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公园内。
一群老太太正在跳广场舞,为了不扰民,她们每个人都戴着个蓝牙耳机,兴致勃勃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起舞。因为耳机,围观者是听不到她们这段舞蹈的背景音乐的,只瞧着她们舞得起劲,自嗨地甩胳膊甩腿,看起来很是有趣。
梅一朵站在一边看,笑得特别开心,突然发现有人在叫她。
她一回头,就瞧见了顾大均。
“你怎么在这?”她问。
顾大均笑着:“我要说我是路过这里,你肯定不信。”
“那我还是信吧,路过总比专程来找我要好,要是专程来找我,我该有心理负担了。”
“我微信上问笑笑来着,是她告诉我,说你在这的。”
“这孩子,小叛徒一个。”
“她让我请你去看电影。”
“是,我要是去看电影了,等会儿就没人监督她写作业了。她这计划还挺周全。”
“一朵,我……”
顾大均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舞蹈队里一个微胖的老太太摘下了耳机,兴冲冲地朝他跑来。
“阿姨好。”顾大均当然认识这位老太太,她是梅一朵的妈妈。
这梅母已近七旬,倒是瞧不出什么老态来。她跟梅一朵一样,喜欢在穿着打扮上花功夫,越出挑越好。要不是女儿带着外甥女回国,梅母如今正在老家跟老伴安享晚年。就是因为想帮衬女儿,这才跟老伴暂时异地而居。好在,她适应环境的能力强,很快就融入到了这里。
当然,梅母除了跟女儿、外孙女作伴,还背负着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给女儿物色对象。眼前这个顾大均,丧偶、一表人才,跟梅一朵年龄相当,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梅一朵多年的好友,怎么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梅母每次看到顾大均,总是格外热情。
“顾医生,你怎么来啦?”梅母笑着。
“噢,我找一朵有点事。”
“好呀,好呀,那你们去吧。”
梅一朵苦笑:“妈,你让我们去哪儿啊,就好呀好呀的。”
“随便去哪儿都行。”
顾大均忙道:“阿姨,我和一朵是要去看一个老朋友。”
他说毕,转对梅一朵:“李临回来了,我就想着,咱俩去一趟他家里,看看他。”
没等梅一朵说话,梅母就问了:“哪个李临?是那个李临吗?”
“妈……”梅一朵显然有点不高兴了。
“是不是你那个同学,李临?就是他吧?他怎么了,你们要去看他?他病了?”梅母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李临的眼睛出问题了。”回话的是顾大均。
“瞎了?”
“妈!差不多行了啊。”
“真瞎了?要我说,李临不是现在才瞎的,很多年前他就瞎了。你说,你多好的姑娘,结果,你们俩没成……他这还不算瞎么?”
“够了!”梅一朵正色。
梅母转对顾大均:“瞧见没,还是这样,那个姓李的可不得了,谁也不能在一朵面前说他一句不是……行行行,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
梅母说着,戴上了耳机,迈着小碎步往舞蹈队形里走去。
顾大均和梅一朵刚要离开,梅母却又折返回来了。
梅母拉过顾大均,许是戴着耳机的缘故,声音很大:“顾医生,李临瞎,你可不能瞎!”
“阿姨,我……”
“走啦!”梅一朵拽着顾大均快步离开。
“阿姨的话,你别在意。”顾大均道。
“我在意什么?要不是请人带孩子不放心,我也不会把她弄这来给我自己添堵。”
顾大均实在太了解梅一朵了,她嘴上这么说,但她对梅母很是关心,不然也不会陪梅母来跳广场舞。
这个看起来特立独行的梅一朵,她是教授,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中年单身女人,可是她的内心却是极为纤细敏感的。她待人好,只是有时一味逞强。跟许梦安的时时刻刻顾全大局不同,梅一朵更多时候是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的。
光阴流转,让顾大均和梅一朵的生活都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故。这些变故,不知不觉之间,却又让他们再次靠近。当然,这种靠近,目前来看,是顾大均更热络些。
经历了丧妻之痛的顾大均,本没有再娶的打算。可是,当他得知梅一朵要回国时,突然发现,他自己心内的那份悸动还在。尽管,他明白她不是为他而来。
这是梅一朵第二次来到李临和许梦安的家。
上一次,她和李临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她喝了他泡的茶。也就是那次,她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和为难。她的执拗在那一刻变得特别可笑,还有点可悲。
但是,梅一朵彻底死心时,还是她发现李临藏在办公室的病历之后。李临告诉她,这件事不能让许梦安知道。他说,他不想让许梦安跟着担心。那时,梅一朵意识到,她在李临这里,真的就只是老同学和新同事,至多,也就是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这就已经透了顶了。要是她想再发展出点别的,怕是再也不能了。
“吃点水果。”许梦安微笑着,端了果盘过来。
那果盘不说切得有多精致,但里面有好几样水果,红红绿绿的,码放得很是整齐。
“我记得上回有包好茶叶的,放哪儿了……”李临喃喃着,就要站起来去找。
“你给拿书房去了。”许梦安道。
“看我这记性……”
“大均和一朵都是稀客,你多陪陪他们,我去取。”
梅一朵攥着手里的青瓷小茶杯,一言不发。
倒是顾大均,问起了李临到北京检查的情况,言语里多是宽慰。
等许梦安取来茶叶,李临给泡了两道,顾大均说是还有事,要先走了。梅一朵是坐他的车子过来的,自然是要跟着他走的。
顾大均和梅一朵上了车后,梅一朵才道:“谢谢你啊,大均。”
“谢我?”
“别装了。你根本就没什么急事,只是看我坐那尴尬,替我解围而已。”
“李临的病,你怎么看?”顾大均转移话题。
“我怎么看……好像并不重要吧。”梅一朵笑了笑,看向车窗外,“我刚才坐在那,看着许梦安忙里忙外地,一会儿哄哄孩子,一会儿又忙着照顾我们。说实话,要是摊上这种事的是我——我老公可能要失明了……那可是失明!我真没这么淡定。我还是不喜欢她,不过,心里对她还是有点佩服的。”
“挺好的。”
“我说了那么多,你就一句挺好的?”
“你说得挺好的嘛。”
“我都说什么了?你有在认真听吗?”
“听着呢。”
“顾大均,你可是我的心理医生,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着。”
“我不想当你的心理医生了。”
梅一朵一愣,扭脸看顾大均。
顾大均笑着:“我不想当你的心理医生了,你呢,也已经不再需要心理医生。”
“是么?”
“而且……心理医生是不能和病人在一起的,所以我……”
“开车吧。”
“我……”
“开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