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宰了人,却依然是如鲠在喉,心绪难平,怎么想怎么糟心。
其实真至于么?他自己对大师兄其实也是从早编排到晚,未见得有几分尊重,但他就是难以释怀,无因无由地好像被人踩了尾巴拔了逆鳞。
程潜甚至还因此连带着迁怒起了韩渊——他这么多年都和什么货色混在一起?
那天那巴掌真是扇得轻了。
程潜知道唐轸拿到冰心火后肯定不会等他,也便没有停留,心情恶劣地甩开南疆魔修,一路漫无边际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然而走归走,他却一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按理,这边的事情也办完了,他该往北去追大师兄他们,可程潜莫名地有点不想面对严争鸣。
好在,这天好像是刚一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程潜才行至南疆外围,便碰上了等候多时的庄南西。
庄南西已经遣走同门,孤身一人地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一见程潜,他立刻迎了上来,施礼道:“程前辈!多谢前辈援手,要不然我们可都要折在这里了。”
此人机灵得很,也有些本事,程潜对他印象还不错,便摆摆手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凑巧经过,举手之劳而已。”
庄南西怔了怔,说道:“那前辈孤身闯入昭阳城,只是为了城中那块寒冰石而来么?”
程潜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也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说道:“不错,怎么?”
庄南西有些急迫,说道:“前几日我们中了魔修的圈套,有一位同门师妹侥幸逃脱,我见了前辈,本以为是她请来的援手……”
程潜说道:“你同门师妹难道没有联系师门的办法,会从路上随便拉一个陌生人来救你们?”
庄南西被他噎了一下,只好苦笑道:“这……其实师妹只是个叫法,她本是……我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嗯,我原想着前辈或许见过她。”
程潜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感兴趣,便道:“你是为了她专程在这等我的?什么模样?”
庄南西忙冲着他长篇大论地描述了一番,用词无不含蓄美好,程潜遭到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一番洗礼,除了此人是个漂亮姑娘以外,全然没听出一句有用的,便脱口道:“是情人吧?”
庄南西:“……”
他没料到有人这样直白,讷讷地看了程潜一眼,自耳根往下蔓起一片血色,庄南西的眼神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些过于灵动了,总仿佛会说话一样,目光一流转,喜怒哀乐全都藏在其中。
程潜却暗自皱了皱眉,不由得联想起昭阳城中魔修们的丑态,心道:“不好好修行,尽搞些荒唐事,这也能算是名门之后?看来还不如青龙岛上那群披麻戴孝的呢,起码人家专心。”
这么一想,程潜顿时不耐烦起来,懒得再应付庄南西,可是一想起此人好歹也算白虎山庄的人,以后说不定还要再见打交道,便又只好将自己的心绪强压下来。
修士说到底也都是人,免不了沾染一身人间俗世,程潜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门派着想,再不耐烦也得打点着,他于是说道:“我来路上见过的女修都和你说的人差不多,只是这样,我辨认不出。”
“是是,我疏忽了。”庄南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继而道,“她是鹅蛋脸,眉心还有一颗红痣,红得蛮显眼,前辈若是见了应该会有印象。”
程潜:“……”
他不过假装客气地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见过——往眉心上点红痣的人不少,可真自己长一个的却不多见,这说的不就是小楼外面的那具女尸么?
什么趁乱跑出来……其实根本就没成功吧。
程潜开口想道声冷冰冰的“节哀”,可一转眼对上庄南西的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很少在修士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期冀又渴望,好像仅仅是对着一个陌生人描述那人的模样,就欢喜满足得不行。
“执迷不悟还不浅。”程潜想道。
可他虽然这么想,方才满心的反感却不知不觉地散了大半,一个人如果肯有情有义,不管是什么情,大概都是能让人动容的。
程潜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庄南西见他久不答话,脸上的失望神色一闪而过,说道:“哦,那可能是她与前辈错过了,我在附近再找一找。”
程潜忽然道:“你整天挂念一个不相干的女修,不耽误修行么?”
在他印象里,凡人婚嫁,不过为了生活,男耕女织、传宗接代罢了,这二者修士都不必挂怀,而且正道功法多半讲究沟通天地、清心寡欲,因此修士结为连理道侣,多半是为了门派联姻、功法沟通。
每日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间凶戾、自己心魔斗,除了纵欲的魔道中人,谁会耽于虚无缥缈的情爱?
不过方才那句话一出口,程潜就有些后悔,心里对自己道:“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瞎问什么?”
好在庄南西不怎么介怀,坦然答道:“我们白虎山庄的长辈也是这样说的,她又是一介散修,身无长物……不过这也没什么,哪怕她是个凡人,我都是喜欢的。”
程潜漠然道:“凡人七十古来稀。”
说句不好听的,凡人之于修士,与猫狗之于人并无不同,相伴身边最多短短数十年,大多是刚生依恋之情,就得给他送终。反正不能长久,还不够伤心的。
庄南西却笑道:“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自断仙根,同她做一对朝生暮死的凡人夫妻罢了。世上的事,只要不违道义,没有什么我不能为她做的。”
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