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世子携夫人天宫谢罪之期,定在三日之后。
墨渊殿下被除去衣冠,囚禁天牢。
天牢险峻,由贯索九曜重兵把守,结界层叠,易入难出。天牢之外,几位准夫人有情有义守在门阶,各自心情复杂。
央柳愤恨难咽,苑丞始料未及,绿魄分析必是谁布下的阴谋,只有叶抚公主早有耳闻。如今绯闻坐实,叶抚有心退婚,却舍不下眼前几位娇艳欲滴的佳丽。
天仓与七煞,被父神召唤,好生责问。
天仓星君装傻,说昨夜当值的是七煞。七煞星君撒不了谎,支支吾吾道出君上实乃断袖的隐情,如何能与魔女勾搭?
此话在这般敏感之时,不知落入多少隔墙之耳,散播向四海八荒。父神气结,恨七煞这木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让墨渊断袖的名声传扬出去,还不如就认了私通魔女。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也惊动了在青丘狐狸洞外程门立雪的折颜君。眼下,他只能先放下自己的婚事,匆匆赶回天宫。
父神说,魔君书信中写误会一场,且让那魔女的夫君一同前来,想必要撒下弥天大谎。我们且相机行事,看那魔女如何自圆其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任魔君主和,极力遏制魔族的野望,确有利于三界众生。甚至父神一直怀疑,正是魔君遣自己的女儿来接近墨渊,为他铲除异己铺设便利。
所以,他实在期待见一见那魔女。看看到底是何等魅惑的妖孽,真就拿下了儿子的心。
父神这般对折颜说,“那逆子做不得戏,只会梗着脖子死犟。三日之后,你变作墨渊去应对那魔女。届时当着群仙的面,与她撇清关系,一刀两断。”
而少绾这厢,将气得直扑腾的世子引到崖山洞内,慢条斯理与他说戏。
少绾以为,墨渊必会在镜子里阅她备下的剧本,届时与她口径一致。孰不知墨渊的昆仑镜已同衣冠被一齐收走。
当时,端着托盘的一众仙娥还诧异,殿下一届男子,竟随身携带一方小镜。下去之后,各自与亲近姐妹嚼了通舌头。
待七煞星君这最耿直之人一语惊雷落地,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如此娘娘腔之举。
许是天宫人浮于事,众仙都太闲。皆为近期不断反转的八卦剧情操碎了心,丝毫不顾及储君殿下几位准夫人跌宕起伏的心情。
央柳宁愿墨渊是断袖,苑丞拼命回忆,绿魄说抓到幕后使坏之人一定撕碎了喂鱼,只有叶抚公主呆立半晌,难平心绪。莫非她与墨渊,是天定姻缘?
父神说,以墨渊那般执迷不悟,定不会乖乖面壁思过,不能让他闲着。于是天仓星君捧着一大摞公文进了天牢,小心翼翼搁到案上,暗示殿下从下往上看。
墨渊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走后,墨渊从最底下摸出他的昆仑镜。
墨渊试过,他的元神无法突破那些结界,但也找到几处薄弱的地方。如今有了镜子,视线无碍,墨渊传声给独自喝闷酒的折颜,“你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么?”
父神有命,任何人不许探视墨渊。天仓星君与奎木狼星君相熟,按墨渊的交待,折颜请他去府库又领了一面昆仑镜,与墨渊开启远程视频模式。
一个阶下囚,一条伤情狗,彼此言语相讥,你来我往,到最后各自心情都轻松许多。
折颜问,你可知那魔女如何打算?
墨渊答,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两面镜子同时上映起崖山洞内的小剧场。
只见魔女端坐案边,一笔一划记录剧本,已写了两卷。
地中央的池狸世子暴跳如雷,“亏你说得出口,我如何能看你这血腥母夜叉带着柔情蜜意的眼神?我根本就不想看你。”
魔女听了,思量几许,“这戏是过了,得改。”
池狸世子所知的天族储君墨渊与自己夫人的过往,就是少绾在魔宫当着公婆面坦白的版本。少绾让他照实说就好,不要添油加醋。
池狸又跳起来,“你为何自己不讲?”
少绾心说,这故事你都信了,别人还能说什么。“你我这般恩爱,难道不该抢着证明夫人的清白?”
除此之外,世子还得极力推销笼烟。“反正天宫若不买账,钱就是你们家赔,你自己看着办。”
世子盯着面前三幅画轴一般体量的白绢,“你逗我玩吗?”
少绾抬起眼皮,“不然搭上你那几百张琴一起如何?看着也值许多钱。”
世子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这吃里扒外的母夜叉,竟敢如此欺辱我。魔君的女儿又如何,早晚连本带利与你清算。”
少绾满脸堆笑,款款移过来,轻抚世子胸口,却被对方嫌弃的一把推开。
“夫君,这母夜叉千万不得叫顺口了。后日戏就要开场,咱俩得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
镜子那边的墨渊气得牙都要咬碎。那魔女居然唤旁的男人夫君,冲破了他的底限。
世子听到培养感情,冷笑道,“那我今夜宿在你那儿。”
果然对方立刻翻脸,“你可以滚回去了。”
世子反而回到椅子上坐定,极其风凉的调侃,“怎么,今夜还要去寻那花郎?人家又不待见你,热脸贴冷屁股,有意思吗?”
对方饶有兴趣的回答,“可有意思了。”
世子狠狠瞪了少绾一眼,“你就作吧,有你后悔那一天。”
少绾也停下笔,气定神闲与他扯淡,“夫君你不晓得么?这世上最好的就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后来世子拂袖而去,少绾终于可以卸下面具,满脸忧思的扑向她的小床。
折颜实在忍不住,问墨渊,“你这什么眼光?”
墨渊苦笑,说忆不起是何时瞎的。
折颜连连追问,“你与我说说,这魔女到底何处让你动心?”
墨渊叹气,“动心不提,尽与那冤家动肝火了,也不知哪辈子欠的。”
能让墨渊动肝火的人事,少之又少。望着这镜子里这没见过的墨渊,折颜也叹起气来。看来对方的真心,真就错付给了那魔女。
好在魔女有良心,一心要将墨渊洗白。黑锅盛着脏水,一并扣向折颜。魔女的剧本里,折颜疑似断袖,明里暗里痴缠墨渊。
这回轮到折颜跳脚,恨不得立马奔赴崖山。
墨渊在一旁说风凉话。“当初让你替我走一趟,你不去。如今崖山有一处风吹草动,都会立刻传遍四海八荒。你若怕旁人不晓得我们串供,且去好了。”
折颜匪夷所思的掉过头,“这反都成我的错了?”
墨渊顺水推舟,故作深沉,“这么一说,确是如此。”
折颜气得指头都抖,点着镜子里一脸无辜的墨渊。“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能与那魔女搅到一处,你俩还真是一对儿白眼狼。”
墨渊知道,少绾怨恨折颜给他搭鹊桥,蓄意报复。就算雁在她手里,以少绾针别儿大的心眼儿,也容不下后患旁生。
墨渊没向折颜透露,少绾有他心通。只是承诺少绾一进天宫,即叮嘱她少抹黑他一点。
三天光景转瞬即逝,终于到了要去天宫这一日。
之前少绾一直吵着减肥,吃饭时又不停往碗里搛菜。池狸世子万分嫌弃,“你少吃点吧,我还指望你艳压群芳,为我挣回一点儿脸面。”
少绾鼓着腮帮惊觉,“啊?要艳压群芳吗?”
结果出发这一日清早,只见少绾红裙漫舞,满头金簪,□□半露,罗纱透肌,浑身不自在的挪过来,直看的池狸世子一行都傻了。
对方的反应,让少绾十分得意。池狸世子实在忍不住,“你能打扮的再恶俗一点吗?”
少绾白了他一眼,搔首弄姿,问其他的侍从,“我好看么?”
可难为死这帮下属,搜肠刮肚奉上溢美之词。
有个没过脑子的,崩出一句,“花中魁首。”
立获世子点赞,“对对对,就是这词儿。”一脸痛快。
少绾视若不见,心说,要的就是这垂涎三尺的诱惑。
池家公还在床上养着,幼观夫人出门相送。池狸世子欲哭无泪捧着他娘,“娘啊,你再好好看看儿这张脸吧,回来的时候还有没有,都说不定啊。”
朝阳初上,南天门大开。墨渊携着一众妃嫔,大小仙官,等候魔族世子与夫人的尊驾。
这个规格,迎接魔君都够了。原定只是墨渊携随侍,可是几位正妃侧妃死活要来示威。其他好奇好事的仙官仙娥,不约而同凑近门口瞧热闹,后来人越来越多。
法不责众,不知谁领头走了出来。折颜扮的墨渊一回头,已经这个人数了。
还未来得及赶,那世子与夫人,已然驾临。
池狸世子银装素裹,倜傥风流。见到天族这个阵仗,顿觉面上有光,心情大好。身侧珠光宝气,衣袂风飘的夫人,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魔女。
少绾远远望见人群中那叶抚公主,竟也满身别扭的一袭红衫,喜出望外,暗叹天助我也。于是又将抹胸往下拽了拽。
南天门口无数双眼睛都目不转睛盯着少绾,看到这一幕,更是眼珠子噼里啪啦掉落一地。折颜惊的头皮都炸了雷,不知天牢里的墨渊作何感想。
待她走近,理都没理墨渊,直奔旁边的叶抚。
叶抚公主眼见着魔女白花花的胸脯凑近前来,“你的衣色与我一般啊。”
魔女眼波流转,娇姿媚态,蜜语酥声清甜入耳,指尖顺着叶抚领沿缓缓滑下,若有似无触碰肌肤。
叶抚公主像被定住一般,呼吸都停止了。那魔女粲然一笑,凑得更近,几乎触到鼻尖,“这位美人,你身上好香。”
魔女闭目深吸,沁心入脾。随后恋恋不舍移开身去,指间还牵扯叶抚前襟的衣带,一路捋下来,直至远了才依依放开。
池狸世子一路兴高采烈朝前走,丝毫没见夫人的小动作。假墨渊石化在边上,只见魔女眉飞色舞的飘过来,递给他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扬长而去。
叶抚公主难以置信,自己竟被一个魔女给撩了,还撩的心潮澎湃,双颊绯红。
墨渊若不是没别的办法,早砸了手里的镜子。待少绾一进南天门,入了他传音的范围,立马咆哮道,“将衣服拉起来!”
少绾吓了一跳,前面走得好端端的墨渊,怎在耳畔说起话。手上还是乖乖拽起胸口的红绡,拉到墨渊能接受的高度。
墨渊强压住火,让少绾不要东张西望。随后略略叙述了事态,警告少绾不要胡来。
一听墨渊身在天牢,少绾马上焦急起来。墨渊嘱咐她万不可来寻自己,天顶有玄镜,位移超过方圆一里,镜上她的光斑就跟着移动。
幸得墨渊提醒,否则接下来的把戏就要穿帮。少绾悄声叹息,本还打算去火德星君处再窃个葫芦。
“你且太平点吧。”墨渊愠怒,但懂得少绾的心思。“你带走那葫芦,后来如何了?”
对方叹息,“化为一滩铜水。”
“看来以三界之火锻出的玄铜,根本包不住善现天的戾气。你今日只求全身而退,我来替你想些手段,收那火海。”
前面世子饱览天宫景色,兴致盎然。走到半路,回头问少绾,“这金雕玉砌虽不错,但也值不了那许多。莫不是咱们被讹了?”
一旁的墨渊开口,“夫人带走的紫金铜葫芦,是混沌初分、开天辟地之时炼化而来,天地之间唯此一个。赔这些数目,已是便宜了。”
到了正殿,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女居然怵在门口。殿内气氛森然肃穆,许是吓着了她。世子察觉到,一把执起夫人的手,抬脚迈入大殿。
往年朝贺,四海八荒的神仙都没来得这般齐。面对着这些不请自来,双眼雪亮的殷殷看客,连父神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池狸世子从小就渴望观众,此刻先开始他的表演。柔情蜜意虽演不得,但紧攥着夫人的手,始终不曾放开。
少绾耳边炸雷,“将你的手抽出来!”
刚在门前那一怯,不是演出来的。少绾不曾想,这左看右看都是猪队友的池狸,关键时刻竟如此上路。趁着感动,望向夫君的眼神,都闪烁几许深情。
世子先滔滔叙述,夫人与墨渊如何缘起。
话说三界煞气稀薄,不利滋养魔体,众所周知。夫人少绾身子羸弱,又年少贪玩。一日在昆仑墟闲逛,竟昏倒在山畔。
路过的天族储君心怀慈悯,救起了少绾,悄然放她回崖山。少绾感念其恩德,欲有回报,却始终被对方婉拒。
夫人初回三界,不闻礼法。误将以身相许,理解为露水姻缘。更不晓神魔有别,花郎选不得天族男子。
于是报恩情切,渐渐演变成错爱痴缠,惹出诸多流言,以致今日这局面。
世子惭愧,自己公务繁忙,众多姬妾,难免冷落了夫人。出于补偿,夫人偶尔出门寻欢解闷,也不曾管束。
经历此回教训,夫人已然知错。日后定当安分守在魔界,再不纠缠。
恩情连着歉意,都在眼前这三匹地狱名产笼烟里。还望天族笑纳之后,彼此两不相欠,恩断义绝。
魔族轻浮,深著爱欲,众仙早有耳闻。而今日世子一番言论,理之当然,还是刷新了在座的三观。
且那魔女虽小鸟依人偎在夫君身旁,眼睛却滴溜溜遍览席中小鲜肉。目光既贪婪且大胆,还与夫君交流,“这天宫真是个乐馆,竟有如此多美貌的小郎君。”
世子扫了一眼,发自内心低语于少绾耳畔,“放着如此俊逸的夫君不看,净流连那些平庸货色,夫人你这什么眼光?”
少绾对面,坐着墨渊的后宫,此刻恨不得将魔女看到骨头里。而那魔女满身风流,污言秽语,真真让这些教养森严的贵女们面面相觑,暗呼苍天。
而经少绾所见,除了对面三位美人,座中不少仙子均天姿国色,各有千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还艳压群芳,这根本压不住啊。
父神问墨渊,“事情经过,确如世子所说么?”
墨渊回答,“大致不错。我与世子夫人一清二白,之前为保夫人名节,故从未提起。”
座下一片心落回肚子里的咚声,以及此起彼伏的长舒一口气。魔女不解的问夫君,“名节是什么东西?”
世子不满的瞥她一眼,嘴上还是非常配合,“大概是他们天族的规矩。”
对面有人禁不住冷笑,“女子的忠贞名节,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魔女大惑不解,“可是我看你们天族男子,确有三妻四妾。莫不是天族的女子,不能会花郎么?”
此时座中,尚有一半之人,不曾听说抑或难以置信,这魔女口中花郎的含义。世子也觉得,夫人满口花郎、花郎,面上无光。遂引开话题,让侍从呈上笼烟。
天族给的,是一个天文数字。而这三匹素绢轻飘飘端上来,众人一片惊愕之余,群情激愤。尤其是眼皮肿的像两个熟李子一般的火德星君,控诉之声简直难以自已。
池狸世子叹一口气,“为何你们这群低等种族如此不开眼?”此言一出,四围瞬间杀气弥漫。
少绾急吼吼捏他一把,低声耳语,“怎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世子也自觉不慎,打了个圆场。清清嗓子,开始宣讲这笼烟种种稀有之处。
凡绢一匹十丈,这笼烟薄薄一卷,竟有五十丈。眼前这三匹,共一百四十九丈。织造局的仙官上来验货,试于水火,果然各个双目放光,惊叹不已。
少绾默默无言,目光隐有不舍。天牢里的墨渊传话给天仓星君,让他随后立即将这三匹笼烟领回来。
世子最担心天族不买账,此时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大悦。推波助澜的感叹,“这笼烟穿在身上,如着无物。我夫人也只舍得扯下一丈,做了件寝衣。”
少绾耳边的雷又炸起。墨渊冷森森的责问,“为何他晓得那寝衣?”少绾也纳闷,莫不是池里花与他说的。
小姑子那日午睡时十分不见外的借了她的寝衣,爱不释手,少绾索性送与她。之后池里花听说这竟是地狱的蛛丝织就,立马甩下身来,再不敢碰。
不过世子引人遐想的口无遮拦,歪打正着印证了他与夫人的恩爱。父神身后的仙伯适时插言,“看来前日夫人留宿天宫的传言,果然是假的了。”
不想魔女竟反驳,“不是假的。我确留宿在墨渊殿中。”
此言一出,风波又起。世子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好事么?还抢着承认。”
席上的墨渊一脸无辜,念起他那句台词,“夫人不可胡言。”
魔女颇得意,“怎是我胡言?你法力低微,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孰不知你与那折颜四海游历之时,我便常在你身侧。”
按照魔女的剧本,这个梗后面,就要开始黑折颜。果然墨渊的告诫,魔女一丝都没听进去。
魔女抱怨,那折颜碍手碍脚,整日粘着墨渊,晚上还要宿在一起,害得她都无处可躺。众人闻言三观尽碎,冷汗连连。
假墨渊真的怒了,“你休要胡言! 折颜君向来独宿,昆仑虚弟子人尽皆知。”
耳边的墨渊纠正少绾,“他说的不错,折颜睡熟了爱打人,没人愿意与他宿在一处。”不想魔女原话复述,还加了一句,“痒痒肉又多。”
折颜这两处小秘密,也是亲近之人皆知,反证魔女所言不虚。
当事的巨灵神跳起来,“当夜你藏身何处?”
魔女终于等到这一刻,“就在殿中。”
对方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魔女轻蔑一笑,“我若在这大殿之中再藏一次,给你一炷香工夫寻找,你可敢试?”
巨灵神怒目圆睁,粗声大气吼了一句,“敢!”
于是魔女瞬间消失。一炷香之后,现身在叶抚公主的怀中。
魔女告诉巨灵神,刚刚就藏在公主襟前的衣带里。看着他与诸功曹,热锅上的蚂蚁般一场白忙。
众人难以尽信,众说纷纭。魔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脸淫意的捏了把叶抚的面颊,才意犹未尽的款款起身。
旁边的绿魄公主不露声色压住魔女的裙角。在她绊倒之前,竟有个善良的仙子下意识提醒她小心。
绿魄公主满眼怨恨,瞪向开口的女子。对面的池狸世子也注意到了,惊道,“可是西海的苑丞公主?”
苑丞公主,少绾当然认识。直到她挪回夫君身旁翩然落座,世子还在喋喋不休絮叨与苑丞的重逢之喜。
“我自小便识得公主。那时西海波光粼粼,公主现出真身。只见一条小银龙,在海面上翻腾撒欢儿,煞是好看。待公主豆蔻年华有幸又见过几次,不想如今竟出落的如此美貌,玉立婷婷。”
少绾与那假墨渊,同时清了清喉咙。天牢里的墨渊眉宇深锁,“莫不是你还介意么?”
少绾仔细打量了一番苑丞,果然是一颗枝翠叶美的好白菜。敢情这世子挑女人的眼光,竟是依着儿时这懵懂初恋来的。
魔女十分大度的开口,“我夫君为人风雅,又善弹琴。公主若愿入世子府,我定会善待于你。”
满座哗然。世子喜上眉梢,却又颇为紧张的阻止夫人,“神魔不得通婚,不要吓到人家公主。”
魔女不以为然,颇善解人意的回望夫君,“哦,那你与她做个花郎好了。”
画面过于和谐,众仙难以直视,直嗟叹魔族无底限无节操。
苑丞公主满脸羞红。绿魄公主又一次展现她临危不乱的机智,挑衅的回敬魔女,“若说为人风雅,又善弹琴,无人可及我家君上。”
魔女也没深想,随机应变道,“是么?那就请你家君上弹一曲,与我夫君比试比试。”
少绾如今也懂得了,琴声因人而异。她虽听不出来,但在座的行家大有人在。一时自作聪明,逼得天宫放出墨渊。
结果真正的猪队友上线了。那真墨渊自现身,燃起来的目光一瞬不曾离开她,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绾后悔不迭,真想掐死自己。眼都不敢抬,埋首于案上的点心。
墨渊的曲子,被安排与苑丞合奏。那琴声和合,彼此相应。舆论因势利导,魔女也渐渐听出了夫唱妇随的味道,当下静静的发起飙。
待曲终音落,魔女依偎世子耳畔,“远不及夫君你。”
少绾与墨渊目光碰撞的一瞬,电光火石。可是魔女惺惺作态,变本加厉,努力挽回自己的失误。
池狸世子看自己的夫人,从没这般顺眼过。急不可耐的从座上跃起来去露一手。少绾一路崇拜的眼光目送,待世子坐定,第一根弦拨响之前,念动咒语,关闭了自己的听觉。
寂静缓解了少绾的紧张。突然发现,盘子里被自己消灭大半的桃花色点心,竟是半透明的,拾起来对着光,中间有果浆流动,甚是精美。
就是过于甜腻。少绾转头拾起一颗圆圆的桃子,打算掰开捏个桃仁宝宝玩。可这桃子不知是不熟还是太熟,连掰了几个,都没有分开的桃核。
少绾气结,专注于拿桃子发泄。竟未察觉世子已挥洒结束,此刻正用指尖猛戳她,十分嫌弃的埋怨。
待少绾咒语解开,听到后半段,“你不专心听我弹琴也就罢了,干嘛还祸害人家桃子?”
少绾平日里就厌烦世子说教自己,这一时也忘了演夫妻恩爱。从头上抓下一把金簪啪!拍到案上,“这个够赔吗?”
世子气得张口结舌,少绾一扭头,“你看什么看,这是我父君给我的陪嫁。”
这头一甩不要紧,那一侧的云髻靠金簪固定,头发哗啦啦散下来,造型别提多尴尬。
在一片讪笑中,池狸世子欲按住自己的脸,别让它飞了,已然来不及。世子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顺起夫人的长发,重新绾起。
墨渊的眼神,真心可以杀人了。魔女依旧不知死活的娇嗔夫君长,夫君短,别戳了她的头皮。
于是夫妇俩瞬间和好,正私语要不要包两个点心回家,让娘学习一下。父神开口问魔女,“你放那火,是何方之火?”
魔女答曰,“是无间地狱的业火。”却忽闻席间一女声反驳,“那是善现天,恶魔阿修罗驱策的戾火。”
少绾一震,手上桃子都惊得滚落。
对座墨渊马上回头寻那声音的来处。可是席上的诸仙我看你,你看我,皆一脸无辜。
阿修罗一族,本性嗜杀,闻者胆寒。群魔被逐出善现天之后,更对其恨之入骨。
魔界曾有一位歌利王,大肆捕杀过这种血统。那王持有一方小磨,取一滴魔血滴上去,但凡这滴血者有一丝阿修罗血脉,磨盘都会疯狂的旋转。
于是,三界之内,阿修罗的余脉或已被全部清洗,有剩余者依律人人得以诛之。虽经繁衍,据歌利王之时已过几代,然这恶魔的阴影依旧深驻人心。
所以魔君极力隐藏少绾娘的身份。所以魔君对少绾说,该来的命运,总归在劫难逃。
池狸世子忆起少绾以往的血腥言行,面色也突变。但夫人已娶过门,且池氏家训第一位,即是守护家人的责任心。
世子将夫人的桃子拾起来,取怀中丝帕与她擦手。半开玩笑调侃道,“这阿修罗的血脉何其金贵,若真如此,你我的子嗣可要了不得。”
随即起身告辞,催促少绾,“快回家,咱立马生一个。”
临走之时,父神亲自起身相送。
父神笑意盈盈望着魔女夫妇,“你们两个是龙凤胎么?”
池狸世子一本正经在那里解释,少绾诧异之余,发现这父神确是墨渊的亲爹。
一路轻松的谈笑过来,父神还亲切的问候了魔君。
最后父神殷殷叮嘱魔女,她与墨渊无缘,若再纠缠,只会给彼此带来灾难。最好余生都不要相见。
墨渊在身后静静的望着少绾,只见那魔女一脸满不在乎,“不过是闲来消遣的小白脸,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
闹剧散场,正殿之内所有女眷皆被留下。连父神和魔族都识不得的他界戾火,到底是何方神圣,见识这般广博?
天仓星君从人群中瞥见之前丢花钿的女眷,过去几句寒暄。那女眷感念天仓星君有心,叹息已放弃寻那花钿。
央柳的侍女小眉嘴快,在一旁搭言,“我家公主之前也莫名其妙失了些首饰,其中有一件还是兄长送的生辰贺礼。平时日日佩戴,如今到处都寻不得,很是蹊跷。”
天仓神色自然应道,“竟有此事?莫非天宫出了贼不成。”颇不经意的与墨渊交换过眼神,问小眉,“还听说谁丢过首饰?”
戾火之言,几番查问,最后只有不了了之。
墨渊密报给父神,父神感叹,“自打装了玄镜,近几万年都很太平。我还纳闷,那异族怎就这般甘心偃旗息鼓。看来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随即问墨渊,“那魔女与夫君相貌登对,性情相合,这般有姻缘,你还不死心么?”
折颜在一侧帮腔,不想引火烧身。父神指着鼻子责骂,“你们两个,今后少在一起厮混!”
七煞星君回忆,央柳公主对殿下情深,常随侍身侧。即使殿下与诸君议事,也殷勤候在门口。
其他两位丢过首饰的女眷,记忆均有断片。各自夫君,一个是执掌军务的要员,一个是经手文书的仙官。借故唤来一一询问,皆有匪夷所思的疑点。
那要员本与妻子不睦,不知为何,夫人突然福至心灵,善解人意起来。如今与他推心置腹,心意相通,甚是恩爱。
另一位仙官的夫人则一切如常,只是有时候,字迹与平时不一样。
高塔之上,四下无人,长风呼啸,父神问墨渊,“那魔女在殿中消失之时,藏身何处?”
墨渊答,“她有神足通,藏在莲池水下。她在叶抚公主的衣襟前带上留了一滴血,一炷香之后,观想那血迹又回来了。”
父神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魔女来去自由。
墨渊与父君说了实话,想帮那魔女铸一件神器,收了善现天的戾火,将魔族移回异界,彻底解开这死结。
父神思忖良久,“真是异想天开。即便那魔女当真造下如此善德,墨渊,我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你们两个再生孽缘。”
父神说,那魔女确实有趣。不计荣辱,拨弄人心,与天族女子大有不同。墨渊与魔女相识之日尚浅,此刻还在新鲜,因此难舍难离。
且那魔女年少,情窦初开,眼下钟情于墨渊。然女子心思善变,不晓哪一瞬,即被那体贴的夫君收去了心。
“何况,”父神语重心长,“不要忘了那女子的出身,是魔族都忌惮的阿修罗。”
魔族历来同类相食,眼都不眨,从不知同情悲悯为何物。
墨渊反驳,“若魔全族上下皆如此恶,那神岂不是各个都上善若水?这世间何时这般黑白分明过?”
他父君哼了一声,“你现在不信邪,且往长远看。”
父神拿苑丞做例子,告诫墨渊。不错,人心皆有善恶。初恋甜蜜之时,彼此皆是最善的一面。待到夫妇共处日久,柴米油盐,利益针锋相对一刻,方见彼此真面目。
那苑丞对情敌尚能如此善,将来对夫君,也不会恶到哪里,这才是适合相守之人。
而那魔女,一言不合就放火。幸亏是在神人遍布的天界,若是放到别处,不知要涂炭多少生灵。
“待有朝一日,那魔女将你亲族子民尽数屠戮,你方知其狠毒,幡然悔悟,可还来得及么?”
日暮时分,墨渊一个人独坐案前,失神良久。
折颜远远望见墨渊案上的半盏桃子,一瞬闪至案前,满眼急切,“这可是那魔女剩下的桃子?”
墨渊凝眉,不解其意。
折颜拿起桃盏就要丢,案上还有一个,没有咬过。“这是避子桃,你可千万别吃了。”
墨渊不想世间居然还有这种物什,且折颜竟将它喂给了少绾,一时怒火焦心,“你怎能如此,那桃子可伤身体?”
折颜抬起眉眼,“怎么?你还真打算让那魔女给你生个小魔物?”
他听说魔女曾在墨渊处留宿,四海八荒的急调了这桃子。这桃子虽寒凉,避子也只能避个万八千年。魔族食了会如何,还真没有先例。
墨渊气结,又哭笑不得,随即对折颜说,“你弄巧成拙,到头来只是便宜了我。”
结果那折颜绕了墨渊,不停絮叨,叨叨的墨渊头都疼了,随即起身一个人出了门。出门之前,还夺了折颜的昆仑镜,“不要没事偷看我的女人。”
折颜一片好心,落得个气急败坏。得知案上的不是避子桃,抓起来就啃。孰不知那桃子只是两瓣拼在一起,早被摘了心。
折颜纳闷,“这墨渊怎也学得魔女那般,祸害起桃子?”
而墨渊,指间捏着桃仁宝宝,一个人顶着风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