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中的石碑,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而伴随石碑的恢复,云空君自己为自己所设的庞大法阵也恢复了运作。
一股牵引天地万物的沛然巨力,沿着空间乃至时间的轨道汇聚到石碑上,这一刻,云国广袤土地上的一切生灵都在被石碑所召唤,释放出冥冥之间不可捉摸的神秘力量,对抗着威胁这一切的源头。
“云空君,你的死而复生,究其根源在于云阳王失德,如若不然,这座以国运维系,又镇压国运的石碑不会露出让你复生的破绽。君王失德,的确是损害国运最重的恶行,云阳王指使手下屠戮本国村民,罪无可恕,甚至百死莫赎,所以无论他事后如何补偿,石碑上的伤痕都已无可挽回。但反过来说,君王圣德,却能令国运空前强盛,任何裂痕都能弥补……诚然,云阳王虽有英明却无圣德,但云阳王的女儿云月公主,却拥有着在王室之中最难一见的美德:牺牲与奉献。她愿以自己的死来弥补父亲的罪过,愿以自己的牺牲成全云国芸芸众生,虽然心愿发乎稚嫩,却也发乎纯真,如此品德,堪为圣君。所以,当我发觉到云月公主身上拥有这最为难得的资质时,就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只要让失德的君王禅让君位,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不是么?”
“当然,禅让的仪式牵扯太多,短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依照正常的程序。但是却也有个取巧的法子:在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之时,只需要君王,继位者,以及一名德高望重的见证人,就能进行最简单的禅让仪式,也就是你方才所见的那些。
那只香囊是我改装后的芥子袋,里面就放着云国的传国玉玺。而当玉玺落入云月之手,君王圣德泽被苍生,那石碑也便恢复原状。就连唯一的隐患——云月身上的剧毒,都被你亲手除去,使整件事再无疏漏之处。是不是很有趣?”
王陆略显得意的笑容,彻底激怒了云空君。
“小子,你竟然敢,竟然敢在我面前玩这种花招!”
王陵中的声音,时而似万雷齐轰,惊心动魄,时而又如滚滚浪潮,柔中带刚。而在刚与柔,快与慢的激烈变幻中,不可避免地变得扭曲奇幻起来。
王陆则死死撑住无相剑围,任凭外界千般变化,只牢牢守住方圆三丈之地,而从那精纯的剑芒之中,若是有心人不难看出他已经动用了先天元气。
不过,能够维持住三丈剑围,最大的原因还是云空君的急剧衰弱,在石碑自行修复的那一刻,他的力量就从巅峰跌落至低谷,比两天前刚刚苏醒时更加孱弱,而且这份孱弱还在不断加剧。虽然他的怒吼声不减,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杀予夺的威势。如若不然,王陆就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如何能保护住身后两个凡人?
片刻的僵持之后,形势终于渐渐滑向一方,王陆的剑围越发稳固,而云空君的咆哮则越发愤怒。
“小子,我会让你死得苦不堪言!你将在一千万种上古奇虫的凌辱下永远为自己的愚蠢而哀嚎!”
“我会让你每天都接受新的惩罚,在生与死的痛苦轮回中无穷往复!我会将每一个你所珍视的人在你面前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衣衫褴褛,毛发脱落,汗浆如脓,恶臭缠身,神思恍惚!”
云空君的每一次咆哮,每一句诅咒,都不仅仅是强烈席卷的声浪,而是高明玄奥的法术,对王陆进行着全方位的攻击。而王陆一旦稍有遗漏之处,无相剑围就会轰然垮塌,他本人也会在云空君的疯狂反扑下身死道消。
以元婴巅峰的手段,这种攻击不但强度惊人,而且无孔不入诡异难防。元婴修士对力量的运用之高明,远远凌驾于虚丹之上,按理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虚丹修士,能在云空君不计代价的反扑下保全性命。
然而云空君遇到的却是王陆,天下没有任何一个虚丹修士能和他比拼防御力的王陆。王陆的无相剑法虽然才将将修炼到四十五重,距离师父那一百余重的无上境界简直遥不可及,但在云空君的百般变化之下,却以不变应万变,将全部的攻击都抵挡下来。
而这对于王陆而言,也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遇。被云空君以各种手段渗透、攻击,他的无相剑气、无相剑骨……无相功体系内的一切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元婴巅峰的修士岂是等闲之辈?就算力量遭到极大的削弱和镇压,但对方所能动用的手段,依然远远凌驾于他之上。
每一次咆哮,每一句诅咒都蕴含着元婴修士对法术之道乃至整个天地自然的感悟,力量的运用精妙绝伦,效率远远高于他这个小小的虚丹。更可怕的是,对方的每一次攻击,仿佛都是从他不曾预料,无法想象的地方攻来。有时甚至已经几临灭顶之灾,他都茫然不觉!
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一年来的苦修爆发了惊人的成果。时而凭借强大的推演能力去推测,时而凭借无相仙心提供的敏锐直觉,时而依靠印刻在玉府和剑骨中的无相之法则……王陆以惊人的速度破解着云空君出给他的难题。而许多在苦修时还难以真正了然的诀窍,也在此时一一融会贯通,一扇扇全新的大门在王陆眼前敞亮光芒。
伴随着法力的急剧消耗,先天元气的熊熊燃烧,王陆只觉得自己的实力却在节节攀升,因为同样的力量,他已经能发挥出更高的效率。与云空君对峙不过片刻,自己却仿佛又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闭关,收益颇丰!
而另一边,云空君却越发难以为继,他有千般手段,也震不破王陆的无相剑围,杀不死那个端坐在软床上的云月公主,掀不翻压在头顶的镇压石碑!此消彼长之下,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然而,他却仍然不愿放弃,自己是强弩之末,对手又何尝不是?王陆的洗炼升华虽然清晰可见,但他的法力消耗同样清晰可见。他是虚丹而非金丹,法力的自生速度并不快,更何况就算他是金丹修士,也不可能抵得住无相剑围的法力消耗。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他就会法力罄尽。
甚至无需等到王陆法力枯竭,因为法力越是微弱,支撑无相剑围就越是艰难,越容易犯错。王陆能在元婴巅峰面前支撑,靠的是完美防御,而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看似完美的无相剑围立刻就会垮塌。
不过就在云空君已经明显感觉到王陆即将先于自己而法力枯竭时,忽然见王陆叹了口气,左手探入腰间,取出一只晶莹蔚蓝的小瓷瓶,拇指弹开瓶塞,然后将瓶口送入口中。
下一刻,王陆的法力赫然恢复至巅峰水准,神色一振,原先剑围中隐约显出的破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
此时此刻,云空君甚至短暂地停止了自己的攻击,不可思议地看着王陆。而王陆则撇了下嘴:“没见过嗑药的么?”
哈,嗑药……不错,像他这种一看就是出身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身上怎能没有灵丹妙药?令人顷刻恢复法力的药物虽然珍贵,但他肯定是有!
而想通这一节,云空君简直瞬间就失去了继续抵抗的欲望,和一个带满灵丹妙药的修士比拼耐力?何等愚不可及之辈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沉默良久,云空君再次开口,声音却显得柔和了许多。
“很好,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王陵中,云空君的声音似阴魂飘荡,久久不息。
“你的确用你的小花招成功算计了我一次,如此经历,在我生前也是前所未有,的确让人大开眼界。”
王陆依然坚持着无相剑围,点了点头:“承蒙您夸奖。若非我有心算无心,前辈第一次见面就能收拾了我。”
“哼,你也不必用这种貌似谦虚,实则高傲的姿态来炫耀自己的胜利。”云空君阴冷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吗?”
王陆说道:“当然没有,现在还留着两个尾巴,一个是那个叫云常的侏儒需要我花点时间,另一个,您是指我胸腔里的万毒水?”
云空君却笑得更为得意:“我知道云常不是你的对手,这几日为了尽快回复,我早将他生机吸尽。而见识过你的剑围,我也不认为当初的万毒水能奈何得了你。但你以为只有你懂得做事留一手么?”
王陆心中渐渐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云空君说得没错,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聪明人,这一路以弱搏强,最大的胜算在于有心算无心,然而云空君真的从始至终都毫无防备么?
对于一个千年老妖来说,这种猜想也太天真了。
正想到此节时,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点点血迹越过王陆的肩膀,落到他身前脚下。
不必回头,王陆也猜到是云月公主身上出了问题,云空君做事果然留了一手。
而听着背后越发急促的咳血声音,王陆不由地闭上了眼睛,颇有种为山九仞的壮烈感。
有些事,或许终归无法圆满解决。
但是!
王陆睁开双眼,右手已经探入怀中,在那里,有一瓶沸腾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