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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所属书籍: 破绽

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在刹那间就改变自己的气质。只要一件长衫、一副眼镜,就立刻能从一个粗手大脚的装卸工人变成一个落魄寒酸的小学教员;只需要弄乱头发、解开领口、外加一把蒲扇,就能从温婉可人的良家妇女变成擅长撒泼的街头悍妇。即使在没有任务的时候,这些人也都会终日奔走于重庆的大街小巷,作为日常训练。每个人对这座城市的最偏僻的角落都了如指掌。

1

寺尾谦一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对高桥松的强化训练,因为驻宜昌的特务机关给他拍发的绝密电报中说,目标出现了。寺尾自己也明白,他对目标的要求也的确是过于苛刻了些。现在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犹豫不决,套用一句中国谚语,那就是——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有这个店了。

自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后,交战双方的主要战场进入一段短暂的平静期。每当这时,驻守在鄂北一带的国军22集团军的各下属部队都会允许数量很少的基层军官返乡休假,而22集团军全军上下是清一色的四川人。通常,休假的军官会雇佣当地的民夫用牲口驮上行李,沿着秭归县西部国军控制下的山区小道,向西南方向斜插到长江的渡口,然后从那里登上入川的客船。

早在寺尾决定派遣高桥松执行这次任务的时候,他就致电宜昌的特务机关予以配合。对方立即派出了一支行动队潜入秭归县的西部山区,化整为零,扮作三三两两的脚夫专门为探亲的军官拉脚。难能可贵的是,目前他们掌握的这个人不但年龄与高桥松相仿,其职务还是某团的通信参谋。后面这一项,在寺尾当初制定范围内属于备选项。意思是最好如此,实在找不到也不能勉强。现在,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迎刃而解了——那就是电台的携带。不久前,寺尾谦一在重庆布置的一个情报站被破获。虽然站长浅井和一个叫吉田的人逃了出来,但电台却损失了。这一次,高桥松的入川之行虽然肩负重任,但呈报给司令部的公文上显示的却是为了送电台,而且这部电台也是高桥松和南京联络的唯一渠道。

即使在最后的时刻,寺尾仍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在他的要求下,高桥松把即将展开的行动步骤一项一项复述了一遍。

“通常,那些提前所做的准备工作百分之九十是用不上的。关键在于随机应变,这是一个情报人员最可贵的品质。”寺尾做最后总结的时候,森田已经把车子开进了位于南京城外的一座简易军用机场。外面天还没有亮,停在跑道上的一家运输机的舱门大开着。三三两两的军政人员正在通过舷梯进入机舱。因为寺尾的话还没有说完,森田很知趣地把车子停在了离登机口稍远的一片黑暗里。

“老实说,任务的确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并不复杂。记住,不要拘泥于计划,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在这个基础上去把你所学到的和你领悟到的一切本领尽情地发挥吧。”

说着,寺尾把右手伸向前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高桥松侧过身子,准确地握住寺尾的手。

“请机关长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不,从现在开始忘掉我,你才是行动的执行者。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下车吧。”

在黑暗的车厢内,寺尾看不到高桥松离开时的表情。

高桥松下了车后,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尽可能地遮挡住脸上的白纱布。他从后备厢里取出装着电台的皮箱,头也不回地走向飞机。

2

顾知非敲了敲门。

“进来。”从房间里传来“老板”的声音。

然而他没有想到,开门后迎接他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看到顾知非的表情,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开心地笑起来。他把右手横过来,炫耀地说道:“知非呀,过来过来,让你开开眼。”

“老板”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特殊的手枪,除了样子漂亮,最主要的是枪身不可思议的短,枪管也比普通的手枪纤细了许多。顾知非从没有见过这种武器,他伸手接过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重量轻,体积小,便于特工携带。”

“不错,这是专门为特工设计的。”

“不知道威力如何。”

“老板”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把子弹摊在桌子上。顾知非看到,这些子弹细长,而弹头是平的。

“一会儿,你去地下室射几发试试。我已经试过了,十米距离内,它的威力丝毫不逊于普通的柯尔特手枪。”

“美国货?”枪身上几个英文字母显示,这也是柯尔特公司生产的。

“不错,这是美国人的最新产品,运到中国的只有五十支。我先下手为强,一股脑全领了过来。姓曾的跑到委员长那里抱怨,碰了一鼻子灰。”说完,“老板”咯咯地笑了起来。

军统和中统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是军政界公开的秘密。没有人不知道,“老板”最大的仇人就是中统的掌舵人曾先生,反过来也是一样,两个人利用一切机会在委员长那里互相攻讦、背后拆台。顾知非明白,让“老板”高兴的不是这几十支手枪,而是曾先生的吃瘪。

“喜欢吗?给你配一支吧。”

“我就不用了,还是配给一线的特工吧。”顾知非将手枪轻轻地放回桌面。

“对了,你下午不是跟那个项童霄碰面了吗?有什么消息吗?”

“局座,‘八爷’给我们传了一份重要情报。”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好判断,很有挑战性。”

“哦,说说看。”

“第一,他们的人已经打进监狱里面了,正在找机会和那个叫‘多多’的小孩儿接触。”

“这是个好消息呀,不过好像重要的是第二个吧。”

“局座明鉴。经过几天的确认,寺尾手下一个名叫高桥松的情报官不见了。这个人的特长,是能够讲一口地道的四川话。”

“很有意思啊。”听到这句话,“老板”立刻警觉起来。

“而且在消失前,此人竟然斗胆和寺尾本人争吵了一次。‘八爷’的人没有听清,似乎和执行某项任务有关。”

“莫非此人是要进川?”

“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极可能是冲着‘更夫’来的。”

“老板”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正色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不但我们讨厌,寺尾谦一也烦。也好,双方甩开膀子拼一回,早一点分出输赢就都踏实了。”

说着,“老板”站起身来绕出办公桌:“你不要怕……”

顾知非也赶紧站起来。

“既然我们掌握了这个消息,那主动权就落在我们手里,我会让苗副官配合你的工作。当初,在发展和培训‘更夫’的时候,就是他具体操作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我的审核。高桥松是挖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顺着高桥松,我们还能够摸到寺尾设在重庆的联络点,让寺尾谦一那个老狐狸偷鸡不成蚀把米。”受他情绪的感染,顾知非的面孔也兴奋得发热。

“那就太理想喽。”“老板”的脸上再次绽开了笑容,他抱臂在胸,“不过,不能碰他们,绝对不能碰。不仅仅为了‘更夫’的安全,我们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一些假消息通过他们送给寺尾。”

“直到‘更夫’撤出来的那一天,再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老板”笑着摆了摆手:“你瞧瞧,咱俩光在这想美事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能找到这个人。”

“局座可能忽略了,这个高桥松并不是陌生人。”

“哦。”

“您还记得‘更夫’被怀疑的原因吗?隶属于三战区的那个铁血救国会就是在与这个人进行接触的过程中被寺尾谦一识破的。”

“这么说,三战区的情报部门可能会有他的资料。”

“很有可能,我正是希望您能出面与三战区协调一下。走运的话,要是有一张照片就太好了。”

3

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高桥松始终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这是回绝那些企图搭讪者的最好方式。和登机的顺序一样,他也是最后一个走下飞机舷梯的。到达宜昌时,天已大亮。他举目四望,他看见机场的边缘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走近了,发现车牌号也和寺尾机关长说的完全吻合。后备厢盖专门为他虚掩着,高桥松把皮箱放进去,盖上盖子,然后坐进了汽车的后座。

“辛苦了。”司机用日语跟他打了个招呼,但没有回头。

“您也是呀。”高桥松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开口。两个人都明白,在这种场合没有必要做什么自我介绍。自此之后,他们没有再次交谈。

相比南京来说,宜昌要小得多。汽车很快就穿城而过,进入一条乡间的土路。

两小时之后,汽车停在了一座郁郁葱葱的丘陵下面。两个人下了车,司机指着土坡上面的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庙说:“他们在那里。”

“这附近有村民吗?”高桥松问了一句。他知道土地庙一般都建在村落的边缘,而他们的行动是应该绝对保密的。

“原来是有一个小村子的,不过放心吧,那里很早以前就没有人了。”

高桥松知道,这意味着出于某种原因那个小山村的居民们早就被屠戮殆尽了。

听到汽车的声音,土地庙里走出来几个人迎接他们。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相见,高桥松绝不会想到这几个土得掉渣的“山民”会是行动队的成员。

进了庙,他才知道那个川军军官已经死掉了,尸体被他们埋在了庙宇后面的竹林里。那个司机解释说,手下人下手重了些,的确有点遗憾。不过他们已经都搞清楚了,这个人叫易丹,是22集团军297团的通信参谋,中尉军衔。经过审讯,易丹供认他探亲的消息家人并不知道,所以高桥松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川,即使受到宪兵的盘查也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高桥松随身带着自己的照片。照片是经过精心处理的,陈旧得发黄。行动队中有一个专门负责伪造证件的人,他把易丹的军官证上的照片小心地揭下来,把高桥松的粘上去。根据上面的印章,他已经篆刻了一个。那军官证本来就做工简陋,而且破破烂烂的,所以很快就做得毫无破绽。

除此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一封介绍信和几张批条,都是关于电台的,剩下的就是从易丹嘴里掏出来的供词,他的详细地址、家庭成员以及所属部队的各级长官的姓名、年龄、相貌,等等。为了做好受到盘查的准备,高桥松把这些都认真地一一牢记在心。

因为内容有点长,等高桥松完全记牢,已经是下午了。吃晚饭的时候,那个司机告诉他,可以睡一会儿。因为他们即将穿越的是一条封锁线,而他在出发前是要换上敌人的军服的。所以只能在天黑之后才能开始行动。即便如此,被对方的游动哨打死的概率仍然是存在的。

没有人被打死,所有人都安全地穿越了封锁线。这要归功于那几个行动队员。他们在这一带活动的次数非常频繁,准确地掌握了游动哨出没的规律。第二天早上,高桥松身着一身陈旧的川军军装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一个“脚夫”牵着一头毛驴走在他的前面,毛驴的背上一左一右驮着装着电台的皮箱和中尉易丹的藤箱。其他人在把高桥松送到这条小路上之后,就借着黎明前的黑暗撤走了。

整整走了一天,等他们走到渡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开往重庆的渡轮要到明天早上才有。渡口周围有几家简陋的旅店,高桥松挑了一家干净点的住了进去。“脚夫”已经完成了任务,牵着毛驴默默地离开了。

4

那天半夜,一架美式C47运输机降落在重庆的军用机场上。一名上尉军官一边走下舷梯一边左顾右盼。顾知非赶快迎了上去。上尉说,也是运气好,正赶上有一架美军飞机要飞重庆……

顾知非打断了他,低声问照片带来了吗。上尉有些不悦,但他还是把手伸进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

那套二层的带院子的宅子,位于重庆的赣江路上,是军统在重庆的一座安全房。顾知非赶到的时候,苗副官已经等在那里了。接机之前,顾知非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两个人先是把“更夫”在重庆的轨迹细细地回顾了一遍,然后站在寺尾的角度考虑着高桥松展开调查的切入点。随后,他们制定了几个工作重点,并进行了分工。其中苗副官负责安排调集人手和后勤保障。这栋房子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他还从侦缉处调来二十余个盯梢者。此刻,他们被安排在一楼的会议室。每个人进入这个组织都很长时间了,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立刻齐刷刷地站起来。

苗副官先介绍了顾知非的身份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接着要求每一个人必须严格执行顾知非的命令,否则军法从事。最后,他宣布:“下面由顾科长来布置任务。”

顾知非冲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走到前排。他扫视了一遍这些盯梢者们,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面上看,每一个人都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即使见过数面,也很难向别人描述其相貌特征,但都是一些最优秀的跟踪高手,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在刹那间就改变自己的气质。只要一件长衫、一副眼镜,就立刻能从一个粗手大脚的装卸工人变成一个落魄寒酸的小学教员;只需要弄乱头发、解开领口、外加一把蒲扇,就能从温婉可人的良家妇女变成擅长撒泼的街头悍妇。即使在没有任务的时候,这些人也都会终日奔走于重庆的大街小巷,作为日常训练。每个人对这座城市的最偏僻的角落都了如指掌。毫不夸张地说,某一天某条街口新开了卖豆花的小吃摊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惊人的记忆力。

顾知非让他们坐下来,没有额外的话就直接进入了正题。首先,他把那张半身照片让大家传看了一遍。接着又结合来自三战区的资料,把这个人的身高、胖瘦等其他体貌特征描述了一遍。等他们没有任何疑问之后,他才把人员作了分配。三个善于野外伪装的小伙子携带望远镜埋伏在豹子岭一带,监视山坡下面的一座打谷场;一个年轻的姑娘会被以实习记者的身份被安排到《巴蜀日报》的编辑部,并将跟随一个名叫彭巨峰的资深编辑采编新闻。

“盯住每一个和他接触的人。不管对方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只要有不正常的地方,都要注意。如果来人要求你回避他们的谈话,你也要照做。但是要用一个信号通知跟在你们后面的人,他会盯住他的。”

那姑娘点了点头,包括她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顾知非的话有些多余了。他们都是这方面的行家,知道该怎么做。

“另外,编辑部的老勤杂工兼守夜人从明天起就会患上伤寒病,由你来接替他。”他指着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人。那个男人有五十岁了,皮肤黝黑,放在桌子上的两只手粗糙、骨节很大,很像一个劳动者。“要留心编辑部里出入的每一个陌生人,也许有人会在夜里悄悄潜入查找资料。不要惊动他,给你在窗外的同伙发个暗号,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做。”

剩下的人被分散到几个码头负责监视弃船登陆的每一个进入重庆的人。每个小组都被指派了组长和副组长。这样是为了便于协调倒班、吃饭等事宜。

最后,顾知非再次强调了那条至高无上的原则:一旦目标出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所察觉,哪怕失去目标也在所不惜。

虽然苗副官和顾知非都觉得高桥松不大可能会从盘查最严的朝天门码头登岸,但他还是安排了两个人守在了那里。

散会之后,顾知非把苗副官拉到了一边。

“军政部的档案馆有‘铁拳’的资料……”

“这你不用操心。”苗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局座早就把它转移到地下室里去了。”

“可是敌人并不知道。这样吧,咱俩时不时地交替着过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人对这份档案感兴趣。”

“好。”

“还有,苗兄,真的不用往达县派人手吗?”

“放心吧老弟。那个疗养院早就关闭了,医生、护士都被遣往各地。唯一的张院长也是我们的外围成员。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足以应付。再说,我已经把侦缉处的底子都掏空了,可靠的人不多呀。”

顾知非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但他隐隐有些不安。因为他似乎看到,苗副官在谈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慌乱。

5

第二天上午,高桥松乘坐的客轮缓缓停在了朝天门码头。他磨磨蹭蹭地等舱房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才把脸上的纱布、绷带都撕了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伤口已经结痂了。正如那位医生所说,他的脸部肌肉收缩得更加厉害了。现在他的左眼已经彻底变成了三角形,嘴角微微上翻。此外,自从接到出发的指令那一刻,他就没有洗过脸刮过胡子,也没有刷过牙。这两天,他也一直刻意地减少着睡眠。这使他的脸色铁青,眼睛里面布满血丝。总之,这是一个疲惫、颓丧的伤兵形象,在战时的重庆随处可见。随后,他再次贴好纱布才拎起行李走出来,混进了乘客的队伍。

高桥松认为寺尾谦一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敌方即便得到了他的照片也不可能专门守在码头上等候他的出现。他相信敌方掌握的日军情报官的照片一定有很多,但很难想象每一个哨卡的值班军官都能记住这些面孔或是在办公桌上放一本相册。至于他的这次潜入是否有泄密的可能性,这一点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但他还是按照机关长的指示忠实地执行着每一个步骤。

朝天门码头的出口分为军、民两部分。检查行李、证件的是一队无论衣着还是精神面貌都有别于其他军种的宪兵。鉴于这座重庆最大码头的吞吐量,宪兵们设了好几张桌子。繁忙的时候,每张桌子前都会排起一条长长的队伍。高桥松观察了一下,走到右侧的一条队伍后面。因为这样,他暴露给码头外侧的是他受了伤的左脸。其实,当他走到值班军官面前的时候,他也注意到码头外侧有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在他脸上扫了几眼,但他没多想,因为任何一个脸上有纱布的人都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前面又打仗了?”军官显然注意到他的脸。从他的口音,高桥松判断出这也是一个四川人。

“大仗暂时没开打,小战天天不断哟。”

“通信参谋。”对方打开他的军官证,“方便把纱布揭开下吗?”

高桥松顺从地照做了。

宪兵看着照片打量了他几眼。

拍这张照片时,高桥松在嘴巴里塞了两个棉球,因此照片上显示的是一张圆脸。但是可以理解,经过长年的战争,消瘦下来才是正常的。

“咋个伤的?”

“刺刀划的。”

宪兵咂了咂嘴把军官证还给了他。

“有证明函吗?”

“有。”高桥松从上衣兜里掏出了易丹的证明函递了过去。战时,为了防止逃兵返乡,后方的宪兵对一些散兵游勇的检查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核查他们是否有上级开出的证明函。

“探亲假一个月,好羡慕哦。”对方说着,把证件和证明函一并递过来。

“箱子也要打开下。”

“我晓得。”高桥松应声将藤箱放在桌子上主动打开,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还有几封同乡的家信。

“那个皮箱里面装的是啥子?”

“电台。”高桥松压低声音答道。

“你啷个带这个东西?”对方有些吃惊但声音也是压低了的。

“坏了的,带回装备部修。”说着,高桥松把藤箱拎下去,把皮箱拎上来。

“这种东西怎么能够让私人携带?”

“没得办法,集团军装备处都修不得。带回来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换一台。”高桥松从另一侧的衣兜里掏出关于电台的介绍信。这封信是精心伪造的,具体内容和高桥松说的完全一致。上面盖着团部、师部和军部的鲜红大印,以及相关各级部门长官的亲笔签名。此外,信封里还有一张纸。上面罗列着几条电台故障表象,专业术语中还夹杂着许多洋字母,一般人根本看不懂,下面签着维修师的姓名。即使此时这个宪兵军官打电话到22集团军重庆办事处去,从这两封信上的人名也找不到任何破绽。因为人名都是真实的,这都是行动队从真正的易丹嘴里掏出来的情况。

宪兵军官把皮箱上盖打开了大约二十厘米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军队中的大部分人对电台这种洋玩意还是充满敬畏的。

“人家别的部队可没有你们这样的。”他嘟囔着,“这么贵重的东西都用汽车和飞机运输的嘛。”

“还飞机,一年到头能往我们那个地方去几次哟。别忘了,我们是川军哦。”高桥松的话代表着大部分川军官兵在装备、待遇上的不满。

对方苦笑着点点头表达了他的同感。他把皮箱扣好,站起身来主动交到了高桥松手上。

“啥都别说了。办完了公事,多和婆娘、娃儿待几天吧。”意思是放行了。

“长官,来包香烟吗?”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个卖烟的小贩在高桥松身边问道。

高桥松摇了摇头,径直走过去。

一个钟头后,卖烟小贩的老婆给他送来了午饭。女人从他身上接过装香烟的敞盖木箱。这样男人可以端着大碗找一个人少的角落蹲着吃饭。临错身时他们低声交谈了两句话。

“有情况吗?”

“没有。”

6

离开码头以后,高桥松坐上了一辆人力车。他沿着繁华的陕西路一路向南,一直走到打铁街才向西插到中正路,在育婴堂附近他吩咐车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车夫以为他要抄近道到民族路上去,所以也没多问,只管低着头跑,但没想到在一个连他都叫不出名字的更小的巷口却被突然叫停了。高桥松付了车钱,目送着车夫离开后拎起两个箱子走进巷子。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死胡同,穿过去向左一拐就是药王庙街。因为在离开南京前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认真钻研一份最新的高倍重庆地图。

他注意到巷口石碑上的字迹已经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了,但他知道,这条巷子在地图上名叫“筛子巷”。这不是他的目的地,在这里下车是他预先就设计好的,因为在这样偏僻的窄巷里任何跟踪者都难遁其踪。但这仍然不能说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对方人手充裕、熟悉地形,那么就有可能放弃在这种地形的跟踪,而是将这一带的出口都监视起来,等候他的再次出现。

在药王庙街他在路边找了一个小吃摊,要了一碗担担面。吃完后,他起身又叫了一辆人力车。这一次,他插到了民族路上,向南行了二里路,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街口下了车。他注意到马路对过有两家商铺,于是站在原地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小腿上打着的绑腿。这时,他听到路口看不见的另一侧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突然,他站起身来抓起两个箱子,迅速跑过街道。他算得很准,公交车立刻封死了他身后的空间。他一头钻进那家布匹店,表面上打量着悬挂在柜台后面的花布,实际上却是在留意着外面路口的动静。一切如常,既没有人惊慌失措,也没有人左顾右盼。

这样的把戏他还有几种,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一一施展。他必须谨慎,因为他的目的地几乎是寺尾机关长在重庆直接掌握的最后的财产了。

黄昏时分,他站在了一条名叫“右营街”的街口。这一天,他已经换过七八个人力车夫了。他相信,即使军统的暗探们从码头的哨卡查到了关于电台的记录,并从22集团军那里证实了他这个冒名顶替者,他们也不可能追查到这个地方。抬头仰望,正如机关长所说,这条街的前面的确有一座带有高高尖顶的教堂。

走了大约四十米,他找到了那家“荣祥烟草行”。

店面并不大,但里面收拾得很干净。

“老总要点啥子?小店专门经营云南的各色上等烟叶。抗战期间,老总们登门赏脸小店都是给打折的。”掌柜的四十岁上下,矮小、干瘦,从口音听得出是重庆本地人。

高桥松放下箱子,走到柜台前,看了看,除了烟叶,里面也摆着十几种牌子的纸烟卷,以及烟斗、装烟丝的锡制烟盒等烟具。

“要不,我卷一支老总先尝尝?”

“你这里有雪茄吗?”

掌柜的眼皮微微一跳,他瞟了高桥松一眼。

“原来有,卖完了。”

“什么时候卖完的?”

“上个月五号。”

“哪里产的?”

“南洋吕宋。”

“其实吕宋的雪茄不如印度的好。”

掌柜出了柜台,挑起了右边的一条门帘,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店面的后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正前方是两间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偏房。掌柜的示意他稍等,然后他走到正房门口,隔着门轻声说:“有客人来了。”

立刻就有两个男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们看了高桥松一眼,默默地拎起了他的箱子。高桥松跟着他们进了屋,掌柜的也转身回店面去了。

“你是浅井君吗?”一进门,高桥松问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

“不,我是吉田,他才是浅井。”

站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浅井看上去既平庸又和善,吉田的身体要比浅井粗壮得多,从紧绷的嘴唇和腮部隆起的咀嚼肌似乎能证明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高桥松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职务。两个人立刻立正站好后向他鞠躬致意。也许是许久没有看到同胞的缘故,二人一时之间有些激动,开始用日语向他打听寺尾机关长以及其他同僚的境况。高桥松耐心地一一作答。接着,浅井开始向他倾诉在重庆开展工作的难度。最早,他们打入重庆的这个小组有八个人。一开始只是通过电台向总部汇报重庆的天气状况以及重要的军事设施所在地,目的是为了协助空军完成轰炸任务。但后来,寺尾机关长不满足于这些成绩,要求他们利用各种手段,在重庆军政界发展内线,而噩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这些该死的支那人,我们给他们提供大量的金钱、女人、烟土,却只能套出一些低层次的情报来,一涉及高层次的东西他们立刻就会警觉起来。第一个死去的人是饭冢,他太着急了,过早地暴露了日本人的身份,结果在接头时中了人家的圈套。他是自杀的。河村和忠犬在宪兵的盘查中露了馅,在逃跑的路上一个被冲锋枪打死,一个淹死在嘉陵江里……”

“够了!”高桥松突然打断了他。

两个人怔怔地看着他。

“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的。别的我不了解,至少我能够看到二位一个不称职的地方,那就是,除非特殊情况,即使在我们之间也不可以用日语交谈!”

两个人无言以对,因为训练纲要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外面那个掌柜的可靠吗?”

“叫他老钱好了。他是个大烟鬼,离开我们他没有钱买鸦片。他是绝对可靠的。”吉田答道。

高桥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表,走过去打开皮箱,说道:“现在,我要向南京发一份电报,报告平安抵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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