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腾越打残的第七天,赵红兵被除了铐子和镣子。可赵红兵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自从赵红兵和腾越闹出了事以后,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久久不进新人。因为所长再也不敢把新收的嫌犯放在赵红兵的号子里了,谁知道这个新收的嫌犯会不会又是个腾越似的雷?
赵红兵有点寂寞,毕竟每个新进来的嫌犯都会给号子里带来点新鲜空气,都能带来外面的新鲜事。赵红兵感觉现在的号子里暮气沉沉,一点都不生动活泼。赵红兵只能自己找乐子。
⒈好好跟二东子勾兑勾兑。二东子肯定是个义士,而且赵红兵能感觉得出来,二东子身上有着一股魔力,这种魔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养成的。当一个人总去干一些神秘的事时,久而久之,身上就会莫名其妙地散发出魔力。比如说大卫·科波菲尔,几十年如一日地对观众表演自己的魔术。时至今日,即使科波菲尔不表演魔术时,大家也会从他身上感受到魔力。二东子的身上,就有着如同科波菲尔般的神秘魅力。而且,赵红兵觉得二东子和沈公子俩人的某些特质很像,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⒉赵红兵把老曾以前的那群小弟,全部赶到了10铺以后,而且有事没事地折磨折磨他们。赵红兵本来不是记仇的人,更不是寻衅滋事的人,可他现在却深信了张岳的那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对付这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的确需要些手段。愣头青姚千里现在睡在二铺,对赵红兵言听计从,成了赵红兵的主力打手。赵红兵有事没事地再教育教育姚千里,他发现,姚千里虽然愣,但还算是孺子可教。而刀哥可就惨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现在在号子里完全失势,连扭扭捏捏的小李子都能呵斥他几句。
正当赵红兵闲得五饥六瘦的时候,事终于来了。只是这次事不是自己的,是老海的。老海的二审判决下来了,死刑。
张国庆插话说:“你儿子行啊,现在进城了,以后你的孙子孙女都是城里人了。我那儿子……哎!”
姚千里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是没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东子一脸严肃:“小姚,卷铺盖!”
“你觉得谁有害死我的本事?”
赵红兵再也搂不住了:“操!”
“操!”
老海说:“见!刚才我就想好了,说啥也要见!本来我不想见他,可我现在一想,我给他上了人生的第一课,现在快死了,给他上人生的最后一课!用血的教训给他当反面教材!我就负责给他当反面教材了,正面教材我老伴已经当了。我儿子就要学习他妈勤劳朴实善良,别学我,好逸恶劳图快钱。”
说完,老海盘在铺上闭上眼睛,再也一语不发。
此时管教喝令小李子快点走。小李子回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我还会回来的!”
二东子假意呵斥:“你刚才没听说啊?他俩有事儿!”
号子里所有人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民办老师除外。姚千里这话说得太暧昧,除了赵红兵没人能懂。其实姚千里和赵红兵早就约定好了:等到都出狱以后,姚千里放弃在医院的工作,专职给赵红兵当司机——兼保镖。谁保护谁不知道,反正姚千里就这么死皮赖脸要求的,赵红兵还真答应了。
二东子赶紧摆手:“还是刀哥适合他,还是刀哥适合他。”
姚千里说:“干吗啊?凭啥让他睡二铺。”
赵红兵朝二东子怒目而视,不搭话。
姚千里把包裹往地上一放:“我还真不走了。”
就在老海处决后的第二天,精神病小李子也被带走了。带走的原因是要带小李子去上海做精神病鉴定。由于本市有好几个大混子持有精神病证了,这精神病证简直就是一张斗殴甚至杀人的合法执照。前两年,有一个号称“精神病院院长”的混子的案底摞起来起码有一人高,可还是逍遥法外。那次他终于犯了大事,在斗殴中打死了一个官员的儿子。这回,他那张精神病鉴定证书再也不是他的护身符了,被直接送到了上海鉴定,鉴定结果是完全没有精神病。后来此人被枪决。他太倒霉,杀错了人。
赵红兵赶紧说:“那个姓申的说不定哪天良心发现,还真就不起诉你了呢!”
赵红兵缓过了口气,说:“小姚,出去吧,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
“红兵大哥,我真担心你不能活着出去。”
“总得见儿子最后一眼。”赵红兵说。
“我真舍不得你,我走以后,要是有人还想害你怎么办?”
二东子要对姚千里玉树后庭花是假的,可刚刚被缉拿归案的马三在另外一个号子里玉树后庭花是真的。一般发生这种同性恋行为的都是在监狱里,看守所里鲜有发生,可是马三这人实在太骚,情烈如火,正好分在了那个奸淫幼女的民办老师所在的号子,也就是以前赵红兵所在的号子,这下干柴烈火,一下就烧着了。马三的身上自然散发着不凡的调调,那天当民办老师按捺不住用下体顶了顶马三的屁股一下之后,民办老师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火辣、炽热、妩媚的眼睛。四目相接,炽热到冒烟了。根本无须再多一句话,当晚俩人就搞上了。从此号子里的肥皂使用量与日俱增,民办老师也是日渐形销骨损。两人在号子里这么胡整,肯定引起了大批传统人士的不满。很快,马三和民办老师就被举报了,那天民办老师正在往弟弟上抹肥皂的时候被捉了个正着。当天晚上,马三和民办老师俩人就被分开了。
民办老师接茬儿了,扭扭捏捏地说:“以前是有点事儿……不过,那都过去了。”
正在此时,管教又来了:“姚千里,准备准备吧,你要自由了!”
姚千里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紧紧地拥抱着赵红兵,说:“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赵红兵乐了:“别说,还真是有这么一部电影,我想不起来了。”
其实看守所也是有苦难言:嫌犯太多,号子太少,现在怕赵红兵有危险,所以不安排新人。可是别的号子里实在太满了,没法再塞人了。这民办老师虽然生活作风糜烂,但是肯定没杀赵红兵的胆量,而且性侵犯赵红兵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干脆还是安排到这个号子里吧。
赵红兵看着二东子,气乐了。
“那叫商业电影,跟文艺没关系。”赵红兵说。
二东子一脸无辜:“老赵,我是好心。你成天管我吃好的,喝好的,我总得报答你吧?我成全你。”
原来,自从姚千里进了看守所之后,医院救护车的速度大大地下降了。像是姚千里这样虎虎生风的司机,上哪儿找去?就算是还有下一个姚千里,谁还愿意来这医院开车?像是消防车救护车之类的车辆,撞死人就应该酌情从轻处理,姚千里只不过是撞死人之后尽职尽责地去救病人去了,情有可原。在这样的情况下,院方理应担保。医院院长在活动多日之后,终于把姚千里保了出去。
“肯定有,我这叫意念力。我在这一念叨,他大爷马上感觉后门别棍,这就叫玉树后庭花。”
民办老师被调走了,马三独自一人在以前的号子里饱尝相思之苦,也是日渐消瘦。可让人抓狂的是,这民办老师居然分到了赵红兵所在的号子里。作为传统直男的赵红兵差点没骂出来:这不他妈的成心恶心我呢吗?
这句话杀伤力实在太大,谁还愿意和这精神病同床共枕啊?小李子走后良久,号子里还是鸦雀无声。
“那个王八蛋早他妈的把我忘了,我操他大爷!”二东子气得说话时唾沫星子都迸出来了。
赵红兵指着民办老师说:“你睡刀哥旁边吧!”赵红兵太烦刀哥,想恶心恶心刀哥是真的。
二东子笑着摇头:“这孩子乐傻了。”
这是赵红兵早就知道的必然的结果,而对于老海来说,则是最后梦想的肥皂泡破灭。看着判决书,老海面如死灰。
二东子长叹一声,摇摇头,轻声唱:“朋友别哭,我送你上路。”
临出门前,小李子恨恨地说:“我就是抑郁症,不是精神病!”
二东子坏笑:“你把裤子脱了,我给你现场演示。”
赵红兵说:“快走,快走,这鸡巴地方有啥留恋的?”
“别鸡巴卖关子了,到底啥意思?”姚千里的治学态度还真挺严谨。
“热爱文艺的没好人,世界上那些号称大师的,基本上德行都特别差。我揍的那个姓申的,据他自己说也热爱艺术,还热爱中国古典艺术。可是呢?卑鄙啊!咱这号子里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出去了,我还得在这把牢底坐穿。”
二东子直乐:“小姚啊,你要是实在不想走,那就留下。”
不过自此以后,各个号称精神病的嫌犯,全会被送到天津或者上海鉴定,小李子更是难以免俗。得知小李子要去做精神病鉴定的消息后,整个号子里的人简直是在欢送小李子。如果不是前段时间赵红兵和腾越等人打得太凶,那小李子一定会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因为他和号子里所有人都发生过冲突,尤其是跟姚千里起码打了七八次架。他那幽怨的小眼神,简直是直击所有狱友心脏的利器。看谁一眼,谁心里都直突突。如今他要走了,大家纷纷要弹冠相庆。
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二东子也叹息了一声,这个号子里少了愣头青姚千里,二东子也少了一个戏弄的对象。二东子喃喃自语:“都走了,我啥时候能走。姓申的,你就是个混蛋。”
老海长叹一声,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爷们儿,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农村里当个小学教师,挺光荣的。可等我老伴一死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老伴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别看我老婆就是个农村妇女,可是啥大事都懂。家里的活都是她干,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都说她是病死的,我就知道她是累死的。你们城里像她这岁数的老娘们儿,各个看起来也就是四十来岁,可说我老伴70岁都有人信。下次投胎,我们老两口说啥也要投胎当城里人。老赵,农活你没干过,挺多时候跟牛马没两样。我老伴早上起来喂猪做饭,天还没亮就上山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成八瓣,累死累活干一年赚那点钱,还不够城里人在豪华饭店吃顿饭呢。碰上好年景还行,要是碰上个旱年涝年,还得赔种子钱、化肥钱。”老海说着,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赵红兵看了看二东子,忽然产生了想把他留在这里的想法。不过赵红兵最惦记的,还是刘海柱。
二东子又开始唱了:“一不该啊二不该,我不该……”
“操!”
姚千里看着赵红兵和二东子,恋恋不舍。
姚千里说:“你那唾沫星子弄我一脸,你天天在这操那姓申的大爷,他大爷能有感觉吗?”
二东子说:“我就说嘛,小姚,让开。”
二东子天天骂沈公子,弄得赵红兵心里也开始埋怨沈公子了:沈公子,你在忙什么呢?怎么能把二东子给扔在这不管了呢?他是刘海柱的生死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你怎么可以扔下他不管了呢?
“重修旧好。”
赵红兵怔怔地看着老海,不知道安慰什么好。老海虽然犯了罪被判了死刑,但他自己看开了,或许已经不需要任何安慰了。赵红兵自幼生活优越,一直远离劳苦大众,尤其是这些年,赵红兵的生活更加奢靡,再也难接触到劳苦大众。这次入狱,赵红兵不但遭的罪比较大,而且,这些狱友对他的触动也足够震撼。
姚千里问:“啥叫玉树后庭花啊?”
“那很难说。”
二东子扯着嗓门喊:“别介啊!别不好意思啊!”
赵红兵和张国庆连连点头。张国庆说:“不愧是当老师的。”
自从赵红兵和腾越几次闹号之后,赵红兵和管教的关系就极差,他本来想从管教那打听刘海柱的消息,可看管教对他都是冷眼冷面的,赵红兵也没法开口。不过,赵红兵还是从劳动号的口中得知了刘海柱的近况:虽然关在小号里,但是没戴任何刑具,而且没坐在那铁椅子上,生活过得不错,精神也相当不错。住的地方虽然是小号,可简直就是看守所中的高级房,单间。听到这些,赵红兵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想起刘海柱的吃相,赵红兵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二东子说:“你们这帮年轻人,国学素养太差。别看我是个农村老头儿,可比你懂的多多了。”
“啥事啊?”姚千里还是没懂。
赵红兵转头看刀哥,刀哥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舍不得你。”姚千里的这句话说得很暧昧。
赵红兵眼巴巴望等新人,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个故人。这民办老师和马三在看守所里搞同性恋的故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这一进来,号子里所有人都蒙了。
“看不出来啊!”姚千里一脸茫然。
二东子说:“哎!”
“这样吧,让他睡你旁边吧!”赵红兵朝二东子坏笑。
二东子成天指桑骂槐地骂沈公子,其实是骂给赵红兵听。其实二东子的嘴比沈公子还损,一天不挖苦人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自从二东子进来以后,每天骂骂“姓申的”成了每天必须做的功课,跟和尚念经似的。整个号子里的人都对这个“姓申的”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当然赵红兵除外。
看守所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写版,在这里,总会进来新人,也总会有人离去。总会迎来新朋友,也会送走旧朋友。试想我们现在身边的十个朋友中,能有几个是十年前的老朋友?如果能有一两个,就算不错了。
老海的离去,似乎带动了整个号子里人的离开。
民办老师赶紧说:“那肯定得好,肯定得好!”
二东子哈哈大笑:“别过去啊!现在又关在一起了,你俩重修旧好啊!”
老海惨淡地笑了,说:“我老伴要是活着,我肯定不能犯这事。现在也好,我要去找我老伴了,她都在阴间了,我下去以后,她好好管我!”
“你还挺热爱文艺呗?”二东子似笑非笑。
“那是,那是!我这辈子是不行了,就看下辈子了。我以前就想,我老了就算是不能帮上儿子的忙,也一定别给儿子添乱。我老伴已经让我儿子欠饥荒了,我说啥也不能再让儿子添乱了。我这样死也挺好,要是得一场大病死,那又得糟践儿子不少钱。”老海的表情有了点笑模样。
姚千里先是愣了半晌,而后竟然像是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赵红兵张口想骂,转念一想姚千里对他的忠心耿耿,忍住了,说:“放心吧兄弟,你死了我都不一定死。”
后来,老海如愿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见完儿子回来后,老海先是沉默,然后开始落泪,最后,微笑。随后,老海被执行死刑。
“我……”姚千里不知道二东子说的话是真是假,转过头来看赵红兵的意思。
民办老师一进来就跟赵红兵点头哈腰地打招呼:“红兵大哥!”
姚千里再迷糊,也知道又着了二东子的道。嘟囔着骂了一句以后,不再跟二东子搭茬儿。他也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和口才绝非二东子的对手,三绕两绕就会被二东子绕进去,不跟他搭茬儿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姚千里总忍不住要跟二东子对话。
还没等赵红兵答话,二东子先乐了:“呀,老赵,认识人不少啊!以前你们俩有事吧!”
过了半晌,二东子说:“我还会回来的,我还会回来的,这是哪部外国电影的台词来着?”
二东子挤眉弄眼:“你看不出来老赵和他的关系啊?”
小李子虽然有精神病,但是人并不傻,他也看出来了,大家普遍挺讨厌他的。
赵红兵问:“老海,你和老伴关系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