭,但他们去没办法移动他。
“有些主人在他们临死前会给他们的奴隶自由,”佩妮说。
糖果发出一声恐怖的神经质的笑声。“只有那些最爱。他们把这些人从苦难的世界中解放,伴着他们亲爱的主人进坟墓,在死后继续为他们服务。”
糖果应该知道。他会是第一个被割了喉咙的。
山羊男孩说。“银女王——”
“——死了,”糖果坚称。“忘掉她吧!那条龙把她带过河,她在多斯拉克海里淹死了。”
“你在草里淹不死,”山羊男孩说。“若我们自由的话,”佩妮说,“我们就能找到女王。或者至少能去找到她。”
你骑着狗,我驾着猪,穿过茫茫多斯拉克海,追逐一条龙。提利昂抓着伤疤以防笑出声。“这条与众不同的龙已经发展出一种明显的烤猪肉的嗜好,而烤侏儒则两倍有趣于前者。”
“我说的只是愿景,”佩妮惆怅地说。“我们可以乘帆远行。只要战争结束,到时候就会有船了。”
是么?提利昂怀疑。羊皮纸上的确签订了停战协议,但是战争可不是在羊皮纸上打的。
“我们可以乘船去魁斯,”佩妮继续说。“那儿的街道是用翡翠铺的,我哥哥总这么说。而城墙是世界几大奇迹之一。要是我们能在魁斯表演,到时候金银就会像下雨一样抛向我们。”
“外面的有些船就是魁斯人的,”提利昂提醒她。“洛马斯·朗斯垂德就见证过魁斯的城墙。我看他的书就够了。我已经到过我想要的足够远的东边。”
糖果用一块湿毛巾轻拭耶赞因为高烧而出汗的脸。“耶赞必须活下去。要么我们得跟他一起死。苍白母马不会夺走每个骑手。主人会康复的。”
这是赤裸裸的谎言。若耶赞活到明天那得叫奇迹。在提利昂看来,板油大王从Sothoryos带来的可怕的疾病,暂不表到底是哪种,都在要他的命。这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一种仁慈,真的。但是这可不是侏儒为他自己祈求的那种。“治疗师说他需要干净的水。我们去办就好。”
“你真是太好了。”糖果的声音听起来麻木的很。不光是害怕被割喉;在耶赞的宝贝里,她似乎真的喜欢他们的巨型主人。
“佩妮,跟我来。”提利昂掀开账帘带着她走进弥林的炎热早晨。空气潮湿沉闷,但是与充满了耶赞华丽行宫的汗水、粪便和疾病构成的迷瘴比起来也不失为一种令人欣喜的解脱。
“水会帮助主人的,”佩妮说。“治疗师是这么说的,一定是这样。甜美新鲜的水源。”
“甜美新鲜的水源可没帮保姆什么忙。”可怜的老保姆。昨夜黄昏耶赞的士兵把他的尸体扔到了尸体货车上,又是一个苍白母马的牺牲品。在每小时都在死人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为又一个死人而难过,尤其是向保姆这种让人鄙视的角色。督察的痉挛一开始,耶赞的其他奴隶便拒绝靠近他,于是只剩下提利昂为他保暖,喂他喝水。掺水的葡萄酒和柠檬蜜还有一些上好的加了蘑菇条的热狗尾烫。喝下它吧,保姆,从你屁眼里喷出的粪水需要换换了。而保姆最后的话是,“不。”而他听到的最后的话是,“兰尼斯特有债必还。”
提利昂一直对佩妮隐藏真相,但是她得知道他们的主人会如何映像事态发展。“若耶赞能活着看到明天的阳光,我绝对大吃一惊。”
她紧抓住他是手臂。“那我们会怎么样?”
“他有继承人。侄子们。”有四个这样的家伙从渊凯跟他一起来以便指挥奴隶士兵。其中一个死了,在一次坦格里安雇佣剑士发起的突袭中身亡。其他三个多半会分割黄巨人的奴隶。而是不是有哪个会和耶赞有同样的爱好,喜欢残废、怪胎和怪异的东西就远不能确定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也许会继承我们。或者我们会再回到拍卖场上。”
“不。”她的眼睁大了。“不要那样,求求你了。”
“那种前景我也不喜欢。”
几码之外,六个耶赞的奴隶士兵正蹲在灰土里,丢着骨头并且传着一个酒囊。其中有一个士官叫伤疤,他是个脑袋光滑的像石头而肩膀壮如公牛的火爆脾气的畜生。也和一头公牛一样聪明,提利昂想起来。
他摇摆着走向他们。“伤疤,”他大喊,“高贵的耶赞需要心想安静的水。带上两个人尽量多的提桶。还有,麻利点。”
士兵们停下了游戏。伤疤站起来,眉毛一挑。“你说了啥,侏儒?你以为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尤罗,我们主人的其中一个宝贝。现在照我说的做。”
士兵们笑起来。“去啊,伤疤,”其中一个嘲笑道,“还要麻利点。耶赞的猴子给你发令了。”
“轮不上你告诉士兵去做什么,”伤疤说。“士兵?”提利昂假装不懂。“奴隶,我就看到这个。你的脖子上和我一样带着个项圈。”
伤疤野蛮的给他反手一击,将他打倒在地摔破了嘴唇。“耶赞的项圈。不是你的。”
提利昂用手背擦了擦他嘴唇裂口流出的血。他试着爬起来是,一条腿没站稳,结果又跪倒在地。靠佩妮的扶持他才站起来。“糖果说主人需要水。”他用能装出来的最好的哀求口气说。
“糖果还能自己操自己呢。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我们也不会听从那个怪胎的差遣。”
是不会,提利昂想。就算在奴隶中也分三六九等,提利昂渐渐发现。双性人长久以来一直是他们主人的特别宠物,放纵她优待她,而高贵的耶赞的其他奴隶便会因此而憎恨她。
士兵们习惯于听命于他们的主人和督察。但是保姆死了而耶赞病到没法指定一个接替者。至于那三个侄子,这些勇敢的自由人一听到苍白母马的蹄声就忽然想起别处还有紧要工作去做。
“水……水,”提利昂战战兢兢地说。“治疗师说河水不行。要干净新鲜的井水。”
伤疤咕噜着说。“你去办,而且麻利点。”
“我们?”提利昂和佩妮交换了一个无望的眼神。“水很沉。我们又不像你那么强壮。我们……我们可以用那辆骡车么?”
“用你的腿。”
“那我们得来回很多几次。”
“来回一百次吧。对我来说屎都不如。”
“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弄不来主人需要的所有水。”
“带上你的熊,”伤疤说。“那家伙就提水在行了。”
提利昂退回去。“如您所说,主人。”
伤疤咧嘴笑开了花。主人。哦,他喜欢那样。“莫格,拿来钥匙。你装满桶就给我立刻回来,侏儒。你知道那些试图逃走的奴隶都有什么下场。”
“去拿桶,”提利昂告诉佩妮。他自己随那个叫莫格的人去接被关在笼子里的乔拉·莫尔蒙爵士。
骑士一直以来对奴役适应不良。当要他扮作熊去强抢良家淑女的时候,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不合作的姿态,缓缓挪着死一般的步子,根本就是屈尊才加入他们的表演的德行。虽然他没有试图逃跑的迹象,也没有对他的捕获者暴力相向,但是他从事忽略他们的命令或者回之以低声咒骂。如此这般的言行一点也不会取悦保姆,于是他将这种不愉快以将莫尔蒙囚禁在铁笼里并在每天太阳落入奴隶湾之后让他吃棍子发泄。骑士默不作声的接受痛殴;唯一的声音只有打他的奴隶发出的低声咒骂还有棍子重击乔拉爵士布满淤青与伤痕的身体发出的闷响。
这个男人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在第一次看到大个子的骑士遭到痛殴时提利昂想,我早该管住舌头让扎哈李娜带走他。那也许对他来说还是个好点的命运。
莫尔蒙从哪个狭小的笼子里出来时弯腰驼背只能眯着眼睛看东西,他两眼都有淤青,而后背上结满了干裂的血痂。他的脸上也满是淤青肿胀不堪,看起来几乎没个人样。除了一小块肮脏的破黄布遮羞,他几乎一丝不挂。“你去帮他们提水,”莫格告诉他。
乔拉爵士只是阴郁的看了一眼作为回答。我想,有些人宁愿死得自由也不愿活作奴隶。提利昂不会受那种苦恼的折磨,真是谢天谢地,但是若是莫尔蒙杀了莫格,其他奴隶可不会受此感召。“来吧,”他说,趁骑士还没做出什么勇敢的蠢事。他一瘸一拐的走开,希望莫尔蒙会跟上。
神灵总算仁慈了一把。莫尔蒙跟来了。
佩妮两个桶,提利昂两个桶,乔拉爵士四格桶,一边两个。最近的水井再老泼妇(那个投石机)的西南方向,于是他们便直接向那个防线走去,而每走一步都伴着项圈铃的欢快响声。没人注意他们,他们只是为主任提水的奴隶。套着项圈还是有些好处的,尤其是刻着耶赞·祖·喀高兹的金项圈。那些小铃铛的叮当作响向每个长耳朵的人宣称着其价值。一个奴隶就和他的主人一样重要;耶赞是黄城里最富有的人,为这场战争带来了600名奴隶士兵,虽然他的确看戏来像是一坨巨型黄色鼻涕虫闻起来又是一股尿骚。他们的项圈给了他们在营地范围内任何地方穿行的权利。
直到耶赞死亡。
克兰克的大人们让他们的奴隶士兵在最近的校场操练。他们操着长矛在沙子上齐步行进与整队时捆绑他们的锁链发出了刺耳的金属交鸣声。其他地方一组组奴隶在投石机和蝎子之下用沙石搭造斜坡,以使它们垂直指向天空,要是黑龙回来的话能好好的保护营地。看着他们费力的将巨大的机械搬上斜坡时挥汗如雨不停咒骂让侏儒笑出来。十字弓也很显眼。除了自己每个人看起来都抓了一个,跨上挂着一捆颤动的箭。
若有人真会想起来问他的话,提利昂会告诉它们别担心。若非那些长铁蝎子箭碰巧扎中了眼,女王的宠物怪物可是不会那么轻易被这种玩具射下来的。龙不是那么轻易会被杀死的。用这种东西给它瘙痒只会引来龙之怒。
眼睛才是龙最脆弱的部分。眼睛,还有隐藏在后面的大脑。不是某些古老传说里说的下腹。那块地方就像龙的背脊和侧肋一样坚不可摧,当然还有下咽。那些说法完全愚不可及。这些自诩为屠龙者的家伙们大概到时候得用矛尖灭火了。“死亡出自龙口,”巴斯修士在他的《非自然历史》里写道,“死亡却不会侵入那里。”
继续走,在带着用马毛羽冠装饰的半盔的士官们大声用无法理解的方言喊出指令的同时,两个新吉斯的兵团正提盾对峙。用肉眼便能看出吉斯人比渊凯奴隶士兵更可怕,但提利昂还是慢慢生出点疑惑。军团士兵的确全副武装纪律严明如无垢者……但是太监们除此种生活别无所望,而吉斯人则是服役三年的自由公民。
排队打水的人延伸了四分之一里。
在弥林周边一天行程里只有很少的井,因此汲水的人总是得排很长时间。大多数渊凯军队从Skahazadhan河取饮用水,但是即使没有治疗师的警告,提利昂也知道这个注意糟糕至极。聪明点的人去公厕上游的地方取水,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取的是来自城邦下游的水。
但事实上在城市周围一天里程的范围内依然能找到干净的井,这只是证明丹尼莉丝·坦格里安在对待这个围城战略时依旧是个天真的小女孩。她本应该向每口井投毒的。接着所有的渊凯人都得从河里取水,看看那样他们的围攻还能支持多久。这才是他那父亲大人会做的事,提利昂毫不怀疑。
每当他们换到另一个位置,他们项圈上的铃铛就大肆叮当作响。真是欢快的声音,搞得我想拿把勺子挖出什么人的眼球。现在格里夫、鸭子还有半学士哈尔顿该同他们的小王子到维斯特洛伊的。我本该和他们一起……但是不行,我得去找个妓女。弑亲者远远不够,我得找条阴道还有葡萄酒来缝合我的创伤,而在这儿,我身处世界错误的一端,戴着无时无刻不宣告我的到来的缀着小金铃的奴隶项圈。若是跳的恰好,大概我能让他们响起“卡斯特梅的雨季”呢。
没什么地方比井边能更好的听到新鲜资讯和流言蜚语。“我知道我看见了什么,”随着提利昂和佩妮正在队伍里缓缓移动时,一个戴着腐朽铁项圈的老奴正言,“我看着那条龙撕掉手臂大腿,将人一撕为二,再把它们烤得只剩骨灰和焦骨。人们开始逃难,试图逃出斗兽场,我是来看表演的,哦,看在吉斯所有神灵的份上,我是看见了。我穿着紫衣站在上面,所以我不认为龙会找我麻烦。”
“女王爬上龙脊背飞走了,”一个褐色皮肤的高个女人坚称。
“她试图爬上去,”一个老人说,“但她抓不住,十字弓箭伤到了龙,而它正中女王那可爱的粉红乳头的中央,我是这么听说的。她死在阴沟里,被一辆马车给碾碎了。我认识个女孩,她认识个男人见证了女王的死亡。”
在这伙人中间,理智告诉他沉默才是聪明的选择,但是提利昂依旧不自禁问出来。“尸体还没被发现,”他说。
老人皱了皱眉。“你又知道些什么?”
“他们在那儿,”褐皮肤的女人说。“是他们,那对骑士秀的侏儒,为女王表演长枪比武。”
老人低头乜了一眼他们,似乎才开到他们。“你们是那对骑猪的侏儒。”
我们臭名远扬了。提利昂大致的鞠了个宫廷式的躬,克制住指出其中有只猪其实是条狗的冲动。“我骑的那头母猪事实上是我老姐。我们有一样的鼻子,你看,不是么?一个巫师对她施了一个咒,但是若你给她一个大大的湿吻,她会变回个大美女。但遗憾的是,一旦你认识了她,就想再吻她一次,结果又将她变回一头猪。”
他们四周爆发出狂笑。就算老人也不例外。“那么,你看到她咯?”他们身后的红发男孩问。“你看到了女王了。她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么美?”
我只看到个裹着托卡的苗条银发女孩,他差点这样这么说。她戴了面纱,而我也没近距离的好好看看。我当时可是正骑在猪身上。丹尼莉丝·坦格里安当时正和他的吉斯卡里的国王坐在主人包厢,但是提利昂的目光则是被她身后的穿白金相间的铠甲的骑士所吸引。尽管他的容貌被遮掩,但侏儒在哪儿都能一眼认出巴利斯坦·赛尔弥。伊利里欧至少在这点上对的很,他回忆着。但赛尔弥认出我了吗?若是他认出了会怎么做?
他几乎在那时候马上就要揭露自己的身份了,但是他被什么阻了一下——小心、懦弱、直觉,你爱叫什么叫什么。他无法预见无畏的巴利斯坦除了敌意还会用什么方式欢迎他。赛尔弥从来就没认同过詹姆加入他那珍贵的御前铁卫队伍。在反叛前,老骑士认为他太年轻缺乏经验;之后,他称弑君者该换下白衣披上黑衣。而他自己的罪则更严重。詹姆是杀了个疯子,而提利昂则将一只长箭贯穿了他自己主公的腹股沟,而这个人巴利斯坦爵已认识并效忠多年。尽管如此,他还是准备赌一把,但是紧接着佩妮就对着他的盾牌猛击一下,机会转瞬即逝,再不复返。
“女王看了我们的骑士秀,”佩妮告诉其他排队的奴隶,“但是也只在那时,我们能看到她。”
“你们一定看到了龙,”老人说。
真希望我们看到了。上天不总眷顾他。当丹尼莉丝飞走时,保姆正把他们的脚镣啪啪扣上,确保他们不会在回到主人那里途中趁乱逃跑。若督察只是把他们送到角斗场就走,或者在龙从天而降时与其他的奴隶们一起跑掉的话,两个侏儒大概就能悠闲自由地离开了。或更确切说是逃跑,伴着我们的小铃铛叮当唱响。
“那儿真来了一条龙吗?”提利昂耸耸肩说。“我知道的是,没发现什么死掉的女王。”
这并没有说服老人。“啊,他们找到了数以百计的尸体,把它们拖进兽坑点燃,虽然有的早就成了焦炭了。也许他们根本没认出她,烧得焦黑,鲜血淋漓,破破烂烂。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打算公开,这样才能让你们这些奴隶们闭嘴。”
“我们这些奴隶?”褐肤的女人说。“你不也戴着项圈。”
“哈兹多尔的项圈,”老人洋洋得意。“自从我们出生就认识他了。我对他来说几乎像个兄弟。像你们这样的奴隶,从阿斯塔波和渊凯被随便搜罗过来,天天哀号着要得到自由,但是除非龙女愿意舔我老二,我才不会让她拿走我的项圈呢。能有个好主人,那才好呢。”
提利昂并不怀疑他所说的。奴役最阴险之处便在于它是如何容易的使人习惯它。对他来说,大多数奴隶的生活其实和凯岩城的仆人没什么两样。没错,有些奴隶主和他们的督察们的确残酷无情,但是同样无误的是一些维斯特洛伊的领主大人和他们的管家和法监也不例外。大多数渊凯大人对待他们的奴隶相当不错,只要他们完成任务不找麻烦……而这个戴着锈迹斑斑的项圈的老人,怀着他对他主人晃颊大人有着强烈的忠诚心,其实并不能说少见。
“豪爽的哈兹多尔?”提利昂兴高采烈的说。“我们主人耶赞经常提起他的足智多谋。”而事实上耶赞说的大致是,我左半瓣屁股有的智慧比哈兹多尔及其兄弟们两瓣间的还多。他觉得有必要省略真实评价。
正午来了又去,而他和佩妮还没到水井,那儿正有个瘦骨嶙峋的独腿奴隶在汲水。他怀疑地乜着他们。“一直是保姆带着4个男人和一架骡车来为耶赞拿水。”他又一次将桶放下井。井里轻轻传来“哗啦”的一声。独腿人让木桶溢满水,接着就提它上来。他的胳膊晒到脱皮,看上去形销骨立但其实满是精瘦的肌肉。
“骡子死了,”提利昂说。“保姆也是,可怜的人。而耶赞本人也骑上了苍白母马,他自己的六个士兵也得了那玩意儿。我可以把两个桶都装满么?”
“随便你。”这便结束了闲聊。是因为你听到了马蹄声吗?关于士兵的谎言提高了老独腿人的效率。
他们启程返回,每个侏儒都提了两个溢满水的木桶而乔拉爵士则一手提了两个。天气越来越热,空气厚重的如同潮湿的羊毛,似乎每走一步桶便重一分。断腿跑长途。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水花泼到他的腿上,而同时他的铃铛则奏着一首进行曲。要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老爹,我大概就留你一条命了。往东半里外,一个帐篷被点燃冒着一股浓烟。烧毁昨晚的死人。“这边走,”提利昂说着,将头甩向右边。
佩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那不是我们来的路。”
“我们不想去吸那口烟,它充满了有害气体。”这不是谎言。至少不全是。
佩妮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提着她的桶。“我得歇歇。”
“如你所愿。”提利昂把盛满水的桶放到地上,庆幸好不容易得到的休息。他的双腿抽搐的厉害,于是他找了块合适的岩石坐上去揉大腿。
“我能帮你,”佩妮提出。“我知道硬块在哪。”即便他蛮喜欢这女孩,但是当她碰触他时依旧让他不太舒服,他转向乔拉爵士。“你要是在吃几顿棍子,就改变的比我还丑了,莫尔蒙。告诉我,你还留下什么斗志么?”
大个的骑士抬起两只淤青的眼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虫子。“足够捏碎你的脖子,小恶魔。”
“很好。”提利昂拾起他的桶。“那么,这边走。”
佩妮皱起眉。“不,应该左走。”她指出。“那边才是‘老泼妇’。”
“而那个是‘狡猾老姐’。”提利昂用下巴指指另一个方向。“相信我,”他说。“我的路更近点。”他出发了,铃铛叮当作响。佩妮会跟上的,他知道这一点。
有时他有些羡慕女孩的那些甜蜜小美梦。这让他想起了珊莎·史塔克,那位他娶了又丢了的小新娘。即便佩妮因恐惧而担惊受怕,但是至少她还留有些轻信。她本该有更清醒的认识的。她比珊莎要年长,还是个侏儒,而从她的言行来看,她似乎忘记了这点,好像她是个高贵出身的受人敬仰的淑女,而不是什么滑稽团的奴隶。晚上提利昂经常听到她的祈祷声。全是白说。若真有神灵在倾听,都该是些可恶的以折磨我们为消遣的家伙。还有谁会造出如此的世界,到处是奴役、血腥和痛楚?谁又会造出向我们这样的人?有时他想搧她,晃她,吼她,做任何事只要让她从她那些白日梦里醒来。没人会来救我们,他想这样对她吼。更糟的还没来呢。但是不知怎么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他没有对着她那丑脸一记猛敲敲碎那层眼前的遮罩,相反他发现自己只是捏了捏她的肩膀或者抱抱她。每次的碰触都是一个谎言。我付给她太多的假硬币弄到她以为自己成了富婆。
他甚至对她隐瞒了达兹纳克兽坑的真相。
群狮。他们本打算放群狮攻击我们。那还真是尖锐的讽刺。在被撕成几瓣前他大概还有点时间大笑几下。
没有人告诉他们既定的结局,至少没多说什么,但是想找出真相却不那么难,在达兹纳克都兽坑的层层砖下,那些座位之下的隐秘世界,角斗士以及照料他们的仆人的黑暗领域,敏捷麻木——喂他们的厨师,为其披甲的铁商,理发师——为其放血剃毛处理伤口的医生,斗前斗后为其献身的妓女,用铁钩锁链将失败者从沙子里拖走的葬仪师。
保姆的脸给了他第一个启示。在他们表演后,他和佩妮回到了点着火炬的地下室,那里是角斗士决斗前后的集聚地。有些人坐着磨他们的武器;其他人则对些奇怪的神灵献祭,或者在他们赴死前灌下一杯罂粟花奶麻木感官。而打赢的人则在角落掷骰子,笑着那些劫后余生的人才有的笑声。
当保姆给一个斗兽坑的人一些银子支付输掉的赌注时,看到了佩妮牵着克朗奇。他眼中的迷惑顿时一扫而空,但是提利昂此时已经知道了个中含义。保姆不希望我们活着回去。他环顾四周的其他脸庞,没有人希望我们回去。我们本该死在外头。拼图的最后一片在他不小心听到一个驯兽师大声对兽坑主人抱怨时嵌实。“狮子们都饿的要命,两天没吃东西。有人告诉我别去喂,于是我便没喂。女王得为肉付钱。”
“下次她开庭你就提议,”兽坑主人将差事丢回给他。
即使现在,佩妮也不曾怀疑。当她提到兽坑,她最大的担心就是众人没笑。要是狮子去了锁链的话他们准会笑到尿裤子,提利昂差点就告诉她了。但是他只是又捏了捏她的肩膀。
佩妮突然停下来。“我们走错了。”
“我们没有。”提利昂将水桶放到地上。提手在他的指间留下了深深的勒痕。“那便是我们想要的帐篷,那儿”
“次子团?”乔拉爵士的脸上咧开了哥古怪的笑容。“你要是认为能在那儿得到帮助,你可不了解布朗·本·普拉姆。”
“哦,我知道。普拉姆和我曾经下过五局锡瓦斯棋。布朗·本精明顽固也不是傻子……但是小心谨慎。他喜欢坐在后台留着自己的多重选择,而让对手们冒险,在战斗成定局时才开始有所行动。”
“战斗?什么战斗?”佩妮赶忙退后远离他。“我们得回去。主人需要干净的水。若我们走开太久,我们会被鞭打的。美丽猪和克朗奇还在那儿。”
“糖果会照顾他们的,”提利昂撒谎。更可能的情况是,伤疤和他的伙伴们很快就有火腿、培根和炖薄荷狗好吃了,但是佩妮不需要知道这些。“保姆死了而耶赞也快了。在有任何人想起来我们不见了之前天就黑了。我们再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不要。你知道他们抓到逃跑的奴隶后会怎么做。你知道的,求求你。他们再不会让我们离开营地了。”
“我们还没离开营地呢。”提利昂捡起他的桶。他轻快地摇摆出发,不再回头。莫尔蒙也跟了上去,只消片刻,他听到了佩妮急忙赶上他的声音,前方往下就是一个沙质斜坡直通向一圈圆形破帐篷。
第一个守卫在他们靠近铁栏杆时出现了,这个瘦瘦的枪兵的紫褐色虎子显示出他是个泰洛西人。“看看我们这都来了谁?你那些木桶里又装了些什么?”
“水,”提利昂说,“若这么说令你高兴的话。”
“要装的是啤酒我会更高兴点。”一个矛尖戳中了他的后背——第二个守卫来到他身后,提利昂听出他说话带着点君临口音。跳蚤窝的人渣。“你迷路了,侏儒?”守卫盘问。
“我们来这加入你们军团。”
一个桶从佩妮的手里滑落翻倒在地。在她能补救前里面一半的水就已经洒了出来。
“我们团里已经够多的白痴了。我们干嘛还在要三个?”泰洛西人用矛尖轻弹提利昂的项圈,弄得小金铃叮当作响。“我就只看到一个逃跑的奴隶。三个逃跑的奴隶。这是谁的项圈?”
“黄鲸鱼的。”第三个人开口了,他被他们的声音吸引过来——一个皮包骨头的家伙,下巴上满是胡茬,一口牙被酸叶染成红色。一个士官,从另两人对他的遵从态度来看,提利昂得出结论。他的右手被一个钩子代替。这家伙是个比波隆还卑鄙的杂种的翻版,否则我还成了受祝福的贝勒了。“这两个是本试图买下的侏儒,”士官告诉枪兵,接着乜了一眼乔拉爵士,“但是这个大个子的么……最好也带上他。三个都带上。”
泰洛西人用他的长矛比划了一下,提利昂便跟了上去。其他几个雇佣剑士——一个小伙子,几乎还是个男孩,脸上还长着软毛,头发是脏稻草的颜色——将佩妮一把捞起夹到腋下。“呵,我的这个还有乳头呢,”他说着大笑起来。他又将手滑进佩妮的上衣底下确定。
“好好带着她,”士官厉声说。
小伙子将佩妮摔到一边肩上。提利昂则在他的畸形腿能力范围内尽快走在前面。他知道他们要去哪儿:火坑远边的那个大帐,它喷漆的帆布墙在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下已经开裂。几个雇佣剑士转身看着他们走过,一个营妓对着他们窃笑,但没人上前干预。
到了帐内,所见的便是几张营凳和一搁板桌,一架子长矛和戟,地上磨得薄旧的杂色地毯,还有三个军官。一个高而优雅,蓄着尖角须,带着把杀手刀,穿着撕破的粉红紧身衣。另一个圆胖秃顶,手指上满是墨水渍,一之手拿了一支羽毛笔。
第三个则是他要找的人。提利昂鞠了个躬。“长官。”
“我们抓到他们鬼鬼祟祟潜入营地。”小伙子将佩妮丢到地毯上。
“逃跑的奴隶,”泰洛西人声称。“还带着木桶。”
“木桶?”布朗·本·普拉姆说。见没人敢解释,他说,“回你们的岗位去,男孩儿。别跟任何人提一个字。”当他们走后,他对提利昂笑了笑。“来玩另一局锡瓦斯棋,尤罗?”
“若你希望的话。我很享受打败你的感觉。听说你已经当了两次叛徒了,普拉姆。正合我心。”
布朗·本的笑容从没触及眼内。他像研究一条会说话是蛇一样研究提利昂。“你来这干什么?”
“来实现你的梦想。你试图在拍卖会买下我们。接着你又试图在锡瓦斯棋上把我们赢过去。回想我有鼻子的那会儿,我也没英俊到能激起这么大的热情……都留着等到个伯乐呢。好吧,现在我在这儿了,免费送上门。现在,做个朋友该做的,送我们到你的铁匠那里,将这些项圈取下来。我受够了我在叮当时叮叮当当。(啥意思……难道是说他撒尿时,啥叫i tinkle)”
“我可不想惹你那高贵的主人的麻烦。”
“耶赞有比丢失了三个奴隶更需要操心的事。他现在骑上了苍白母马。而他们怎么会想起来来这里找我们呢?你有剑足以保证任何希望来探听的人望而却步。比起巨大的利益来说只是小小的风险。”
穿着破健身衣的傲慢家伙嘶嘶出声反对。“他们已经将疾病带到我们中来了。带到我们帐子里。”他转向本·普拉姆。“我能砍掉他的脑袋吗,长官?剩下的部分就丢到厕所茅坑里好了。”他拔出剑,一把柄镶着宝石的修长杀手利刃。
“还是小心我的脑袋为妙,”提利昂说。“你不会想溅上我的一滴血的。血可以传播疾病。而你会想要烧掉或煮掉我们的衣服。”
“我的主意是在你还穿着它们时连你一起烧掉,尤罗。”
“那不是我的名字。但是你知道的,自从你第一眼看到我你就知道。”
“大概吧。”
“我一样也知道你,大人,”提利昂说。“你比家乡的那个普拉姆要棕点,但是却没那么紫,但是除非你的名字是个谎言,你就是个西方人,不按出身也得按血统。普拉姆家族对凯岩城效忠,而我恰恰知道点它的历史。你们这一支毫无疑问是从狭海对面一个石头突起那延伸出的。我打赌是韦塞里斯·普拉姆的一个小儿子。女王的龙们喜欢你,不是么?”
这点似乎激起点雇佣剑士的兴趣。“你听谁说的?”
“没人。你听说的多数关于龙的轶事都是骗骗白痴的。说道龙,龙囤积着金银珠宝啊,龙有四条腿和像大象一样大的肚子啊,龙出的谜题啊……全都是胡说。但是古书里也不乏真相。我不光知道女王的龙喜欢你,还知道为什么。”
“我母亲说我父亲有一滴龙血。”
“两滴。那个,兴许还有一根六英尺长的老二。你知道那个传说么?我可知道。现在,你是个聪明的普拉姆,所以你知道我的这颗脑袋可是值一个爵位的……回到维斯特洛伊,半个世界之外。但等你到那儿了,就只剩下骷髅和蛆虫了。我可爱的姐姐会拒绝承认那是我的脑袋也就从你手上骗走了那些允诺的嘉奖。你也知道王后都是怎么样的。善变的婊子,他们大多数都这德行,而瑟熙就是婊子中的婊子。”
布朗·本抓了抓胡须。“那好,就把你活生生还能扭来扭曲的送过去。要么就把你的脑袋封进瓶子里拿药水泡泡。”
“或算我一个。那才算一招好棋。”他笑了笑。“我就是家中次子。加入这个军团可是命中注定。”
“‘次子团’可没伶人们的空位,”粉红脸的刺客鄙视地说。“我们需要的是战士。”
“我带给了一个。”提利昂把拇指指了指莫尔蒙。“那个家伙?”杀手笑了笑。“一个丑陋的畜生,但是仅仅伤疤可不能算成‘次子团’的一员。”
提利昂转了转他大小不一的眼睛。“普拉姆大人,你这两个朋友是谁?那个粉色的很烦人。”
杀手卷起了嘴唇,同时拿着羽毛笔的小伙子对他的傲慢报以轻笑。但乔拉·莫尔蒙报出了他们的名字。“墨水瓶是团队的会计,那只孔雀自称‘狡猾的卡斯伯利欧’,但是‘下流的卡斯伯利欧’更合适。一个下流胚子。”
莫尔蒙的脸伤的无可辨认,但是他的声音没变。卡斯伯利欧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同时普拉姆脸上的皱纹意味深长的跳动了几下。“乔拉·莫尔蒙?那是你么?虽然和你上次逃窜时比少了点骄傲。我们是不是还能叫你一声爵士?”
乔拉爵士肿胀的嘴唇露出一个怪诞的笑容。“给我一把剑你想叫我什么都行,本。”
卡斯伯利欧向后挪了挪。“你……她把你赶走了……”
“我回来了。尽管说我是个白痴吧。”
一个掉进爱河的白痴。提利昂清了清嗓子。“你们可以过会儿再叙旧……在我解释完为什么把留我的脑袋在肩上对你更有用后。你会发现,普拉姆大人,我对朋友可是很慷慨的。如果你怀疑我,就去问问波隆,问问多夫之子夏噶,提魅之子提魅。”
“那又是谁?”叫墨水瓶的男人问。
“以剑向我宣誓并由于兢兢业业效忠于我而得到奖赏的好人。”他耸了耸肩。“哦,还有,我在‘好人’方面撒了个谎,他们是嗜血的野兽,就像你一样。”
“也许吧,”布朗·本说。“或者是你捏造了这么些名字,夏噶,这不是个女人的名字?”
“他的奶子的确够大。下次我们再见我会好好从他的屁股底下确认一下的。那是摆着个锡瓦斯棋桌吗?把它铺开让我们好好战一局。但是首先,我想,得先来一杯葡萄酒。我的喉咙干的跟老骨头似的,我想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